第46章 状告王府
今儿要办的这事,不宜牵扯谢礼青,李宴在伯爵府门口和谢礼青告别,单骑一匹白马就和北椋走远了。
谢礼青在门口站着,瞧着她白羽飘飘的背影,心里恍然落了一层什么东西。
“公子,夫人喊你去前厅,有话要问你。”
“知道了,这就去。”
李宴快马一路穿过几条街,先走一步,留了十多个打手,不怕回去的路上大娘子一行人会出事。
缓步到了嘉道王爷府的地界,李宴勒紧了马绳,徐徐踱之。
问北椋:“你如何能让伯爵府的那两只仙鹤起舞,还有这本事?”
北椋面色轻笑:“一般的,没这本事,只不过这两只野鹤,身份不一般,原是我家少主去岁送进京的。”
李宴登时回首来望她,有些发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进了嘉道王爷府的地段,王爷府门口一片清净,只消一炷香的功夫,这份清净便再也不复。
门口的守门小厮只瞧见门口先是聚集了两人两马,还都是着白衣的女子。
约莫是今日待进府的客人。
那客人没有动静,不多时,门口断断续续抬来了些什么东西,人愈发多了起来。
定睛一看,那地上。
裹着两副凉席,像是两具尸体!
小厮惊骇,忙派着人去府里传话。
佃农许重二的小妹,几日未入葬,等的便是今日,现下他和兄弟四人,都跪在小妹这道凉席身侧,跪定在嘉道王爷府门前。
李宴办事利索,打发着北椋,叫她安排着连躺尸未醒的李屈都一并拉了来。
嘉道王爷府,明熙县主欠下的这笔债,能等到下个月还?
可不得等天晴了,好收拾,来算一笔总账!
李宴一挥手。
管事会意,张罗着请来的白事喜乐团开始敲锣打鼓,吹奏起来。
许重二和三个骨瘦如柴的弟弟,跪在小妹身前,开始往盆里烧起白纸。
幼童的哭声最是通人心,一时,哭得好不惨烈。
这番动静下去,街上的百姓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耳目,接连聚集了起来。
聚在一处,是要瞧瞧,到底是何人,敢于青天白日之下,在嘉道王爷府门口闹事。
闹的还是一起白事。
门口闹出了这样一记笑话,王府里的管事还未出动,李宴下了马,向天抱礼,借这一起人兴百口,欲要闹一出痛快的大戏。
“诸位,乡亲们,街坊们,路过的看客们,我乃余安巷李府的大姑娘李宴是也,今日以一席布衣平头百姓身份,状告嘉道王府明熙县主的一应罪行,这是我的状词,百姓们可供观看。”
李宴将洋洋洒洒的状词交到管事手中,管事传到聚集的百姓手中,众人捧着状词观看,朗声念读。
李宴高声依旧,中气十足。
“自古民不与官斗,若非走投无路,被逼险境,我区区一个寒门女子,何以至此。
今我要告王府明熙县主六大恶行,县主滥用权势,语出恶言,丹河宴上败于我身,怀恨在心,本月八日晚,明熙县主委派手下内卫捣毁我家铺面数座,私店有一,田庄三处,我李家名下一应收支去向一夜尽毁。
天缝大雨,翌日,家兄暴病而归,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已有危逝征兆,当日上午,余被请去府衙接状,庄上闹出一起佃农滋事案,府衙告我擅加挑逗之罪,经知府大人查证,佃农滋事系有人刻意为之,背后之人其心可诛,佃农家眷因这一起滋事案,暴毙而亡。
今我李宴,为李府满门计,为暴病兄长计,为无辜受害的豆蔻之女计,特在此发诏,承状词,状告明熙县主诸般罪行,还望王府予我李家,予以这无辜受累的佃农一个公允,请明熙县主出府,还余一个公道!”
话语铿锵有力,这话一出,满场子犹如油滚飞溅,全然炸开了。
巷口,路口,皆被堵得水泄不通。
一传十,十传百,轰然闹大。
“听说了吗,李家小娘子去嘉道王府闹事了!”
“走,快去看看!”
路口拥堵,今科户部侍郎胡长庸的车架被堵在了巷口。
书童前去探消息,来回话:“大人,嘉道王府门口有桩奇事,有女子在敲锣打鼓,状告明熙县主犯罪,百姓们都在围观,路堵得厉害,瞧着整条街像是全堵住了。”
车内,胡长庸的声线温和有力。
“状告明熙县主?”
“回主儿的话,没错呢,小的还打听到,那女子可不一般,是日前正出名的李家小娘子。”
李家小娘子?
胡长庸沉思片晌,道声和缓。
“去嘉道王府。”
书童应声,与那车夫言声:“转道,去嘉道王府!”
嘉道王府的人越聚越多,初时,府中管事还召集了些家丁出府,欲将门口这帮散人赶尽,不想转眼人就都聚了起来。
一时,二管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唤大管事,通知二公子。”
二管事领着家丁出了门口,一帮家丁举了棍棒出来。
事关王府威严,二管事首当其责,也举了根长棍,拿棍棒左右挥开,高声厉叱。
“哪里来的油辣泼子,给我打散,王府门口,也容得你们这般放肆!”
李家管事一众人被棍棒挥散,挨了好几下。
二管事一棒子挑翻了许重二面前的火盆,小重五被二管事身侧的蛮汉拽起,扔到了台阶下头,身上摔了个淤青红肿。
他刺身叫着:“二哥!”
二管事手中的棍棒眼看就要挥到许重三许重四身上。
许重二愤起,一把拽住管事手中的长棍,目露狠相。
大有吃人的架势。
这头的动静只闹了一时,李宴诉说完状词,回过头来,见着自家兄长的躯体恐要不保,一旁伫立的北椋还真是说到做到。
吃素十日,不配剑便罢了,看见这般动静,还真是一动都不动,毫无出手的意思。
李宴快步走近,喊一声许二,许重二拽动那管事,扯了他手中的棍棒,恶狠狠将棍棒扔在了地上,转身将摔到地上哭着嗓子的许重五抱进了怀里。
孩童的哭声不断,愈发尖锐。
李宴便是也见不下去,凌厉的视线直指那管事。
“王府好规矩,无理还伤人,这就是嘉道王府,这就是嘉道王府府上的恶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李宴请明熙县主出府,若她执意不出门,便是棍棒驱散,我终是要站定此门,今日,县主若不给个交代,我从长夜到天明,七日愿坐等,断不会轻易折服。”
二管事知道敌不过,那壮汉手上忒有些力气,脱了力的手这会儿还泛着疼,他往后退了两步。
身前,一众百姓已经聚集而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喊开。
“恶府出刁奴,请明熙县主出来!”
“有理无理,还请明熙县主当面对峙,缩在屋里头,莫不是心虚,打定主意要做个缩头乌龟?”
“请明熙县主出来!”
“快唤她出来!”
哄声一致,二管事便知,这下事情是真闹大了。
第47章 一帮刁民
往常一般门府闹事,定不会短时间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是以这王爷府门口会有这样大的局面和拥堵,那还得赖一个人。
得赖在这附近酒庄喝花酒的卢鸣卢衙内。
巧的是,他在楼上本是畅意喝着酒,与小美人闲暇聊聊天,忽看见纵马当街的李宴,二话没说,便派人跟着她去了嘉道王府。
探听到消息,卢衙内心思一动,讨债?
状告明熙县主!
这不告到他心上去了吗,怎么着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叫陈六一时间聚集了八大庄的伙计劳力,瞬间将王府就给围住了。
人群中的那第一声呐喊,便是他嘱的意。
他就在人群中间,摇着扇子,遥看今日这出好戏。
彼时,明熙县主没被唤出府,王府中的二公子率先被唤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身边跟着大管事,一时间内召集了家中一半的劳役。
有打手在身后,还怕今天收拾不了这帮刁民!
当真是岂有此理。
敢在他家府门前头撒野,今日若不拿下这帮刁民,他也甭想在京都活了都。
二公子来势汹汹,二话没说,一挥手,便落了话。
“一帮刁民!敢在爷我的面前放肆,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从府里涌出成批的家丁,一拥而上,棍棒交持。
看着场面不对,人群中的卢鸣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尖着嗓子喊。
“不得了了!王府杀人了!打死人了!”
“死人了!”
“快去报官!李家小娘子被嘉道王府的二公子打死了!”
半百的家丁轰赶,许重二和李家管事齐齐被赶退了数米。
围观的百姓也接连后退。
王府这架势,大有不赶退人不罢休的架势。
李宴迫不得已往后退,嘱咐管事去捞一捞李屈,不想管事被棍棒架着,已经丢到了人群中。
凉席上躺着的李屈被人踢翻,翻了个身,一席凉席盖到了他身上。
麻溜着身子,他又往前滚了滚。
看着这一幕,李宴哎的叹了一声气。
混乱之中,台阶上忽然亮起一声骤响。
嘉道王府的二公子高声唤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混乱中的家丁这才齐齐住手,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家二少被人挟持住了。
北椋一柄玉笛,怼在这二公子的喉结之上,逼近了力气,只消她再一用力,必叫他喉管破血,无声而亡。
方方还甚嚣尘上的二公子何其惊骇,步步后退,北椋眼中闪出杀机,手中力度不减,二公子不敢再退,举高双手。
“青天白日之下,你敢挟持小爷,按律,砍你几个脑袋都不够……好好好,有话好说,你先松松手……”
北椋可不会跟他客气。
人已然是挟持住了,抓住他,直接逼到了台阶下,送进人群中,一帮开打的家丁不得已散开,只能持着棍棒一旁观望,不敢再动。
大管事紧跟着自家二公子,想上前,又怕落入这帮宵小的手中。
“都散开,都散开,你们这帮刁民,意欲何为?”
一时,场面被清开,李宴又回到了方方站定的地方,站得笔直立挺。
目光从那大管事身上绕到这主动送上门的二公子面上。
“绑了,今日你家县主若不出门,那就劳烦小公子陪我等上一等。”
“你大胆,我乃王府二公子,我父世袭皇恩,长兄爵位在身,我还有个闲职挂名,乃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你今日若动了我,明日,死的必是你满门!”
这小公子嘴巴倒是硬的很,说的似是句句在理。
李宴眼神示意,北椋松开一管长笛,放了他。
狠狠推了他一掌,将他推得踉跄,摔进大管事怀中。
李宴垂眸望他。
“小公子说话嚣张跋扈,做不得数,既是县主心虚不敢面见,便请你府能话事的人出来与我说话,劳请小公子入内报信!”
二公子转过身来,手指着这帮不要脸的泼皮女人,气得发颤。
“泼妇!刁民!且给我等着!”
李宴便是要久候在王府门口,被放开的李家管事松了松身上的力气,走过去将自家大公子翻了个身,重新挪回了凉席上。
许重二带着几个小的,依旧跪在了台阶下头,掀起扣翻的火盆,点火,继续烧起纸钱。
门口的王府大管事,只能眼急干看着,若不是门口聚集了这些个人,他还能这般忍耐,早给他踢翻了了事。
这帮不要皮不要脸的女人,果真是越发得势。
一时,王府的二公子入内请人没请出来。
老王爷的车架却到了门口。
闻说门口闹出了这一番事,破开拥堵的人群挤到了门口,下了马车。
看着门口这出闹剧,气的胡须都在发颤。
荒唐!
这世间最荒唐的事,今日竟被他占了。
周遭看戏的百姓,倒是难得的同心协力。
哼,若说不是有备而来,倒是他小看了那闹事的女子。
老王爷的车马到了,人群里发出声响。
“话事的来了,请嘉道王爷说理!”
嘉道老王爷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说理?
眸光探过去,同身边奴仆说话。
“皇城司的番大人回了什么话。”
“回王爷的话,番大人说,已经调集侍卫,正往这处来了,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可将这帮碎民赶尽。”
嘉道王爷轻哼一声,往门口来,走至李宴身侧,李宴给他行礼。
“王爷,民女要状告府上县主,这是一纸状词,请王爷过目。”
老奴仆接了那状词递到嘉道王爷手上,嘉道王爷一身金缕银丝,接了那状词,一眼也没看,径直撕了个稀碎。
“刁民无理三声高,以下越上,藐我王府威仪,坏我王府声誉,众家丁听令,给我打!王爷我今日要替天行道,收拾这帮京都无理的恶霸,尔等有本事,便去府衙告状,给我将这帮喽啰,都轰散了!”
老王爷头也不转地,在家丁和侍从的护卫下,直往府里去。
李宴站在他身后,看着老王爷阔拔的背影,看着这满地的碎纸,还有那处披麻戴孝的许家兄弟。
眼里有惊涛骇浪在翻滚。
一腔热意蓄势待发。
第48章 民女不服
她仰天一道高呼,诉讼之词脱口而出。
“老王爷!您当真要如此慢待?
我李宴有冤情要述,令媛仗势欺人,伤人无数,欲灭我李氏满门,天无有公允,死去亡灵不得安息,若余今日离去,无有它法,愿献己身欲敲登闻鼓,上达天听,只请陛下主持公道。
殊不闻朝廷农税连连日增,百姓无食可涎,嘉道王爷封荫数百亩良田,却坐收民税私己,享朝廷之恩,沾穷苦百姓之福,府中家财远胜国库,是为京都第一权势勋贵,欲纵子骄奢,纵奴仆淫逸,不承平民冤屈,是为何意。
难道这普天皇土之下,皆由您嘉道王爷一人说了算,若如此,这京都的府衙形同虚设有何作为,皇城的律法究竟是为谁而定。
民女不服,如此,欲要替这被迫征收赋税的穷苦佃农道一句不公,替这天下饱受饥迫的百姓道一句苦哉,嘉道王爷,你何敢,你岂敢,享朝廷世代袭承恩惠,取之于民,却不用之于民,坐享百姓道粮之福,阖府上下,究竟有无半点愧疚?”
老王爷转过身,被此女话中的三两句话言辞震怒。
偌大一顶帽子。
她竟说得如此兹事体大。
伸出手来,整只手都在颤抖,气得急火攻心,一口血险些从胸腔里溢出。
“胡说八道!”
“给本王将这个口出狂言,肆意攀咬的刁女抓起来,抓起来打!”
“堵住她的嘴!”
李宴一席白衣风骨,半点也无因老王爷的震怒显慌,反而转过身来,朝聚集在门口的一众百姓向天抱礼。
“今我李宴若死于王府门前,是为诤民,不枉我师出祁连山的风名,如此,便是不愧宗师相教一场,今为己府公道死,为诸民立生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当是死得其所!”
转过身来,她瞧着这一拥而上的家丁,和那台阶上的老王爷遥遥对视。
“我祁连山百年威名,山门子弟誉满天下,今朝余因嘉道王爷一己之私,滥用权贵,私加受刑而亡,它日,我山中百名子弟定会为余讨一个公道,老王爷,你尽快来动手吧!”
“你,你,你!!”
老王爷一口血到了喉管,登时没咽下去,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门口的家丁惊慌了神,一刻也不敢妄动。
围观的百姓只瞧着这一幕,有如史书钉耳,心中皆涌起一番火气。
四相焦灼之际,拥堵的人群被马骑破开。
“皇城司兵马在此!尔等统统闪开!”
皇城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群轰散,兵马坐骑持刀驱人。
皇城司的人都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那帮酷吏,挥刀无眼的,就是被砍了,也没处说理。
陈六有些慌,护送着他家衙内出去:“衙内,这处大乱了,咱换个地方看,小的先送你出去。”
卢鸣被一帮侍从拖着护送出去,他举着扇面,心里好生畅快。
趁乱还要喊一句。
“权贵仗势欺人,跟他们拼啦!”
“拼了!”
“跟他们拼了!”
这话有席卷效应,刹那间,人群中的百姓接连暴走。
“李家小娘子好样的,大丈夫也不过如此,这帮狗娘养的贪官,跟他们拼了!”
“老子从中原逃荒过来,朝廷连连赋税,原来都进了这帮贪官的袋中,跟他们拼了!”
“拼了!”
眼看局面达成,李宴莞尔一笑。
今天这出戏没白演,场面是大了些,连皇城司都惊动了,皇城司乃朝廷爪牙,自是用兵无险,可不会顾忌什么皇城百姓不百姓的。
一时被他们抓了去,那真是小命难保。
李宴掀起半边衣袍,也往后退,和管事低语。
“麻利地收拾收拾,该溜了。”
管事哎了好几声,走过去,欲叫人把家里大公子抬上担架,准备撤。
可那皇城司领头的,手脚忒快,管事着人抬着李屈开路欲逃,被他一把抓住,管事被推翻在了地,李屈也从担架上滚了下来。
这像是有目的地针对。
李宴瞧着这架势,一眼就明了,给北椋示个眼色。
北椋会意,转动手中长笛,比作剑招,只身站在李宴身前,若这帮官差不知好歹的话,那今日,也不要怪她不客气。
短短一瞬,统军人马就将李宴和她身前的那侍卫一齐围住。
数十个人,只等落令,这是将李宴看死的意思。
绝不会放她趁乱出逃。
李宴抬头看向那马上的皇城司统军。
眼中流出一丝冷意,嗤笑出声。
“不想素以只为朝廷效命的皇城司竟也成了权贵的走狗,大人,你这是要和我过不去?”
番廖诸坐在那马上,嘴角挂出一记哂笑。
“马下小娘子,莫要说戏话,本司知道你能耐,只不过本司掌管皇城司民生要务,维守百姓纲纪是本官职责所在,你越级犯上,于王府门前骚扰,恶意挑动百姓民绪,造成大街拥堵,是为一大罪,本官现下要拿你,你没得话说,左右,给我拿下她,带回皇城司!”
左右皆拔出了长刀。
李宴审视着这一幕,兀自发笑。
这皇城司还真看得起她,派这么多人来拿她。
莫非也是听闻了她日前在丹河宴上的威名。
她半身未动,身前,北椋一扫长笛,掀出一阵风肃。
“今日欲要拿我主子,且先过了我这关,我北椋在此,看谁能动我家主子分毫!”
两相对峙,只消片刻,恐有一场腥风血雨。
这可不是李宴乐意瞧见的。
嘉道王府好手段,竟然连皇城司都能收买,可见这京中的官司内务是何等混乱。
被驱赶的百姓四处散逃。
小书童护在自家侍郎大人身前,小心侍奉着。
“大人,恐有暴乱,我们先回去吧。”
户部侍郎胡长庸静看着门府前那方直坠白羽长衣的李家小娘子,眼里多是仗义攥动,仿似这周遭的暴乱不为他所动。
“取我的信印来,我要为这位小娘子主持公道。”
“哎哟喂,大人!眼下都什么情形了,别你没走进这混乱中,就先被乱棒打死了,公道什么时候助都可以,当下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大人喂,我们快些逃离此地吧。”
胡长庸自谓京中士大夫君子一族,今朝看王府前小娘子说话,有如振聋发聩,自省如是。
此时若不发声,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第49章 一战成名
他说话温吞,温润有致,一席青衣长袍彰显周身气度。
“勿要慌张,官家有令,皇城司不拿文官,我谓为京中双杰之首,总要身先士卒,以己之任才是,破道,为本君开路。”
慌乱中,有士大夫风骨的官宦子弟在开路,也有仗义执言的平头百姓在殊死力搏。
千钧一发之际,北椋的剑招已经备好,只待挥它个漫天飞雨,不想,从长远的街上,霎时忽冲来些身量彪悍的壮丁。
都是些私府的劳役。
着一样的黑色饰服,抬着一顶八人大轿往这处走来。
轿子身旁的管事高声喊话。
“卢老太爷在此,尔等谁敢妄动!”
被人群冲去老远的卢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耳朵,踩着陈六的双手被抬高,才瞧见,嘿,还真是他家老太爷。
等等,他家老太爷?!
这又是闹哪一出。
他家这位老太爷多少年没出山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卢老太爷的座轿被放下,大管事扶着老太爷出轿。
李宴半转过身来,终是瞧见了那卢永道的真颜。
好嘛,这才多少年没见,他怎么老成这副模样了。
老太爷精神矍铄,于混乱之中,打眼瞧着这李家正当出名的后嗣。
这一看。
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
大、大将军?
恍惚中回过神来,原是那皇城司的番廖诸下了马,还有那嘉道老王爷也被家丁正扶着走来。
番廖诸好生客气。
“不知何事惊扰了商会卢老,这厢有些暴动,卢老先生来的不是时候,且待我收拾了这烂摊子,再为老先生你开路。”
卢永道撩着虚白的下颚胡须,望着眼前众生,视线续续探到那方被皇城司兵马包围住的李家后嗣身上。
“本太爷来的正是时候,今日你皇城司办案,怕是办不成了,这李家一干人等,我且保下了,老王爷,这人,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是放还是不放?”
嘉道王爷震惊。
李家一干人,和卢永道这厮竟有些干系。
“卢老先生,这等暴徒系坏我府名声,今日不捉拿归案,本王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卢永道冷眼旁观,说话丝毫不客气。
“如此,王爷和皇城司的人便是要与我卢某为敌了,老太爷我一句话放在这里,今日这人,你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你!”嘉道王爷险些又要气得呕血。
两相权衡,皇城司的番廖诸知道自己吃的是哪碗饭,不待老王爷表态,已经迅速收了手,大手一挥,立时,堵在李宴身前的一众兵马都退了开来。
卢永道冷哼一声,撂了袍子。
“番大人这份恩情,卢某他日必会相报,家丁们,送李大小姐归府!”
卢老太爷已经走至了李宴身侧,李宴今日带来的这干人等,没一个缺条胳膊断条腿,也确实是时候该要打道回府。
便连李屈,又被抬回了担架上,只等着送回家。
李宴冷冷望着这老成渣的卢永道,瞧见他面上深深的笑意和惊叹。
待他走近,只说了一句话。
“卢老先生,昔年我祖上征虏大将军留下书信一封,日前已被老先生亲手撕毁,如此,两家便无甚情意可谈,这迟来的报恩,比草还轻贱,今日这恩情,恕李某难以为报,打道,回府!”
一时,李宴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走出了哄闹的人群中,全身而退。
留下卢永道立在原地,撩了撩他那虚白的长须。
眼里不见震怒,反是数不清的赞赏和笑意。
卢鸣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从人堆里钻出来,钻到他家老太爷身边。
正纳闷着呢。
“老太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
话才刚说完,就听见他家这个老头摸着胡子长笑。
“像!极像!”
“像极了她!”
卢鸣听了个寂寞,疑惑:“像谁?谁像?”
卢永道哈哈大笑,转了个身,心情大悦。
“卢家,有的闹了,小的们,随老夫回府!”
此刻。
安然无恙退场的李宴,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直想喝两盅热酒才能抒发一番心上的爽快。
当然,那最后的卢永道暂先不提。
她坐在马上,痛快笑出了声,这一仗,打得及是漂亮。
北椋陪在她身侧,感受着这场痛快之下的酣畅淋漓,也笑出了声。
“主儿,那卢永道也是你安排的?”
“那老头,”嘿,那老头是几个意思,突然来闹这么一出,只打得人猝不及防的,“他还真不是我安排的,不管他了,我早晚要找他讨债,今儿心情爽快,我请你去竹湘楼喝酒去!”
不想北椋还装上了:“主儿,我还在守素斋呢,不宜喝酒。”
李宴伸出手来,一时,都对她无话。
主仆俩前头有说有笑,被人抬着的担架上头,隐隐有了动静。
被摇得发晕的李屈倏地睁开了眼,缓缓坐了起来。
定睛一看。
这是哪。
怎么是在街上?
“大姑娘,管事,大公子醒了!”
李宴坐在担架上,被家丁抬着抬到了李宴身前。
昏睡了这几日,他终是醒了,将将错过这么一出大戏,他这醒的,还真是时候。
“兄长,你醒了?身体可无异样?”
李屈被这担架抬着晃得直想吐。
“大妹妹,我怎的在这处,周身好像无甚异样,只是,”李屈动了动胳膊和腿,“许是困倦太久,只觉得胳膊和身体,哪哪都疼,像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似的,大妹妹,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宴笑出了声。
可不得疼上那么一疼吗。
方方被踢来踢去,在地上左滚右滚的。
她都快看不下去。
“大哥哥,我为你探病去了,现下呀,药到病除,我们正打道回府呢,且好生躺着,要不了两日,你必能康健如常。”
李屈道谢。
这还是在街上,也不知大妹妹是为他求的什么名医。
他又患了什么病,竟然要如此折腾。
“大妹妹,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
李宴有些惭愧,冁然而笑。
何谈辛苦。
苦的,自然另有其人。
只待今朝过去,她怕是又要出名喽。
实属于,一战成名。
第50章 示好的信号
李宴闹这一出,霎时轰动京城。
内宅里的消息,却传的没有那般快。
当晚,李宴在家中喝着阿朱为她温热的小酒,酒喝了两盅,想起今日这事,还是觉得乐得慌。
北椋换了轻衣便装,就坐在她对面,为她煮酒添盏。
“今日这事,嘉道王府当如何定论,会不会滋生仇恨,蓄意报复的厉害。”
李宴摆手。
“你还真是高看了那嘉道老王爷,明熙县主为何如此跋扈,不外乎她是这老王爷四十岁才生下的爱女,她家长姐如今在宫中为妃,圣眷正浓,要说这王爷有什么本事,也就那么回事。”
北椋静听她说话。
李宴持着手中的杯盏,左右转了转,眸光微凉。
“崔廷衍那密卷上,第二位的名字,可不是那老王爷,而是他家大公子,今日的事便是闹的再大,也动不了根本,你且看着吧,便是崔廷衍都不敢急着去办的事,如何能有什么声响。我不过是捅开一个口子,少不得这些蝇营狗苟的京官怎样缝补,我此番,也不过是借着这番轰动,要做两件事。”
一件,是在京中闯出个威名。
二件。
北椋问:“哪两件事?”
李宴轻笑:“这紧重要的一件啊,便是站好队。魏国公家的小世子如此聪慧,想来,不会不明白我是个什么意思。”
北椋顿悟。
“原来主是想借此事,向崔廷衍示好。”
话说出来,她却有停顿。
李宴瞧出她面上似是有些疑虑,问:“有什么顾虑?”
“主儿当真知道那崔小世子是什么品性吗,几番打交道下来,属下不觉他如传闻所说,高风亮节,为士大夫君子一族,他手中还握有百位官员的名姓,尚如此年幼,日后的作为一切不定,主这一招,是不是兵行险路,他未必值得托付。”
李宴又被她说笑了。
不想她,竟然心细如此。
她接过那烫热的酒壶,给自己添盏。
“百般谨慎,反而做不了事,现下不一样了,那百位官员的名姓,不是在我手上?”
北椋仍是静静看着她。
李宴持盏品酒,觉出一番趣味。
“我就赌,这崔廷衍,他父是世袭的魏国公,他们崔家,几代皇恩功勋,而他本人,却不为官身所动,至此不入朝廷效命,到现在,还只是个挂名无职的闲散人一个。”
北椋却叹了声气。
“唉,主儿,你不明白,这都是这帮自诩清流的士大夫子弟推说出来的手段罢了,我家少主便是如此,昔年江浙州牧,三请我家少主出山,他都闭门不见,为的不过是这一点骗取天下人称叹的赏名,君子多节气,怎能与功名利禄同流合污,我看这小世子,也不过如此。”
李宴大笑出声,乐死了。
“哎,你家主儿我就不一样,倘若真有人许我黄金万万两,别说同流合污,我为他鞍前马后,那也是要得的。”
她这是说笑。
北椋嘴角也含上了笑意。
不知怎的,才短短几十日的相处,她便是确信,她家这位主儿,绝不是如她口中所言,是为钱财能拨动的俗人一个。
她打心眼里信她。
就为,她文能为民立命,武能马上安邦。
“主儿,你自谦了。”
李宴觉着自己似乎收了个迷妹,她说什么,北椋这个见多识广的小剑客,望她的眼神里,总能跑星星。
几盅热酒吃下肚,李宴一身清爽:“走,去看看我那个操劳了一日的大哥哥,你再去为他把把脉。”
到了陶花轩,李宴从院里进去,几次来不觉,现下到了晚间,越发觉得这院子破败,园中花草石壁,许久不见修缮,便是那廊上的灯笼,也不见得挂上几盏。
院中服侍的丫鬟女使本就少,晚间更是冷冷清清的。
李宴从廊上过去,走到正门口。
耳力好,门帘是虚挂着的,她却能听见屋里头说话的声音。
李淑半坐在那小凳上,很是生气,不满她小娘说的这些话。
而方氏,捏着帕子,上气不接下气,身体素来不好,这样一怄气,说两句话也全靠秦妈妈搀着她。
“淑儿,你哥哥吃的那些苦头,你是不是还没看见,平日里,我是怎么对你们兄妹俩说的,凡事不要出头,不要乱出头,你哥哥那样的性子,便是为个路上乞讨的流民,他也要说个情,得罪了上司不说,不然以他那样的本事,何至于一贬再贬,得罪了县主家的侍从,现在更是连官都没得做。
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你是女儿家,如何能跟你哥哥比,他再不济,还有主君为他思虑,孩子,你不一样,你不是大娘子养在身边的孩子,是我这个小娘房中的庶出姑娘啊,小娘在这院中受过的罪,你是真真没看见吗?”
“小娘。”
李淑嗓子里含着哭音。
“我也不想的,我怎么会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大哥哥他那样莽撞,做事情从来不想后果,我也不想学他,可今天不一样,你是不知道,那帮子自以为是的名门贵女,她们是怎样在背后说大姐姐的,今朝第一次赴这样的宴会,我总不能真叫那些京中的官眷瞧轻了我们李家,人可以自贱,但不能真叫人瞧不起啊。”
“你也知道你是头一回赴这样的宴会,那可是伯爵府!你不与那些相好的贵族公女为善便罢了,你还要得罪人家,你哪里来的这样底气。
你四妹妹有成小娘宠着,便是大娘子也拿她没办法,她落个尖酸刻薄的名声,有什么打紧,淑儿,小娘我不比她们,没得这些本事,你要是自己不争,日后的婚事可如何是好。
今天你出这样的风头,名声便是坏的没有影,大娘子回来时,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知道小娘我有多急多气恨,我教你一百遍的东西,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我现下身体不好,日日都要服药,才刚经历了你大哥哥的风波,心都没定下来,日后我真要去了,你们兄妹俩,我如何放心的下,你是不是真的想气死我啊!”
第51章 秉烛夜谈
“小娘!”
李淑这会儿是真哭出了声。
“我错了,我改就是,你不要总说这些丧气话,今儿是第一回,以后再也不这样……小娘,我知道我是家中不得爹爹宠爱的庶女,没得什么才学本事,不像二姐姐那样争气,能到通政使司家当姑娘,也不如四妹妹那般,脾气爽快,能握得住刀,有爹爹亲手教导。
但是小娘,我便是庶女又如何,我没得什么大志向,日后不指望着能有多富贵的日子,便是嫁到寻常商户家做个正头娘子,我也是甘愿的,我最大的底气,便是我有一位心善孝顺的好哥哥,我信哥哥,他会护我周全的。”
“你,”方姨娘断断续续声音接不上,气息微弱,“淑儿!你哥哥如今被你大姐姐折腾的,尚且自顾不暇,你大姐姐回来这些日子,他是遭了什么霉运报应,一日日的,不是昏着便是睡着,小娘真是担心,担心再这样下去,你哥哥这身体真撑不住,万一哪一天……”
“小娘,你怎么又说糊涂话,大哥哥今天不是醒了吗。”
门外听着屋内母女俩谈话的李宴,渐渐隐住了呼吸。
与北椋示意,轻着声音离开了正门。
无声绕去了李屈的厢房。
从廊上离开,北椋想问:“主儿,怎么不进去和那方氏说道说道。”
李宴着一席轻飘飘的长袍,看着院中这月亮。
想着方姨娘说的那些话。
“方姨娘是内宅妇人,眼见也只能到这里。可她爱护子女的心,一片赤诚,我怎忍心叱责她。”
莫说父母怜爱,最爱她的父帅早已经逝去了多少年,十岁不到,她就没了母亲,她也没得小娘疼爱,在军中一帮实操演练中长大,最是练就的,除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外,还有一颗半分不柔和的心。
她不擅内宅的交道,可却只觉得,这样的方姨娘,她谨小自卑,很有些生活气。
“北椋,你不明白,这人活得久了,只觉着,有人能贴着热地说说你,哪怕她说得不在理,你也觉得心头是热的,是舒服的,李淑还这样小,有些规矩,她小娘教不好,自有教书先生来教,嗯,这家中的教书先生要仔细挑,我亲自挑,家里这几个小的,是要好好读读书。”
北椋跟在自家主儿身后,心仿似静了一瞬,有什么温良的东西在心头滑过,说话也轻了起来。
“主儿,您今儿也没多大。”
寂静的夜里,少女温吞吞的笑声轻轻慢慢,随月色走远。
“不小了,往常我这个年纪的姑娘,早就嫁人了……”
李屈房中。
房中点了三处明火,仍显得昏暗。
李宴觉着眼睛不适,李屈又叫房中伺候的小厮多点了一处蜡台。
“大妹妹可适应些了,我在暗里习惯了,家里蜡油一个月总要些钱,便是现下有些碎银了,我还是留着先前的习惯,来,大妹妹,你尝尝淑儿做的果脯,房中简陋,也只有这个招待你。”
李宴在他对面的案上坐下了,捏起那通红的果脯塞进嘴中。
“淑妹还会做得一手果脯?”
“小淑会做的东西多着呢,她手艺精细,是小娘不喜她下厨房,不然,你若能尝得她煲的那一尾鱼汤,必要咂舌,这个季节的肥鱼极鲜,口感润得很。”
说得李宴心都跑到窗外去了,恨不得现在就去那鱼塘里亲自捞一尾青鱼出来。
“再将那果脯拿来些,我就着茶喝。”
李屈亲自起身,又往她身前倒了些青梅果脯。
“大妹妹,我听管事说了,你今天原是替我讨债去了,我心里大概有数,前些日子路上被人伏击,多半还是那郭峡所为,只因着平娘的缘故……”
李宴示意他坐下说话。
“西巷宅子里的平娘一干人等,你都安置妥当了。”她问。
说起这个,李屈面上仍有些愧色。
“都安置妥当了,我与平娘说了,那西巷的房产留给她,我是不宜再与她见面,平娘是极通情达理的,她们姐妹俩也各自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只是怕,莫要再牵连她们姐妹俩的好,明熙县主必是不会放过我,我在这京中,不知还能不能待得下去。”
李宴将手中的果脯撕成两瓣。
方姨娘还真是说准了。
这李屈,不光是爱替人出头。
他倒是心善。
“屈兄,我辛苦给你造出的这点声名,你不想着如何利用,倒是一味地只想逃离京都,就这点出息?”
李屈被她直赖赖的话说的面红耳赤。
“不是兄长我不想作为,而是京都实在没有我能够得上的差事,现下又得罪了权贵,大妹妹,我知道你有些本事,比兄长能耐,可到底,我们这样的家世,就是捅破天了,又能有什么作为,没得王公显贵引路,便是寻个关系,人家还要顾忌我是什么身份。更不要说,我还得罪了明熙县主。”
豁。
李宴砸了手中的果脯,在果盘上砸出了一声脆响。
“我原以为你是个谦卑谨慎的性子,不想,你这自卑是已经烂到了骨头根上,兄长就怕把你不过是个庶子这样的话说出口。得,是大妹妹我瞎了眼,你这个人啊,不堪负,我就是寻了那庄上的佃农许重二,怕是他也比你有些骨气。”
李屈面色肃穆,有风雨催压的趋势。
他是庶子不假,可打小勤学苦练,没有一日松懈过,就连军中的指挥佥事,也曾夸赞过他。
他这般自傲的人,何谈卑气。
在他的大妹妹面前,不想,她三两句就说中了他埋在心里头的心事。
李宴故意讽了他一句,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李屈拿起一旁的茶盏,一口气灌了起来。
“宴妹,不是我瞧不起自己,而是现在的这李家,我还有个卧病的小娘,我如何敢做些什么事,再惹她哭诵,这番我进大狱,又病了一场,醒来后,瞧见我小娘,她整个人老了一圈,连头发都白了数根。”
这李屈,还真是有情有义。
害。
也不知道管事都跟他说了什么,必是没说全,他若是知道了她今日在嘉道王府门口到底干了些什么,只怕他打死都不会跟她说出这些话来。
第52章 贵人邀约
李宴丢了粒果脯给门边站着的北椋。
北椋会意,将门大开了来,一阵冷风吹进。
吹得李屈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只听见身边大妹妹清冷的话语。
“大丈夫生于天地,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是李家的长子,身上肩负的重责可不能只有果脯那么点大。兄长,我已经为你谋了一项好差事,不日,便有人来寻你出差,你准备着,是时候该出门走走了。”
李宴站起身,被那风吹得舒爽。
低头又看了一眼座上的李屈。
“便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和姨娘挤在一座院子里,从明日起,就单独辟一座清净院子供你使用。你小娘这头,当轮不着你照顾,她一介内宅妇人说的话,往后,你自己掂量掂量,庶子也好,嫡子也罢,自身有出息了,腰杆子才硬。仔细想想我说的话,走了。”
李宴阔步离开了李屈的房中。
秉烛夜谈,谈的心头直犯火气。
北椋一向话少,这会儿她又语出惊人。
“主儿,我看那李屈,他也不是什么没抱负的人,他呀,只是在你面前,才有那股卑劲,头都抬不起来。”
嘿。
“你……”
北椋晃晃手,已经走到她前头去了。
“主儿明日不要再唤我出门了,明日我辟谷。”
只消一日,李宴已在京中名声传尽。
她在家中忙着挑西厢的教书先生,总要多方面考究,在这方面还要舍得花钱,可忙着呢。
忙完这些,还要去街上被砸毁的铺面去亲自监工。
铺面待修缮,哪哪都要花钱。
成姨娘今日没再闹了,大娘子那处,也像是熄了声,后宅是难得的宁静。
不过,来送拜帖和请帖的小厮,那是络绎不绝。
李宴叫管事关了门,现下只收帖子不见人。
管事来回话:“卢家又派人来了,在门口守了一夜,这会儿换了拨人,还站着呢,姑娘,这可是京都商会会首卢家呀,您真不打算接帖子吗。”
“不接不接,说多少遍了,卢家怎么了,有钱了不起啊,姑娘我又不是紧缺钱,真缺钱的时候,再说嘛。你别耷拉着一张脸,马车备好了没有,成姨娘可是催了一百遍,再不去把她那间私店收拾妥当了,她可是要闹死我。”
管事支支吾吾说话。
“姑娘,成姨娘的私店,你还要往里倒贴钱,我看索性就别管了。”
李宴定定看了两眼这家里的大管事。
疑惑。
“你是不是和成姨娘有仇啊?不是说家里主君最宠爱成姨娘,你怎么不向着她说话,莫非,成姨娘没进府前,是你老相好,你们现下已经反目成仇了?”
管事嘴角抽搐。
“大姑娘,我家老太婆带着儿子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你就是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沾惹成姨娘,成姨娘那可是女人中的女人。”
这话,李宴赞同。
“我们家这些个内宅女眷啊,哪个不厉害,哎,爹爹来信说,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就这几日了。”
“是这几日,主君要去一趟青州,从那里直接回来,这回,说是能在家中待上十来日。”
“哦……马车备好了没,该出门了。”
李宴亲眼瞧见了这间正店。
在茶汤巷中,一点点大,却能如此挣钱。
够成姨娘母女俩衣食无忧的,可见,家中主君确实偏爱这对母女。
能在京中开一家正店,可不光得有本钱,光是走上那些文书关系,都要花些功夫,若说这些是成姨娘一人办下的,她可不信。
不然,怎不见那大娘子开间正店。
那店中掌柜和她报账,说她要添补多少银钱,都往哪些地方添补,从劳役的工日到修缮房屋用的大梁,外加几扇薄纱窗户,李宴听得云里雾里,听得她头疼,听不明白。
挥挥手:“算个总账,和管事拿钱便是——”
“账本拿来,这京中的使唤如今工钱已经涨到一百五十文了吗,比赋税最重的江南还要高出半倍,十面高低桌椅,你要花上二百文钱?过来,我和你对账。”
北椋冰冷冷的声音响起,那掌柜的拿着账本竟真和她对起了账。
两人一人一句,李宴听得打哈欠。
和管事从楼里走了出来。
忙了这一日,日头都快落了。
李宴伸了个懒腰,寻思着晚上去哪家酒楼吃点好吃的,手才伸出去一半。
身后贴着她的后脑勺,忽响起一道软糯的讨好声。
“李家小娘子,忙完了没有啊。”
李宴被这突然贴近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都没撑舒坦,径直转过身来。
看见头上别着一朵紫色花的卢衙内也不知何时就站到了她身边,面上带笑,和气的很。
“哦,是卢衙内啊,怎的这样巧,你也在这里啊。”李宴同她耐心说话。
卢鸣面上带笑。
哪里巧,他这可是奉了他家太爷的命,专门来和李家这位小娘子套近乎的。
可不是让他逮到机会了嘛。
“可不就是说,现下日落,再过一刻,街上便要落灯了,小娘子晚间有什么打算,莫不如,我请宴娘子去樊楼吃杯酒去?”
樊楼啊。
她还真想去一去。
正要答应了这卢鸣,身边忽又寻来个书童打扮的小厮,上来便给她见礼。
“李家小娘子,见好。我家大人在后街坊上,瞧见了小娘子的身影,欲请小娘子晚间船上一聚,想请李小娘子你喝杯茶。”
李宴瞧着眼前这人貌相。
端端正正的,他家大人必是不凡吧。
“你家大人是?”
“我家大人,是今科户部侍郎胡长庸胡大人,前些日子,面见了小娘子你的骁勇之姿,莫说我家大人,便是小的我,对娘子你也是感怀敬佩,小娘子,何不如一聚?”
啊。
京都双杰之一的另一位,和谢礼青齐名,却风头远胜于他的清流勋贵一党。
这人很有些才气啊。
这般看得起自己,还想邀她去船上一聚,她如何能拒绝。
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卢鸣已经惊了。
“龟龟,你家大人是胡郎君啊,这不是吊打谢礼青,在今科殿试上,将谢礼青说得哑口无言的那位探花郎吗,他可是陛下钦点提拔的户部侍郎,这样有风名的人,我早就想拜见拜见了,宴娘,你且答应了她,带我一道去啊。”
李宴撇了撇耳朵。
抿了抿唇。
宴娘。
这人,怎么唤得出来的。
第53章 有骨气
既是这今科的户部侍郎有请,她怎么好推辞呢。
和那小书童行礼:“如此,大人的一番殷殷之请,小女怎能推拒,劳请带路。”
李宴去船上赴宴,身后跟了个拖油瓶。
京中的水澹湖上,船只来往不断,光是送嗦唤的船舶,便是在这桥下河上,来回穿梭,没有断过,实为京都一大盛景,好生繁闹。
李宴一行人从桥上下去,上了小船,再至客船。
一番行就,李宴终是上了日前只在楼上瞧见的这番客船,有个几层高,船上有些丝竹之声。
琴声多有意境,她方一只脚踏进,便闻见了。
那甲板上,有些胡人在舞乐,吟诗的散人静听靡音,一派悠闲宁静之色,便是叫她觉得,这京都,当真是舒逸。
是啊。
京都都平静了多少年,哪有什么战乱纷争,天下,已然是一片盛世。
“李娘子,这边请。”
李宴随着这小书童穿过了几间船上的门房,身侧,卢鸣摇着扇面,耐不住指指点点。
“李娘子,你看这间客船,得有多少年头了,明日,明日我请你上我那间私人商船,也在这湖上,在湖的东面,我那船,可有三层高,便是连魏国公家的三公子,他也是时常去的,李娘子认不认识那三公子,改日我替你们二人引荐引荐啊。”
李宴现下对这魏国公三个字敏感。
侧望了他一眼,从转角处走过去,前方应是胡长庸设宴的厢房。
但她眼睛尖,登时就停住了脚。
有些东西不经念叨,说出现就出现在眼前。
那前方阔静的船栏边上,她竟然瞧见了抱着刀的金樽小侍卫。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红色常服,这样的打扮,还有些警惕心,便说明,这小世子,也离这是不远了。
她给北椋眼神示意,北椋颔首,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从她身后转身退去。
一时,李宴已经被请去了右侧的厢房,应卢鸣的话:“好呀,改日我定到你那商船上去转转。”
门从外打开。
一屋里都是人,座上的胡长庸第一个站起了身,迎到了门边。
这满屋里,可都是京中的世族,李宴哪里敢慢怠,待胡长庸来迎她之时,已经双手作揖,给屋中的诸位行了个大礼。
卢鸣在身后看见她这般慎重,也学着做了个手势,作揖作的不甚走心。
“李小娘子。”
“胡大人。”
虽是第一回见面,李宴打眼瞧着身前这位为人称颂的胡大官人,只见他气态温润,人面如玉,好一番正人君子模样,不愧是官家钦点的探花郎。
“小字若诀,李娘子无需客气,唤某一声若诀君便是,来,座上请。”
他倒是半点也不扭捏,待她也无一丝男女之分顾忌,好生气度。
只是才将将见过礼,话还没说上两句,门口处,她的侍从北椋已经踱步走来,应话。
“主儿,楼上言大官人请姑娘叙话。”
言大官人,这又是谁?
她还疑惑着呢,身边的卢鸣反应倒是快:“宴娘子,原是世子爷有请,你这就去,崔世子甚少宴客,想来定是与宴娘子你早有相约,这处莫要为难,我且替你与胡官人好生喝个两盅便是。”
三言两句,胡长庸听明白了意思。
崔世子的风名在此,不想,他今日也在船上。
作揖和李宴道:“既是李娘子有约在身,便不打搅娘子约期,我们改日再聚。”
李宴被安排的妥妥的,做笑。
“好说好说,胡大官人,若是闲暇了,可给我家下帖子。”
李宴直接被引着去了。
问北椋:“真是崔廷衍邀我上楼啊。”
北椋晦色:“约莫还有些厉害的人物,船上有禁军。”
李宴:??
她不过一个平头小百姓,能被京中世子赏识已是不错了,这屋里的,该不会是位王爷吧。
还真叫她猜准了。
门从屋里打开,她被请了进去,瞧见这一屋里的人。
好像都是熟人。
东面座上是最扎眼的崔家世子爷。
他对面,李宴想起来了,是言家的小郎君,复字祝新,此人乃是世子爷的发小相交。
至于主座上。
一左一右。
左侧是咸郡王,右侧。
是如今官家的第六子,荀王。
官家有令,成年男子皆外出就藩,京中除了十三十四王尚未及冠,无有封号外,外地藩王,无召一律不得回京。
荀王此番在京,李宴猜测,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不外乎是官家私召,因着这些年太子身体不好,官家常惦挂在外的藩王。
二种,必是这荀王又立下了什么战功,荀王母妃端贤妃,思念他这个在外几年都没回京的儿子,破格为他请了诏。
李宴在这里猜着,座上的言祝新起了身。
“李娘子,惊扰了,打搅你和胡大人邀约,是在下不妥当,实乃今日贵客在此,不比寻常,来来来,我为你引荐,座上的荀王殿下,他是亲口言道要请你上楼一聚,这,便是荀王殿下。”
李宴四下望去,佯装惊诧,和那座上身子未动的荀王作揖。
“民女何德何能,能面见荀王殿下,殿下万安。”
荀王瞧她言行举止,真如市井所说,倒还有些礼数。
“免礼,给李娘子看座。”
言祝新一一为李宴介绍。
“这是咸郡王。”
“郡王敬安。”
“这是魏国公府的崔世子。”
“见过世子。”
李宴被看了座,就坐到了崔廷衍的左手边。
那主座上,京中第一号闲散人咸郡王一直在端量着进屋来的这位李家小娘子。
几番见面,对她的印象不可谓不深。
拍了拍巴掌,那后座的帘子里,响起阵阵入耳的琵琶声,有侍女进屋来为李宴身前的案上添酒盏吃食。
室内雅静,咸郡王笑。
“久闻李娘子师出祁连山,合该请到府上,隆重款宴才是,李娘子近些时日在京中颇负盛名,做的这两件事,事事有声响,想来,这祁连山出来的宗门子弟,必是极具才气,各个都如李娘子你这般,巾帼不让须眉,敢为天下先才是,这番,我当敬你一杯。”
李宴举起杯盏,谦逊:“郡王爷客气。”
座上众人都对她有些探究,无论是那荀王,还是对面的言祝新,眼光总是盯在她身上。
她身侧,这位端坐笔挺的小世子。
他是怎么了。
眼睛有问题,目不能斜视?
看都不稀得看她一眼,更不要说和她客气说些话。
就你有风骨,不和女人说话是吧。
好,有骨气。
第54章 愤然离去
李宴在这里阴阴测测的目光提溜着身侧的小世子,她对面,言祝新也同她说话。
“李娘子,我闻你归京有些日子,是今年几月份回的京,现下似是无有要职在身,此番你与那明熙县主打擂台,她便是欺仗你无官无运,若是李娘子你有个一官半职在身,她就是再敢仗势欺人,也总要掂量掂量,李娘子,你意下如何?”
李宴一身正气,这种时刻,坐的比崔廷衍还笔直。
“请言大官人赐教。”
“李娘子一身武艺在手,京中并非无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我现下为李娘子你寻了一个好去处,座上崔世子本家的表姐,永康郡主便是归京无有几日,她帐下素以有广交天下勇士之名,李娘子威名在此,若是愿意,我愿协同崔世子,与郡主书信一封,引荐李娘子你去郡主帐中做一个致果校尉,如何?”
正七品的官职。
倒还说得过去。
李宴一时没有应答。
座上,咸郡王朗声笑了开来。
“言五郎,你这是在说笑不成,李娘子师出祁连山,区区一个正七品的武官,你这是在打发谁,永康郡主是为俊才不假,但她那脾气,非是常人能受得住的,你就莫要将李娘子往火坑里推了。”
他举起桌上的酒盏,向身侧荀王敬盏。
“就说言五郎眼光浅,现下明明有更好的去处,言五郎非要舍近求远,就让本郡王道一句实在话,李娘子,荀王今日做东,单邀李娘子你入席,虽是偶遇,却也早有此意,你意下是何打算,莫不如借着今日这番盛好的局面,进入荀王麾下如何,荀王殿下,你欲要给这李娘子一个什么官职?”
听完他这些话,李宴心里闷了个雷。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别人都好说,独独这荀王殿下。
别看现下他好生荣耀,官家特许留京侍奉,还能和这崔家的小世子一个屋里座上说话。
只待他日,这崔廷衍一旦得了势,第一个削藩的,便是他荀王。
为此,李宴觉着酒盏,掩住面上的苦笑,打哈哈。
荀王自诩官家爱子,为人确实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他便是相邀李宴入他麾下谋职,却是半点邀约的诚恳之心都没有,和李宴道话,言语似是命令口吻。
“李娘子入本王麾下,本王特许你,武散官昭武校尉,供奉三倍,亲随本王同出大帐,伙同你家那兄长,本王也可一并收下。”
豁,害她一个不够,这是要灭她全家啊。
李宴放下手中杯盏,没起身,双手作揖,俯首。
“蒙荀王殿下抬爱,许我以高官厚禄相待,民女不甚感激,只我祁连山门规,凡事欲讲究个先来后到便宜,此番,并非民女不受殿下恩惠,实在是……”
她将眸光迅速放到身侧端定饮酒的小世子身上。
“实在是小女有言在先,早年闻有举世四公子之贤,自出山门那日起,便与宗师言说,此番我待入京,定要与四公子之一的崔小世子相交一场,世子爷闻名遐迩,传言不虚,我李宴,此生在此立言,愿为世子爷马首是瞻,甘效下位之荣,有荀王咸郡王在此见证,请世子爷接我入府,某愿做府中幕僚,长此比怀以奉君下。”
场面一度宁静。
厢房中,只有些平调的琵琶音。
言祝新听怔了。
这番慷慨陈词,言语诚恳,一番真心是叫他听见都心里起疹子的程度。
有心想趁着心上火热说个两句,然眼下这局面,却是他不宜多言的地步,便歇了话,几次三番,话到嘴边,颇有些欲言又止。
座上众人俱是惊诧,咸郡王慢慢放下手中杯盏,整个身子都静了动作。
室内无言,李宴的面上端的是一片诚恳镇色,视线直视座上世子,仿似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听他一句回话。
崔廷衍面色不见波澜,起伏只在眼中。
视线变得凝重,隐隐有暗色显出,变化却也只在细微之处。
世子俊颜,便是道话,也是吐字息缓,浑身有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之气。
“李娘子,本君自诩才名,素以仰仗世学大儒之思,平生不爱结交白丁之朋,阁下武学惊人,是谓女中豪杰,假以时日,必是名动京都,授官进位,远胜今朝之荣,敬谢李娘子抬爱,本君这里,确不是个好去处,若有所需,本君愿亲提笔墨,为尔写一封引荐信,闻说,太子殿下近些时日正在广纳宾客,本君书信,可直鉴太子殿下。”
这是当着荀王的面,要把她踢给太子?
李宴莞尔一笑。
面上现出遗憾之色。
于案上,倒了三盏酒。
举杯遥敬这位能言善道的世子爷。
“自古,常有仕君难言抱负,世子爷今朝拒我,小女有如古人之境,虽内有不甘,却心意不改。仍是那句话,某,此生唯效世子君子,乃为终身之志,青山绿水,非君下不可。”
话完。
她也绝不会给他喘息回话的机会。
一杯酒荡气回肠地下了肚。
一杯不行,接连两杯,三杯,连敬三回大礼,饮下三杯清酒。
酒杯置放回案上,她坐得笔挺,面上,似是有一番功业要完成,面色肃穆慎重,叫人不忍心拒绝的模样。
眸中的坚定,与面上的信念外显,已叫人看出她的节气。
更不要说,她这番话,说得如此赤骨。
“君下,此三杯酒是小女相敬,今朝感念荀王殿下做东,某才寻得这机会自荐,它日京都繁闹,时日且长,小女自信,定寻得一丝机会,以改世子眼见,还望世子,给小女这个机会。”
机会不机会。
崔廷衍是没答复她了。
不过,今天这个局,只待结束后,才没见得谁高兴。
荀王殿下是第一个走的,气愤离去,大抵是觉得什么小有名气的李家女,也不过如此,这般没眼见。
走的时候,面色都显在了脸上,侍奉他的内卫,将门开的哗哗作响。
咸郡王紧随其后离去,倒是没说什么,没表态,留下屋里言祝新,看李宴的眼神已经大变了样。
眸中,不光是惊诧,更多的,似是新奇。
第55章 我的错
李宴可不在乎这言家的小公子是个什么想法,现下她手撑着脑袋,已然是副酩酊大醉的模样。
走路全靠搀扶。
小宴散去,船靠了岸头,众人从船上离去,北椋扶着自家的主子,从码头上下来。
金樽小侍卫本是走在自家世子爷身后,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上一眼,见人少了,便留在原地专门候着李宴。
见她二人走近了,脸上甚至有些担忧。
伸手来想扶她。
“李姑娘,你怎么醉成了这样。”
李宴听见他说话,迷瞪着直起身子,定睛去看他。
“哦,原来是金小侍卫啊,不妨事,被你家世子爷灌醉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醒醒酒,北椋,去把我的马牵来,稍后我骑马回余安巷。”
北椋静静看着她演戏,应声:“是,这就去。”
一时,北椋走的无影无踪。
金樽留在这里等北椋来。
想和李宴说两句话。
“李姑娘,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前段时间给我算的命,都应验了,灵验的不得了,我的钱,真的全回来了……李姑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此刻,桥下。
世子爷的车架正静等在水澹桥下,车内,崔廷衍冥思打坐着。
心情不悦,和车马道话。
“去看看,不回来,就先启程。”
车夫应了声是,还没下马,便看见金侍卫已经领了人回来。
金樽让车夫搭把手。
李宴就这么钻进了世子爷的车架中。
车内,崔廷衍听见动静,霎时睁开眼,眸中的愠色未散,和擅闯进来的李宴便这般就四目对视开来。
进了世子爷的车架,李宴那可就一点也不醉了,寻了个好坐处,大咧咧坐了下来,后背靠上软枕,单手撑着手中扶托,和车外金樽道。
“金侍卫,我安置好了,起驾吧。”
“哎,好呢,你忍着些,我叫车夫行慢些。”
两人就这么答了起来。
车架中,崔廷衍脸色黑成了一条线。
压着声音和外头说话。
“金樽!”
“世子爷,您唤我啊。”
这会儿,车架已经慢行开来,金樽骑在马上,挑开窗帘,往里伸进来半个头。
世子爷的怒色比话语还沉:“浪费这半天时间,就为了做这事?谁准你将人接进来的,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金樽好端端被凶。
本来就不高兴来着:“世子爷,你又凶我,我就说我和荀王一行人不对付,你还偏让我来接客,李姑娘她都被你灌成这样了,顺道着送回府怎么了,世子爷难道忘了李姑娘前几次是怎样救你来着,你怎得这么小气啊。”
李宴静眼看着这小侍卫是如何呛得他家主子连声都没了,越看越乐。
金樽放下窗帘,车架也在缓步行驶,她淡淡笑出了声。
声音刺激到了车内尚未平心静气的崔廷衍,他垂目望来。
眼前这位。
风头可谓是在京都近来有些名号。
适才她在宴上之言,如同灌耳,现下那话还荡在他心间,一句也没落下。
徐徐的视线两相交汇,崔廷衍可没从她眼中瞧出什么浑然之色。
装醉?
此念头一起,浑身都如疹子起了身,有些灼热的疼。
试图稳着声线,夹杂着丝丝余愠之后的清淡,声色有诘问的意思:“李娘子这般不胜酒力,三杯酒就醉了?”
李宴慵懒着身子,就坐在他右手靠窗边上,换了只手半撑了下去,全身有如醉意袭顶的姿态。
说话也颇有些散漫。
“原也不这样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大抵是夜色正好,世子爷俊颜醉人,今朝世子爷席上拒我,这番伤恸远比酒力来得厉害,现下,是不想醉也得醉了,世子爷,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为何这般凉薄待我。”
人前高风亮节的世子爷被她一句话说的瞳孔大开。
整个人都愠了开来。
“住嘴!你乃一届良家女子,可有半点羞耻,道话竟这般百无禁忌,莫说祁连山宗门出来的女子,是不是都如你这般,纵你有些见识,也要万般留意口行。本世子立世二十载,清白正身,遗世独立,又岂是你能轻易戏谑的,再多言一句,立时给我下车。”
真是半点都不能激。
李宴望着他缓缓发笑,笑的无声无息,嘴角都快扬到耳朵根后。
身子更加惫懒,眼里的浑色全然逝去,视线一道比一道清明。
暗含着柔色,连说话也温柔了起来。
“世子爷为何不回答我的话,你分明是知道我的意思,祁连山已经数十年没再收过女弟子,旁的女弟子什么样,我半点也不知,只知道小女我,心仪君下已经很久,君下是觉着我适才在席间说的话都是戏言不成,便是到了太子殿前,我也是这个话。想为君下效力,已经想了不是一朝一夕,不然,我何苦几次都要救于世子于危难之际,世子爷,你的眼里,当真看不见我做的事吗?”
现下已经不是看见看不见的事。
崔廷衍挺直了腰板,望着眼前这个明色艳丽的女子。
眸中惊色一阵接着一阵。
幽暗的眼眸显出重重深意。
他不是没见过大胆刚毅的女子,不是没遇见过闺中女子向他示好,他有举世四公子之头衔,横贯京都,便连官家,也为他的婚事有过言语戏侃。
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将话说的如此直接奔放,丝毫不掩情绪。
她甚至,无有一丝女儿家的羞赧情态。
“你,你!”
“我什么?”
“你敢觊觎我!”
他这话一出,李宴爽朗笑开,笑声衬得她愈发明媚,那些装出来的醉意可都消散了个干净。
“世子爷,自古有言,女为悦己者容,美色尚食人心,此乃人生一大常事,世子爷你生的如此俊彦,我为何不敢觊觎君下你。”
被觊觎的小世子,就这般因她两句话,全身都定住了。
要说方才只是觉得有趣,有心戏弄几句了事,但现下,李宴瞧着他被她的话镇住,全身僵硬,面上有惊色,可那耳朵,竟在悄无声息间,红了个大遍。
这下子,可真是叫她瞧见了一幅新鲜的奇景。
新鲜得她,连眼睛都不敢错开分毫,生怕漏了他一面一息之间的变化。
京中男子,都这般纯情说不得吗。
这可真是她的过错。
慢慢坐起了身,算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清醒不少,面上却仍是挂着笑,语气倒是正常了许多。
“世子爷,你莫要再动怒了,是我的错,我合不该将话说得这样直接,只留在心里便是,竟然将你吓着了……我舍不得你生气,给你赔个不是,这就下车。”
说着,她朗声对外唤了一句。
“停车。”
车架靠边停了下来,眼看外头渐渐有了落定的动静,李宴转过头来,再去看一眼座上的小世子。
他那耳朵上的红还没消,看得她都想咬唇。
也是竭了些力气,才撇开了眼。
敷衍式地做了个手上小礼,道话:“世子爷,这厢就去了,回见。”
一转头,撩开车帘,迅速下了车。
她下了车,金樽还跑来问她。
她没和金樽说两句话,只见那马车已经自行驶了起来,金樽拍马,不高兴:“世子爷,你怎的这么急着走。”
快马跟了上去。
留下李宴立在原地,在寂静无人的道上,看着那车架一片宝马玉香之色,渐渐隐没入夜色薄灯之中。
一抬手,身上都是余香。
是那小世子身上的暖香。
几次遇见,他身上都是这个味道,久久不能散去,只待到了家中,房中都还有这余味,悠久可堪回味。
长长吸了口气,她转过身来,挥了挥身上的香气。
李宴啊李宴,莫要糊涂,这人是有些颜色,却也是魏国公家的世孙。
他欠你的,可没有那么简单就能还。
长街静巷中,李宴阔步,趁着无边的夜色,走回了府中。
而这时,车架中的小世子。
夜色寂静,车厢暖意滋生,那股子暧昧情绪并没有因为某人的离去而消散殆尽。
反而在某位不禁撩的小世子心中炸起了个闷雷。
小世子垂首缓着心绪。
红的,岂止只是耳朵,后脖颈那块,也红了个尽。
“大胆,刁民,不知羞!”
碎碎念很快掩在车马路行之中,一道同行的金樽却有些高兴。
李姑娘方才走的时候,可是跟他说了,答应再帮他算一卦。
明日,他一定要再去寻她一趟。
第56章 主君归府
晚间。
李宴回了梧桐阁,洗漱结束,见慧儿拿着她换洗的衣物出厢房,瞧着那尾墨色的衣衫,不由得捏起身上的绣袍闻了闻。
再没了那股子暖香气。
阿朱扫着台上的琅花瓶,转身来问。
“姑娘,你这是在闻什么。”
李宴失笑,撂开了衣袍,去了伏案上。
“北椋回来了?”
“早回来了,这会儿已经歇下了,”阿朱扫完高台,擦了擦手,拿起桌上一早准备好的瓜果,端到自家姑娘身前,放在书案上,“姑娘,管事的说,晚间你不在家中,庄上的许氏兄弟来找过你,说是在前厅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用膳时分,管事打发他回去了,唤他明日早上再来。”
李宴捏着笔头,微蹙了眉心,这劣质的毫笔,老呲毛,不怎的好用。
阿朱还以为她是在烦许氏兄弟的事。
“姑娘,你若是不想见那帮子兄弟,明天我去打发了,我和管事说。”
李宴抬眸望她一眼,见她正灵活地剥着荔枝壳,剥一颗,便放到青色的瓷盘上。
那荔枝,颜色晶莹剔透。
愣了神:“哪来的这新鲜瓜果?”
咱家,像是能吃得起这类品种瓜果的鼎食之家?
“姑娘忘了啊,这都是卢衙内着人送过来的,奴婢沾了姑娘你的光,可是第一回瞧见这么多新鲜的瓜果呢,姑娘你快些尝尝。”
李宴盯着那荔枝仔细看了眼。
放下了手中书笔:“那许重二,可有说有什么要紧事。”
“奴婢不知呢,想来定是有事要求姑娘,姑娘你为他家妹子发了丧,又贴补了好些银钱,他知道姑娘你心善,没准讹上了姑娘你,就指着姑娘给他寻些好差事做呢。”
李宴瞥了这嘴快的阿朱一眼。
“房中不用伺候了,这些新鲜的荔枝,拿下去和慧儿几个分了,你少吃些,眼见的脸都圆了一圈,紧着收收嘴。”
阿朱抱起瓷盘。
“姑娘胡说什么啊,我这几日忙里忙外,分明是瘦了!”
她还忙上了。
忙了个什么,宴也不太想知道,第日,上午。
管事来传信说,许重二领着他三个弟弟一早就来了,在三道门那里,正候着呢。
李宴知晓,看着这天色,正是用早膳的时候,想来那许重二也是没用早膳便来了。
嘱了管事给那许重二备一桌吃食,看着桌上那盘油腻腻的荷香鸡,也顺手叫管事一并端了下去。
待用完膳,李宴去了前厅的三道门。
小屋里,却见那桌上的膳食,没怎么动。
许重二听见声响,上来,便按着他几个弟弟给李宴跪下了。
最小的那个,便是磕着头,眼神还提溜着桌上的膳食,是分外馋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都起来吧,备给你的早膳怎么也不用,是嫌这菜不和口味。”
许重二直起身子,却仍在地上跪着。
“小的怎么敢嫌弃东家,东家帮我们兄弟这一遭,许重二感激不尽,这便领着兄弟几个,亲自给东家嗑几个响头才是。”
说着,他便弯下了腰,真给她生生嗑了三个响头。
几个小的,有样学样,也有规矩的很。
李宴绕着手中新得的一挂玉珠串,放在手里盘转,乐了。
“候我两天,便是亲自谢礼来着,得,这个礼你们东家我受了,你起身来,看把你几个弟弟饿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让他们吃些东西,你出来,我问你些话。”
“是,东家。”
许重二是逃荒来的佃农,如今的卖身契都在他们李家庄上。
这许重二,瞧着人高马大,有些力气,为人倒是也憨厚。
李宴站在廊上问他:“那三个弟弟,今年多大了。”
许重二一五一十地答话。
“重二重三一个十二,一个十三,重五今年刚满八岁。”
果真是幼童的年纪,李宴转过身来,视线望着他。
“长兄如父,难为你这般辛苦,将他们拉扯大,怎么没想过将这几个小的发卖了,你也轻松过些日子,听李管事说,你素来肯干,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却拿一个人的工钱,一个人忙着庄上农活,就为了养这几个拖后腿的兄弟?”
许重二暗了神色,道话却颇有些不卑不亢。
“小的没觉得兄弟几个是拖累,东家给小的这碗饭吃,小的感激不尽,不好好干这些活,如何对得起东家给的这个机会,小的老家,现如今还有多少吃不上饱饭的,小的几个弟弟,今年年纪也不小了,重二重三能帮着干些活,重五吃得也不多,有我这口气在,怎么着也饿不着他们。东家,我再给你嗑个头,小妹的在天之灵,一定保佑着东家,东家能为小妹讨回个公道,许重二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往后一定做牛做马,好好报答东家这番恩情。”
李宴可架不住他再磕个头,望着他发笑。
“是个有出息的,”转身来,看向李管事,“管事,似这般能干又恩义的伙计,我看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庄上了。成姨娘的店中,还缺人,你安排着,给他寻个能上手的差事。”
许重二终于抬起了他那头。
黝黑的面色,脸上震惊不小。
她便问他:“怎么,是觉着店中的差事办不好?”
许重二霎时又跪了下来:“小的一定能办好,无论什么样的差事,小的都肯学,小的,一定不辜负东家的赏识!”
李宴不过随手安排了些差事,心思也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转眼,便是家里主君李醉山归府的日子。
正午时分到的家,满府的人都出来迎接。
李宴足足在日头下等了一个时辰。
派去街上的小厮终于有了信,喊着,主君到巷口了。
李宴远眺望去,见那些个车马队伍。
登时有些闹不明白。
问身边北椋:“我怎么瞧见了三辆马车,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北椋点头。
“姑娘,你看错了,是四辆。”
四辆马车,这是带了多少人回来。
日前大娘子回府,加上她也不过是两辆马车。
一时,马车到了门口,李醉山下了马,大娘子和成姨娘哪个也不输哪一个,上来便扑着李醉山痛哭了起来。
以诉长久的相思之苦。
方姨娘和李淑几个,是站在李宴身后,她便瞧着那马车里的动静,身后,李淑忽咦的一声,倒先出了声。
只见前头那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婆子,一身粗衣麻布,身边跟了个长使婆子,扶着她走路。
身后两辆马车,相继下来了些人。
一个三十岁的团脸妇人,身边,跟着个团脸的姐儿,模样和那妇人极像。
身侧,一前一后,也有两个体型大不一样的哥儿。
瞧着年纪不算小。
至于那妇人身后。
是个纤弱的病瘦盘发妇人,妇人被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扶着,瞧着,像是一对母女。
一行人都下了车,李宴和李屈走近李醉山身侧。
大娘子扑在李醉山怀里,眼光已经瞄到了走来的一众人,哭声顿时卡在嗓子眼中,说断便断了。
此刻,李宴也正瞧着家里这个几月才能归躺家的主君。
多年未见自己这个远房的表弟,见他这副年纪,面上有些威严,是和她那个老早就同家里分了宗的叔伯有些像,看见他,倒是有些能想起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老太爷长什么样。
刚想开口唤一句父亲辛苦的话。
李醉山身侧,那方面色朴素的老太太走来,横眼瞧着这门口聚集的一大家子。
抬高了下巴,道话第一句,嗓音端的有些尖锐。
“哭个什么劲,现下是府中的主君归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闹什么丧事,府中的运势便是叫你们这些无知妇人哭嚷着没了,醉山啊,府中这帮子内宅女眷,就是没个规矩,你可不能长此以往纵着她们去,这个道理可明白?”
李醉山登时弯下腰来,扶着这老太太上台阶。
“姨妈说得是,待我进了府,定会好生说说这柳氏,姨妈一路怕是累了,李管事,速去将那院子扫扫收拾出来,让老太太安置。”
第57章 亲戚找上门
要不说成姨娘最得主君欢心。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成姨娘已经上了台阶,走到了老太太身侧,扶住了她另半边手臂。
“老太太,你路上来,怕是还没用膳,我这就叫厨房给老太太表嫂和哥几个姐几个备些吃食,我可是盼着老太太您呢,不承想啊,您老,可算是来了。”
老太太被成姨娘三两句话说的服服帖帖,高高兴兴进了内宅。
李宴站在这门口,看着一大家子,陆陆续续往门里去。
半晌,人都没走尽。
看着看着,有些失笑。
众人都随李醉山进了宅内,李屈却没随着队伍进去,他候在门边,站在李宴身侧,面上小有些尴尬,同李宴说话。
“大妹妹。”
李宴缓缓摇头,示意他进门。
“进屋再说。”
进了屋,李宴才算清楚,李醉山领进家门的这些亲戚,到底是些个什么人物。
这宋老太太,原是李醉山生母的姐姐,是他姨母,说是幼年失恃,是被这姨母带大的,逢李家人丁单薄,李家老太爷到李醉山十八岁才将这偏房养的庶子接回家中。
索性李醉山有些出息,老太爷便为他寻得了江南织造柳家的亲事。
李氏满门,如今尚能留在京中的,唯有这一脉,旁的支系,早就打散,各散了去。
遂以,李家没得什么亲戚,唯有李醉山和宋家这些关系。
宋老太太原姓庄,叫什么名姓也不甚重要,带来的这帮亲眷,团脸的妇人唐氏是她儿媳,宋雅奚是她女儿。
膳食间,满屋子人都在伺候着,李宴听着那唐氏说着话,便又明白了些。
原来老太太那女儿二十多岁上便丧了夫,这些年一个人将女儿史陵槐抚养长大,早些年还有娘家接济接济,打去年起,宋老太太的独子,唐氏的丈夫,外出经商,这已是一年都没音信,家中再过不下去,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宋老太太一做主,于是举家迁到了京都。
这般决定,李醉山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饭席上,唐氏说到伤心处,还哭了起来,柳如芸耐着脾气安慰着她。
李醉山也在安抚着那宋老太太。
“姨妈,辙表哥我派人留意着,若有什么动静,一准来给姨妈报信,往后,姨妈和嫂嫂表妹几个,就住在我这家中,待什么时候青州安稳了,我再送您回去。”
宋老太太擦着眼泪,握着李醉山的手。
“大郎,姨妈给你添累了,若不是你辙表哥出了这档子事,你雅奚妹子身体不好,我是打死也不会着人给你托这个信,只待你辙表哥有了音讯,我们这一家子,立时就回青州去,不连累你,你一个人常年在外公干,养活着府中这一大家子,已是很不容易。姨妈是心疼你啊,我家这个小幺儿得是多不容易,若不是你家老太爷留下这座府邸,有了个安命的地方,你又要吃多少苦头,打小你就比一般人能吃苦,还记得你小时候,姨妈绣了多少张帕子卖出的钱,留给你做路上的盘缠,几个月后回来,这些钱,你愣是一分也没花,还给姨妈带回了几张绣花缎子,你这孩子,我最是知道你,打小就比一般人孝敬。”
老太太一说起往事,那便是没有停的。
说着,满屋子的女眷都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那宋雅奚咳嗽着,哭的最是伤心。
李醉山也湿着眼角,只说:“姨妈放心,有大郎一口饭吃,便饿不着姨妈几个,柳氏,老太太住的棠花阁,你亲自去收拾,样样都要最好的,奚表妹身子不好,你备些药食,让她缓过这几日,房中的燕窝一应补食,也熬个两盅给雅奚且先送过去。”
大娘子一口气憋在脸上,险些没兜住,身后温嬷嬷拽了她一把,她缓过了面色。
“是,定是准备妥当,奚表妹,你既是身子不好,也别在堂中再坐着了,我这就领你去院中,你吃了药好休息休息,晚间我们再叙家常,不差这些日子。”
柳如芸这话说的没有错,宋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却是不高兴。
“是我这个老太太话多招人嫌了,难得一大家子聚在一处,说说贴己话,大娘子早早打发了我家奚儿去房中,莫不是嫌奚儿得病有些晦气,原我也不该这般啰嗦,倒显得是我的不是,醉山啊,你扶我这就去后院厢房吧,我看这满屋子的家眷婆子,横竖也没有一个将你姨妈我放在心上。”
李醉山哪能听得了这种话。
朝柳如芸挥了挥手,将撇到了身后。
按住宋老太太的手,宽慰:“姨妈别说这些丧气话,院中谁瞧不上你,你是外甥的亲姨妈,既是在这府中住下了,便是府里独一份能说得上话的老太太,各院的,都听着,以后见着老太太,就当是自家老太太般对待,下面谁要是慢待,谨防我家法伺候。”
一屋子的亲眷立时都应了声。
“是。”
这番,那老太太脸上才露出了些笑容,坐在座上,满眼望过去。
视线倏地凌厉起来,朝那处一直未说话,却颇有些模样的李宴望去。
“这满屋子里的哥儿姐儿我都瞧着眼熟,是见过的,倒是案边上的那个,瞧这打扮,不伦不类,瞧不出模样的姐儿,我是眼生的很。”
这老太太两眼这么一看,似是想起些什么,和李醉山说话。
“哦,原是那个勤着卖艺小贱人生的女儿,她这模样,是和她那个刁钻刻薄的母亲一个样,这是什么眼神,满屋子的人都来唤我一声姨奶奶,你半点也没声音,杵在那处做什么,活像个木头似的,你过来,再让我仔细看看你这张脸。”
老太太的不客气便是连装都不装上那么一遭。
这话一说完,满屋子也都静了下来。
众人面上的神色各异。
几个外来的表妹表弟都盯着她看。
李宴微眯了眼神,和那老太太毫不客气的视线凝看过去。
半点也不错眼神,向她走近。
话说的清淡。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宋老太太抬头望她。
见她脸上挂着这副冷淡的神色,犹如触到了她的逆鳞。
“你瞧瞧,你瞧瞧,这副贱蹄子模样,就和她娘老子一模一样,果真是下贱的骨性,说个两句话,她就拿脸色这样慢待我,醉山啊,你这个在外流浪的女儿,外头混不下去了今儿终于回来,她倒是学了一身本事,她这副模样,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治得了她。”
第58章 没个规矩
李醉山转身来,看向他身旁的这个大女儿。
有一句话说的不假,她是和她那母亲有些相像。
李宴和自己这个父亲终于对视开来。
打回来,这常年在外的父亲,终是舍得放一记视线在她身上。
李宴落落大方,倒也没因这老太太浅薄说的几句话,就将愠意浮在脸上。
两相对视间,李醉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渐渐浮出一些气性。
面色因而不悦:“老太太说得也不假,你没事落个什么脸色,唤一句话老太太亲安,就到边上候着去。”
李宴自是瞧出了这李醉山望她时,面上的晦色。
压了压情绪,和那颐指气使的老太太垂了首:“老太太慈安。”
宋老太太只望着她,气性却还没下,转过半边脸,就是不接她这个礼。
“我可不是你亲生的本家祖奶奶,你这般规矩,以后自是有的人来治,也别给我见这个礼了,我瞧着你碍眼的很,你到外头去,免得影响了我和你父亲的叙话,一股子傲气脾性,摆脸色给谁看,也不怕影响了底下哥几个姐几个,什么规矩,还真是小地方出来才有的晦气样。”
话是越说越过分。
素来只是路板般只当听客绝不言语的李朝,听见这老太太几句话,简直快要被气死。
他瞬时冷了脸,很是不高兴。
“老太太你好有规矩,只逮着我家长姐说个不停,我阿姐天下第一厉害,我可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何以句句话都在针对她,老太太,你要是再这般鬼神模样,我可真就要生气了。”
这话说出来,将柳如芸吓死。
紧着拍了他两记:“朝儿,你胡说什么!”
李朝这话将那宋老太太说得面色巨变,一时间,整个怒色都在了脸上,似是被气的不轻。
“大郎,这就是你家嫡子,他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他敢这样和我说话?!”
李醉山也气着了:“柳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屋里有些人仰马翻,李朝被父母亲接连教训,有些瑟瑟发抖,肩膀正抖着呢,忽被一只大手按住。
李屈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挪到了自己身后,站到了他身前。
直面父亲的怒意和那老太太的装腔作势。
“父亲,儿子也有句话要说。”
李屈和那老太太对望。
“姨老太太不是第一回来家中,却是头一回见家里的大妹妹,缘何将我大妹妹说的这般不是,故去的嫡母已经逝去了多年,也犯不着再搬出来说弄,我大妹妹所学深厚,贯是这满府里的人,也没一个能比的。
今天我也不是要和姨老太太你为难,只是我大妹妹就是这般傲然的性子,姨老太太真要怪罚,怪我这个长头的兄长便是,就莫要再说这些难听的话,往后府中行走,还请姨老太太你多担待。”
这府里的子嗣,接二连三地驳斥她的话。
宋老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连着拍着案上的桌面。
“反了,反了天了!不曾想,府里就是这样的规矩,可还有些纲常道理,连个庶出的大哥儿都能挑我这个老太太的不是,明日,岂不是这府里的女使婆子都要骑到我头上去,大郎,大郎,你要我如何好,我看,我还是领着这一大家子即刻就回青州去才是。”
“奚儿,你这就套了马车来,我们现在便回去。”
“母亲……”
“婆母!”
唐氏也跟着哭嚷了起来。
“姨妈!”李醉山被这满屋子的荒唐闹得面目恣裂,勃然大怒开来,“是外甥管教不严,你且安生坐着,我自是要训训这帮不孝子的口条,李屈,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你也学得一身规矩,好个脾气,丢职的事我还没怪罪你,丢人都丢到姨老太太面前,去,给我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屋里战战兢兢的方姨娘被吓到:“老爷,这如何使得,屈哥儿他身子才刚好……”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李醉山一声吼吓退了方姨娘,李淑拽紧方姨娘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李屈垂下头,极是干脆。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就去。”
李屈头也不转地出了厅堂,留下方姨娘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李醉山训完李屈,又看向他那个被养得雪白皮嫩的小儿子。
“还有你,跟你老子娘回屋待着去,再乱说话,我叫你一顿少吃两碗饭。”
这可真把李朝彻底骇到了。
有些委屈,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母亲。
柳如芸哪还敢再替他说话,摸着他的手背,把他拉到身边来,甩了他两记袖子,心里才出了气。
李醉山自然是要训斥李宴的,那老太太就等着李醉山给这个态度。
李醉山脾气不顺,转过身来,望向李宴。
“稍后留下,我自是也有话要问你。”
李宴瞧着那老太太极是不满意的模样,许是觉着李醉山训她训得轻,当下,李宴抿了抿唇,应声。
“是。”
一番闹剧结束,柳如芸领着她那个嘴快的小儿子回去。
拧了他好几下才算完。
“叫你话多,叫你惹你老子,字识得几个就敢为人出面子,你老子知道你不中用,舍不得罚你,若是叫你和那屈哥儿一般去跪祠堂,我看你还敢这般嘴贱。”
李朝也知道错了,但是,“那老太太就是可恶啊,她还拿白眼秋我,我不喜欢她。”
“喜欢不喜欢也轮到你说,好了,回房吧,把你那功课抓紧着捡捡,你大姐姐不是还说要亲自检查你那功课。”
“这就去了。”
把李朝撇走,柳如芸心里也是不爽得极,回了自己房中,细咧咧便骂了开。
“什么姨老太太,什么姨表妹,宋家的哥儿姐儿,和我们李家有什么关系,领着一大家子来,话说得好听,左不过是逃难来了,既是寄人篱下,还摆得恁大的谱,凭什么啊她,我当初嫁来,也不过是为了这李家没个婆母,好不受这些苦,她倒还显摆起来,要给我立规矩,呸,她也配!”
第59章 父女对峙
“大娘子轻些说,现下主君都归了府,谨防听到他耳朵里,大娘子因着这个吃的苦还不够吗。”
“我在自家房中说说还不行了?”
“就怕你气在头上,在外面也是这个话,”温嬷嬷耐心劝着她,“现下看来,这老太太一家子,是要在咱家长住了,主君最是孝义,就这么一个记挂的亲戚。你得学学那成姨娘,她纵是不满,可看那老太太有说她半点不是,主母,往后还不知道怎样棘手,你也该动动脑子。”
柳如芸气愤:“你这个老不休,你说我没脑子?”
“奴哪是这个意思,奴是叫你先忍下这口气,主君嘱托你给这姨老太太一家仔细安置,你现下就去,亲自照应着,有心做这些事,主君定会看在眼里,如此,你也不会落那老太太的把柄,我瞧着那老太太,是厉害的,今儿第一回见大姐儿,她都敢放话收拾,可见是知道些什么的。”
柳如芸两只袖子一拍,惊奇:“是啊,这老太太,惯会说话,她说那大姐儿的生身母亲,这般看不起她,你说,那宴姐儿的母亲,这主君的第一任发妻,莫不是真是贱籍出身的?”
“大娘子又胡猜,真要是贱籍出身,主君的官路受阻,也走不到今天,约莫是小地方出来的,这话不假,大娘子也别忘了,这先江氏,可是难产去的,这些年,府中都不敢说这个话,早些年知道这事的府中丫鬟都被发卖了,独有那方氏知道点什么。”
“什么意思,你这老妇,好端端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温嬷嬷叹气,自家这个姑娘,真是一点心眼也没有。
“姑娘,主母,唉,你吃完这盏茶,就到老太太那里伺候去吧,别歇太久。”
“知道了知道了,你也催我,催得人心里直发慌。”
此刻。
内堂厅。
李宴正等着她这个明面上的父亲训话。
看他的模样,像是有不小的闲气。
厅中的下人都被屏退在了外头,室内因而显得空荡寂静。
现下厅内无人,李醉山视线直放在李宴身上,面上脾气不再遮掩得住,上来第一句便是指摘。
“看看你干的好事!”
李宴定眼瞧着家中这个父亲,发现李屈和他生得最像。
两人脾性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解:“父亲这是何意?”
“什么意思,你心里没数?”
李宴微微颔首:“实在不明白,还请父亲赐教。”
“你在外学的好大的本事,眼里还有无一点伦常纲理,你一个姑娘家,做的这些事,哪一件符合当下规矩,你还要脸不要,若是知道你是这么个德行,当初何必送你去那山上,不如一早丢进军营里,现下还能有些出息。”
原来不是为了对老太太不敬的事生气。
她淡了面色,说话尽量和缓。
“父亲,女儿哪一件事做得不公允,是兄长进了大狱,女儿就该放任不理,还是那明熙县主砸了府中营生,我自甘受苦,不去理论?适才那老太太不喜我,我可有说半点不敬的话,这人若是有了偏见,我何以自辩,女儿原以为,你我父女二人八年未见,该是有些亲近话要说才是,不想,父亲劈头盖脸却先指责女儿一通,你这般,叫女儿如何接话。”
李醉山定定望着她。
被她几句话像是说顺了脾气。
只望着她,眸色戚戚,越看,越觉着,她身上有那人的影子。
叹了一声气,到底还是不高兴。
“你如今大了,有本事了,我说不过你,似你这般,对外都敢和那嘉道王府的人尚能驳斥一二的性子,为父哪有话说你,好好好,你听不得我训斥,也没人能管教得了你,我现下要罚你,你怕是也不会再听。”
李宴蹙起半边眉峰。
“父亲为何要罚我,就为了老太太的几句话?”
“老太太只能看到表相,相由心生,你回京做的这些事,你自己难道没个数?哪个姑娘家能如你,好大的能耐,抛头露面,名声大作,你这般张扬的性子,到底像谁,现下是惹了王府的人,再过两日,岂不是要将天都给捅翻,我不罚你,还指着外人来教你?你说说你,小时也不这样,怎么大了,反变成了这副德行!”
少时什么模样呢。
自小就离家的小李宴,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外出求学,这般家世养出来的小姑娘,如何敢像她那般张扬。
李宴微微垂首。
“父亲说的是,女儿的确变得太多,父亲要罚女儿,女儿却不能认,自打回京,女儿自认没有哪件事做得有亏德行,若是为了不符纲常的事责罚,女儿便是一句话也不翻供,可父亲倘只是借着这老太太的一番话来强行怪责,女儿不觉得此事还可以再商讨。”
她往外望一眼。
“现下你也说了,女儿性子已经大不如前,自不会再和从前那样做派,你要责罚我和兄长一般去祠堂罚跪,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时候也不早了,父亲远程归家,该好生歇息再是,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叙。”
“禀退父亲,女儿这就回房了。”
话说完,李宴转身利索地出了厅堂,不再看一眼那李醉山面上是个什么反应。
想也知道,他必是气极。
回梧桐阁的路上,李宴缄默着神色,一直没说话。
丫鬟都跟在她身后。
快走至院中时,北椋瞧着那廊上的红挂件被风吹落在了地,也没得小厮来收拾。
和李宴说话:“主儿你在生什么气,我以为,照主儿你的性子,遑论她是什么老神仙、老祖宗,便是家里的主君又怎样,两句话说得不舒服,上去给他脖子上刮一刀,世界清净,不想主儿和我想的不一样,原来只会自个儿生闷气。”
李宴被她这句话说的脾气敞开,发笑。
“我是这样的性子?”
“怎么不是呢。”
李宴停住了脚,看了眼那廊上跌落的红挂件,挥挥手,叫身边阿朱紧着去处理,和北椋进了内屋。
“我也不是要生李醉山的气,”说到这里,她停了话,确实是身份上的差异,她把这李醉山当小辈看,自然没法如同后辈一般给他恭敬,“他作为一家主君,确实有太多行事不妥当之处……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你这话点醒了我,我合该听他说一两句话才是,明天便给他安生行晨礼去,免得落了话风,还真如他所说,一不小心,我便成了个德行有失,不听父母劝的逆子。”
北椋笑:“姑娘这不是想得挺通的。”
李宴回过身来望向这北椋,心生好奇,问。
“你们南边来的人,都这般守规矩?”
北椋笑意加深。
“遍布整座金陵城,似主儿你这般行事的姑娘,至今我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嘿。
一时也不知道她是在损她,还是在夸她。
到了晚间用膳,大院没说一家子同聚,李宴便叫小厨房开了火,随便吃吃应对一餐,正喝着粥,慧儿从门里进来,说。
“姑娘,三姑娘身边的银鹃来了,她像是有话要和姑娘说。”
银鹃,李淑身边的大丫鬟。
“嗯,领进来。”
银鹃奉了她家三姑娘的命,紧着来请大姑娘,还没说话,已经急得泪眼婆娑。
“大姑娘,我家姑娘派着我来喊你,主君在祠堂对大公子动了家法,大公子身体还没好全,这遭怕是撑不过去,姑娘说,现下也只有您能说上话,大姑娘,我们,我们快些去祠堂吧!”
第60章 甘愿受罚
李醉山对李屈用起了家法?
李宴喝完最后这口米粥。
“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银鹃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主君将祠堂的门关了起来,不让姨娘进去。”
“别哭,大姑娘我这就随你过去。”
祠堂门口,哭哭啼啼的方姨娘看见了李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握住她两只手。
欲要给她下跪。
“大姐儿,你快,快救救我家屈儿,他这副身子,怎么能撑得住,主君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我和淑儿怎样也进不去,你听这声音,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李宴扶着她起身,将她交到李淑手中,听着祠堂里的动静。
确实是有些争执。
李淑抱紧自己的小娘,眸中也都是担心,只看着李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宴予她安心:“送方姨娘先回去,这里我来照应,主君今日脾气不顺,你们娘俩别在这里惹他不痛快,有什么消息,我叫阿朱去给你回话。”
方姨娘自然是不肯回去的,哭哭嚷嚷的,又要闹着去敲门,被李淑紧紧抱住。
“小娘,大姐姐说得对,我们就信大姐姐的,回去吧,啊。”
方姨娘被她房中的秦妈妈和李淑一同抱走,李宴望着这扇关起来的门和门口站着的两个守门护卫。
眉心不顺。
小厮在门口拦她:“主君吩咐,没得他的话,这扇门不开,大姑娘还是尽快回去吧。”
李宴撇了一眼身侧北椋。
北椋左右两个招式,两个护卫便被甩飞了。
门自然就这么破了开来。
李宴一路从祠堂的中院走进了祠堂里。
地上跪着的李屈和手里拿着藤编的李醉山望见她闯进来,是一样的惊色。
李宴瞅着李屈那背上被鞭打出来的血迹,眉头又锁了一处。
“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谁放你进来的,家族宗祠,也岂是你能进的!”
“父亲勿要怪我擅闯了这祠堂,只是你教训兄长,总要有个缘由,难道就为了顶撞那老太太的罪行,便要如此鞭笞他,如此,是不是有些过于苛责,兄长身上还有不少内伤未愈,今日你要是在祠堂老祖宗面前打死了他,明日,又要如何向这满门的祖宗交代,父亲,你这般行事,是不是过于急色了些。”
李醉山握紧手上的藤编,气得面色几变。
叱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地上跪着直不起身的李屈强撑着登时转过面来。
说话没有中气,却语气稍急。
“大妹妹,我知你是担心我的伤势,这才急着和父亲顶撞开,原也不是有心要说这些话,皆是我的错,父亲教训的都有道理,我执意要和戴家退婚,不顾两家情意,这事是我思虑的不妥当,大妹妹,你回去吧,父亲罚我几记鞭子,跪到天明,我都是认的,你莫要再为了我,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
李宴垂眼看着这方说话处处周到的李屈,和那里怒火中烧的李醉山。
反思了下自己和这李屈与李醉山道话的区别。
俯身弯腰给李醉山见了个礼。
“父亲,女儿适前话语重了些,这里给你道声不是,只大哥哥这事,其实跟他无甚关系,戴家退亲这事,乃是我一手主张,一人竭力所为,今你也知道我的心性,戴家欺人太甚,我无需与他顾忌情面,不和他家退婚,难消他辱我这口恶气,父亲要怪,怪我一人便是,倒也不必在这里为难大哥哥。”
“大妹妹!”
李屈神色着急:“父亲,不要听大妹胡说,她做不了这些主,退亲的事,是我的意思,大妹妹,你莫要再为我开脱了,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认,父亲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悔。”
“你不悔,好你个不悔,他们戴家旁支里有个在营中做到钱粮官,专管着粮草司务的,你知晓你这番与戴家撕破脸,要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这个年纪上就这般任性,我今天不让你吃吃鞭子,你如何长教训。叫你不敬尊长,私裁婚事,现下丢了官职,落个跋扈嚣张的名声,日后待以如何了事,如今我这鞭子倒是轻的,我不训你,难道还要等着外人来训。”
言罢,李醉山又甩了李屈两鞭子,到第三鞭子时,李宴一掌接住了他的厚鞭,将藤编牢握在了手中。
望向叱怒的李醉山,面上有些深色,几相对视间,渐渐,缓着身子,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父亲,女儿知错了。兄长退婚的事确系我一人所为,没有我的意见,兄长他不敢这样做,这事你问管事便能查得清清楚楚,李家如今嚣张刚烈的名声,也是我故意为之,是我没考虑后果,如此,父亲再怪兄长无意,你既是甩了他这么多记鞭子,教训便是过了,余下的,我自愿替兄长承受,在这祠堂里跪到天明,女儿自当反省,还望父亲,消了这口气。”
李屈先怔住了。
他有些不敢认。
毕竟此前,从未见过他这个大妹妹服过软。
李醉山甩了手中那鞭子,瞧着她跪在身边,俯首称乖的模样,气性霎时消了太半。
又看了看李屈背上频频外溢的血渍。
“你是该好好跪跪,这鞭子就先作罢,念在你还能反省自认,便罚你跪到明日晚膳前,只跪个一日,是对你从轻处理,你就在宗祠好好自省自省,想通了道理,晚间再来和我道话。”
李宴垂首。
“是。”
“来人,将大公子抬回去。”
李屈眼看着李宴替他受罚,心里不好过,说辩不了几句,就被人抬了下去,和李醉山一并离开了宗祠。
宗祠的门又关了起来,李醉山派人就在院内守着。
这是防止她偷懒耍滑的意思。
李宴看着人都散了去,也便起了身,到那香案上取了些香燃上。
北椋还候在厅内,问。
“姑娘真要跪到明日日落时?”
李宴撇过头来,看了眼远处院中留守的两个小厮。
将手中的香熄了火。
“跪。”
“主儿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宴持着香火,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对着案上征虏大将军的香案,俯首拜了三拜。
“人在屋檐下,难得低头。你道家里主君真是不知戴家退亲一事的始末,他连我在嘉道王府前闹事的事都探听的一清二楚,还能不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