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子爷邀约
北椋的话得到了验证,顷刻功夫,前方车架中的世子爷沉着视线望来,那眼神,像在望一具冰冷的尸身。
李宴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又见他落下帘布,在他身前俯腰传话的冷脸侍从也绕马回到了车架后方,须臾,从后方又绕出个着红鱼服的俊朗少年。
世子爷的车架启程离去,金樽离开随行的车架,独自个朝李宴身边踏马走来。
来传话:“李姑娘,我们世子爷有话说,今夕盛宴,世子爷邀您今夜在北城的鱼汤铺一聚,特备薄酒两坛,恭候娘子。”
李宴握紧缰绳,眯了眼,仔细打量身前的金樽。
金樽传完话,面上恢复嬉笑的神情,后半句话是为自己传的:“李姑娘,今夜你可一定要来哦,我们世子爷从不款待女客,邀请姑娘你,这可是头一回呢。”
哦,那谢谢你啊。
李宴沉思片晌,找回点声音,答:“回去告诉你家世子爷,今日这宴,山海不倒,日月无辉,我必赴约。”
去赴约的前两个时辰里。
李宴捏着下巴,一直在想对策。
今日赴约,她必是要赴一个不同寻常的邀约,思来想去,有了主意。
换了一身浅墨色的衣袍,阿朱惊呆了:“姑娘,我就说你穿女装好看,你个子这样高挑,这身清凉的外衫,穿在你身上,像个小仙女。”
李宴望着镜中的自己,衣裳是对了,气质上总差了点什么东西。
“去给我将那蒲扇拿来。”
一时蒲扇在手,李宴晃了晃手中白色的扇面,朝阿朱伸手:“再将那绣帕拿来我试试。”
绣帕捏在手中,李宴觉着行,丢了手中蒲扇,将绣帕塞进腰间囊袋中,又对阿朱道:“来,再给我梳个时兴的发型,要小家碧玉,要娇柔可怜,要……你看着办。”
这可难到阿朱了。
阿朱瞧着自家姑娘头上的这方龙蕊髻,觉着煞是好看,只不过:“姑娘,你就生了张大气的脸,便是梳这样的发髻,你还是比一般人显得端庄大方,我看已经很好了,姑娘,你今晚是要赴谁的约啊,是不是……是不是赴未来姑爷的邀约呀。”
身后,北椋被一口茶呛到了。
李宴从梳妆台上抽了根火珊瑚的珠钗别在发间,嘴角抽动:“今夜这人若能成你家姑爷,哼,我李宴自此洗手转内宅,给八个孩子当母亲。”
“妈呀,姑娘你好有志气啊,竟然要生八个孩子。”
“死去。”
半晌,阿朱从屋里出去,房中寂静。
李宴起了身,朝窗外望去,北椋就站在她身侧,窗台上一阵风飘过,掀翻了她晒在那处的画卷。
她弯下身来,去拾那卷画,不想,北椋也弯下了身。
李宴眼睛独到,一把握住她的衣袖:“这里面是什么,怎么鼓囊囊的。”
怪道她今日偏要穿这身有阔袖的衣裳,往常可不是这样的打扮。
一抖,里头的瓶瓶罐罐跌落了一地。
北椋也不去捡那画,扯动李宴的衣袖,一时,一堆短刀匕首哐哐当当砸在地上。
(⊙o⊙)…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北椋捡起地上那画,揉了揉鼻尖:“这种小活,姑娘不必老想着自己亲力亲为,往后你的画,都由我来捡。”
李宴却蹲了下来,拉高衣衫,仔细看地上那堆瓶瓶罐罐。
原来这北椋比她还焦急。
“你这些药,不会都是些穿肠毒药吧。”
北椋放好画,也蹲了下来:“有鸩人散,有鹤顶红,还有十步穿肠药,就这几瓶了,制药的药材稀缺昂贵,平常我舍不得用。”
李宴看着这一地的匕首药罐,笑了。
左不过一个鸿门宴,看给紧张的,她什么风雨没见过。
“这样珍稀的药材且先收好,对付崔廷衍,这些招数都不得行。”
“姑娘的意思是,药就不用了?”
李宴脑袋打转:“用,怎么不用,你有没有那种用了效用不是那般明显,全身无力,一时不会急着要人命的药。”
北椋仔细思考了一瞬:“还真有,只不过,略微有些副作用。”
“无事,反正是给崔廷衍用,就它了,”这推匕首,也不过起个心理作用,“一瓶药,够了,晚间,你见机行事。”
“是。”
如约赴宴。
李宴今日不骑白马,坐着马车,出门,头上还顶了面遮住上半身的白色围帽。
北城的鱼汤铺,能有多繁荣,值得李屈那样说。
真到了地,见着了真章。
头抬高,笔直朝着天上看。
这哪里是间鱼汤铺,这不分明是座琼楼玉宇吗。
仅次于樊楼了吧。
看来还是她这个下里巴人见识少。
“二位姑娘,您顶楼请。”
有了崔廷衍的名号,一路畅通无阻,李宴领着北椋上楼。
三楼上,正设宴的永康郡主,瞧见顶楼在放人,顿时抓了楼里的掌柜来问话。
“怎的这顶楼今日还开了路引,崔廷衍不是说顶楼只给他自个儿用,崔廷衍在楼上?!”
……
李宴被引去了顶楼,进门前,门口侍从拦住北椋,要她交出随身配剑。
北椋冷色顿显,李宴示了她一个眼神,让她暂时交了配剑。
门大开,李宴被请了进去。
如此看来,这小世子确实很要些规矩,一般怕是极难靠近于他。
便是郡王侯府,都要不得这样森严。
崔廷衍委实惜命。
门将开,李宴往内走了两步,瞧见满屋子的清雅布局,摘了头上围帽,帽檐握在手间,身后门被关上。
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见假泉雕砌前,整面大开的窗色边,那处站着个人。
崔廷衍转过身来。
一席素色长袍,腰间照旧系着琳琅满目,开口第一句,端的有气势。
“给我拿下!”
李宴的眉头拧成小麻花。
还可以这样?
这年头,鸿门宴,席面都不需要摆一顿,上来就杀,合着我是送上门等着被擒是吧。
说好的鲜美肥沃的鱼汤呢。
啥也没捞着。
“世子爷,你莫要欺人太甚,白擒我,连顿鱼汤都舍不得备,你小看谁啊你。”
北椋立时贴近李宴身侧,耐不住笑了:“上位,你还看不透吗,这崔家的小世子,最是奸险小气,你喝他一顿鱼汤,他让你记他十天。”
确实。
这崔廷衍,行事确实果伐,上来就拿人完全不按照规矩演,一句废话也没有。
一时间,暗卫奔袭而上,白日在崔廷衍车前传话的那冷脸侍从第一个冲在身前。
李宴记得他,他便是金樽时常挂在嘴里的对月。
身子倒是好得满快。
李宴飞开手中围帽,冲散了几个围上来的侍从。
今日若是动手,岂不白瞎了她这身好看的衣裳。
世子爷身前,抱着金鱼景盆的金樽呆了。
什么意思。
怎么打起来了。
“世子爷,你这是要干什么,这可是李姑——娘——”
李姑娘一柄火珊瑚的朱钗压在了他脖颈上,他顿时熄了声。
第32章 世子请报恩
纵他崔廷衍行事快,她李宴行事难道就不快。
挟持着世子爷最疼爱的内卫,李宴立在世子爷身前。
一时,无数暗卫转过方向,将崔廷衍围了个水泄不通,护着他在身后。
两方人各自鼎力,这才有了谈判的筹码。
崔廷衍拨开了拥堵的内卫,露出一整张脸。
冷峻的面上容颜天显,语气冰寒。
“今日进了我的大宴,你还想逃?这贱卫平日话最多,死了正好,你快快了结了他,死一个不够,世子爷我还有十个内卫送上,你还愣着干什么,留着他过大年,何不如尽快动手?”
李宴惊。
给金樽洗脑:“不是吧,枉你平日世子爷长世子爷短,也不过是个贱卫啊,这种主子留着干什么,你气不气,你恼不恼?”
金樽抱着手中世子爷方方还夸的景盆,眼泪水哗的就流了一滴。
“气……”很气!
“莫要生气,莫要恼怒,我现下给你机会,你替我了结了他,往后跟着我混,我保你衣食无忧。”
冷脸的对月握着长刀,气得发抖。
“你莫要胡言乱语,金樽,你有没有脑子,世子爷平日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吗,别被这妖女洗了脑子。”
金樽望着他,倏地大吼一声:“我早就看出来了!世子爷就是不喜欢我,他只想着给你找娘子,从没想过我,我也喜欢府里的阿碧,凭什么他只让阿碧伺候你!”
两人还吵起来了。
崔廷衍面色铁青:“住嘴,还嫌不够丢人!”
那方流着眼泪的金樽倒真是委屈的极,还朝他哼冷气。
崔廷衍暗火丛生,当即便下令:“众卫听令,眼前人一并拿下,不用顾忌这蠢货的死活。”
诸多暗卫又要一窝蜂涌上,对月举高长刀。
“慢!”
这妖女简直是拿住了他的命脉。
转身,他朝世子爷作揖:“世子爷,金樽脑子不好,你留他一条命,就让我暂替他,我替他做人质。”
他行事磊落,又与李宴道:“你放了他,让你那女侍卫刀挟于我,金樽他痴傻,什么也不知情,与此事无关。”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值得崔廷衍花这样的心思抓她。
她松了松劲,有意放金樽离去,不想,这傻小子竟然毫无察觉,还怒吼。
“我痴傻?你他娘的才痴傻,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上柱国的案子吗,不就是那夜李姑娘的侍从恰好路过客栈,世子爷的密卷丢了吗,不就是怀疑李姑娘也是上柱国一案的参与者,怕她走漏风声吗。
世子爷,你要真怀疑人家,你查她就是了,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就想随便捏个罪名白擒人家,你当李姑娘是傻子啊,她真想密调上柱国一案,何必派个这般显眼的女侍从与我等交手,还尽在世子爷眼皮底下晃悠。
那夜里,与对月交手的人是她没错,但从世子爷屋顶上飘过的,不是她。
这事我原本不想说,那夜里,我与屋顶上掉下来的那人交过手,追了上去,没打过,抱着他的小腿,咬了一块印记……咬了一嘴毛,他那毛发极其旺盛,应当是个胡人。”
一时间,素来傻不愣登的金樽说出这些话来,李宴都要怀疑下他话里的真实性。
事涉上柱国。
那不就是即将轰动全国、震慑朝野的粮草惊天一案。
本来真与她无关,现下叫她听见,崔廷衍会不会真的灭她的口?
“金侍卫,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她埋怨。
北椋却诧异:“原来你认出我了。”
金樽望向她:“原本不认得,那日你在比武场上,身姿一动,我便瞧出来了。”
“你早瞧出来了,你不和世子爷说。”对月恼怒。
“我说了啊,可世子爷不稀得搭理我,转头,他却又设下鸿门宴,他还想叫我死在李姑娘手里,哼,我真是看错了你们,李姑娘,你杀了我吧,我死后,冤魂不散,整日夜里必要绕在世子爷床头,让他永远都不能和花姑娘成亲,永远盯着他不放……”
脖子上的凉意消散。
李宴收了钗子,作揖,语气开始恭敬:“世子爷,现下误会已经开了。我知世子爷心有芥蒂,曾来我府上拿人,今日你设鸿门宴,我携侍从孤身赴宴,为的就是坦荡二字,个中误会,便只有我这侍从最说得清,北椋,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敞开说来。”
北椋回忆那晚的事。
她住的那间厢房被掌柜的换给了打北边来的贵人。
那夜月朗星稀,屋顶上有人在盯梢。
来人悄摸摸钻到了隔壁厢房,她好心推了一记在食宴的世子爷一掌,给他提个醒。
果然,便惊动了那夜的暗哨。
虽然那一掌的确有些个人恩怨。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你二人分散追开,眼前这位追着我不放,金侍卫追的便是那真正的暗哨,严格说来,这事上,我不仅吃了暗亏,还对世子爷有报信的恩情,早知世子爷最为君子气节,素来有恩必报,姑娘,我们向世子爷讨个什么赏才好。”
崔廷衍眸色敛动,面上表情深。
半晌后,挥了挥手,身前一众暗卫悉数退尽,便连受气的金樽,也一股脑消失了。
对月急了,想追上去,又想起房中世子爷还在。
崔廷衍收了身前宽敞的衣袍,单手放置身后,身姿俊挺,一身装扮,最是清朗的读书人打扮。
“此事是本世子明察不严,误会一场,李姑娘也就莫要见怪,你欲要什么恩赐。”
还真有恩赐啊。
“倘若我说,我就想喝碗鱼汤,这要求,过分吗?”
崔廷衍转过身去,看向窗外挺阔的景色,声线从幽远的天边传来:“不过分,吩咐内厨,摆上天街手艺十三绝,敬谢李娘子。”
暗卫领命去了。
北椋凑在李宴耳边低语:“上来时我见着木牌了,似是铺里第一等招牌菜,喊价这个数。”
李宴看她手势。
差点晕了。
这吃的是鱼汤吗,这吃的确定不是金子?
一时,有掌柜的上了楼,欲领着李宴出房门,换至别的厢房。
李宴和世子爷拜了个别,前脚出了房门,后脚,和北椋同等步伐,笔直后退。
掌柜吓得厉害,立时关上了房门。
崔廷衍立在窗边看景,沉思,听见声音,转身回看。
掌柜的语气慌张:“世子爷,外头有府兵!”
府兵?
崔廷衍眉目微皱。
李宴和掌柜一样的窘迫表情,看向崔廷衍:“有不少,为首的,还是个女的,好像那个永康郡主。”
第33章 仗义相助
话说完,李宴目力惊人,眼见的方才还一派肃穆波澜不惊的世子爷,这下面上竟显出一丝慌色。
对月的反应极快:“世子爷,属下护你杀出去,金樽那个臭小子,关键时候,他竟然闪得没影。”
李宴现下只担心自己的安危:“世子爷,我就一届平民,不懂你们皇家人之间什么恩恩怨怨,那鱼汤我改日来喝,今儿,能平安走——”
出去吧。
话都没说完,门已经破开了。
府兵着盔甲涌入,瞬间将厢房占据。
李宴连连后退,退至崔廷衍身侧。
瞧见那门里永康郡主进入:“豁,密会佳人呢,是哪家小娘子这般不长眼,能看上你,她莫不是瞎了眼。崔廷衍,几次三番我寻你不见,今儿被我抓住了吧,所谓新仇旧恨,今日我非抓住你,将你扒了皮吊打一顿不可,都给我上!”
李宴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抽了腰间帕子挡住脸,模样小女儿家情态。
眼看形势紧张,崔廷衍却一方镇定,语气冰凉,仍道:“凭你区区几个府兵,你也能抓住我,李娘子,今日之事,你若助我——你干嘛。”
李宴凑近他身边,拿帕子将自己挡个严实,压低声音:“世子爷,真打不过。”
崔廷衍嘴硬不过三刻。
他心里怎么能不知,那曲笙身边有个随她征战沙场的贴身将领,一堆暗卫若即刻与这帮府兵拼个你死我活……
尚来不及思索,府兵已经奔来,与那帮暗卫顷刻打了起来。
场面过于喧嚣,李宴只得继续往后退,靠在窗栏上。
按着额头,全身慵懒,与北椋道:“情形不太对,我们先溜吧。”
北椋点头。
适才说要护着世子爷杀出去的对月早已经不知道进入了哪方的混战,独留崔廷衍身前只两个小暗卫。
暗卫什么用也不顶,杀进来的猛汉一脚一个,手已经拽住了崔廷衍的胳膊。
“世子爷,失礼了,请随末将走一趟。”
崔廷衍霎时冷了脸:“匹夫,焉敢碰本世子!”
那厢,正准备翻窗的李宴听见这话,一股正义感也不知怎的就上了头。
腿从窗户上退了下来:“竖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了,北椋,给我拿下他。”
北椋额头发冷,自家姑娘这是要闹哪一出。
一柄长笛从腰间拔出,化作剑招,三下就将顾子唯劈开,崔廷衍从他手中松脱开,被李宴单手接住。
丢了手中巾帕,李宴只道一句:“得罪了,世子爷,我豁出这条命救你,望世子爷不要忘记今日恩情。”
崔廷衍还没反应过来,李宴托着他,就从那半人高的窗栏下跳了下去。
顾子唯也顾不得打斗了,瞳孔都快睁裂了。
朗声:“都住手!”
屋里打斗的场面霎时安静,只听见他道。
“世子爷殉情了!”
曲笙扒开人群,什么也没看清,忽又瞧见,一道白衣也从楼上跳了下去。
顾子唯从未见过这样的忠仆:“郡主,侍从也一并殉葬了。”
曲笙双手按在窗栏上,不敢往下看,声线发抖:“不要乱用言辞,京都不是这种说法。”
鼓起勇气,往下看了一眼。
霎时,她连自己日后埋哪差不多都想好了。
“真正殉葬的,另有其人……嗯?”还活着,完好无损,在地上跑,“这她娘的不是五楼?”
“是啊。”顾子唯也往下看一眼,眼神不好,“郡主你怎么语气里很是遗憾,难道非得十楼摔下去才会面目全非吗。”
“面你个仙人板板,府兵听令,给我下楼抓!”
小世子摔在了架子上,不仅没摔伤,还毫发无损。
李宴当机立断,对一同跳下楼的北椋道:“去把马车拉来,先送世子爷回府。”
北椋从地上爬起身,领命。
崔廷衍惊魂未定,扶着身边货架全身乏力。
从高楼坠下的惊恐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头晕目眩,警惕心却不减,面色冷淡:“什么东西碎了。”
北椋心虚,把袖囊里碎了的那瓶药倒了出来,扔在一边:“自调的香料,这香味道清淡,世子爷好嗅觉。”
崔廷衍锁眉,不同她搭话。
一旁的李宴使劲嗅了嗅,有味道吗,她怎么什么也闻不出来。
北椋行事速度快,马车很快就驶来,李宴扶着小世子上马车,崔廷衍这会儿倒一点也不扭捏。
说话中气十足:“绕里巷那条近路,去国公府。”
追兵来得很快。
北椋二话不少就掉转了马头,一路狂奔,像是极有经验似的。
李宴坐在车内,被这速度颠的,一点也没有骑马来得自在。
难不成真是劳碌命,坐不得马车,怎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全身无力。
还燥的慌。
李宴挑开窗帘,外头的空气也压不住她心头的躁动。
往后看了一眼,追上来的府兵不下十个,纵马在街上,像是来抓逃犯的。
放下帘子,她问车内的崔廷衍:“世子爷,好说那郡主与你家也沾些亲戚关系,怎的你们姐弟之间……”
李宴静了。
静了片刻,咽了一口口水:“世子爷,你没事吧?”
李宴自诩自己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人间美景,也知晓万般容颜天显的好儿郎是什么模样。
但每每瞧上这小世子一眼,都有不一样的视觉惊艳。
尤其是现下。
这什么壮阔的山河落日秀景,小世子一人能抵一幅画啊。
他那面上潮红的,全身瘫软,使不上劲的模样。
李宴终于明白,适才北椋那瓶破碎的香料是什么东西。
亏得她身上有些武学功底,虽不似崔廷衍那般瘫软,却也心头火热难耐。
当下看见崔廷衍这般,更是难以把持,简直是在催磨她的心性。
顿时沉了声音,伸长手,捞开门帘:“你给我下的什么药,药性为何如此猛烈。”
北椋心虚得没话说:“就,就比市面上的情药要效用快些,我没想对你用,原是给里头那个用的。”
李宴紧紧拽住门帘:“药碎了,怎只有我和崔廷衍中招了,你为何无事,身上是不是有解药,解药快拿来!”
第34章 昨夜大雨
“没解药啊,要有方才我就偷着给您了,在府上,还得等我回去调剂。”
她为何没事,“应是我身体的缘故,打小试药太多,到了这个份上,已然百毒不侵。”
李宴气结。
“你可真会办事。”
这一剂药的效用越发猛烈。
半会儿,她眼圈都红了。
北椋最是知道这药的副作用,只得劝:“再忍忍啊,主子,我这就送你回去。”
忍忍?
怎么忍?
这要是能忍得下去,对得起她昔日大将军的威武之姿,对得起她曾几响亮的称号?
对得起这主动送上门的大肥肉之美?
李宴放下帘子,目光看向车内歪躺着的那个。
身子就像星盘吸住了般,瞬间逼近。
“世子爷,你知道我如今血气方刚的年纪。”
她这话已尽力说得委婉。
越看他越难自控,根本挪不开眼。
一鼓作气,手已经附上了小世子爷的衣袍。
“世子爷,今儿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崔廷衍的瞳孔都恣裂了,伸手去推她,却显得那般单薄。
车外。
一向稳重的北椋,真快疯了。
从未有过的高音量:“主子,你别犯糊涂啊,这可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是京都的崔廷衍啊,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别便宜就将自己卖了啊!”
北椋的车马赶得急,这时早已经将府兵甩开了,一路疾驰,路边街头小摊都被她的急速吓晕了神。
才刚出里巷,走上了正道。
北椋一个急刹,忽叫停了马车。
车内,李宴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喊停甩开了身,砸到了门帘边上。
与崔廷衍猛的拉开了距离。
李宴现下不光眼睛红,脑袋不清爽,脾气也不舒展。
还没说话,便闻北椋道:“太子妃座驾,有路障,只能再等一时。”
太子妃。
仿佛从记忆的深处拉回一道线。
李宴霎时醒神。
掀开帘子一看。
太子妃出行,场面盛大,平头百姓不得仰视,路障开出三丈之远。
当今太子病弱,人称慈主,最得百姓民心,而今朝局三分为开,却不是多稳当。
一结动荡多年的不平朝堂局势,成了最大赢家的,不是别人,正是车里头的这位。
李宴放下帘子。
原地打坐,狠狠压住了心头的躁动。
从头上摘了朱钗,面色转冷,一狠心,即用朱钗挑破了指尖开始放血,强逼自己冷静心沉。
多晌,车架缓动,路面清开。
李宴沉了声线:“先去李府,从后门送世子爷回府。”
永康郡主的府兵追至余安巷停了动静,里头是国公府世家一众大族的居住地,不宜掀出风浪。
北椋的车架到了李府,李宴二话不说,霎时睁开紧闭的双眼,连瞧都没瞧车内的崔廷衍一眼,掀开衣袍果速下了车。
站在马下,与北椋沉声道:“亲自交到国公府下人手上,你再回来。”
“是。”
李宴被这剂猛烈的药害得不浅。
回去后就晕了。
全身发虚,出汗,意识不清,中途察觉有人在喂她吃药,迷迷糊糊间,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
她竟又做了个久远的梦。
还是个极深的梦魇。
她没梦见她的父帅,却梦见了她那个因为城破,在逃荒路上难产死去的母亲。
那时她明明还小,那夜的事,不知为何就记得那样清楚。
什么都没漏下,场景再现,还记得自己拽着母亲失血般的衣袍,像个瞬间长大的孩子一般,自此下定了决心。
“母亲,从此后,我再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我就是您的儿子,我会替您,替弟弟,替父帅守下这片国土,为父帅分忧,再给我几年功夫,我也要上战场,这座战败的城池,迟早有一日,我一定要亲手夺回来!”
国公府。
崔廷衍昏睡了一整夜。
房中女使来回出入,设香铺花,香炉里的香烟袅袅升高,笼罩了半个屋子,薄纱攥动,厢房里头,她们的世子爷此刻正进入了一个不能言道的梦乡。
只梦见梅雨季节,京都接连落了十天的雨水。
空气里泛着一股潮气。
最厌这般天气的自己,竟然出了府应酬。
在咸郡王的府上,永康郡主曲笙调了一堆府兵,不知又是在和谁过不去。
剑拔弩张之际,他心下烦闷,雨声萧瑟之际,忽听见一道清透的女声。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一席墨色青衫,半卧的女子撑着胳膊仰下身去,从盘中摘了一颗葡萄,送进嘴中。
这漫天的风雨交际,似乎都不在她眼中。
未几,她忽又撇过脸来,气态悠闲:“不慌,世子爷,一出好戏这才刚刚开场呢。”
崔廷衍霎时睁眼。
醒来后,床头伺候的大丫鬟欣喜。
“世子爷,您总算醒了。”
崔廷衍身体发虚,睁开眼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还是那个毫无章法的梦。
白日里占尽他便宜的轻浮女子,便是到了梦里,还扰的他不得清净。
果真是中了她的邪。
思绪不顺,面色浸着寒:“把对月喊来。”
大丫鬟为难:“世子爷,对月侍卫和金侍卫,两人吵起来了,吵得太凶了,就在您昏睡的一整夜里,金侍卫离家出走了,对月侍卫,他也不见了。”
李宴醒来后,立在水盆边上洗手,长久的面色凝重,没从那个梦中回神。
昨夜像是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湿气重,这会儿天都还是暗的。
屋里伺候她的阿朱不见了踪影,连北椋也不在身侧。
慧儿提着水桶进屋,看见姑娘站起来了,欣喜:“姑娘,你醒了啊,北椋姑娘说,你怎么着也还要再睡个半日,没想到提前醒了,姑娘你饿不饿,奴婢这就叫小厨房备吃食去。”
李宴嗯了一声,又将她喊了回来。
“阿朱呢?”
“阿朱姐姐到后头看戏去了,大娘子房中的人和成姨娘房中的人已经闹了快一上午了,这回比前几回的都要凶,听说成姨娘的脸好像破了,这下可没得好了,成姨娘平常最爱惜她那张脸,只怕要恨死大娘子。”
李宴转过身来,眉峰不平。
“你说什么?”
李宴昏睡醒了,饿得饥肠辘辘,什么也没顾上,换了身衣裳,往后院去,从桥上经过。
后方大院分岔的路口,那一片宽阔的地上,聚满了人。
她到时,正巧瞧见了一出好戏。
家里那个最没存在感的四妹李矜手握着一把长刀,左右劈开,高声怒吼。
“我看今天谁敢欺负我小娘,谁敢上来,我砍死她!”
李朝躲在大娘子身后,眼泪汪汪。
整个杂乱的纷斗中,就他显得最扎眼。
阿朱靠在桥边栏杆上,磕着瓜子,瓜子壳朝河里扔。
“这是今年第几回了,你们猜这回谁能胜。”
第35章 内宅混战
身边聚集了一帮看戏的丫鬟小厮。
“多半会儿是大娘子,这几月主君都不在府上,家中,还不都是大娘子说了算。”
阿朱手里捏着瓜子壳,指指点点。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成姨娘手里有间最赚钱的私店,她如今管着家中库房钥匙,我们家姑娘说了,以后一应采办都从库房走,大娘子不然为什么能和成姨娘吵起来,还不是因着她克扣了二公子的笔墨钱。”
李宴站在身后,将这话听个正着。
冷了脸,从桥上走过去。
阿朱看见自家姑娘的身影,手中瓜子盘丢到小丫鬟手里,忙追了上去。
“姑娘。”
李宴现在没功夫管她:“河里养了好些鱼,你往里乱丢果壳,明日便派你去河里给我捞干净。”
阿朱脸红:“姑娘,我知错了。”
李宴放眼望去,没见管事。
对身边小厮道:“去将管事喊来。”
走到两方人身侧,阿朱喊开:“大姑娘到了!”
李矜手上那把刀拿也拿不稳,就这样,还想砍人。
一个姑娘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反观那李朝,哭哭嚷嚷,哪有一点男子气概。
两方年纪大的,就更不用说,大娘子手插着腰,身边房妈妈频频夯气,一样的盛气凌人。
便是李宴走近了也不管用,大娘子用手指着李矜:“你有本事你就砍死我,我看你还活不活,也让满汴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笑话,一个小娘生的,都敢骑到当家主母头上,你好大的威风,我看你以后还嫁不嫁得出去!”
成姨娘在身后已经拉不住李矜。
李矜双手大挥舞:“好啊,那索性就都别活,我今儿第一个先砍了你,你这个泼妇,毒妇,去死!”
刀颤巍巍砍来,房妈妈有些力气,要去撇李矜的手,李宴黑着脸,见着这场景,一手一个。
甩了房妈妈到一边,被大娘子接住,险些摔倒。
另一只手牢牢握住李矜握刀的手。
李矜吃痛,刀落了地,李宴这才松开她。
成姨娘受惊,反应却极快,当下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和乱发,收拾妥当后才转过身来,噗通就跪了下来,拽住李宴的衣衫。
“大姑娘,你可要替我做主,你看看大娘子她们做的这些事,你看看我这张脸,今日若不是我家矜儿护着我,我必是活不成了,你可一定要为我们母女俩做主啊。”
一时,成姨娘哭得好不可怜。
李矜缓过了这口气,全身发软,也跪了下来,抱着她姨娘,细细哭出了声。
“小娘,我就是不嫁人了,也断不能容忍大娘子下这样的黑手,我们去报官,爹爹而今不在家,我们现在就去报官!”
成姨娘摸着李矜的后背:“好孩子,好孩子,你爹爹不在家,你大姐姐现下在家,她是最讲道理的,我们先听听你大姐姐的意思。”
李宴垂下身来,扶着成姨娘起了身。
成姨娘这面上,似是药膏烧毁的痕迹。
还不是刺伤。
内宅的手段?
虽是一小块,可闺阁女子,最在意的便是面上容颜,容不得一丝损害。
李宴顿时冷了脸,朝大娘子望去。
大娘子这人也是奇怪,一眼就能叫人看穿心思,什么诡计她自己先面上虚了起来。
“大娘子,成姨娘脸上这伤你倒是会使些手段,今日是对付姨娘,明日你若是不爽了,岂不是将矜妹一张脸说毁就毁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也能拿到内宅来用?”
柳如芸被说的心头惊跳:“我,我原以为只是些普通发疹,没想到她那般严重……”
李宴瞧着这满场地上的热闹。
不远处的丫鬟小厮成片成片地聚着。
满府里,谁有个规矩。
视线望到那方颤颤巍巍还没回过神来的李朝。
很是压住了一口气。
“都给我去后厅,各院的把嘴都给我守严了,今日的事我没断出个是非之前,有谁还敢妄议,我扯了他的卖身契,送他回原籍。”
(•́へ•́╬)
后厅。
李宴左右看着各自都说不出话的两方人。
厅外阴寒的天。
午后恐又有一场大雨。
一屋子女眷,各个身上没个正型,给不晓得的人看见,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好生荒唐。
想她昔日威风凛凛、在外征战的大将军,何时见过内宅这副情形。
便是再没有数,也是知道,内宅混战,那是没品的下等人家才能干出来的事。
家里这对主母姨娘真真是颠覆了她对内宅女眷一贯贤良敦和的形象。
李宴饿得头发晕,手按着额头,心里忽的想起昨夜崔廷衍应承她的那碗鱼汤。
可恶啊。
也不知道那汤到底是有多鲜美。
白白错过了。
李宴愁眉深重,一屋子里人见她这样,谁也不敢多说话。
毕竟是见识过她的手段的。
李宴推开搁置在额头上的手,向身边阿朱招了招。
阿朱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
不料,李宴附在她耳朵边上只道:“去跟慧儿说,叫小厨房再备一条鱼,待我回去了,立时就用膳。”
阿朱愣愣的:“啊,哦,奴婢这就去。”
大姑娘将身边女使都派走了,这是要有什么阵仗,众人一时半会儿猜不透。
李宴扶着桌沿站起了身。
屋内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
“李朝,你近前来,今日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为何也在这帮女人之间斡旋。”
李朝被喊了来,委屈:“四妹妹她借了我的书画不还,我本是好声好气与她讨要,她……她骂我,还拿书丢我,母亲看不下去,这才拉着我去说理,就吵起来了。”
“呸!你母亲毁伤了我小娘的脸,我不光骂你,我还想揍死你。”
“矜儿,”成姨娘拉住她,“你胡说什么呢,你大姐姐在这里,你也这样说话吗。”
柳如芸攥紧帕子,被李矜这话一击,又不再坐得住:“你个小娘生的,你还想揍死我儿子,反了你!”
李宴一记眼光望过去,又望向那处颇有些脾气的李矜。
说话沉声。
“便是大娘子再怎样无理,终究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做小辈的,张口闭口泼妇毒妇,你想揍死谁,有没有一个做姑娘的矜持,李朝是你兄长,你目无尊长,大娘子是当家主母,是你名义上的母亲,日后你的婚嫁皆由她做主,你焉敢对她放肆。一个在内阁的姑娘,学的什么本事,你不嫁人便作罢,闹出这泼皮的名声,毁了家中规矩,是想叫你上头的几个姐姐也嫁不出去?”
一番话说出,就好像是大娘子的嘴替,句句都说在了她心上。
她心中痛快极了,连道两声:“就是,就是!”
第36章 训斥
李矜打小没被人这么骂过,便是父亲也没有。
一时又羞又恼:“大姐姐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说我没规矩,你又有什么规矩,还不是整日像个男人一般,和大哥哥出入宾客云集的地方,你这般在乎名声,你的名声呢,你也还不是一样不在乎这些。”
李宴垂了眼。
“家中若是能有一个做事敞亮,倍有出息的小辈,我何至于抛头露面,矜妹,你真要和我比?我自小就离家,吃尽人间的苦头,风餐露宿,筚路蓝缕,夏不知霜瓜为何物,冬不着厚衣裹体,你在家中为着一记书画和兄长争个你死我活,我还在想下顿该从何处觅食,而今有如此成就,你真以为是大风送来的,我白得这便宜?”
满屋子渐渐没了声。
李宴的话没断。
“这世上纵有一万人能说我的不是,这满府的家眷,却无一人能道一句我的过错,没有今日的我李宴,何来明日这满府的荣耀,小门小户外人说说也就罢了,主母,姨娘,你二位当真愿意一辈子叫人轻视,王公贵族寻常拜帖也不见得下放一张,日后闺阁中的女儿,最低也不过嫁一个商户之子,又是如此循环往复,你们的眼见只能到此?”
柳如芸率先抬起了头。
她是正经的官小姐出身,下嫁到他们李家多年,是吃够了多少被人冷落的苦头,不然,她何至于有今天这个泼辣的心性。
李宴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沉,凛冽的目光挨个的看过去。
“李矜自小被养在小娘名下,她没得规矩,说话无有教养,这是事实,李朝性软,没得一丝男儿刚气,这也是事实,长此以往,家中主母行事狠辣,姨娘以下越上,这李府,还能有什么出息。”
柳如芸气不平,有话憋不住直想说:“我本也不想算计她,是成寒聆,她借着掌家之权,几次三番算计我,你问问她都做过哪些好事,我家朝儿不过是要挪动库房一点子笔墨银钱用用,她偏偏不放,那堆子笔墨纸笔,你留着给谁用,莫不是又想私吞到你的房中。”
成姨娘垂头:“大娘子又在污蔑我,我不从库中放墨,原是主君说了,那是青州刺史送的,以后大有用处……”
“若有用处,早就派上用场了,那块墨放在库房几年了——”
“够了,”李屈被嚷得脑袋发疼,“一块发霉的墨,值得你们这样争执。”
李宴捏着额头跳动的青筋,往厅外望去。
“管事去了哪里,怎么还不见人影?”
身边小厮答话,说管事外出办事,这会儿还没回来。
既是管事不在,今日这个事,她还偏做了这个主,目光望向成姨娘。
“掌家之权,怎会在你身上,这库房的钥匙,我看也就不必再交到你手上。”
成姨娘没着急,柳如芸先喜了起来:“谁说不是,哪家的内宅是这样的做事,让一个姨娘管着全家吃喝,一只手还能越到主母的院子里,连我家朝儿的笔墨钱都敢克扣,既没得这个本事再生个儿子,只眼红为难院里的人,我家朝儿可没招惹你。”
这话将成姨娘说跳了脚,方方都还是稳重的,说到儿子,她恨不得站起来去挠人。
“柳如芸,你说谁没本事,我房中那个苦命的标哥儿怎样没的,你倒是还敢提,你们大房心思狠毒,手里攥着一条我家标哥儿的命,你且等着我收集了证据,迟早有一日,我要将你送去报官!
不做好事的人,就是有报应,怪道你家那闺女不认你,嫌她老子娘丢人,几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就是养个儿子,也是个没出息的废物,你们大房,且等着有塌天大祸的报应!”
柳如芸被她几句话说疯了,一股脑要奔上去。
“我有什么报应,你家标哥儿是失足落的水,这些年,你硬要怪到我头上,你还敢埋汰我儿子女儿,你这个女儿养着又有什么出息,我顾忌个什么顾忌,明儿就扯了她的八字,我给她嫁到扬州商老爷家做八房的姨太太去,我看你如何拦我!”
两人又要打起来。
各自房中的妈妈拉都拉不住。
李宴重重拍了拍放茶的桌面。
“有完没完了!再吵,我统统丢到后院的池塘里泡她两个时辰,都各自冷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这些年,还没吵够!”
李宴真是耐不住这般密集的碎碎轰炸,一人一句,吵得她脑袋嗡嗡直发响。
“成姨娘的掌家之权,我看从今日起就尽快交割出来,”柳如芸望着她有些发喜,李宴提醒她,“大娘子也莫喜,库房的钥匙就暂先放在我身上,你们各院中,日后谁表现得好,这钥匙我自是再下发。”
成姨娘不满意:“大姐儿,这钥匙可是主君临走时,亲手交到我手上的,这些年都是我在管家,你猛不丁这样拿了去,后院的事,你能照应得过来吗……”
“这就不是姨娘该操心的事,既是这些年院中风气都是这般,那合该是要变一变了。我管家,我看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各房且管好各房自己的事,倒是家中这些小辈,学了你们这些做派,一没规矩,二没品行,武艺,武艺不精,读书,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从明起,就请个专门教书的房中先生,到西厢给家里这几个小的好好教教课,请先生的钱,从库中出,若是不够,便从我房中垫补。
李朝,李矜,再叫我瞧见你们兄妹俩这般不和睦,我这人脾气硬,抽了宗祠里的族谱,将你二人赶出家门也是做得出来的。
今日只是在家中闹,明日,若是丢人丢到外头,可等着被我罚。记住我的规矩,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二人,将这首小雅·常棣,各给我抄送一百遍,明日送来我检查。”
李矜自是不高兴,想说话,被成姨娘狠狠拽住,没叫她说出来。
李朝乖乖应了声。
李宴又望向柳如芸:“还有大娘子你,没得使用些迫害人的手段,成姨娘脸伤没好之前,你且仔细照料着她。”
大娘子一口气瘪了下去:“晓得了,我自是好汤好药的,伺候着她!”
第37章 祸不单行
今日这闹剧,就这样结束。
李宴回到梧桐阁,众人也散去。
玉梨居里。
李矜怎样气都不平:“大姐姐好没规矩,还要我抄,抄什么来着,小娘,你知道我最不爱这些,看见那些书啊墨的,眼皮子只打瞌睡,还要我从明天起就去听什么老夫子讲课,这不是要我死吗,跟进牢狱有什么区别,我不去,你去跟大姐姐讲,我不去听课。”
成姨娘真是怒其不争:“你大姐姐叫你抄小雅·常棣,你连字都念不明白,不怪你大姐姐说,还是我平日里太溺着你,把你惯的这些脾气,你要是真这么硬气,方才厅上,你怎么不当着你大姐姐的面反驳她。”
“我是要说啊,不是小娘你拉着我嘛。”
成姨娘语歇。
“好了,你那抄书我替你抄,只日后这上课,你必须去,你大姐姐说得没错,今儿你看见柳如芸那架势了吗,你看你肚子里,毫无墨水,全凭这张脸,今后且等到嫁人之时,难保她真敢糊弄了你。”
“小娘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的婚事,爹爹都说了,以后由他做主,爹爹最疼爱我,才不会由着大娘子随便糊弄。再说了,小娘你还敢说我,你不就是全凭着这张脸,才最得爹爹喜爱吗,哼。”
“嘿,你这死丫头。”
鼎萝堂。
柳如芸可是出了一口恶气。
好大的痛快。
这样闹一出,没想到还能扒了那个小贱人的掌家之权。
“温嬷嬷,这个老不休的,死哪去了,去,给我热一壶清酒来,且让我痛快痛快。”
翠儿答话:“大娘子,嬷嬷出门去了,说是庄上出了点事,她找王四家的在问话。”
梧桐阁。
李宴用完了午膳,站在廊下观雨。
午后雨越下越大,出门不便,也没得心情午睡。
北椋不见了踪影,李宴派了个小厮去陶花轩问候李屈今日的伤势,小厮没回来传话,倒是阿朱,急着从廊上走来。
“姑娘,管事的回来了。”
管事进了府门,身上蓑衣也来不及卸,直往大姑娘院中来。
“大姑娘,不好了,李家这回要出大事了!”
昨夜大雨。
大娘子房中的温嬷嬷来回进出,说是大娘子的私产那座小庄上通了水,淹了几大亩田地,抢救也来不及。
管事因而留了个心眼,派人去街上打听,早时,账上的几家铺面都来了消息,说是遭了这番大水,房屋全塌了。
“姑娘,若是一间,倒还说的过去,可不光是咱家这几间铺面,就连成姨娘那间私人正店,它也塌了。”
李宴听得眉头不顺。
管事一脸的污泥,语气里带着哭腔,是又急又慌:“铺面塌了,我在街上急得直打转,又听见庄上报信的来说,日前才付了佃钱的佃户上门来闹事,说他家那个女儿消失了好几日,今日顺着河道在坝下,却寻见了他那女儿的尸身。几家佃户一起来庄上找钱大讨债,两方打斗了起来,底下人没个轻重,一失手,打死了三个佃户。”
这还闹出了人命。
“找钱大讨什么债?”
管事答:“钱大平日里最爱喝些薄酒,酒疯上来,爱胡言乱语,调戏过几家佃户的农家女,头一桩命案的事,我是知道钱大的为人,他就是嘴上功夫,决计干不出来这事,更不要说抛尸河坝。现下这三口命案,却是实打实的,现下钱大已经被扭送了官府,县衙处聚集了几个庄上的佃户,都说要为佃农讨个公道,我估摸着,府衙的人,马上就要来我府拿人了,姑娘,我急着回来,就是来报信的。”
李宴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弯了起来。
“佃户闹事?府衙来找东家讨公道?”
这事怎么听着那么可笑。
管事惶恐不安:“这佃户闹事,不是头一回,他们都是些中原一带闹饥荒逃难来的农人,早年乡里便是被士绅占了土地没处说理,所以难得的一心协力,换作家养的佃户,哪里能闹出这样的动静。”
这事李宴倒是知道,用这些佃户,原是贪工钱便宜。
她在廊下沉神,瞧着这雨,是越下越大。
天下巧合的事,做一天发生了。
是不是还不止这些。
那伸手的明熙县主,难道就这点手段?
前去派到陶花轩的小厮回来了,比管事还进来得急,站到廊下一个打滚摔倒了。
“大、大小姐,大公子出事了。”
李宴缓缓抬起头,伸出手来,拿大拇指轻刮了下眉峰。
“不是嘱咐他这几日伤未修养好,不要接帖子,只待在宅中,还能出事?”
“不是啊,大公子今早就出门了,现下被马匹牵着回来了,全身抽搐,瞧着,像是被打残了!”
雨声轰响,满院子都是积水。
李宴觉着面上拍来一道道冷风的凉意,慢慢吸了一口气。
“嘶——”
这事情的走向,怎么越发有趣了。
李屈身上的伤还没好透,这下新伤叠旧伤,不死也半残。
李宴着蓑衣欲往陶花轩去,冷不丁从余光里瞧见那半面的屋檐下站着两个人。
一左一右,笔直挺立。
她登时停了脚步。
这。
崔廷衍的两个贴身内卫怎么都跑到她家来了。
打发了管事先去陶花轩,便朝两人走去。
“两位差人,您二位这是?”
对月朝她颔首。
“无意听闻姑娘府中杂事,是来府上领人的,这就离去,不欲打扰。”
金樽一旁抱着双臂,狠狠盯着李宴。
“Tui,遭报应了吧,叫你用朱钗挟持我。”
呃。
“事发突然,那会儿绝非我本意,还望金侍卫见谅,不知现下来我府上,是为何事?”
“哼,叫你用朱钗挟持我。”金樽的语气愈发阴沉。
“金侍卫,这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你来我府上,莫不是想找我算命的,不过现下我府忙碌,实在顾不上你,你且先回去,晚间再来,我在院中恭候你。”
“活该报应,用朱钗挟持我就是这个下场。”
-_-||
李宴问一旁的对月:“他是只会这一句吗。”
对月眉头拧成结,金樽也朝他望来。
“世子爷也一样,他还想着要我死。”
“世子爷,他竟然,也想要我死!”
对月低声叹了一口气:“他还会这一句,这一句,他念了一上午。”
李宴笑了。
这位金大人的脾性世间少有,李宴也不欲与他周旋,朝对月道:“如此,大人你请自便,望我二番回来时,二位已然离去。”
对月应声:“理当。”
李宴去瞧了李屈一眼。
偏偏这会儿北椋还不在府中。
她原以为李屈是被打至伤残,可真瞧见了,额头当真生生作疼。
第38章 衙役上门
这个在房中直着两条腿,跳来跳去跳大神的活脱模样,真是被打至了重伤?
小厮说话也没个谱。
方姨娘吓的要死。
就连李淑也觉得怪:“刚送回来的时候,我和小娘都惊慌极了,大哥一动不动,是从马上抱下来的,只睁着两只眼睛,也不同人说话,四肢无力,浑身抽搐,我还以为大哥是旧伤犯了,哪里知道,突然间,他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如现在这般,满屋子笔直跳,还时不时拍打着双手……大哥,你要去哪里?”
李屈蹦着蹦着,蹦去了屋外。
外头倾盆大雨。
方姨娘急得眼泪汪汪地掉:“作孽啊,屈儿你这是怎么了。”
直跟着李屈往外头去。
李屈已经跳进了雨中,在雨中尽情狂欢。
秦妈妈搂住方姨娘:“姨娘你身子不好,别沾了雨水。”
李宴也站在廊下,瞧着院中这个生龙活虎的李屈。
“出门时没跟个小厮,回来也只是被匹马牵回来的?”
李淑点头。
李宴又问:“没说他今日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接的谁的贴?”
“晨时院中遇见大哥,他只说出去一趟,便什么也没说。”
李宴沉下气。
李屈这会儿带着伤也要出门,身边还不跟个小厮,约莫也只有一种去处。
好巧不巧,就在今日被人像下了蛊般,开始行为诡异。
李屈啊李屈,你最好别是去什么西巷密会小娘子,不然。
不然她也没辙。
事情已经是发生了。
“大夫来了。”
李宴回了神:“去将大公子抓回来,送进房中,叫大夫尽快去瞧病。”
一时,病瞧完,大夫从房中走了出来,摇头。
“瞧着像是中邪了,这邪病,老夫实在治不好,还得有专人来治。”
“中邪了?”这下,李淑叫了出来。
府中大公子发了疯、中了邪,李宴在这头,这厢的事还没处理完,管事收到门房的消息,急煞了心。
忙来寻她。
将她拉到一边回话:“大姑娘,府衙来人了!”
府衙来人来的这样快,不知那当官的,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还是收了谁的贿赂。
京中的衙门官司,可从未见行事如此有效率的。
李宴叫小厮去套车。
管事跟在她身后,李宴却不显慌张:“管事你拿好了那钱大的卖身契,这事好赖也牵涉不到东家,我倒要看看这知府他是一副什么说辞。许久不曾踏足京都官场,也不知而今的官场是个什么风气,今儿我便去会会这京都百姓的父母官,好生在那府衙上做做客。”
管事不知道自家小姐哪来的底气,明明是被府衙召唤着去,倒像是出门吃喜酒似的。
他真的头大。
暴雨中的汴京城,是另一番景致。
街上没几个行人,铺面也关了门。
李宴挑着帘子看景,身边,管事勤着抹头上的细汗。
她从怀中掏出几块糕点,递给管事。
“忙了快一日了,想必没用膳,吃些垫补垫补。”
管事双手接过姑娘用绣帕包裹着的糕点,现下是饿了,可也没心思吃。
“大姑娘,我如何吃得下。”
“哎,有道是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管事你吃不下,晚间,我请你喝知府家的热酒,这大雨寒天,可不得吃一盅酒暖暖身子。”
管事定定看着自家姑娘。
良久,重重叹了一声气。
府衙门口。
人倒是聚集了不少。
李家没有封荫,知府拿人,对待她这样一个小门小户的东家,自是用不着一点客气。
李宴从车上下来,想了想这年开封知府是一个叫常春坤的京官,对他已然是记不清了,之所以有些印象,是因着他后头升到了京兆府尹,而后调去了太原当通判。
太原那可是个好地方。
李宴从正门进去,险些被聚集在门外的一应佃户用唾沫星子淹死。
京中的府衙修得委实气派,座上的常春坤似是等候她多时。
堂上除了三家佃户的亲属外,还有钱大。
李宴方进府衙,就被压倒在地,和管家一道跪了下来。
“堂下李氏,你确是白莲河农庄的东家无疑,这三家佃户供状在此,庄上管事钱有深状告你为克扣佃户工钱,故意挑动佃农滋事,他受你指派,打死三家佃户壮汉,本欲事后私了,不想此事轰然闹大,现下他已伏诛,在这供案上交代一应罪行,罪民李氏,你可认罪?”
李宴被几位小衙役推攘几下,半跪了下来,只觉得好笑。
多少年没给人跪过了,猛得这么一下,她这软膝盖似是有些受不住。
李家管事被压着,这会儿直起了腰板:“钱大,钱有深,你胡乱攀扯些什么!此事你竟敢攀咬东家,你这个畜生,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李宴揉了揉膝盖。
越想,越觉着两巴掌推她下跪的那衙役好生可恶。
回头恶瞪了他一眼,这才看向堂上常春坤。
“大人,你这话说得有逻辑没逻辑,我派庄上管事去滋事,我还叫他打死人,完了,我还送上门等着伏诛?分明是几句完整的话,连在一起我怎么听不懂,大人,你这是收了多少散钱,辛苦你将这几件事串在一起,捏出个如此狗屁不通的说辞!”
“大胆!堂下李氏,竟敢辱没诋毁本官,给我施以仗刑十棍,拿下!”
李宴挺直了腰,望着那知府发笑:“大人,你好生会执法,我方进府衙,都用不着审讯,一纸供词便写好了,只等着签字画押。你现下还要施仗刑,只是,你打我打得,却不知,我怀中揣着的这方金令,你碰得碰不得?”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小令。
纯金打造的令牌,重得很,能卖不少价钱。
那上头,赫然写着一个“崔”字。
李宴捏着令牌的索绳,在空中来回晃了晃。
常春坤瞧不太清楚那令牌上头刻的字,站起身埋在案上看。
李宴将那令牌丢到身侧一脸凶相的衙役身上:“你们家大人眼神不好,去,拿给你们家大人仔细瞧瞧。”
一时,常春坤拿到那令牌,左右这么一看。
双腿登时发抖。
手按住伏案,好半晌,才镇静下来。
一拍惊堂木,全场寂静:“此案疑点重重,不日择期宣审,退堂!”
“威武——”
第39章 送功绩
李宴这会儿不急着起身,待那常春坤走了下来,面上骇出了青白色。
她这才甩出手,只叫方才推她的那衙役扶她起身。
起身后,常春坤弯着腰领着她进内堂,李宴转过身来,还是气得很,佯装踹那小衙役两脚。
“叫你推老娘,若不是给你家大人几分脸面,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衙役被自家大人的态度弄懵了神,只埋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看客,连着一众闹事的佃户,都被清出了府衙,钱大和几方在堂上的佃户亲眷径直被扣押进了牢狱候审。
管事还跪在地上,汗珠子浸透了后背,捏着衣袖擦了又擦汗湿的额头,这才回了些神,追着她家姑娘紧忙进了内堂。
常春坤现下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这可是国公府崔家那位世子爷的小令啊。
“属下不知,姑娘竟是世子爷门生,适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给你几个脑袋,都不够世子爷砍的,常大人,我为世子爷办事,我的名号,近日已传遍京城,想来大人不会没听过吧,你这个案子办得真是好,小小一个佃户滋事案,还能劳动知府你的大架,这是收了多少油水,才能办得如此勤快?”
“小的,小的……”
堂堂一个知府大人,能对她自谓一声小的。
李宴笑开了,这崔廷衍的名号果真好用。
不枉费她在车上忍了那么久,只偷了他一方小令牌做点报酬。
“大人不必如此惊慌,”李宴开始打量起府衙的内堂,这个点,可该是饭点了,“京中权贵素来如此,那明熙县主你也得罪不起,我不欲与你为难,只是你明白,我是世子爷的人,个中厉害,如何评判,你心里有个数,准备用晚膳吧,今儿我与大人你喝两杯。”
府上宴饮配美酒。
晚间,雨也停得差不多,天渐渐暗了下来。
李宴喝了两盅热酒,浑身舒畅,与常春坤把酒言欢:“大人,原我今天也用不着来,一来,是今日在家闲着无事,没什么闷子乐,二来,其实是想送大人一番功绩。”
“功绩?”
李宴点头,神色讳莫如深。
“一二三……六,六日后,运河渡口将从惠州过来一对母女,大人,你可记清了,老的那个年龄四十有余,小的那个,二芳年纪,自称是惠州来的何寡妇,这对母女,身份可不得了。”
“何等身份?”
嗯,什么身份呢,容她捏造一下。
“那何寡妇朴质单纯,是,我们家世子爷月前在惠州的相好,此番她母女二人上京,便是来京都找世子爷算账的,这事不能闹大,若是那对母女一时到了京都哪个县衙府上敲鼓,知府大人,你掌管京都各县府衙,可一定记得,要及时派人来与我通报。”
常春坤都听出了一身冷汗,这哪是什么功绩,这分明是一桩辛密。
“李娘子,这事下官可如何周旋才是。”
“不要接那母女的状案,派人盯着那母女的动向,等候世子爷与你传信。”
“下官,下官领命。”
李宴与常春坤席间喝着酒,他院中管事来传了几次话,李宴也瞧出来了,问。
“大人,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常春坤心有担忧,与她言道:“是下官贱内,月前在大佛寺烧香祈福,今日返程归府,按说脚程,早该到了才是,可这都迟了两个时辰。”
“大人莫要忧心,今日大雨,许是路上耽搁了行程。”
“唉,李娘子你不知,我家夫人,身有足孕,我是担心她路上莫要出了差池。”
正说着话,他家管事来道。
“老爷,夫人,夫人她回来了!”
常春坤的夫人不光回来了,还带了个小的一起回来。
说是路上生了。
李宴还来不及道喜,忽看见抱着常春坤那个昏迷不醒的夫人进府的白衣女子,那是相当眼熟。
诧色已经从嘴里流了出去。
“北椋,你怎么在这里?”
北椋看见她,也惊。
“主子!”
一时,常春坤将他夫人安顿好,刚出生的小儿子也一切正常,母子平安。
常春坤回到前厅,径直就给衣上沾了一身血的北椋作了个揖。
“恩人,大恩无以为报,这是银钱三十贯,还望恩人笑纳,今日若无恩人,我家夫人与小犬,恐要丧命在那山路上,请受常某一拜。”
李宴扶起了他。
“莫要客气,你家夫人能得我家侍从相助,这都是缘分,银钱就不要了,我替她谢了这个礼。”
常春坤不想她还是李娘子的侍从,这下更是感恩深重。
“如此,请李娘子为我那娇儿取个名讳才好。”
李宴看向厅外景色,顿时有了想头。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我看,就唤他复字冰河,如何?”
(*^▽^*)
回程途中。
雨已经停歇。
李宴让管事骑着车回去,喊了北椋上了马车,有话待问她。
不想,北椋打坐车中,一把剑横放在膝间,双眸紧闭,一派仙风道骨模样,老僧入定姿态。
李宴静静看着她,没耐住,问:“你今儿这是去了哪。”
北椋这才睁开眼:“去鱼铺取剑去了。”
怪道那剑又回到了她手中。
李宴点点头:“那怎么会遇见常春坤的夫人,还替她……他那夫人的麟儿,真是你替她接生的啊。”
她竟然还有这本事。
说到这个,北椋不淡定了。
破了她那方入定之姿,坐到李宴身边来,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姑娘,我今日出门,原只是去一趟大佛寺,路上遇见常夫人,实属意外,有道是侠客义胆,助人乃是生平第一乐事……其实我这也是第一次助人生产,深山雨路,路上没个行人,常夫人那老嬷嬷忽然看见我出现,抱着我的腿就是不撒手,我是硬被拽着上了她的马车。”
原来还有这种奇妙的经历。
“而后呢。”
“而后,常夫人她就生了,”北椋平了一口气,“师门规矩,剑客最忌内宅血事,我今天破了规矩,恐怕不日便要有血光之灾,自今日起,我决心休沐吃素十日,这十日内,严禁出门,严禁提剑,一切都等血光之灾破了再议。”
李宴笑了:“你们不是练家子吗,还信这个啊。”
“姑娘,不可不信啊。”
如此,这丫头还真要待在宅内十日不出门?
“还真是辛苦你了啊,早知,那三十贯钱就替你收下了。你今日去大佛寺是为了什么事,去拜佛的?”
北椋把手里包成一团的东西奉上:“是去寻这个的。”
“这是?”
“崔廷衍丢失的密卷。”
第40章 风雨不停
“那日真是你拿的啊。”
北椋摇头:“河边捡的,那夜里,几拨人追我,我为了甩开崔廷衍的侍卫,绕去了河边,不想,和那暗哨面碰了个面,彼此静待片晌功夫,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以为我也是来抢他密卷的,和我就这么打了起来。”
李宴等着她后半句话。
北椋慢吞吞道:“一失手,我给他拍到河里了。”
“那这密卷?”
“打斗间掉落的,我捡到后藏到了大佛寺,只第日入城时,又被恰好回城的崔廷衍盯上,而后他便一直派人痴缠于我,直到现下,误会才解开。”
李宴打开那包裹的密卷看。
有拆封的痕迹。
是一方官员的名字,上百个。
“正是瞧见上头都是些官员的名字,才知道这东西不简单,不能随身带在身边,主子,这东西,你打算怎么用。”
怎么用。
确定这玩意不会惹来什么杀身之祸。
国内百位官员的名姓,是闹着玩的吗。
一番腥风血雨只怕就在她手间。
李宴敛住了神色,将密卷收好。
“这事我得好生谋划,还不能急,”眼下有一件事挺吓人,“你在京中蛰伏数日,那暗哨岂会不认得你,你现在一言一行,可关乎我李府的命途。”
“主子放心,我来京中寻你,未下把握前,是断不会随意出手的,京中没什么人认识我,那暗哨也不例外。”
“难道?”
“他死了。”
“是你?”
“不是,是被人毒死的,他死后被收押在刑部,我亲眼去瞧过,七窍流血,死的透透的,胃也被人挖了开来。”
李宴思忖着她说的这事。
追杀崔廷衍的人不少,光是她遇见,就有几回了。
崔廷衍京中风名,谁敢惹他,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世子,竟然把自己置于险境之地,等着人来裁杀,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公然放饵?
李宴挑开窗帘,从车内瞧落更后的夜市,偌大的汴京城,灯火通亮,雨后全然焕新。
“这京都,怕是有得热闹喽。”
翌日早。
天漆黑一片,卯时初,李宴睡梦未醒,今儿没起来去晨练,睡得香甜,只听见外头一阵吵闹。
被闹醒了。
房中没有伺候的丫鬟,她披了间轻衫,单手抱起蜡台,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外头漆黑黑的一片天,听着声音像是从二道门那里传来的,打了个哈欠,她反手关上门,果然,声音小了很多。
熄了烛火,又继续躺下睡了。
才刚眯神没一会儿,就听见厢房内有些声响,慧儿在床帘外头轻唤她,声音温柔。
“姑娘,你醒了没,成姨娘房中的兰果儿,这个点急着来找姑娘,让奴婢给拦下了,你见她不见?”
慧儿就是心软,一点也不体谅她家姑娘昨晚是什么时辰才睡的。
李宴翻过身,脑袋埋进薄被里:“不见,什么时辰来扰人,让她回去。”
“姑娘,我瞧着兰果儿真是有急事,眼睛都哭肿了,我让她再等等,奴婢晚些时候再来伺候你。”
“嗯……”
半会儿,慧儿又来了,像只苍蝇似的,在她耳边嗡嗡念经:“姑娘,卯时了,你起不起,大娘子房中的温嬷嬷来了。”
李宴缓缓睁开眼。
慢慢坐起身。
两只眼睛底下,全是一片黑色斑迹,昨夜熬夜熬的。
“这么点大的事,也值得两院的人这样着急,当真是没经过什么事,去传话,都去厅上候着。”
李宴梳洗打扮一番,从厢房去了会客的厅上,这会儿天还是黑的,两院都派了人来,唯独方姨娘那头,却没在这个点传什么信。
“都是怎么了,大娘子和你们家成姨娘是又吵起来了,还是谁死了,一大早的来报信,也不看看时辰。”她和那兰果儿道。
兰果儿哭哭啼啼的:“大姑娘,奴婢是来传话的,我家姨娘病了,她让您起来紧着过去看她一趟。”
成姨娘病了,也在情理之中。
手上那么大间店铺塌了,能不急得呕血吗。
“知道了,待我用过早膳就过去。”
“大姑娘,你可一定要去啊。”
“晓得了晓得了,你回去吧。”
兰果儿被打发走,李宴这才问温嬷嬷:“温嬷嬷,大娘子也病了?”
“大娘子没病,也差不多了,”温嬷嬷也是急着没法,昨天让门房打听着,说大姑娘被府衙的人请走了,夜里才回来,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大姑娘,家里这回莫不是闹出了祸事,大娘子的两处庄子,都出了不小的事,王四家的说,前日夜里,瞧见庄上有些个行迹诡异的人来来往往,若是这庄上出事出得这样巧,总是要惹人起疑心的,这不天一亮,我紧着来叨扰大姑娘,便是想问个详情,也好有些个应对的对策。”
听她一席话,李宴抬眸向她望去。
不想这嬷嬷竟有些聪慧。
还能想到这层。
“嬷嬷莫慌,李家这回是遇见了些棘手的事,是要细心些处理,庄上的事不宜追究过多,温嬷嬷既然如此聪敏,那便听我一句话,正头的事没有处理妥善,你们内院这些个事就不要平添麻烦,危机总是一时的,等个几日,我自给大娘子一个交代。”
温嬷嬷连应了两声,大姑娘心里有数她便是放下了心去。
“得姑娘一句话,老奴便缓了些慌忙,也知道该如何给大娘子回话,除了庄上的事,后续,可还有别的事要注意。”
别的事。
“嘱咐各房,这几日轻易不要出门,凡是出门必要添些个奴仆跟随……无甚作用,去跟大娘子说,这些时日就不要出门了,非常时期非常处理,至于李朝与家中几个小辈,我已请了管事去寻了教书先生来,不日便在家中开课,也去嘱咐一番,各院的,近些日子都提起精神,外头没乱,别内宅先乱了阵脚。”
“是,老奴记下了。”
这番打交道,李宴才知,原这大娘子房中还有个老道聪慧的人精,规矩森然,也不仗着身份欺人,话语间俱是谦卑。
与那大娘子,可谓是天差地别。
第41章 雨中垂钓
今日还有雨。
雨势顷颓,诸多事宜都不能行进,最是个清闲的天。
李宴被闷在这家中,兴致大发,着了蓑衣端坐在后院的池塘边上,于雨中垂钓。
昨日暴雨,今日雨势渐缓,她最是爱极了这样的天气,只有这样时候上钩的鱼,才能称得上是为鲜美。
阿朱寻她家姑娘,雨路难行,来回话,说成姨娘房中的兰果儿又往这处来了。
李宴身姿未动,叫她轻些声,免得惊扰了湖中的鱼。
给阿朱回话。
“哎,我懒得去,不是叫大夫去看过了吗,开了药还能有什么问题,打发了,我这鱼没钓上来前,谁也不见。”
阿朱持着油纸伞,厚雨直往她身上倾斜,吹得她单薄的身子都快要站不住,她半蹲着行礼:“是,那奴婢只等午膳时再来唤姑娘。”
“嗯,去吧。”
李宴心静,阿朱走后没多时,去给李屈探病的北椋也来了。
她一席白衣,腰间果然没了配剑,举着一把草黄色的纸伞,乱雨中姿态耸立,直直立在李宴身侧。
“如何?”
“瞧过了,是中了一种罕见的菌菇症,这种症状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便可缓解,京中不兴此症才是,多是云南边境一带大有时兴,中此症者,人智分离,与中邪无异。现下这症二公子是缓了些,不过……他好像快死了。”
李宴听着她毫无波澜的语气道出的话,一个不仔细,手哆嗦了下,抖动了下鱼竿,晃走了将要上钩的一条大鱼。
“你说什么。”
“咱家这成姨娘不知道信了谁的话,我去时,已经给李屈服下了一尾符水,不知沾了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李屈呕泄不止,人虚脱得厉害,一点点药也都吃不下,吃了就吐,这我可没辙。”
李宴瞥了她一眼。
收了手中鱼竿,重新抛饵。
“生死有命,皆由天定,他不吃够这个苦头,如何对得起他这番莽撞之举,不管他,你猜猜看,我接下来这条鱼,会有几斤重。”
北椋雨中垂首,瞧见自家这主子,总有些非常人之举,似是有万方多面。
雨中垂钓的是她,街上纵马恣意的也是她,她活得潇洒,却又于能这闹剧冗杂,漫天厚雨中独辟出一方只属于她的清净。
能沉得下心来的,也是她。
她这个主子,越处,越觉着,叫人有些摸不透。
北椋持伞静立,等着自家主子手中鱼上钩。
一时,雨声渐渐小了下去,李宴拨动鱼竿,显喜:“今儿第一尾鱼,可算叫我候着了。”
她忙着收鱼,办完事的管事来后院寻她。
“姑娘,都办妥了,全都办妥了。”
“慢些说。”
“知府大人今日放了佃农归家,那钱大自食其果,我如今扯了他的卖身契,他交了状词,全都招了,原是收了贿赂,特闹了这一出,只为了引大姑娘你下套,知府大人杖了他四十大棍,收押牢狱,这后半生,怕是别再想出狱了。大姑娘,钱大的事处理完,那庄上,闹事的佃农要如何处理?”
李宴拎着从鱼饵上解下来的这条青鱼,弯了嘴角,心情大好。
“这鱼可不轻。”今儿又能喝顿鲜美的鱼汤,“都是些没处讨理的佃户,国之赋税何其之重,最苦的,还是这些佃农,三家佃户一应发放双倍月钱,额外补贴碎银五两,往后去留,且由着他们去,不必追过。至于那丧了女儿的佃户一家,你昨日说,他家只有个能干事的劳力,下头三个弟弟年幼,上有个卧病的母亲?”
“姑娘好记性,那许重二,也是从中原那一拨逃难来的,来的路上一大家子饿的饿,死的死,底下三个拖累,全靠那许重二一人养活,平日里,属他干活干得最勤。”
李宴重新上饵,再度抛出鱼线。
“既是日子难过,这帮外来的佃户,倒没有克扣的道理,从这个月起,工钱一应提到与家养的佃户一致。那许重二嘛,补他十两银子,嗯,去给他传个话,他家妹的暴死,我这个做东家的,早晚给他个公道。”
管事都应下了,眉头却紧蹙:“姑娘,你何以待这帮佃农如此恩惠,庄上收成年年日下,除了上交朝廷的赋税,还有一半的地,要给那颍国公交多半的晌钱,老奴是怕这样下去,庄上收支连连拖累,姑娘你往里垫补的钱简直成了无底洞,老奴是担心你,担心这开销早晚将姑娘你拖垮。”
李宴撇过头来。
“赋税如此之重,还要给那颍国公交晌钱?”
“姑娘回京没有多少时日,还有些不知,庄上那几百亩田地原都是颍国公的封荫,去岁朝廷外放田地,因着老爷的俸禄,这才又分了十多亩地,只每逢一季,颍国公府都是要派人来收晌钱的,这都是些不成文的规定,不给晌钱,国公府的手段,我等平头百姓怎样也接驾不住,原也因为这事,闹死人都是有的。”
李宴捏紧鱼竿。
徐徐向管家看去,微眯了眼。
身侧,北椋听完这些,颇有些愤慨:“看来这官家大放田地的恩措,委实没起到什么效用,换汤不换药,最苦的,还是这些庄上的佃户。”
管家叹气:“奴不敢妄议官家,不过北椋姑娘这一句话,说的也是在理,莫说那些佃户,若没有大姑娘,老爷留下的这一大家子,也是难以为济的。”
李宴慢悠悠收了鱼线,丢了手中鱼竿扔在一侧,几句话,顿叫她失了一片欢愉的心情。
站起了身,朝这满园子望去。
雨水趁着她蓑衣的帽檐笔直流淌,似是遮住了她的视野,叫她眼前也不复清明。
周遭的景色,湖水连杨柳,漫天雨季,郁郁葱葱。
心情却小有沉重。
颍国公啊颍国公。
不愧是你。
怪道那密卷上的第三位,是你的名字。
难道人老了,真抵不住这封祖庇荫的诱惑?
昔年那个只带五百精骑,不惜以身犯险冲破险军,也要来给父帅抢送粮草的副将,他缘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老将军啊老将军,何以至此呢?
第42章 下帖子
雨势连绵不休,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到第三日,终有放晴的趋势,天气晴了,李宴的心情却没有因此晴朗。
反而是大动肝火,捏着这方破碎的信笺,气得眼睛圆溜溜地直呲火。
“你再说一遍?卢永道那老贼非但不认我这方信笺,还将你赶了出来?”
小厮缩着身子,埋着头答话:“回姑娘的话,小的都按照您说的做了,卢家小衙内听了小的话,真的引荐了小的亲自去见了卢老太爷,只不过,老太爷瞧见了小的递过去的书信,当场就怒生了气,当着小的面将这信撕成两半,还,还说。”
“说什么。”
“老太爷说,李家是什么寒酸没落户,竟敢捏造死去大将军的书信来讹诈老太爷我,太爷我行商三十载的汴京行首岂是这般好糊弄的,胡乱攀扯也要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家,不过是在京都诈出了点下三流的名声,就敢欺名盗世,把手伸到太爷我的头上,滚回你们李家去,往后这种三教九流,再引来见我,一律杖打出去。”
李宴捏起了拳头,怒从中来。
“岂有此理!”
好你个卢永道。
老娘的亲笔书信,你都不认。
说什么报答之恩,世代为报,就这?
且忍下这口气……如何忍,那还真是越想越生气。
恨不得将那老头捏个稀碎。
当下,可什么也顾不得,她一个转身,只朝外喊:“来人,给我备马,老娘要亲自杀到卢老贼府上去!”
声音喊动了将将回院的慧儿,她是来传管事的话,脚步慌慌张张地进屋。
“姑娘,管事让我来传话,说是大娘子房中今儿早上接了通政使司魏家的帖子,咱家的二小姐邀请家中几位姑娘去泰昌伯爵府参加赏花宴,大娘子叫了管事午后备车,管事听您的话,不敢放人出府,大娘子房中的房妈妈便和管事打了起来,姑娘,现下要怎么办。”
这房妈妈,又和人打起来了?
听完慧儿这番话,李宴心中的怄气消散了一半,是了,今天还有桩大事要做,哪有精力去管那卢永道。
便宜了他,且等我办完手上这些事,我要你好看。
她收了火气,问慧儿:“李窕派人来下帖子?”
“是呢,这还是二小姐第一回下帖子,我看房妈妈的意思也是说,今儿这门是无论如何都要出的。”
李宴往外瞅了眼天色。
雨后空气清新,过正午,必是艳阳高照,是个赏花的好时日。
“既是二小姐下的帖子,怎这大娘子没派她房中的小翠来于我传个话。”
慧儿难得聪明了一回:“许是大娘子不想姑娘你一道去赴宴。”
李宴顿时笑出了声,这大娘子,就这么点芝麻大的心眼。
“你去书房将阿朱喊来,派她去给大娘子和管事传话,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儿天气好,合该是出门的日子,既是咱们家这位二小姐的一番心意,怎么着也要珍视才是,无需担心今日出门会有什么麻烦,你们家大小姐我呀,且亲自护送着大娘子走这一趟。”
一时,各院都收到消息,大娘子要领着家中几个女眷去泰昌伯爵府赴宴。
各院的反应大不相同,多是喜色,泰昌伯爵府,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大娘子骂骂咧咧,盛装打扮着,一扫前几日庄上被水淹没的愁色。
梧桐阁里。
阿朱也拿出了这个月才裁剪的新衣,给李宴换上。
李宴换上这身羽毛粘衣,活脱脱像只待飞的仙鹤。
“用得着这般华贵吗,阿朱,你瞧瞧你把我打扮成什么样了。”
阿朱给她束发,绑了红发带:“我这都是按照北椋画的去裁的,姑娘穿这身真的好看,我原以为北椋姑娘穿白的好看,不想姑娘你,穿这身,比北椋还要好看一百倍。”
李宴从镜中望自己,一身白鹤衣衫,这个年纪的容颜,可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吗。
阿朱拿小毛毡扫她身上的羽毛尾巴:“姑娘,这可是泰昌伯爵府,府上不知道怎样热闹着呢,那么多女眷,我们家姑娘定不能输,有你在的地方,怎么着也要万分打眼才行。”
李宴没她那些弯弯绕绕,只今日这身白确实应景。
“好,你家姑娘,就给你打眼这一回,乖乖在家等我,走了。”
她到门口,管事为她牵来了白马,府门停着一辆马车,内里坐着大娘子和两个姑娘。
李矜掀开帘子看见迟来的大姐是这副打扮,登时唤了出来:“哇!这是我们大姐姐吗!”
柳如芸从帘子里往外瞅了一眼,冷哼了一声:“今儿是我家窕儿下的帖子,她又跑来显摆,显摆什么显摆。”
李宴今儿还就是要显摆,高马立坐,管事在马下回话。
“姑娘,人都在这了,这十个都是些练家子,平日里看家护院用的。”
不是李宴非要这么谨慎,而是怕那不懂规矩的人毫无顾忌。
“好,跟车走。”
一帮子家仆跟在车后,柳如芸吓了一跳:“我是去赴宴的,她在这里捣什么鬼。”
李淑想起自己的兄长,今天才算好了些,大姐姐这样慎重,她觉着心里安心了许多,攥着帕子便没说话。
柳如芸憋着气没地方撒,看见李淑这一脸忧心的神色,正好撞到她枪口上:“今儿是去泰昌伯爵府,这样大的喜事,你愁着一副脸,是在触谁的霉头,若是不想好,就紧着给我下车,免得到了人家府上,丢我的人。”
李淑被骂,垂下了头:“大娘子教训的是,淑儿知错了。”
柳如芸哼了一声气,看见她服软,心情这才好些。
余安巷的李家出了位名动京城的小娘子,今日这帖子是为谁下的,通政使司魏家必然是心里有数。
李家的一众女眷从厅外走了进来,屋里的诸多女眷皆停了小语,驻目去看。
李宴可不知道自己如今在这帮小娘子心中是何等形象,内宅中的小女眷各个都对她心生了怎样的好奇。
她倒是终于得见了她本家的那位二妹妹。
站在个珠钗贵气的妇人身边,这李窕……
真是大娘子生的吗。
瞧着如此温婉贤淑,是与那李朝有些相像,可通天的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第43章 伯爵夫人有请
她身边那位,想必就是通政使司魏家夫人,李窕的养母安氏。
安夫人的目光从那李家大姑娘身侧一众望去,又回到李家大姑娘身上。
果真是钟灵毓秀、风姿绰约,好生气度。
“这位想必就是李宴李大姑娘,传言不虚,李大姑娘果真英姿绰约,气度惊人,你的事,我便是在家中也听说了。”安夫人和气着说话。
柳如芸一脸喜色,这通政使司家的安夫人什么时候这般客气过,她抢着说话:“安夫人你眼光独到,我家这大丫头也就瞧着是那么回事,哪里比得上你教养出来的二小姐,窕儿真是越发出挑了,看着是比去年又高了半个头。”
安夫人回首望了眼身侧的养女,面上含笑,再度朝李宴望过去。
“窕儿性子安静,论品性,哪比得上她大姐姐。”
这一声大姐姐,李宴可担不起。
不知这安夫人循循散出的和气是什么意思,李宴颔首,道话简单:“夫人客气。”
这里正说着话,那厢厅外有嬷嬷来传话,目光直指李宴,到她身边恭敬道话:“李家大姑娘,我们家伯爵夫人有请。”
李宴垂眉:“只请我?”
那老嬷嬷点头,道了声是。
厅里的人都朝这处望来,李宴也不扭捏,当下就应下了:“既如此,烦请嬷嬷带路。”
片晌,李宴从厅上出去。
厅内的女眷聚众又私语开来。
“这李家大姑娘,怎的生的那样高挑的个子。”
“真真和坊间传说的一模一样,她那身衣裳是什么打扮,瞧着好看极了。”
李宴被请去了一众京中贵人们聚集的私人内厅中,前脚刚进去,她就在一众贵妇人中,瞧见了张熟悉的面孔。
座上面容着急上火的谢礼青,可真是惹眼。
登时她就笑了。
她方进来,谢礼青就起了身,欲走到她身边来,身后,伯爵夫人身边的贵妇人咳嗽了一声,谢礼青这才停住脚。
李宴一眼望过去,这满厅的贵妇人,最惹眼的,除了伯爵夫人,还有她身侧的那位夫人,恐她的身份也不一般,毕竟她头上戴的,还是副金翅朱钗双髻。
伯爵夫人目光频频打在李宴身上,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慢慢的,才开口说话。
“李家大姑娘,原是我冒犯了,特将你请了过来,是想一睹大姑娘你的真容。近日李娘子你在京中颇有盛名,我们这些内宅的妇人对你很是心生好奇,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这里有一副白玉同心扣,是我给姑娘你的见礼。”
李宴眉目疑惑着,将小丫鬟递过来的礼盒收进了手中。
她还没道句谢,伯爵夫人身侧的那方端贵的妇人又徐徐开了口。
“李家大姑娘,我听闻你是祁连山学师回来的,不光有这一身的武艺,见识也是不凡,不知你和我家小青是怎样认识的。”
李宴听她一席话,恍然明白。
怪道觉得这妇人威严不一般,原来是谢礼青他母亲。
当下就笑开了。
将礼盒放回身侧谢礼青手上,给房中诸位妇人抱手行礼。
“诸位夫人在上,晚辈还没见礼。伯爵夫人,崔夫人,您二位敬上,晚辈与谢大人只不过萍水相交,谈不上多熟稔,日后也不见得有什么牵连,夫人的厚礼,晚辈深受不起,如此,晚辈也不敢多叨扰夫人们的雅聚,这厢就离去,还望夫人们见谅。”
李宴是真要走,谢礼青急了。
座上的伯爵夫人望着她这方大气不骄作的模样,心里频频点起了头,笑:“李姑娘爽气,倒是我这个伯爵夫人以主挟客了,府上院中有一方双鹤做东,青儿,你替姑母好生照料李娘子,带李娘子且去前院好生参观一番。”
谢礼青松了一口气,忙将李宴领了出去。
出来后,给李宴行了个大礼。
李宴单手虚扶起他。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唉,我那姑母,最是事多,还有我那母上大人,适才她叫你来,我吓都吓死,李娘子,这事真是怪我,我家母亲知道我一向不与女人打交道,近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我与你走得近,可着一门心思打听你,我现下都怀疑,今日这宴,她是不是有意将你请来,这不是乱点谱子吗,回去后,我一定好生说她。”
李宴笑得好看:“不用怀疑,你母亲明眼瞧着确实是有意为之,好了,这事就过了,我都不记怀,今日后啊,我想着,你家母亲和你姑母,别是看见我都要绕道走,放心,她们不会把目光多放在我身上的。”
“何意啊。”
“意思是……”意思是她今日要做件大事,“内宅的事,谢大人就不要多问了,你姑母说的仙鹤在什么地方,烦请大人带路,快领我去观上一观。”
“啊,这边请。”
李宴被谢礼青请去院中看鹤。
柳如芸也从厅上出去,领着几个小的从廊上到亭上一路赏着府中花样。
大娘子自有要紧事要做,现下她打发了几个小的,特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和她家这个女儿单独说说话。
“窕儿,一晃眼,你就长这么高了,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日常犯得那个温热病可缓些了,都吃的什么药,身上的贴己够不够,母亲想你想的不行,见不着你的日子,母亲常常拿着你小时候爱玩的磨喝乐流眼泪,我的好窕儿,你越长越出挑了,这模样,看着也好极了。”
柳如芸拿着帕子擦眼泪,伸手去够李窕,方方握住她的手,就被她身侧的碧桃给拨了开来。
“柳夫人,这可是在伯爵府,您说话得注意些,我家小姐有夫人照料着,能有什么缺处,夫人疼她还来不及,那些热啊病的,早就好了,都哪一年的事了,柳夫人你现在才来说。”
“碧桃,住嘴。”
李窕凶了碧桃一嘴。
看见柳氏在她面前俯小谨慎的模样,那只被她才摸过的手,一直泛着凉意。
她转过半个身子,面色严肃,语气也不似柳氏那般柔和。
“柳夫人,你有话就直说,不是派人和碧桃传信,你的私产庄子被大水淹了吗,我这个月将将才拿到些份例钱,碧桃,你把盒子给她。”
碧桃把盒子放到柳如芸手中,眼神凶狠狠地盯着她。
柳如芸打开匣子一看,面上的泣色瞬间转喜。
第44章 两姐妹落单
柳如芸的喜色夹杂着哭音,拿巾帕擦了擦眼泪。
“好孩子,就知道只有你心疼为娘,不枉为娘生你一场。庄上这回大水,可是吓坏了我,连着几日几夜都没休息好,你素是知道的,若是连庄上的私产也没了,我日后还不一定要怎么活。
现下你那个活阎罗似的大姐姐也回来了,什么事都叫她管着,我这个做当家主母的,什么话都说不上,今儿出门,若不是我拼死闹一回,都不一定能出来……”
“柳夫人,时间快到了,你有什么要紧的话,就快和我家姑娘尽快说吧,别扯这些没用的。”碧桃斜眼看着她,没好气。
“好,好,”柳如芸又擦了擦眼泪,“窕儿,母亲总和你见不着面,想着你已经大了,今年六月份便是要行及笄礼的,你家官老爷可有说为你寻了什么亲事,孩子,你是见过我的苦的,这亲事一定要慎重——”
“柳夫人!我现下还未及笄,亲事什么的,素来只有家中父母说了算,就不劳夫人你关心了,我看夫人你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这些银钱且够你花一阵子,时候不早了,我是借着换衣服的空档出来的,就不和你多聊了,夫人你从小门那边先出去吧,有丫鬟给你带路。”
“窕儿……”
柳如芸泪眼婆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自家这个女儿一脸冷淡的模样,终还是忍住了。
她是知道的,现下她还能贴济自己一二,她已经很满足了,把她惹急了,再像之前那样,她当真是心如刀割。
“好,窕儿,母亲走了,下次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可一定要照料好自己。”
一时,柳如芸走了。
李窕转过身来,握紧手中的绣帕,全身都在冷颤。
碧桃握住自家小姐的手:“呸,容得她在那里假慈悲,姑娘真需要她的时候,她去了哪,姑娘你冷静些,那柳如芸,她收了钱,这段时日决计不会再来骚扰姑娘你。”
李窕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
“嗯,我们回前院吧。”
此刻,前院亭上。
没了柳如芸照应的李家两姐妹,显得分外孤立落单。
京中的女眷,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不同的家世,便有不同的圈层,似李淑李矜这般头一回赴宴伯爵府的没落门户出生的庶女,免不得受冷落。
李矜打眼望去,这满亭子和廊上的人,没一个待见她们姐妹俩,亭上的那些女眷,少说最差的,家里也有做到承务郎的,全是地道的京官,可就是这样,那承务郎家的女儿,也不稀得和她们姐妹俩说话。
李矜几次三番想搭话,见一帮子女眷看见她们姐妹俩就走开了身,她这样的脾气,越发忍不住。
李淑也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四妹妹,今儿是二姐姐下的帖子,原也轮不着我们来的,你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早知道是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来。”李矜甩开了她的手,往亭上去。
才刚刚走近亭子边上,忽听见那处聚集的一众女眷在说话。
分明是一样的年纪,这帮名门世家的贵家女显出的姿态,总好像胜人一筹,就连说出来的话,也似是显得更高见一般。
亭上被众人簇拥着的顾尚书家的女儿,她是这个圈层的核心人物,大家都围着她说话。
“顾姐姐,你看,那就是李家大姑娘,和谢郎君站在一处呢。”
“她怎的一点也不顾忌,果真和外头说的一样,是个男儿汉子的性子,你们瞧她穿的那身衣裳。”
顾尚书的女儿摘了一朵黄色的迎春花捏在手中,登高俯低,瞧着那院子下头,和男人勾勾搭搭的李家大姑娘。
眼里多是鄙夷,谩笑出声。
“李家若非如此,如何哗众取宠,又如何吸引得住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的眼球,依我看,那李宴,也不过如此,她仗着自己有些本事,就这般恣意嚣张,京中真有谁把她当个人物吗,诸位莫不是忘了她那日在丹河宴上说的话。”
“是了,我想起来了,这李宴可是说了,望世家许以她黄金万万两呢,你们听听这话里的意思,她不过是借着一个祁连山的名头,我瞧着啊,她到底就是个俗人罢了,清流誉眷,谁能以财物金钱标榜,只待京中的这帮莽汉醒过神来,便知道,那李家大姑娘啊,左不过一个绣花枕头。”
一时,众人嬉笑了起来。
笑声四溢,嘲笑声一道一道尽数传进了李矜的耳朵里。
她愣在原地,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疼,撇开了李淑的双手,一个健步便冲了上去。
“名门贵女就是这副做派吗,聚在一处,似市井泼妇一般,肆意嚼着舌根,以为自己读过一些诗书,便懂得这天下所有的道理,我李家便是万般上不了台面,也容得你们说,我大姐便是多么嚣张恣意,也岂是你们这帮门都没出过几回的内宅女眷可以议论的,到底谁要笑话谁,你们心里真的有谱吗。”
李矜一番急冲的话说出,瞬间吸引了廊上亭上四处聚集的女眷眼球,纷纷朝这处看来。
顾微捏着帕子轻笑,四两拨千斤,一句话便怼了回去。
“你们瞧,还说不是什么粗俗的武夫门户,这般骁勇,不过说个两句,她急成什么样了。”
众人又都轻笑开来。
面对众人齐刷刷不见力度的讽刺,李矜捏起了绣花拳头,立在原地,犹如巨石压住了脚,一动也不能动。
一口气怎么也喘不过来,众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她却辩无可辩。
正要发出气力,耐不住脾气,破口大骂之际,手腕忽被人握住了。
回过头来一看,是她三姐。
李淑轻轻握住她的手,面上神色刚毅,朝她摇了摇头。
松开她的手后,便站到了她身前。
帕子下的手一直在抖,却想到几次见到大姐时的模样,她在马上的风姿,她和大哥单枪对峙时的俊逸与自信。
有这样的大姐,她为何要抬不起头。
她们李家的女儿,凭什么就要被人指着鼻子说不是。
第45章 白鹤起舞
李淑缓缓抬起了头,声线克制住尽量不再发抖。
有些话,说出来也就没有那么难。
“顾三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令尊府上三代起家的祖父,原也是先帝的御前左先锋,后封正三品枢密直学士,不过是从文官转做了武官,我朝几代转乘,还从未有过文官言道抵制武官的说法,你缘何瞧不起我祖上征虏大将军的威名。
我李家,如今虽是小门小户,可祖上,也有李大将军那样的英雄人物,我们李家,确实世代骁勇,当比不得你们顾府,原是个背信弃义,不接恩祖的世代清流正统,今朝袭承皇恩,便连祖上是何名姓,如今怕是都记不清了吧。”
顾微登时站直了身体。
“放肆,你竟敢诋毁我祖父,你不过一个微末寒门出身的小小庶女,也敢妄议我祖上的威名,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原来顾三姑娘也会生气,我不过是在你的话上说了两句,你便气成这样,我是庶女不假,但我姐姐可不是,她外出学师,八年才回来,能得祁连山宗师青睐,又学得一手好武艺,顾三姑娘为何逮着她不放,非要撺掇着一众小友在背后说我姐姐的不是,莫非,顾三姑娘是嫉妒我姐姐英勇能干,你自愧不如,这才眼红说出这些话!”
李矜一口气喘了过来,李淑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她在身后哼了一声。
“可不就是,某些人啊,也只有这个能耐,还自诩什么纵览诗书,其实也就是学会了在背后嘴别人的本事!”
两姐妹一唱一和,顾微被气的失了分寸。
“你,你们,你们这帮泼皮辣子,果然各个口舌了得,我懒得和你们争执!”
“一帮没见识的小户女,顾姐姐,别跟她们置气,免得回头给夫人们看见了,还以为我们仗着势在欺负人呢,姐姐,我们走吧,且留着她们在这里自乐。”
“走。”
一帮子姑娘相继从亭上离去,经过两姐妹身边,各个眼神都有些鄙意。
这种眼神最是扎人心。
本李淑也是第一回来赴这样的小宴,看着她们离去,她浑身都松了一口气,攥着帕子,微微发颤的手终于停了抖动,全身也似软了一般,垂下了眼,心情却渐渐有些跌宕。
不知道今日闹这一出,会不会有什么风波。
倒是李淑,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拨高了下巴,对这帮乌合之众很是不屑。
呸,什么名门贵女。
还不如她老家屋后头的王二丫姐妹俩。
两姐妹在亭上闹出了动静,前院亭子底下,李宴可不知道这些事。
她是瞧见那院子里围栏深处有两只白鹤。
不过,这两只半人高的白鹤只停在栏中,似是在打盹,无甚好看。
谢礼青与她说,这两只名贵的白鹤可是从江南运来的,京中少见的稀罕物,还问她,要不要去喂食。
院中晴朗的天色,微风阵阵,吹得她的衣襟翻动,她寻思着,自己可不就像只白鹤吗。
“善,且让我看看,这伯爵府的仙鹤,都吃些什么东西。”
原来也只是些寻常的苦草。
谢礼青扒开了聚在栏边看鹤的一众男宾客,与李宴道。
“李姑娘,来,你上这看。”
一群有说有笑的世家子弟不满被人扒开,可瞅见来人是谢礼青,登时又歇了下去。
待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位极打眼的高挑小娘子,立时栏边的几位世家子弟便互相对视开来,眼里颇是戏谑。
为她二人让开了道。
仙鹤聚在小院中,便是你唤它,它也不见得抬首望来。
李宴抓了一把苦草,放在手中摩挲。
身边世家子弟忽然唤:“动了!朝这处来了!”
李宴抬起眼,瞧见两只模样极好看的白鹤还真的迈开步子,挺立着两只鹤脚朝这处走来。
动影中的白鹤,蔚为一道奇观。
李宴撇开眼,当真欣赏了起来。
不多时,瞧见那鹤只朝她这处走来,待走近了,吸了耳边一众人的惊叹,她小有诧异,与眼前这鹤就这般对视开来,似是瞧出了这白鹤停留不去的意思。
试探着伸出手,将手中那方碾碎的苦草慢慢摊开。
只见那走近的白鹤垂下头来,叼走了她手中的苦草,细啄了起来。
当真有意思。
白鹤垂首,岂不是上上挂。
大吉。
身边又是一阵惊呼。
凭栏听风,李宴微微侧耳,听见一阵动静,静思不过刹那,瞧着身前这只贴近的白鹤,眸光流动,嘴角先勾出了笑。
登时笑出了声。
声音清脆。
站在她身侧的谢礼青一时瞧怔了眼,也不知是要去看那缓缓逼近的白鹤,还是要看身侧这方白衣飘飘,有如仙鹤之姿的李大姑娘。
白襟吹到李宴面上,遮住了她半面脸,她随风而动,整个人都在风中飘转,身后,霎时响起一阵脆耳的苍茫之声。
笛声清透,音色婉转,半含戚色,声声渺渺。
众人被这骤然响起的笛声吸引,纷纷转过头来,只见得身后小道上,不知从何处忽走来个着白衣吹横笛的外乡女客。
来者一尾长笛在手,飘着笛声迈步而近。
众人还未从这尾空灵的笛声中回神,忽听见过路的女使惊呼。
“仙鹤,仙鹤起舞了!”
北椋吹一尾横笛走至李宴身后,于她身后站定,笛声悠转,尽数在李宴耳边回绕。
她抬高头,任凭风吹笛声转,瞧着那栏中翩然起舞的两只白鹤。
倏地,想起了从前。
从前,父帅也曾同她说,只待她,它日嫁娶,定取仙鹤一只,送她以做嫁礼。
她为何会对白鹤有情呢,大抵是听说南边的白鹤极为贵重,漠北荒芜,闻说白鹤灵性,以乐起舞的场景只在书中听闻过。
而今,她竟也亲眼瞧见了两只仙鹤为她而舞。
原来,有些事也用不着父帅为她去做。
她缓缓收回眼,收回的无尽视线中,是一汪接连过去的境地之路,诸多往事纷繁,她也是时候,要从往事中剥离了。
当下,她是李家的李宴,却再也不是那个曾在漠北荒原威震三军的李大将军。
一曲毕。
白鹤起舞,这是壮景中的壮景,栏上,亭上,院中,皆聚集了人,只为瞧这一幕。
舞美,笛声美,景色亦美。
北椋收了横笛,面上难得的温和,回话:“主儿,都备妥当了。”
李宴摩挲着手中这尾白鹤未吃尽的苦草,望着眼前的白鹅,眸光生辉。
弯了嘴角。
“极好,既如此,锣鼓升天,诸事已备,且随你主子我,去把这出戏好生唱完!”
一把研碎的苦草从手中扔出,飞出了天际,苦草四散,从空中落地。
谢礼青转过头来,只看见小内卫北椋垂着首听令,面上含笑,随着那李大姑娘,一拥地就走远了。
他都来不及说一句话。
唱戏?
唱什么戏。
“李大姑娘,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