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丶危亡中的札萨克图王旗
大兴安岭山脉,横亘北方,山势逶迤,气势如虹。险峰嵯峨,云蒸霞蔚,森林荫郁。宛如天然屏障拱卫北方。
大兴安岭山脉中段南麓,陡峭巍峨的山峰由北向南逐次下降,随着山势下降逐渐变成稀落的浅山丘陵。丘陵间显现大片的谷地,又逐渐过渡到辽阔的松嫩平原。
大兴安岭山脉蓄积了无数山泉,顺山坡流淌,汇聚了成千上万条小溪,钻出森林,在山谷间汇成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叫洮儿河。
洮儿河一路奔腾向南,沿途汇入乌兰毛都河丶乌拉斯台河丶归流河等众多河流,最后注入嫩江。
洮儿河水挟带大兴安岭山脉肥沃的腐殖质和矿物质,在两岸山谷间沉淀下来,把山间河谷平川变成了肥沃的冲积平原。
洮儿河两岸沃野千里,河汊纵横,草木葱茏,绿树成荫。鹿狍聚集,牛羊徜徉,百鸟啾啾。
草原象绿绒绒的地毯,由岸边铺向远方。郁郁葱葱的草原上点缀着娇艳的芍药,炫丽的百合,灿烂的金莲,热情的柳兰。草原上繁花似锦。
十二世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把这片土地分封给弟弟哈萨尔,从此蒙古族的科尔沁部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片土地被叫做科尔沁草原。
明末清初,科尔沁部的首领布达齐归顺努尔哈赤,跟随努尔哈赤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清崇德元年(1636年),清廷在这里设置了扎萨克图旗,皇太极封布达齐为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诏世袭罔替,并任命为统管本旗的最高长官扎萨克,统管扎萨克图旗的行政丶司法丶军事丶贸易丶赋税丶官吏任免。扎萨克图又被称呼为扎萨克图王旗。
蒙古王公贵族对风水崇拜到诚惶诚恐的地步,风水的选择关系到子孙后代昌盛繁茂,家族福祉富贵绵长持久。扎萨克图王爷府的选址就可以看出蒙古王公贵族对风水的热衷和熟稔。
洮儿河流入浅山丘陵区,留下了一片片冲积平川,遇到一座山峰挡住去路。洮儿河沿山势从山脚下穿过,冲刷出一道峭壁。
大兴安岭山脉中段南麓,另一条河流奔腾于群山丘陵间,也来到这座山峰的山脚下,这条河流叫归流河。洮儿河丶归流河宛如两条玉龙,在山脚下交汇成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
两河交汇处托起一片冲积平川,就象二龙戏珠。龙珠就座落在河的东岸,扎萨克图王爷府就建在龙珠上。冲积平川上是茂密的森林,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坡上。在荫郁的森林里面,隐约露出一道青砖墙,雾霭中透出楼阁享台的轮廓。
王爷府向北是一片开阔的冲积平川,平川的北端逐渐升起一道缓坡,山势平缓上升,山顶突兀于众多丘陵之上。
虽然海拔不高,却是这一带的制高点。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云雾空濛的平川延伸到远方山脚下,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顶后是蜿蜒伸展的山脉,象一条巨龙横卧北方。山顶就是龙头。
康熙三十年(1691年),扎萨克图王旗第三代郡王鄂齐尔选中了这个地方,把家庙建在山顶上。藏式无檐,木石白灰结构的家庙建成后,犹如给巨龙点上了眼睛,巨龙顿时注入了灵气,祥瑞环绕,跃然欲升。
王爷庙山就是本地的龙脉,让前面这片冲积平川成为如相书上所讲的“前有照,后有靠”的风水宝地。
来自东丶南丶西丶北的道路在王爷庙山下的这片冲积平川上交汇成十字路口,王爷庙数百名喇嘛诵经拜佛之余,也要吃丶喝丶拉丶撒。
周围的乡民们看中了喇嘛们吃穿用度的市场,在十字路口摆起了小摊。
又吸引了王爷府里枯燥难熬的福晋丶府丁们。扎萨克图王旗的台吉丶旗丁们来这里散心。索伦山里的伐木工们也来这里购物消遣。
摆摊的乡民们越聚越多,来这里摆起了杂粮摊丶皮毛摊丶豆腐摊丶肉摊丶果菜摊。开起了小吃铺丶铁匠铺丶缝纫铺丶锡匠铺。
周围的人们到这里购买砖茶丶油料丶白酒丶农资丶棉布丶鞋帽丶针线。又吸引了旅蒙商在这里落脚。
有些小摊也渐渐做大,十字路口各个方向建起了小客栈丶大车店丶皮毛货栈丶小酒馆丶小粮店丶杂货铺丶小酒坊丶小油坊丶小茶庄。
十字路口热闹起来,半掩门有了,炕头子有了,妓院丶赌场丶烟馆丶当铺也有了。到了一九零零年,这块风水宝地已经俨然成为一座乡村小镇,人们顺口就叫这里王爷庙街。
一九零零年,庚子国难爆发。英丶美丶法丶俄丶德丶日丶意丶奥八国联军进犯北京。中华大地陷入被列强瓜分的危难中。
清廷衰微,沙皇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调集十八万军队,自任总司令。以围剿东北义和团为借口,单独出兵,侵入觊觎已久的中国东北。
七月,沙俄军队分五路攻入东北境内,西北路攻陷瑗珲,占领齐齐哈尔。东北路攻陷三姓,占领哈尔滨。东南路攻陷宁古塔丶珲春,占领吉林。南路攻陷盖平丶营口,占领奉天。旅顺沙俄军队乘军舰在山海关登陆,占领锦州。
到十月,东北主要城市和交通线,都被沙俄军队控制,沙俄军队由大中城市丶战略要地向乡村延伸。吞并中国东北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莽莽大小兴安岭洞开,一队队沙俄军队逶迤行进在广袤的东北大地上,象一条条扭动着向前爬行的土黄色长虫。哥萨克象一群身披黑色披风的赤发鬼,斜背马枪,腰悬马刀,趾高气扬的骑在马上。
铁路两侧丶大小城市丶交通要道丶战略节点,到处矗立着沙俄军队兵营。飘扬着沙皇的三色旗。一群群的沙俄士兵在乡村田野间狼奔豕突,在街闾坊衢里烧杀劫掠。
溃败的清军散兵游勇无人约束,成帮结伙在城乡游荡,勒索百姓,横行霸道。
成群的绺子漫山遍地的冒了出来,乱世中兽性失去了制约,毫无羁绊的恣意妄为。
辽阔的东北兵连祸结,四方离乱,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白山黑水间白骨露野,饿殍遍地。富饶的松嫩平原十室九空,满眼凄惶。百姓啼饥号寒,流离颠沛,民不聊生。
北方草原降临了一场空前的劫难,陷入被列强瓜分的危机。
从此,抗争列强瓜分草原,就成为北方草原近代史的主旋律。一部北方草原近代史,就是草原各族人民抗争列强瓜分北方草原史。
王爷庙山前的十字路口向东南是扎萨克图郡王府,向西去是图什业图亲王府,向东去是扎赉特旗贝勒府,向东北去是镇国公府,向南去是郭尔罗斯前旗辅国公府。
一队沙俄军队士兵闯进了洮儿河西岸,在王爷庙山前扎下了营盘。一百六十八名哥萨克在十字路口旁圈出了兵营,搭起了军帐。又从索伦山拉来木材,在兵营里盖了一圈木刻楞。木刻楞旁又圈了一座驯马场,盖了一排马棚。哥萨克在十字路口兵营升起了沙俄三色旗。
哥萨克每天外出四处测量勘探,逐渐向扎萨克图王旗的社会生活渗透。十字路口上,每晚都有哥萨克在晃荡。
第二章乌泰回旗
奉天通往札萨克图王旗的官道上,一支二百多人的马队迤逦而来。
马队鞍辔鲜明,奢华炫丽。骑手们斜背步枪,腰挂马刀,一身闪亮的盔甲,马靴上的马刺叮当做响。
这是一队府兵,马队簇拥着中间的一匹踏雪乌骓马。乌骓马高一丈,身长一丈有余,高大雄伟,全身黝黑,像黑缎子一样,闪烁油亮的光,显得强壮有力。
唯有四个象铁柱似的马蹄部雪白,犹如踏在雪上。
马鞍子上镶嵌银片丶宝石,珠光宝气。
乌骓马极其难得,楚霸王项羽曾得到一匹,仗此马纵横天下。千年后,此马又在草原现身,透露出拥有这匹马的马主人身份该有多尊贵。
骑在马上的人头戴紫貂绒帽,身着紫貂皮蒙古袍,脚踏鹿皮雕花靴。腰间挂一把鲨鱼皮镶嵌金片丶宝石的刀鞘,刀鞘里插一把刀。刀把仍然缀满宝石。
骑在乌骓马上的人,虽然一身便装,仍掩盖不了王者之气。
乌骓马旁边,还跑着两匹马,一匹枣骝马,一匹斑豹马,这两匹也是千年一遇的神骏。主人带着这几匹马一起出行,可见多么喜欢名马。
队伍中间还行驶着一辆八匹马拉的轿车,绿呢子轿厢,飘荡着五彩缨络。轿厢雕龙画凤。驭手身穿羔羊皮蒙古袍,头戴旱獭皮帽。马车驾驭的非常平稳。
马队的后面,跟着十辆马车。马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还用牛毛绳紧紧勒上。
骑在乌骓马上的是北方草原近代史上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扎萨克图王旗的十二世扎萨克图郡王-一乌泰。乌泰刚刚结束在京城的年班,正赶回扎萨克图王旗。轿车里坐的是乌泰五福晋。
乌泰脸色冷阴骘,神态忧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沿途惊起成群的马鹿和狍子,从官道旁呼呼的跑过去,也提不起乌泰的兴趣。
乌泰手里挥动一支缀满宝石的马鞭,在乌骓马的身上摇动。双腿紧夹乌骓马马腹,驱马向前狂奔。
二百多匹骁骑紧紧环绕在身边。马蹄纷乱的踏在乡间的土道上,卷起漫天尘埃。隆隆的马蹄声象滚雷在田野里回荡。
乌泰随着马背的颠簸身体上下起伏,人和马融为一体。背上御马者娴熟的御马技巧,也让乌骓马感到轻松,马蹄轻快的踏在草原上。
骑在马背上的乌泰脸色一直阴沉沉的,伴随他周围的人们也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他。乌泰的身体随着乌骓马的步伐抖动,心思早在天空上漫游了。
跟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亲信,扎萨克图王旗的被革的协理台吉色楞旺保,不久前才被奉天免职。色楞旺保骑一匹黄骢马,身穿灰鼠皮蒙古袍,头戴红狐狸皮帽子。
跑在色楞旺保身边的是管旗章京达瓦桑保,军务梅林崔木丕勒。
管旗章京达瓦桑保骑一匹青鬃马,军务梅林崔木丕勒骑一匹红鬃马。都是草原上难得的良驹。
马队行进在草原上,草原上枯草茫茫,干枯的草杆在风中抖动,凌乱的枯叶在田野里乱滾。路边收割后的庄稼地里,落满了一群群的沙半鸡。马队过来,都呼隆隆飞起来,遮天蔽日地在空中盘旋。等马队过去,又呼隆隆地落到地上。
前方渐渐露出一片茅草房顶,色楞旺保凑到乌泰跟前,对乌泰说:"王爷,前面的屯子是巴彦昭,已经到您的藩地了。"乌泰点点,脸上稍微有点笑容。
巴彦昭,乌泰王爷私垦札萨克图王旗南部(今通榆县境内)草原时,收留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丶库伦旗北逃的阿拉巴图,(平民的意思)建立的垦户屯。
巴彦昭的屯民们都在忙碌着,有几个屯民在自家院子里忙着修理农具。屯子边上还有一群屯民在盖茅草房。其他屯民的去屯外的苞米地铲地,上山放牛放羊。沿街两排残破的土墙根,几群鸡在低头觅食,一只大黄狗在屯子口跑来跑去。院子里没松出去的牛犊在哞哞的叫。
突然,大黄狗朝屯子口狂吠起来。接着全屯的狗吠成一片。
马队驰进巴彦昭,街上的屯民没有见过这样奢华的马队,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
马队中驰过来几名府兵,轮起马鞭抽向村民,嘴里吼叫:"见到乌泰王爷还不赶快下跪?"屯民们慌忙跪下。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来。巴彦昭街上的屯民都跪下了,一直跪到屯子外。
乌泰驰过来,冷漠地看着路旁下跪的人群,面无表情。
突然,跪在路旁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喊:"王爷庙街俄国兵下屯子抢我们的牛羊,祸害我们的女人。刚刚祸害了巴彦昭,我的老伴孩子都被祸害了。请王爷做主,赶走俄国兵啊。"
声音惊动了乌泰,乌泰不悦地抬头寻找叫喊的人,看见一位老人。老人须发皆白,穿一件烂羊皮蒙古袍,手里拿一顶油渍麻花的狗皮帽子,脚穿一双自己缝制的牛皮靴。头伏在地上。
乌泰心情马上恶劣起来,厌恶地看一眼,双腿踢马,驰了过去。
色楞旺保大叫:"是谁惊吓了王爷?用鞭子抽他。"一群府兵如狼似虎扑上来,鞭子雨点般抽在老人身上。老人被抽得满地打滚,惨叫震天。
乌泰看也没看老人一眼,昂然而过。府兵们把老人抽晕后,转身赶上马队。
马队走出屯子,屯民们爬起来,扑到老人跟前,扶起老人。
老人叫宝音图,宝音图老人紧闭双眼,不省人事。屯民们把宝音图老人抬回家。放在土炕上。
宝音图老人的家空无一人,俄国兵进屯时,村民们都跑出去了,宝音图老伴和孩子跑慢了,被俄国兵堵在屯子里,都祸害了。
村民们喊来色格图老人。色格图老人赶快找出止血的草药,捣碎了敷到伤口上。
宝音图老人伤势太重,仍然昏迷不醒,色格图老人坐在炕沿上,守在旁边。村民们都没走,蹲在茅草房的地上。
后半夜,宝音图老人醒了过来,握着色格图老人的手。色格图老人泪眼模糊的说:"老兄弟,你醒啦?"
宝音图老人嘴唇抖动着,喃喃自语:"就要见到她们了。"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眼睛涌出两大滴混浊的老泪,溘然长逝。
色格图老人老泪纵横,屯民们嚎啕一片。
乌泰驰出巴彦昭,又穿过呼仑布哈。进入了莽莽群山,乌泰心情仍然恶劣,闷闷不乐。
色楞旺保又驰了过来,对乌泰说:"前面是野猪沟,王爷到野猪沟打猎吧,打几只野猪,散散心。"
乌泰点点头,马队正好来到洮儿河岸,乌泰下令:"就在岸边扎营。"对色楞旺保说:"你带人去找牧场,抓二十只羊。回来炖手把肉。"
色楞旺保答应,喊上十个府兵驰走了。乌泰带十个府兵奔向野猪沟。剩下的府兵搭蒙古包。
乌泰带十个府兵到了野猪沟,派出五个府兵迂回到野猪沟另一头,乌泰带府兵驰到野猪沟另一头,府兵们从野猪沟两头向沟中间驱赶猎物。树棵子草丛里的狍子狐狸雪兔都被赶了出来。
府兵们驱赶到一片菠萝棵子丛,轰隆的一声,菠萝棵子丛中跳出一头大公野猪,足有五百斤,头大如斗,阔口巨齿,颊肥颌长,惨白的两根獠牙像匕首一样支在嘴的外面。
鬃毛似钢针根根立起,四只蹄子像钢柱钉在地上。大眼皮遮盖一对凶狠的小眼睛,煽动一对招风的芭蕉扇耳朵,体壮如公牛,皮厚似披甲,强悍凶猛。大肚子快拖到地上了。呼哧呼哧喘粗气。
大公野猪正爬在草棵子里睡觉,被府兵惊扰,跳出来站在草地上,小眼睛通红,愤怒地盯住府兵,低沉地哼叫。
府兵们端枪围了上来,大公野猪大怒,把头一低,就朝府兵奔了过来。府兵慌忙开枪,大公野猪皮厚肉糙,鬃毛象钢针,经常靠着松树蹭痒,蹭得皮肤更加粗糙,沾满松脂。府兵持老式步枪,子弹射过去,穿不透大公野猪皮肤,顺鬃毛滑走了。
没有等府兵再拉开枪栓,大公野猪已经冲了上来。巨大的冲撞力把两个府兵撞得腾空而起。
府兵刚摔在地下,大公野猪已经扑到跟前,前蹄子扬到空中,凶狠的踏下去,"咔呲"一声,踏断府兵肋骨,"吭哧",大公野猪的蹄子陷进府兵胸腔。
另一名府兵刚落地,大公野猪的獠牙挑过来,一摇晃大脑袋,獠牙"嗤"的一声戳透府兵肚子。大公野猪又猛的摇头,豁开了府兵肚子。大公野猪挑起府兵在头上绕一圈,甩了出去。
大公野猪瞬间杀死两个府兵,剩下的府兵慌忙向后跑去,你推我搡,谁也不敢上前。
乌泰从乌骓马上腾空而起,双臂扬起,像大雕一样轻轻落到乌骓马下,手中已经多了一支顺手从马背上抽出的连珠枪。
乌泰手持连珠枪,凶悍的眼睛紧紧盯住大公野猪,一步步向前走去。
大公野猪看见还有人敢来挑衅,愤怒的嚎叫一声,摇晃着硕大的脑袋,背上的鬃毛抖动起来。
大公野猪硕大的脑袋一低,闷声哼叫,像座山一样凶狠的向乌泰撞来。
乌泰身形不动,沉稳举枪。大公野猪冲到跟着,张开血盆大口,向乌泰咬来。
乌泰瞄准大公野猪脑袋,勾动扳机。"呯"的一声炸响,子弹射到大公野猪脑袋两眼之间。大公野猪摇晃一下脑袋,子弹顺着鬃毛滑了过去。
大公野猪更加狂暴,瞪着血红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扑了上来。
乌泰侧身一滚,躲开大公野猪冲撞。大公野猪从乌泰身边擦过。蹭了乌泰一下,仍然把乌泰撞出去一丈多远。
乌泰一个跟头折了出去,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手里仍然拎着枪。乌泰又端起枪。
大公野猪转回身,血红的眼睛喷射出怒火,又向乌泰撞了过来,张开大嘴咬向乌泰。
乌泰双腿稳如泰山,见血盆大口向自己张开,不仅不退,反而迎上去。乘机把枪管插进大公野猪的喉咙。
大公野猪咬住乌泰的枪管,凶狠的咬下去。就在这一瞬间,乌泰勾动了扳机,"嘭"的一声闷响,大公野猪嘴里冒出浓烟。
与此同时,大公野猪上下颌合上,"咔嚓",枪管被大公野猪咬碎。
乌泰瞬间松开枪,一个后滚翻折到后面。大公野猪叨着枪管,在巨大的惯性推动下又向前冲出去几十米,颓然倒地。鼻子嘴淌出了鲜血。
乌泰站起来,擦了一把满头冷汗,貂绒帽子早已不知道飞那去了。府兵才敢围了过来,乌泰吩咐:"把野猪拖回去。"
府兵们找几根木棍,用牛皮绳捆绑成爬犁,拴在两匹马的马鞍上。把野猪拖上爬犁,拉到洮儿河岸。
色楞旺保按照乌泰命令,沿洮儿河岸向下游驰去。驰出三十里,找到一片牧场。这片牧场上放牧的是扎萨克图王旗的牧丁巴拉珠尔和伊冬嘎。
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正赶着畜群回牧包,西边的斜阳洒在畜群上,畜群一片金灿灿,远方变得朦朦胧胧。巴拉珠尔看到草地尽头有十几骑奔了过来。
马队很快就跑到跟前,领头的是色楞旺保。色楞旺保骑在黄骢马上,对巴拉珠尔吼叫:"乌泰王爷年班回来了,牧丁要上缴接风税,你交十只羊。"说着让府兵赶羊。
巴拉珠尔见到色楞旺保,垂手而立,不敢抬头。听色楞旺保说乌泰王爷谕示要交接风税,连忙帮助抓羊。
府兵把羊捆在马上。又奔向伊冬嘎的牧群,也抓了十只羊。马队驰回洮儿河岸营地。
乌泰回到洮儿河岸营地,府兵们已经搭好蒙古包。在草地上挖出土灶,从马车上取下大铝锅,架在土灶上。从洮儿河用水桶拎水,倒在锅里烧开。
色楞旺保把羊驮回来了,府兵们吵吵嚷嚷的把羊拽下马,七手八脚宰杀,剁成小块,放到大铝锅里,开始煮手把肉。
府兵们又取出铜锅,敲碎砖茶放到铜锅里,从大铝桶里倒牛奶熬奶茶。洮儿河岸排开二十口大铝锅,河岸上雾气腾腾,肉香飘逸。
手把肉煮熟了,奶茶也熬好了,五福晋窈窈窕窕走下马车,府兵在草地上放一张矮桌,摆两个矮凳。乌泰和五福晋对坐在矮桌旁。
府兵端上来羊背脊。乌泰和五福晋掏出蒙古刀,慢慢地削羊背脊,沾点酿韭菜花,塞到嘴里咀嚼。
府兵端上来奶茶,乌泰喝了一口,对府兵说:"把马车上的酒桶滚下来几桶,那是我在京城买的好酒,快到王府了,今晚让大家尽兴。"
府兵们欢呼起来。达瓦桑保和崔木丕勒跳起指挥府兵搬酒。府兵们喝了一通宵,个个敞胸乜眼,口滞舌涩。
半弦月亮挂在空中,大团乌云不断地在空中掠过,遮掩了月光。群山隐没在黝黑的夜色中。月光冰冷惨白,草原上笼罩了一层白霜。
清冷的月光下,河岸上的草地悲怆悽凉,河水呜咽着向前流淌,泛起惨白的波光。
岸边醉醺醺狂欢的人群在狂呼乱叫。兴奋过后沮丧便涌上来,在忧闷中沉沉睡去,忘记了对世道的失望丶无奈丶怨恨,陷入醉生梦死的麻木中。
第三天,乌泰回到了扎萨克图郡王府。
归流河离开大兴安岭后,在山谷间自由自在地徜徉,从王爷庙山的西边恣意流过,缓缓流到王爷庙街南的断崖峭壁下,汇入洮儿河,汇成了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汇合后的大河仍叫洮儿河。
洮儿河东岸就是宛如龙珠的冲积平原,茂密的森林从河岸绵延到山岗,一条土路在森林里蜿蜓伸展。
走到尽头是一座青砖修筑的围墙,围墙正中是一座飞檐翘角起脊的门楼,门楼上设一座炮台。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铜叶镶边,貔貅衔环,铜钉密布。门前两侧分立雌雄石狮。围墙从河岸草地一直延伸到山坡上,再回转到河岸。围墙四角都设有炮台。
围墙外面,又围绕一圈土坯墙。高大的围墙把大院遮蔽的严严实实,从外面隐约可以看到露出围墙遮蔽的重檐斗拱。这就是扎萨克图郡王府,现在的主人是十二世扎萨克图郡王乌泰。
乌泰回到王府,心情仍然沮丧。乌泰因私自放垦草原被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暂停了札萨克图王旗印务,回来后闲赋在家,百无聊赖,心中憋闷,象一只困兽在王府里乱转。
乌泰因债务缠身而焦头烂额,京城钱庄逼债让他不得安生,他还要维持花天酒地的王家豪门生活,银子却促襟见肘,钱袋窘迫。他想到了放垦收取押荒银。
乌泰不谙世情,不懂放垦,私自放垦开荒,随意收取押荒银,目测定价,凭情绪收银。一户垦荒户交给乌泰二丶三十两银子,就可以开垦一大片草原。放垦的都是洮儿河两岸水草丰美的草原,扎萨克图王旗的台吉(贵族)丶牧丁(平民)传统的牧场。
台吉们都是成吉思汗的血族后裔,布达齐的子孙,他们认为这片草原是布达齐留给他们共同的财产,愤愤的说:"都是布达齐的子孙,凭什么乌泰就把草原卖了?"
他们在被革的协理台吉朋苏克巴勒珠尔带领下,把乌泰告到理藩院和盛京将军府,因乌泰私自放垦,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暂行撤去乌泰的扎萨克印务。
失去权力让乌泰愤愤不平,堂堂郡王,盛京将军就可以收缴印信,让乌泰感觉这郡王当的太没面子。
乌泰满肚子怨气,却无可奈何,摆脱清廷的心思开始在心里深处滋生。此时,乌泰还不敢显露出来。
乌泰憋了一肚子邪火,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烦躁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侍女过来伺候他穿衣服,轻轻扶乌泰起来。
乌泰直挺挺地让两个侍女推他后背起床,两个十岁小女孩使用吃奶的劲,涨红着脸,才把一百八十斤健壮如牛的乌泰托起来。
乌泰"唉哎"一声,抬脚把两个侍女踢了个跟头,站起来吼叫:"来人,把她们捆到木桩上去。"
侍女力气不足,乌泰的腰闪了一下。侍卫过来把两个侍女拖走。又有两个侍女赶紧跑过来给他揉腰。
乌泰阴沉着脸起身,抬头指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烟杆。一个专门伺候乌泰抽烟的侍女摘下烟杆,从烟袋里挖出烟,装到烟锅里,递到乌泰嘴边。
乌泰张嘴叨住烟嘴,侍女托住三尺多长的烟杆,又过来一个侍女点燃烟锅。
乌泰狠狠吸一口,半晌,鼻子里冒出一团浓烟,慢慢不那么烦躁了。起身走到佛院,跪倒在佛像前,喃喃祷告。
距王府不远处,还有一座院落,也是青砖修筑的围墙,大院里迎面是正房三间,两侧各有两间耳房,大院里还有两排厢房。这是扎萨克图王旗府衙。暂理扎萨克印务的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和被革的协理台吉朋苏克巴勒珠尔正在府衙里,相对而坐,愁眉不展。
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乌泰被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暂行撤去扎萨克印务后,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暂理扎萨克图王旗印务,掌握了扎萨克图王旗的最高权力。
乱世中纷繁艰难的事务让他应接不暇,焦头烂额。驻扎在王爷庙街的哥萨克四处刺探,借机到村屯抢劫奸淫。日本人也在草原上出没,测量山形地貌,山脉丶河流丶村落丶道路丶树木丶水井,一一标在地图上。
乌泰王爷一味私自放垦本旗牧场赚押荒银和地租银,本旗牧场被侵占,台吉丶壮丁们生计无着,舆情激奋,要逐出外旗垦荒户,时有阻拦垦荒户开荒种地发生。
洮儿河下游刚布丶桑布兄弟聚集几千人,割据一方,四处劫掠,扎萨克图王旗丶镇国公旗丶扎赉特旗丶图业图什王旗丶郭尔罗斯前旗的王公贵族丶富商大户惶恐不安。巴图济尔噶勒疲于奔命,一愁莫展,眼看着扎萨克图王旗越来越混乱。
沉默半晌,巴图济尔噶勒叹口气,说:"刚布丶桑布兄弟割据洮儿河西岸,盘踞本旗肆意强掳,台吉丶壮丁丶喇嘛等蒙众弃产远逃,父子离散,全境内几无人迹,惨不忍言。是当前大患啊。"
朋苏克巴勒珠尔叹口气,说:"旗里财务窘迫,箭丁孱弱,旗兵遇敌萎缩不前啊。只有倡练会勇,众户均摊糜费,自备枪马,才能逐出盗匪,捍御地面。我回领地,去各屯找众户,召集庄勇练勇吧?"
巴图济尔噶勒说:"只有这样了,你去乌兰河吧,召集壮丁练勇,自保家乡吧。"朋苏克巴勒珠尔起身告别,纵马驰去,消失在夜色里。
第三章丶悲伤的巴达索格图
莽莽苍苍的科尔沁草原天高地远,雄浑辽阔。无穷无尽的碧草伸展到天边。风吹草低,绿浪起伏,远远望去,像波涛汹涌的海洋。
空旷的草原上,传来牧马人苍凉的长调,透着凄凉悲伤。
风吹过,羊群露出了雪白的羊背,牛群在草丛里徜徉。
洮儿河丶归流河如依偎在母亲怀抱的幼子,在科尔沁草原上纵情嬉戏,无拘无束。
洮儿河丶归流河两岸的河谷山沟分布着许多水草丰美的牧场,有棍奴力达莫哈嘎丶满都拉挠告丶吉额伦所格丶胡达嘎,这些牧场都被扎萨克图郡王当作荒地放垦出去,召垦荒户开垦成耕地。
从此,洮儿河丶归流河两岸沿河谷地和山沟里,便星罗棋布地散落了许多小山村。
这些小山村里,居住的已经不都是扎萨克图王旗的阿拉巴图丶农丁牧丁等原居民,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丶库伦旗来垦荒种地的蒙古族垦荒户也杂居在一起,有一千多户。
有些户光绪初年就来到了洮儿河两岸,从扎萨克图郡王手上领荒开垦。
王爷庙街向南一百多里,有一片土地,被革协理台吉色楞汪保是这个鄂托克(领地)的领主。洮儿河东岸的山岗上,有一座小山村,叫好来保乌拉干图。被革协理台吉色楞汪保卸任后,住到了这座村庄。
这座小山村有五千垧地,都属于领主色楞汪保的。色楞汪保一半租给卓索图盟逃来的蒙民耕种。一半自已种,招了许多耪青户耪青。向扎萨克图郡王府缴税。
距好来保乌拉干图三十来里,洮儿河西岸有一条山沟,叫于家沟。
于家沟里面山谷宽阔,山坡上也有一座山村,叫巴达索格图。卓索图盟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逃难来的留金锁丶孙乾丶呼斯乐都楞住在这座小山村,他们都是扎萨克图郡王府的佃户,租种扎萨克图郡王的土地。
乌泰王爷雇佣了留金锁做庄头,替他管理收租。沿洮儿河西岸向上游走,纵横交错的山沟里还有几片牧场,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的羊群在这里轮牧。
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是扎萨克图王旗的原居民,依附于王爷府的牧丁。
清晨,晨光微熹,王爷庙街驻扎的哥萨克已经上马,十几个人一群,分别向图业图什王旗丶扎萨克图王旗丶镇国公旗丶扎赉特旗驰去。
哥萨克分散在田野里。有的举着三角架测量,有的拿着小锤子敲打找矿,有的忙碌着在本子上做记录。
绘图员葛里高利在地图上做标记,山峰丶高地丶矿山丶河流丶树木丶水井丶山泉丶房舍丶道路,一一标在地图上。
傍晚,哥萨克小队长别尔夫什卡带着忙了一天的哥萨克无精打采地往王爷庙街兵营走。
别尔夫什卡一想起枯燥无味的兵营,就厌恶地皱起眉头。烦躁地甩动马鞕,无聊地抽打路边伸向道路中间的树枝。哥萨克距王爷庙街还有近百里,后半夜才能走到王爷庙街。
葛里高利见别尔夫什卡烦躁的样子,用马蹬踢马肚子,撵上了别尔夫什卡,谄笑说:"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我们就找一座屯子宿营吧,哥萨克劳累一天了,让他们去屯子里找点乐子?"
别尔夫什卡顿时来了兴趣,对哥萨克喊道:"今晚不回去了,到前面屯子里宿营。哥萨克们可以通宵尽情欢乐,祝沙皇的勇士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蔫头搭拉脑的哥萨克们一片欢呼:"乌拉。"兴高采烈地向最近一座屯子冲去。
这座屯子就是巴达索格图,距王爷庙街近百里,座落在洮儿河西岸。屯子里的人们非常勤劳,太阳落山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田地的活计,赶着耕牛回到屯子里。
屯子里家家户户已经掌灯,留金锁是庄头,在屯子里是大户。除了为扎萨克图郡王府做庄头,为郡王府催收税款地租,替郡王府经营管理土地,自已也从乌泰王爷手中领了一千垧荒地,僱佣逃荒跑来的耪青户开垦成耕地。
留金锁的房子也是茅草房,但比别人家的房子大。留金锁用土坯围出一座大院,院子里迎面朝南座落五间正房。两侧有牛舍丶马厩丶猪圈丶鸡笼丶粮食囤子。三座粮食囤子装满了粮食。
留金锁有十头耕牛,留金锁把牛群赶回屯子里,关进牛舍,拎来一桶桶的水倒进水槽饮牛。
又抱来一大抱牧草,掺上黄豆倒进食槽,看见牛慢条斯理地咀嚼,留金锁心满意足地笑了。又用铡刀铡了一堆牧草,掺上黄豆喂马。
喂完牛马,留金锁擦了一把汗,向前院走去。留金锁还有一百多只羊,下山的时候,僱的羊馆把羊群关在了山沟里的羊栏里。
羊栏周围放了三条凶猛的猎犬,留金锁不太害怕夜里狼来祸害,害怕王爷官军绺子来抢羊。吃完晚饭,留金锁还要拎着开山斧住到羊栏边上的蒙古包里去。
留金锁在后院喂完牛马,走到前院,走进茅草房的外屋。
外屋是厨房,一进门,屋子左右两侧各砌了一座大灶台。灶台上坐着大铁锅。灶坑里塞满了苞米秸杆,烧得通红。
锅底炖的土豆白菜咕嘟嘟冒着热气,媳妇儿满脸淌汗,脚不沾地,屋里屋外忙着做饭。
灶坑前的墙根下放了一个面袋子,媳妇儿解开系住面袋子的绳子,用面瓢挖出一瓢苞米面,倒在盆里。
又从水缸里舀一瓢水,慢慢的倒进面里,边倒边和面。用手挖出一团和好的苞米面,团成苞米面大饼子。一个个拍到锅的四沿。
大饼子紧挨着锅底炖的土豆白菜,汤汁浸到了大饼子里。香气便散发出来。
媳妇儿盖上锅盖,又用抹布围上锅盖的缝隙。
媳妇儿贴完大饼子,又往灶坑里添柴禾。一会儿蒸气升上来了,外屋里热气 腾腾,弥漫着大饼子的清香。
留金锁站在门口,看媳妇儿做饭。看了一会儿,坐在灶坑前的小凳子上,往灶坑里添了几根苞米秸杆。从腰间解下羊皮烟口袋,又抽出旱烟杆。把旱烟杆伸到烟口袋里挖旱烟。挖了一烟袋锅子旱烟。
留金锁把旱烟杆叼在嘴上,从灶坑里抽出一截正在燃烧的苞米秸杆,凑上去点着烟袋锅。
留金锁抽的是蛤蟆头,格外的冲。留金锁狠狠的吸了一口,停了片刻,鼻孔里徐徐喷出两道烟雾。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留金锁是"跑学好"时从喀喇沁旗跑到札萨克图王旗的。"跑学好"时,乌泰王爷收留了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丶库伦旗逃来的难民,留下他们垦荒种地。留金锁有地种了,对日子很满意。
留金锁点着烟袋锅,站起来,嘴上叼着旱烟杆走到街上。孙乾丶呼斯乐都楞正站在一起大声闲聊,留金锁笑呵呵的和孙乾丶呼斯乐都楞打了个招呼,也和他们闲聊起来。
孙乾丶呼斯乐都楞也都是喀喇沁旗逃难来的垦荒户,都领了二百多垧荒地,僱逃荒户开垦。他们的房子也都是茅草房。
伯力斯巴古和伯力特古斯养了三百多只羊,正骑马赶着羊群往巴达索格图走,刚刚走到村口前的山岬上。
屯子里炊烟袅袅,炊烟里充满了茅草燃烧后的焦香,人们喜欢这种焦香,忍不住深深地嗅上几口。
伯力斯巴古和伯力特古斯一前一后吆喝羊群,驱赶不听话的羊归群。伯力斯巴古和伯力特古斯的牧包扎在巴达索格图屯子外,兵荒马乱的年月,靠近屯子扎牧包有一些安全感。
伯力斯巴古和伯力特古斯正前后忙活着,突然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动。终日长在马背上的人们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这是马蹄踏在大地上的声音。
伯力斯巴古跳下马背,趴下身子,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判断出一支五十来人的马队正向巴达索格图奔来。
伯力斯巴古站起身,远远望见昏暗的夜色里有一群鬼影在迅速移动,很快驰到屯子外山拐弯处。
飞扬的烟尘已经飘了过来。伯力斯巴古看不清是什么人,只看见黑夜中晃动的一片园顶羔皮帽。伯力特古斯反映过来,这是哥萨克。
伯力特古斯立即喊伯力斯巴古:"你马上把羊群赶回山上,躲到树林里,越远越好。"
伯力斯巴古上前把头羊向山上赶,羊群跟着钻进树林。伯力特古斯猛挟双腿,驾驭马飞奔赶回屯子。
伯力特古斯冲进屯子,沿街大叫:"红毛罗刹来了,快跑啊。老毛子来啦。"
巴达索格图的人们有的在街上闲聊,有的正在吃晩饭。听见伯力特古斯的呼喊声,纷纷跑到街上向村外看,哥萨克已经绕过山拐弯,向村口驰了过来。
搬东西已经不及了,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回家,拽起老婆孩子,背起老娘,跳过后院山墙向山上跑。
从山坡到山顶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菠萝棵子,满山坡都是逃避的人群,人们慌忙钻进山上的菠萝棵子丛里,大气不敢出,竖起耳朵听屯子里的动静。
留金锁正在和孙乾丶呼斯乐都楞闲聊,看见哥萨克已经快到村口了,急忙跑回家,拽起老婆孩子推向后院,又冲向老父亲的房间,要背老父亲上山。
老父亲舍不得院子里的牛马猪鸡,三座粮食囤子的粮食,死活不肯离开。哥萨克已经进屯子了,朝留金锁的大院冲了过来。
留金锁只好跑到后院,带着老婆孩子跳过后院山墙,向后山爬去。
哥萨克怪笑着向屯子冲来,马鞭在头顶摇晃着,兴奋的在马上手舞足蹈。
小队长别尔夫什卡带着哥萨克闯进了屯子,街上空无一人。别尔夫什卡看见了一家宅院比别人家的宅院大,便带着哥萨克冲向这家宅院。
这是留金锁的宅院,别尔夫什卡冲进院子,看见牛棚里拴着一群牛,兴奋的大叫。
哥萨克又用刺刀刺破围成粮食囤子的苇席子,粮食流了出来。别尔夫什卡更高兴了,对哥萨克下令:"你们到屯子里搜查反俄分子,抓住一律处决。"
哥萨克们接到命令,兴高采烈向屯子里冲去。
不一会儿屯子里到处鸡飞狗跳,哥萨克挨户翻箱倒柜,撬门别锁,搜敛财物。别尔夫什卡闯进上房,屋里哥萨克们已经翻腾起来。
别尔夫什卡贼溜溜的眼睛打量一下房间隔墙,到院子里找一把二齿子,使劲把墙刨开,掉出来几块银元宝。别尔夫什卡拣起来,得意地大笑,揣在怀里。
哥萨克们陆续从各家各户出来,个个背着装得鼓鼓囊囊的袋子,都拴在马背上。身上的衣兜也塞得满满的。一会儿功夫,马背上驮满了包袱。
哥萨克都回到留金锁的宅院,把马拴在街上,拥进牛棚,解下两头牛,拉到院子里,准备宰杀。
留金锁的老父亲就是舍不得这几头牛和马,说什么也要留在了家里。见哥萨克要杀牛,急得从屋子里跑出来,从哥萨克手里抢牛的缰绳。
哥萨克不耐烦起来,一脚踢过去,把老人踹倒在地,嘴里还叫骂着。老人老泪纵横,也豁出去了,抱着哥萨克的腿不松开。
旁边过来一名哥萨克,满脸大胡子,披散红头发,一双蓝眼睛冒着凶光。他叫格良兹努哈。
格良兹努哈凶残地拽住老人头发,朝脸上猛砸一拳,把老人砸晕。格良兹努哈拽住老人头发向街上拖,拖到街上,抬脚向老人头上乱踢。老人没了动静。
格良兹努哈扔下老人,和几名哥萨克开始杀牛。又进屋拆下门窗,拉到院子里,堆到一起点燃,把牛肉切成条,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起了牛肉。
其他的哥萨克把马牵出来,拴上马车,找来袋子装粮食,装了满满一马车。哥萨克把屯子里捜到的牛马和羊都赶到留金锁宅院的院子里,准备赶走。
哥萨克从屯子里的各个角落回到留金锁宅院的院子里,拔出刺刀割牛肉,用树枝穿上架在火堆上烤牛肉。围坐在火堆旁开始吃烤牛肉。
葛里高利拎着刺刀割下一大块牛肉,架在火上烤了三分熟,拿下来放到别尔夫什卡前面。又从马背上的搭链里掏出伏特加,递给别尔夫什卡。
别尔夫什卡接过伏特加咚咚咚喝了一大口,用刺刀切下一片带血丝的牛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哥萨克们纷纷掏出伏特加猛灌。喝的敞胸乜眼,站起来围绕着火堆跌跌撞撞的跳舞,狂呼乱叫。
格良兹努哈双手高扬,双脚乱踢,摇摆着黑熊一样身体,嘴里还不断吼叫。
留金锁不放心老父亲,悄悄的爬下山,爬到自家房后,从房后的墙角向前院看,哥萨克们象一群妖魔,围着火堆疯狂蹦跳。
留金锁从后窗户钻进屋里,找不到老父亲。留金锁躲在院墙后绕到街道上,老父亲满身是血,躺在街道旁的草地上。
留金锁急忙上前抱起老父亲,老父亲双手下垂,脑袋搭拉一旁,已经沒有了呼吸。
留金锁放下老父亲尸体,暴怒的冲向自家宅院,从院子里拣起一把开山长斧,冲到火堆旁,向正在跳舞的格良兹努哈劈了过去。
格良兹努哈还在嘶吼着怪叫,完全没料到一把斧子朝天灵盖劈来,惨叫一声,长斧砍开天灵盖,鲜血脑浆窜向天空。
旁边的哥萨克都喝得迷迷糊糊,一下楞住了。
别尔夫什卡停了一下,醒过神来,"嗷"的一声跳起去抓枪。
留金锁已经丢下长斧向房后跑去,跳出后山墙,爬上山坡,钻进后山的菠萝棵子丛里。
别尔夫什卡尖利地嚎叫:"哥萨克快拿枪。"哥萨克们慌作一团,扑过去拿起枪,别尔夫什卡带着哥萨克撵了上来,爬上后山,搜索菠萝棵子丛。
菠萝棵子丛从山坡一直延伸到山顶,树枝密密匝匝,树枝里阴暗深邃,哥萨克进去就蒙头转向,连人影也看不见。
天快亮时,葛里高利发现了菠萝棵子丛深处有几个人在往里跑,这是呼斯乐都楞一家。葛里高利端起枪射击。
哥萨克们听见枪声,全向这里围了过束,举枪向这几个人射击。
一阵乱枪过后,女人中弹,趔趄着向前挣扎倒下。男人返身来扶女人,哥萨克又射中了他的心脏。
三个孩子惊慌的躲在草丛里,哥萨克狞笑着拨开草丛,举枪向孩子射击。
呼斯乐都楞一家都被杀死在山坡上。七岁的孩子倒在荆棘下,十岁的孩子倒在树丛里,十二岁的孩子刚跑几步,倒在了树丛外。
哥萨克们又搜索半天,再也找不到人。别尔夫什卡命令下山,又回到屯子里。
别尔夫什卡凶残地吼叫:"这个屯子都是反俄分子,抓住全部杀掉。"
哥萨克凶恶地闯进宅院,逐家寻找沒逃走的居民,见人就杀。有几个腿脚不好走不动的老人,没有上山,躺在自已家里的炕上。
哥萨克一脚把门踢开,挺起刺刀扎向老人,把老人杀死在炕上。
哥萨克疯狂地挨屋寻找,把找到的老人全部刺死,屯子里没有了活人。别尔夫什卡又命令哥萨克举着火把,点燃全村的房子。
巴达索格图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茅草房很快被烧塌,堆成一堆碎土坯。
别尔夫什卡仍然怒火冲天,恶狠狠地说:"等这些反俄分子回来,杀光他们。"
别尔夫什卡命令哥萨克们赶上抢来的牛羊,马车上装上从全屯掠来的粮食,拉着被砍死的哥萨克尸体,咒骂连天地返回兵营。
留金锁丶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丶孙乾和乡民们藏在菠萝棵子丛里,从树枝缝里望着哥萨克,又站在后山顶上菠萝棵子丛里望着哥萨克离开巴达索格图,一直等哥萨克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山拐弯后面,才一个接一个从菠萝棵子丛深处钻了出来。
人们聚集在一起,伯力特古斯带着大家向山下走。
刚走几步,就看见呼斯乐都楞倒在草棵里,前胸露开一个大血洞,鲜血已经凝成紫黑色。
菠萝棵子丛里,呼斯乐都楞的老婆露出半个身子。留金锁上前扒拉开菠萝棵子丛,呼斯乐都楞的老婆已经死在里面。
人们再向菠萝棵子丛里寻找,三个孩子,一个倒在荆棘下,一个倒在树丛外,一个倒在树丛里。
一家五口人被杀绝户,人们呆若木鸡,留金锁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伯力特古斯清醒过来,招呼大家:"咱们就地挖坑,把呼斯乐都楞一家埋了吧。不能让野狼撕扯了。"
大家找些木棍,七手八脚挖了一个浅坑,把一家人都拖到坑里,拣石头在山坡上堆了五座坟丘。
人们下山回到村里,家家户户的茅草房都变成了残垣断壁,土坯碎块下烧焦的椽子还冒着青烟。巴达索格图已经是废墟了。
留金锁在街上找到老父亲尸体,把老父亲背到后山上,动手挖了墓穴,哭泣着把父亲埋了进去。
大家帮助老人被杀的人家把老人尸体抬上山,挖了十来座墓穴,把老人埋了进去。山坡上堆了十来座坟丘。
埋完老人,众人悲愤难忍,谁也不想下山,围在一起捶胸大哭,哭声震动了山坡。
众人哭了很长时间,伯力特古斯对大家说:"巴达索格图不能呆了,老毛子还会回来杀我们的。咱们去洮儿河躲躲吧。"
孙乾用袖子抹眼泪,带着哭腔说:"去哪呀,那里能让我们呆呀。"
伯力特古斯说:"去好来保乌拉干图吧,色楞汪保住在那里,我和他是朋友。"
伯力特古斯带着众人赶出他们剩下的羊群,这是全屯唯一的财产。人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南边走去。他们走到夕阳西下,在一片苍茫暮色中,来到了洮儿河东岸,沿河向前寻找,找到了好来保乌拉干图。
第四章丶上告无门
好来保乌拉干图座落在洮儿河西岸的一座缓坡上,伯力特古斯丶留金锁众人来到屯子口,停下来向屯子里张望。
色楞汪保看见一群人在屯子口张望,骑上黄骢马,带着一群家丁长工赶了过来。
色楞汪保看到伯力特古斯一行悲凄的神态,知道巴达索格图出事了,关切的问伯力特古斯:"出了什么事?"
伯力特古斯大哭,哭着告诉色楞汪保:"巴达索格图被哥萨克烧了,杀了好几个人。呼斯乐都楞一家被杀绝门了,我们的家都被烧光了。"
留金锁也哭着说:"俄国兵还会回来报复,巴达索格图不能再住了。"
色楞汪保听了也觉得悲伤,说:"你们就在我这里躲一躲吧,在这里耪青吧。"
伯力特古斯哭泣说:"我们租扎萨克图王爷的地都在巴达索格图呢,等风声过了我们得回去。我们要去找乌泰王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色楞汪保劝他们说:"先住下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色楞汪保吩咐长工煮了一大锅苞米碴子粥,拿来一盆芥菜疙瘩。众人围着饭锅喝粥,喝完粥,就依偎在羊草垛下眯到天亮。
色楞汪保套上牛车,车上放了两麻袋碾好的苞米碴子,一口大锅,一叠碗,带他们到村口的山沟里。人们搭起了十几架窝铺,住了进去。
色楞汪保希望伯力特古斯这些人留下来,他也在做揽头,正在招从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丶库伦旗来扎萨克图王旗租地的垦荒户,自已也有一千多垧地要招耪青户耕种。扎萨克图郡王乌泰私招外旗人放垦本旗荒地,色楞汪保趁机领荒,当上了揽头。
几年前,色楞汪保找到乌泰,对乌泰说:"王爷,洮儿河西岸好来保乌拉干图的荒地我来开垦吧。"
乌泰正在把玩一只翠绿的翡翠鼻烟壶,这是他刚从京城带回来的。从京城年班入值回来,他欠了京城银庄一大笔银子,要靠招垦本旗荒地收取押荒银和地租银还账。
乌泰用鼻子嗅了一下鼻烟:"啊嚏!"使劲打了一个嚏喷,揉了揉鼻子,说道:"好啊,不过押荒银和地租银不能少。"
色楞汪保说:"押荒银交多少?"
乌泰伸出两根手指:"一百垧地二十两。"
色楞汪保从怀里摸出一块银锭,双手托给乌泰。乌泰接了过来,掂了一掂,揣到怀里。对色楞汪保说:"你去好来保乌拉干图吧。"
色楞汪保到了好来保乌拉干图,圈出了五千多垧荒地。色楞汪保招卓索图盟逃来的蒙民垦荒,自已当起了揽头,转手卖了三千多垧荒地。
又召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来租地垦荒的蒙古族农民,开了一千多垧地。自己收地租,再向乌泰王爷交十石地租。还有一千多垧地自已招耪青户耕种,色楞汪保给耪青户粮食当工钱。
色楞汪保是扎萨克图王旗台吉中的大户,他还做过协理台吉,在扎萨克图王旗很有势力。色楞汪保正缺耪青户,伯力特古斯一行来了正好给他耪青。
伯力特古斯这些人没有想留下来,他们的垦荒地都在巴达索格图,那是向乌泰王爷交了银子的,不能白扔了。可是俄国兵只要知道他们回去了,肯定又会过来报复。伯力特古斯想去札萨克图王旗郡王府,找乌泰王爷主持公道。
伯力特古斯这些人歇了几天,又拖儿带女的向王爷庙街走去,他们去札萨克图王旗郡王府,找乌泰王爷吿状。
札萨克图王旗郡王府内,乌泰的心情象天气一样阴暗。早晨还躺在炕上,乌泰就想抽烟。专伺抽烟侍女连忙取来他珍爱的三尺长烟杆。
这根烟杆是红木做的,和田玉烟嘴,铜烟锅有拳头大。烟袋上绣着金丝。
侍女向铜烟锅里塞满从云南运来的烟丝,一名侍女举到乌泰嘴边。乌泰含住烟嘴,另一名侍女点燃烟丝,乌泰深深吸了一口,咽到肺里,徐徐吐了出来,烟雾渐渐包围了乌泰。
吸了几口,乌泰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乌泰吐出和田玉烟嘴,侍女又端上银盅侍候他嗽口。乌泰嗽完口,专伺穿衣侍女又给他套上衣服,穿上一件貂皮坎肩,蹬上一双鹿皮靴。乌泰起身下炕,走向餐厅。
餐桌上放了一个奶茶锅,奶茶煮得翻开,上面飘了一层黄油。专伺餐饮侍女盛了一碗奶茶,端给乌泰。乌泰边啜边想心事。
值班笔贴式匆匆进来,对他说:"王爷,巴达索格图被抢了,死了好多人。伯力特古斯领着难民们在王府外跪着呢,要请王爷做主。"
乌泰听了抬了一下眉毛,叫了一声:"啊?什么人干的?"
笔贴式说:"是驻王爷庙街的俄国兵干的,巴达索格图被抢光又放火烧了,呼斯乐都楞一家都杀绝了。"
乌泰沉吟:"俄国兵干的?你去对他们说,我已经被暂停札萨克图王旗印务了,让他们去找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
笔贴式应了一声,走到王爷府大门外。王爷府大门外,伯力特古斯领着人们直挺挺地跪着,见笔贴式出来,急忙问道:"王爷怎么说?"
笔贴式说:"王爷说他被暂停札萨克图王旗印务了,不管旗里的事。让你们找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他掌握札萨克图王旗印务。"
伯力特古斯说:"我们还是王爷的子民哪,王爷连自己的子民都不保护了吗?"
笔贴式双手一摊,说:"王爷就是不想管。"
伯力特古斯气得大骂:"俄国人是你祖宗吗?吓成缩头乌龟。"起来招呼大家去找札萨克图王旗府衙。
伯力特古斯带领人们拥进札萨克图王旗府衙。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出来接待大家,听了伯力特古斯叙述后眉头紧锁。俄国人根本不买札萨克图王旗地方官的账,去俄国人兵营交涉连人都可能被扣下。外地已经发生好几起这样的事了。
巴图济尔噶勒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对伯力特古斯一行说:"我把巴达索格图惨案报给奉天将军衙署,你们回去等消息吧。"伯力特古斯无奈,只好带领人们回到好来保乌拉干图。
色楞汪保也赶往札萨克图王旗郡王府。巴达索格图被烧毁,伯力特古斯众人不可能再回巴达索格图了。巴达索格图的五千垧地又成了荒地。搞到手又能发一笔财。
色楞汪保头脑非常活泛,岂能错失这一发财机会?色楞汪保马上去见乌泰。
值班笔贴式领着色楞汪保来到议事厅,乌泰正独自一个人坐在议事厅想心事。手上端了一只银水烟袋,咕噜噜地喷云吐雾,侍女垂手立在旁边。色楞汪保满脸堆笑地向乌泰请安,站起来又恭维乌泰:"您的气色更好了,预示以后事事顺心。"
乌泰沒好气地说:"那有什么顺心的事?事事不顺。有什么事你说吧。"
色楞汪保谄谀地说:"巴达索格图那里的五千垧地伯力特古斯他们眼见种不成了,又成了荒地,王爷就放荒给我吧?"
乌泰说:"银子备好了吗?"
色楞汪保诡秘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五十两银元宝,又掏出一个。乌泰一共掏出六个元宝。
乌泰点点头,说:"巴达索格图的荒地就由你开垦吧。"
色楞汪保心满意足地回到好来保乌拉干图。老婆看他眉开眼笑,揶抑地说:"拣到狗头金了还是看上谁家女儿了?"
色楞汪保笑吟吟地说:"又发了一笔大财。"
伯力特古斯一众人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巴达索格图他们是回不去了,俄国兵正在到处搜索他们,乌泰王爷也不会给他们退押荒银。伯力特古斯一众人只好留在好来保乌拉干图,给色楞汪保耪青。
留金锁本来是大户,现在也成了耪青户。
第五章丶好来保乌拉干图遭劫
色楞汪保忧心忡忡的在他的庄园里乱转。
色楞汪保的庄园是洮儿河西岸一处壮观的建筑群,规模仅仅比札萨克图郡王府小一些。高大厚重的围墙环绕着飞檐起脊的三进院。
色楞汪保正忧虑一件事,这些天逃难来的难民特别多,难民们说洮儿河两岸的山谷里,聚集了数百名马匪,领头的叫卷毛虎。卷毛虎是科尔沁草原上的大牧主,称霸一方的豪强恶霸。
卷毛虎和过山风丶沙疙瘩丶疤拉眼儿一群草原上的剽悍强梁之徒聚集成团伙,横行乡里,对牧民捐小项(敲诈),开小股(单独抢掠)。名气大了,乱世中草原上零散的地蹦子(当地小匪)丶穿帐子的(拦路抢劫零星小匪)都投奔而来,卷毛虎划起来了(拉起绺子)。
卷毛虎在草原上四处流窜。打劫劫舍,烧杀掳掠。他们从溃散的清兵手里夺取了枪枝,四处抢劫王公贵族丶大户富商,乡镇村屯的小户也不放过。
镇国公旗丶扎萨克图王旗丶扎赉特旗丶郭尔罗斯前旗的大户很多都被抢了。有的屯子被劫掠一空。
听说已经盯上了好来保乌拉干图。色楞汪保的宅地家产在这一带首屈一指,卷毛虎真来抢劫,色楞汪保的宅地家产肯定劫数难逃。
好来保乌拉干图是一座小山屯,聚集了七十多户农户,多数都是卓索图盟喀喇沁旗丶土默特旗丶敖汉旗丶库伦旗逃来的蒙民,租种色楞汪保的垦荒田,做佃户和耪青户。
还有几户是扎萨克图王旗的农丁牧丁,他们是原居民,有自已的土地和牧场。
色楞汪保的庄园是屯子里唯一的青砖房,在一片茅草房里突兀出来。院子里有十座粮食囤子,粮食装的满满的。
房后是牛棚,圈了二百多头牛。山沟里的羊栏里圈了一千多只羊。马厩里还有五十多匹马。
色楞汪保让这些耸人听闻的消息闹的心慌意乱,坐在炕桌旁喝闷酒,炕桌上放了一只马奶酒桶,摆了一只酒碗,色楞汪保不时端起酒碗啜上一口。
好来保乌拉干图笼罩在夜色里,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回到了屋里,家家户户点亮了油碗里的灯捻,窗户纸上晃动着昏暗的影子。小山屯静寂无声,偶尔传来牛的吼声。
突然,屯子里的狗全都狂叫起来,村外的山拐弯处出现了一片火把,急骤的马蹄声震动的山谷里隆隆作响。一支马队向好来保乌拉干图扑来。
这支马队有三百多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卷毛虎,这个人凸腮阔嘴,豹眼虬须,背宽腰粗,卷曲的头发披散在脑袋上,蓬松得象狮子鬃毛。卷毛虎性格暴戾残忍,凶狠的盯着好来保乌拉干图向前冲。
色楞汪保听到狗咬的恐怖,心里瘮得慌,出门张望,看见一片火把已经冲进村口,吓得转身跑回屋里,喊叫着:"卷毛虎来了,快上山啊。"
色楞汪保不敢呆在庄园里,拉起老婆孩子,钻出后门,向后山跑去。家丁和奴婢们也跟着跑上山。屯子里都听见了动静,人们都冲出家门,拼命向后山跑去。
卷毛虎已经派人踏察清楚色楞汪保是好来保乌拉干图的大户,带着马队直接奔青砖房,踹开大门,闯了进去。看见院子里的十座粮食囤子,上前打开,里面装满了粮食,卷毛虎高兴的大叫:"把马车赶过来,装粮食。"
卷毛虎闯进屋里,看见满屋的家俱,又叫道:"发财了,都拉走。"
后院又有马匪大喊:"牛棚里有二百多头牛。"
卷毛虎一屁股坐在炕桌旁,倒了一碗马奶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叫道:"挨家挨户搜,粮食和牲口都拉走。"马队的人们欢呼起来,向屯子里茅草房冲去。
躲在后山菠萝棵子里的好来保乌拉干图佃户和耪青户们眼睁睁的看着卷毛虎这些人冲进自己家,搬走粮食,牵走牲畜,把房子里的东西搬空,气的咬牙切齿。这些人都明晃晃的背着枪,腰上插着刀,没有人敢露面。
卷毛虎带的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马匪流民地痞二流子,冲进各家各户大肆搜掠起来。在好来保乌拉干图翻腾了一宿,天亮的时候,才从各家各户出来,脖子上缠着,腰里掖着,身上鼓鼓囊囊的走到街上。
带来的两挂马车装的满满磴磴,又在屯子里抢了三挂马车,也装满了。
赶出来一百多头牛,一千多只羊。卷毛虎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带人赶着畜群离开好来保乌拉干图。
色楞汪保在山坡上看见卷毛虎带着马队走远,从羊栏里牵出一匹快马,跳上快马,抄近道向扎萨克图王旗府衙奔去。
卷毛虎并没有直接回驻地,轻松地就抢劫了好来保乌拉干图让卷毛虎意犹末尽,他让一些马匪赶着马车和牛羊回驻地,转身带马队奔向归流河。
扎萨克图郡王府私自放垦洮儿河两岸草场后,归流河两岸纵横交错的山沟就成了扎萨克图王旗面积最大的牧场,扎萨克图郡王府的牧丁,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的牧包就扎在归流河岸边。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是扎萨克图王旗原居民,祖祖辈辈都在这片牧场放牧。
清晨,归流河岸静谧安宁,天空飘着一朵朵白云,葱郁的草原上,空中传来百灵鸟的婉转鸣叫,草丛里蝈蝈的叫声也响成一片。又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赶着羊群牛群走向牧场。
他们是扎萨克图郡王府的牧丁,放牧的羊群牛群是王府的。他们虽然是阿拉巴图(自由人),但依附于扎萨克图郡王,每年要向王府交够牛羊,还要承担税费和劳役,日子过得困苦不堪。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把羊群牛群赶到牧场,便凑到一起,拿出羊皮壶喝酒。
突然羊群和牛群乱跑起来,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赶紧站起来暸望,看见几十个人骑在马上,正在向山沟里的路上驱赶羊群和牛群。
不好,马匪来了。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跳上马,拼命驱赶身边的羊群和牛群向山上跑,羊群和牛群顿时炸群,在山沟里乱窜。
圈羊群和牛群的这几十个马匪正是卷毛虎一伙人,卷毛虎奔到归流河岸,看见满山坡的牛羊在低头吃草,兴奋得哈哈大笑,一抖缰绳,带领马匪凶狠地向羊群和牛群奔来,命令马匪们往山下的土路上赶羊群和牛群,准备抢回去。
几十个马匪骑马从羊群和牛群后面围了过来。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拼命吼叫,向山上赶羊群和牛群,羊群和牛群炸了群,四处逃散。
马匪拢不住羊群和牛群,累得呼哧带喘地跟着牛群羊群跑。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拼命驱赶,羊群和牛群越跑越远。
卷毛虎气得七窍生烟,乱吼乱叫。突然他看见三个牧人正在向山上驱赶羊群和牛群,拎起枪就打,可是距离太远,子弹够不上,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把羊群和牛群赶进树林。
马匪们追进树林,却没有办法把牛和羊聚拢在一起。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都背着从溃散的清兵手里买来的毛瑟枪,他们躲在树林里,摘下枪向外射击,马匪们吓得都跑出树林。
卷毛虎怒气冲天,命令马匪们不赶羊群和牛群了,去追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
陶格图呼见马匪追了上来,对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喊道:"奔迷魂沟。"趁机引马匪奔向远处。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对地形熟悉的如同回到家里,一会儿就把马匪引进另一条山沟,这条沟就叫迷魂沟,里面沟壑交错如迷宫。马匪进去转了一会儿,顿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在里面乱转起来。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牵着马匪转了半天,转到迷魂沟深处,便钻进山坡上的一片树林,爬上山顶,离开迷魂沟,翻山越岭回到牧场,聚拢起羊群和牛群,向远方赶去。
卷毛虎和马匪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迷魂沟出口,转了两个时辰才转出来。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和羊群牛群早已经没了踪影。天色也慢慢黑了下来,卷毛虎担心先走的那些马匪赶的马车和牛羊被别的绺子截走,命令马匪撤退。马匪们垂头丧气往回走。
色楞汪保一口气跑到札萨克图王旗旗府衙,气喘吁吁的去见暂理扎萨克印务的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
巴图济尔噶勒马上让台吉参领阿玉勒乌贵率领一百五十名旗兵截击卷毛虎。阿玉勒乌贵率人赶往好来保乌拉干图。
卷毛虎正带着马匪往回走,阿玉勒乌贵率人在洮儿河河岸和卷毛虎众人相遇。
王洛虎见旗兵来截,一肚子气正没有地方出,睁圆怪眼,嗷嗷叫着催马冲了上来。三百多人的马匪也跟着卷毛虎向前冲。
阿玉勒乌贵率领的旗兵被冲的七零八落,落荒而逃。卷毛虎看见阿玉勒乌贵,挥手一鞭,纵马冲向阿玉勒乌贵,把阿玉勒乌贵撞翻在地,过山风丶沙疙瘩丶疤拉眼儿从马上跳下来,把阿玉勒乌贵捺在地上,捆了起来。
卷毛虎把阿玉勒乌贵带到驻地,卷毛虎得意洋洋的骑在马上,马鞍子上系了一根长长的羊毛绳,一头绑住了阿玉勒乌贵的双手。阿玉勒乌贵被羊毛绳拽着,踉踉跄跄的向前走。
后面的马匪押着五挂装满粮食和财物的马车,再后面一群马匪赶着畜群。
卷毛虎回到了营地,先带人把抢来的粮食和财物藏起来。卷毛虎让过山风牵着阿玉勒乌贵来到营地中央的草地上。
卷毛虎拎着马鞭,对阿玉勒乌贵兜头就是一鞭。阿玉勒乌贵"啊"的一声惨叫,跌坐在地上,头顶被马鞭撕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汩汨流淌下来。
卷毛虎凶狠的问:"你是扎萨克图王旗的台吉?"
阿玉勒乌贵吓得抖成一团,战战兢兢的说:"我是扎萨克图王旗参领阿玉勒乌贵。"
卷毛虎厌恶的挥挥手说:"杀掉,悬首示众。"
过山风答应一声,把阿玉勒乌贵拉到山坡上,一脚踹在阿玉勒乌贵膝盖上,把阿玉勒乌贵踹的跪倒在地,挥刀向阿玉勒乌贵脖颈砍去。割下头颅,递给卷毛虎。卷毛虎轻蔑的撇了一眼,说:"挂在旗杆上。"
过山风丶沙疙瘩丶疤拉眼儿把阿玉勒乌贵头颅拴在旗杆上的升旗绳上,拽到半空。卷毛虎见了,哈哈大笑。
第六章丶刚布丶桑布兄弟起事
洮儿河东岸陶赖图山圣洁清静。山南坡上,东北最大的喇嘛庙,葛根庙寺庙群傲然矗立,梵通寺丶广寿寺丶广觉寺丶宏济寺丶慧通寺五大殿堂栉比鳞次,香烟缭绕。臧式庙宇气势恢弘,雄伟壮观。
佛堂庄严肃穆,缎制绣花伞盖顶幔下,供奉巨大的铜制鎏金释迦牟尼佛像。众多信徒跪伏在佛堂里,诚笃礼拜。
乌泰跪伏在释迦牟尼佛像前,双手合什,嘴里喃喃祷告。
合掌站在佛堂门口的锡勒图喇嘛布和巴彦悄悄走到跟前,对乌泰说:"王爷,色楞旺保在佛堂外求见。
乌泰仍然朝佛祖祷告,一会儿,低头说:"让他进来。"
色楞旺保轻步快移,跑到乌泰身边,也对佛像跪下,双手合什,对乌泰说:"王爷,刚布丶桑布兄弟已经进犯札萨克图王旗了,台丁壮丁们都逃亡了。"
乌泰全身一震,站起身,说:"刚布丶桑布兄弟都进犯哪了?"
色楞旺保说:"昨天抢劫了巴彦昭,据说准备进犯王爷庙街。"
乌泰伯眉头紧锁,转身又跪下祷告,喃喃的说:"乌泰恳求佛祖早日遣希图根(罗汉)下凡,收了图哈莫。
札萨克图王旗东南,镇国公旗境内,刚布丶桑布兄弟聚集几千人,占领了一片山地,他们管这个地方叫图哈莫。
聚集的人群中许多是生活困顿,饥寒交迫的农民牧丁。
也有一些流民二流子投奔而来,又混进了一些零散的马匪。
贫穷的农民牧丁只想找一块不用给王公豪强地主牧主纳税缴租的圣地,流民二流子和零散的马匪却是为掠夺发财而来。流民二流子和零散马匪的混入,让刚布丶桑布兄弟的人马良莠不齐。
流民二流子和零散的马匪混进图哈莫后,打着刚布丶桑布兄弟旗号,不分贫富,在草原上肆意横行,四处抢劫。让刚布丶桑布兄弟深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札萨克图王旗道路上人迹绝踪,村屯凄苦荒凉,难民流离颠沛。札萨克图王旗的衰败让乌泰收不上来租税,王府奢华靡烂的日子难以维持。
乌泰更加忧愁,着急恢复札萨克图王旗秩序。乌泰又向佛祖像叩头再拜,向佛祖祷告说:"我佛慈悲,天降金甲金盔,金钢不坏之身的希图根(罗汉)丶大力金钢,持招魂旗丶迷魂铃丶惊魂鼓,快些施法术收了刚布丶桑布兄弟吧。"
一八九九年深秋,卓索图盟土默特左翼旗东苇子沟村周围的田野里秋风萧瑟,一片凄凉。草木枯黄憔悴,干枯的苞米杆在风中瑟瑟发抖,枯叶在田垅上一团团到处翻滚。
刚布丶桑布兄弟是土默特左翼旗王爷巴凌那穆济勒旺宝的套斯各(庄户),刚布租种了王爷三十垧地,桑布租种了二十垧。
俩兄弟刚刚在地里掰完苞米,赶上牛车把苞米棒子拉到山坡上的场院晾晒。山坡上有二十多处场院,庄户们也都忙着晾晒苞米棒子。
晾了半个月,庄户们的老婆孩子都上山坡,围坐在场院里的苞米堆旁,从苞米棒子上往下搓苞米粒。
王府的管家来了,还带来几名背着枪的府丁,骑在马上围绕场院转圈。王府管家一双贼眼溜溜的盯住苞米堆。
刚布身材魁梧,宽额方脸,胆大强悍。桑布圆脸凸腮,脾气暴躁,性格倔犟。兄弟俩身份是阿勒巴图(自由人),租种土默特左翼旗王府的土地。
庄户们把搓下的苞米粒子堆成大堆,搓了三天,苞米棒子全搓完了。王府管家带着府丁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刚布丶桑布兄弟,王府的税先交了吧。还有差粮丶壮丁税丶分地稅丶祭祀费丶朝觐费丶兵差费。巴凌那穆济勒旺宝王爷的生日也快到了。"
王府管家一口气叨咕了一大堆税和费,刚布丶桑布兄弟根本没有听明白,府丁们不由分说,拿起麻袋就往里灌苞米粒子。苞米粒子堆一会儿挖掉了一大块,府丁们还在灌苞米粒子,桑布急了,上前阻拦道:"不能再装了,交税够了。"
王府管家眼睛一瞪:"还有地租呢。"等府丁们停手,苞米粒子只剩一小堆。刚布丶桑布兄弟气的眼睛冒火,把剩下的苞米粒子装了半麻袋,放到马背上驮回家去。
王府管家带着府丁沿着山坡挨家收税收租,家家只剩下一小布袋苞米粒子。府丁们赶上装满粮食的牛车,向王府走去。庄户们欲哭无泪,对着王府怒骂。
第二天,王府管家又带着府丁来到东苇子沟村,把庄户们找来,对庄户们说:"按大清律,有二十只羊,交羊一只。有五头牛,交羊一只,十家交一辆牛车。"
说罢,挨户拉羊。傍晚,又把一群羊丶两辆牛车赶回王府。东苇子沟村的庄户们望着剩下的一小布袋苞米粒子愁眉不展,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又要挨饿了。
转年,俄国军队占据了东北,遍地是清军溃兵和趾高气扬的俄兵,轮番到村子里乱窜,抓羊杀鸡。
这天,东苇子沟村闯进了二十多名清军溃兵,这些清军溃兵闯到村头一庄户家里,在羊栏里牵出两只羊,又从屋里翻出一桶马奶酒,在院子里宰羊烧水,炖了一锅手把肉,清军溃兵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清军溃兵端起酒碗猛灌,一个个呼三吆四,红头胀脸,行为放浪起来。吓得这家宅院的庄户带着老婆孩子跑了出来,在村子里找到刚布,惊慌失措的对刚布说:"这群兵爷都喝多了,一会儿出去祸害咱们村怎么办啊?"
说着又有一些庄户找来,对刚布说:"快想想办法吧,这群人就是野兽,要赶快把他们赶走。"
刚布沉思了一会儿,下决心说:"他们就是仗着手里有枪,才敢到我们村胡作非为。我们趁他们喝醉了,把他们的枪抢过来,把他们赶走。"
众人都说:"对,就这么办。"
刚布跳了起来,说:"走啊,收拾这群醉鬼去。"
五十多人纷纷伸臂揎袖,嚷着:"走啊,揍死这群王八蛋。"
众人簇拥着向村头走去,顺手拔起了院子杖栏上的木棍,拎在手里。
正走着,清军溃兵叫喊着从对面涌来。这些溃兵喝得东倒西歪,脚步散乱,嘴里喷着酒气,打着酒嗝,斜背着枪,醉醺醺的向村子里走来,叫喊着:"走啊,发财去。""哈,哈,哈,爷们快活快活。"嘻嘻哈哈地向前走。
溃兵们醉眼昏花,根本没有看见迎面奔过来一群人。溃兵们走到跟前,刚布猛然喊道:"上啊,打死这群畜牲。"举起手中木棍,朝走在前面的清军溃兵砸去,砰然一声,砸在太阳穴上。清军溃兵一个跟头摔了出去,撞在杖栏底下。
桑布紧接着一棍扫在一名清军溃兵脸上,打的满脸开花,鼻梁塌了下去,蹲在地上。
众人一拥而上,木棍横扫乱飞,清军溃兵哭爹喊娘,抱头鼠窜。走在后面的清军溃兵扭头想跑,桑布撵上去,一棍扫在后脚跟上,清军溃兵摔了个狗吃屎。
领头的清军溃兵蹲下摘枪,正要射击,刚布一棍砸在胳膊上,咔嚓一声胳膊被砸断。枪掉在地上。刚布大喊一声:"抢枪啊。"众人纷纷扑上去抢枪和子弹。
清军溃兵们丢了枪和子弹,屁滚尿流的往村外跑。刚布带人撵着打,清军溃兵们头也不敢回,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众人回到刚布家里,还兴奋的不能自已。摆弄着夺来的枪支,相互吹嘘自己刚才的勇猛。大家吵嚷了一阵,桑布问刚布:"哥哥,下步我们怎么办?"
刚布说:"我们有枪了,就不怕旗兵了,王府再来人,就把他们赶走。"众人一直兴奋的吵到天亮,才回家睡觉。
消息很快传遍附近村屯,许多贫穷庄户佃户耪青户,牧丁随丁庄丁们投奔刚布丶桑布兄弟。他们被王府榨干了粮食和牛羊,俄兵和清军溃兵还时不时来抢掠,在屯子里活不下去了,投奔刚布丶桑布兄弟找活路。
附近的流民也闻风而来,流民三丶五成伙,不事耕稼牧畜,不会手艺巧工,隨处游荡,里面有许多逞强斗狠,偷盗绺窃,坑蒙拐骗之徒。
有些零散的马匪也趁机混了进来。刚布丶桑布兄弟周围几天就聚集了一百多人,这些人良莠不齐,投奔刚布丶桑布的动机各不相同。
刚布丶桑布兄弟让一起起事的乡亲把这些人领回家,分散居住。吃饭的时候到刚布丶桑布家吃大锅饭。刚布丶桑布把收到家的一麻袋苞米粒碾成苞米碴子,天天做一大锅苞米碴子粥。
苞米碴子袋子眼看着见底。流民们鼓动刚布:"蒙古贞地面上那么多大户,粮食堆满囤子,我们去抢过来,不就有粮食了吗?"刚布听了心动,不去抢他也无法养活这么多人。刚布把大家招集起来,对他们说:"粮食吃没了,村里大户的粮食囤子里装的满满的,我们去分了吧。"
众人一听,鼓噪起来,吵嚷着:"我们去分了,不能守着粮食被饿死。"嗷嗷叫着,向村里大户家奔去。
村里大户是大揽头,叫三喇嘛色丹巴勒珠尔,由敖汉旗来土默特左翼旗,从巴凌那穆济勒旺宝王爷手里承揽了一万多垧垦荒地,转手倒卖了五千垧,自已留了五千多垧,租给佃户耕种。收的地租除了向王府交税和地租,剩下的粮食装满了五座粮食囤子。
三喇嘛色丹巴勒珠尔不住在东苇子沟村,有一名管家在东苇子沟村做庄头,给他收租。为他看守建在东苇子沟村的大宅院。
刚布丶桑布带着一百多名起事的农户庄丁流民奔到三喇嘛色丹巴勒珠尔的大宅院门前,几个人上前嘭嘭砸门,大声叫喊:"开门,开门。"
管家在屋里听见大门被敲的山响,赶了出来,在大门里大声问道:"是谁,要干什么?"
外面的人焦躁起来,开始用力撞门。轰隆一声,大门撞歪。管家赶紧抽出顶门杠开门,"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咣噹"倒在地上。
起事的农户庄丁流民狂呼乱叫着冲进大院,管家被撞在一边,挤在墙角上。人们蜂拥而上,拥挤着冲到粮食囤子前。
粮食囤子是用苇席围成的,人们七手八脚撕扯苇席墙,一会儿就把苇席撕烂。粮食囤子哗的垮塌下来,苞米粒子倾泻一地。人们拿出带来的布袋,拼命的往里装。装满了扛起来往外跑。
一会儿功夫,粮食囤子见了底,撕碎的苇席七零八落的拖了一地。管家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
刚布丶桑布兄弟的名气越传越广,东苇子沟村聚集了四丶五百被王府榨干的穷人,无所事事的流民。抢来的粮食吃光了。刚布丶桑布兄弟又盯上了邻村大户,带着人奔向邻村。
邻村大户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涌进村子,"砰啪"的朝空中放枪,向宅院冲来,吓的心惊肉跳,拽着老婆孩子从后窗户跳了出去,拼命向野地里跑。
起事的人们也不追赶,全都一窝蜂的冲进院里,院子里停放一挂马车,这些人从马棚里牵出马,套上车,把院子屋里的粮食财物都装上,欢天喜地的拉回东苇子沟村。
有些起事农户庄丁来找刚布丶桑布兄弟,对他们兄弟说:"眼见得附近大户都抢完了,王爷府枪比我们多,抢不了。蒙古贞地面没有抢的了。我们得有地啊,去那里找一块不交税赋不交租的土地呢?"
刚布说:"向北去吧,洮儿河岸上的扎萨克图王旗丶镇国公旗那一带人少,我们有枪,抢占一块地方,开荒种地,不给王爷交税。"
刚布丶桑布兄弟率领起事的众人四处捜寻清军溃兵,找到三丶五成群的,就围了上去,逼着溃兵缴枪,在卓索图盟抢了溃兵几百杆枪。刚布丶桑布兄弟就率领起事的众人向扎萨克图王旗而来。
拖拖拉拉的队伍抻出去二里多地,有的骑马,有的赶勒勒车,有的背着包祆步行。队伍中还夹带着牛群羊群。
他们趟过西拉木伦河丶霍林河丶归流河,顺洮儿河向南而下,来到扎萨克图王旗东南,镇国公旗边界的群山里。途中不断有人拖家带口的加入进来,跟着队伍走。路上遇到的流民,零散马匪也跟到队伍里来。
他们来到洮儿河下游东岸的一片山地里,这个地方群山环抱,河谷纵横,地势险要。向西三十里,就是洮儿河。
刚布走到山口,勒马仔细打量,说:"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图哈莫。"
第七章丶图哈莫
图哈莫方圆一百二十多里,崇山峻岭间分布了一片宽阔的山谷,被四面环绕的山峰包裹的严严实实。山峰陡峭险峻,形成天然屏障。山谷的四面各有一条山沟通向山谷外。守住山沟,外面的人插翅也难飞进来。
图哈莫已经聚集了一千多贫苦庄户和无业流民,还有零散的混进来的马匪。
刚布把图哈莫划分成前丶后丶左丶右丶中五个营地,让起事的贫苦庄户和流民们搬了进去。刚布把大本营设在中营。
图哈莫里面的山谷和山沟都是未开垦的荒地,贫苦庄户们来到山谷和山沟,望着田野,虽然草木枯黄,却厚厚的积了一层枯枝败叶。
贫苦庄户们终于找到一片不向王爷府交税赋和地租的土地了,人们高高兴兴的扛锹下地,开垦翻地,准备来年种地。把图哈莫当成了家。
流民们和混进来的马匪对开垦种地没兴趣,每天蹲在窝铺里喝马奶酒,支上锅炖手把肉。抢来的牛羊杀光了,撺唆着刚布丶桑布兄弟再出去抢劫。
郭尔罗斯前旗向北的大道上尘土飞扬,尘土中一支二百多骑的马队凶猛的狂奔而来,横冲直撞地冲进邻道的小屯布特哈图。
卷毛虎骑马冲在最前面,凶狠的眼睛逡巡着周围,跟随的人都是凶神恶煞般挥动马鞭。
路上行人见了连滚带爬的躲到路边草丛里。老人躲避慢了卷毛虎兜头一马鞭,老人一个趔斜摔进沟里。
街道上几个玩耍的孩子正在打闹,有一个孩子身上套了一件肥大的羊皮袍,袍子下襟拖在地上。
卷毛虎看见,勒住马,狞笑着说:"到扎萨克图王旗地界了,老子开开荤。"
纵马直驰过去。孩子们惊慌的向后跑,卷毛虎紧追不舍,孩子们跑到一片森林里。
有二十多人正散落在森林里拾柴做饭。这些人衣衫褴褛,瘦骨伶仃。
一个女人从一只小布口袋里倒出一碗苞米碴子,掺上从草地上挖来的野菜,放到锅里煮。已经快熟了,锅里冒出了热气。这是一群逃荒的难民,家被红毛罗刹烧了,出来找活路。
卷毛虎冲到跟前,一脚踢翻粥锅。一锅热粥扣在女人身上。女人被烫得惊叫起来。卷毛虎跳下马,抓过来孩子,扒下了皮袍,披在自己身上,一阵狂笑:"冬天正缺一件皮袍,有人送来了。"
卷毛虎一挥手,手下们蜂拥而上。聚拢在卷毛虎周围的都是无业游民中的痞子无赖二流子,还有零散的马匪。这群人夺过难民的行李,倒在地上,翻腾起来。挑出好一点的衣物塞进腰里。等他们走了,大人身上只剩下一件破布袍,孩子们都光屁股。粮食一粒没剩。
卷毛虎继续狂奔,来到图哈莫。他听说图哈莫聚集了上千人,便带着流民马匪投奔而来。
草原上过不下去的农户牧户都投奔图哈莫而来。草原上不务正业的流民二流子甚至地痞无赖零散的马匪也想混水摸鱼,借机发财。也混进了图哈莫。
刚布丶桑布兄弟无法区分良莠,对投奔图哈莫的各路人马一律欢迎。蒙古贞的色纳道尔吉带来三百多农户,博王旗的达赉丶云丹冲乃领来一百多户,苏鄂公旗的三眼井丶诺尔桑也领来二百多户。
图哈莫聚集了各色人等,贫苦庄户和流民马匪又分别结成不同群体。刚布为了欢迎聚集图哈莫的上千人马,杀了十头牛,一百只羊,举行晚宴迎接各路投奔来的人马。
图哈莫大本营建在山谷的中央,靠着山坡顺势而上。众人抬来几十口抢来的大锅,在山坡的草地上挖出大灶,把大锅安放在大灶上。
一些人把羊抓来,按在地上,把刀顺着羊脖子捅进心脏。有的在羊脖子上捅出一个血洞,把手伸进血洞,掐断大动脉。
羊挣扎着被杀死,人们把羊挂在树上,开膛剥皮,剁成小块,放到大锅里。倒上一大桶溪水。
另外一些人高高兴兴的去山上拾柴禾,回来煮羊肉。山坡上炊烟缭绕,几十口大锅热气腾腾,羊肉的鲜香在空中弥漫。
大本营里一栋青砖房里,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丶卷毛虎丶达赉丶云丹冲乃丶三眼井丶诺尔桑一干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卷毛虎正在飞色舞的吹嘘在路上抢难民的事,得意洋洋的炫耀抢来的皮袍子。
刚布皱眉蹙额,很快一闪而过。在山坡上张罗煮肉的小头目跑来说羊肉煮好了,刚布起身带着一干人来到草坡上。
山坡上人们已经围绕各个大锅席地而坐,一圏一圏的排满山坡,一直延伸到山谷里。看见刚布等人岀来,山坡上众人欢呼起来。
色纳道尔吉上前喊道:"图哈莫要有首领,咱们就推举刚布丶桑布丶卷毛虎,为图哈莫的首领。众人一片欢呼。
刚布也上前喊道:"色纳道尔吉也是首领。"众人又一片欢呼。
刚布接着大声宣布:"任何参加图哈莫组织者,都不纳王府的捐税。凡受官方欺压者,代为报仇血恨。对缺吃少穿的贫困者,分配粮食衣物。"
山坡上沸腾起来,众人抱起马奶酒桶,咕咚咕咚倒满红泥烧制的泥碗,端起泥碗狂饮。山坡上众人放开痛饮,一个个放浪行骸,喝的敞胸乜眼,口滞舌涩,倒在草场上就睡。睡一会儿起来再喝。
连续喝了一天一夜。世道艰难,这些农户庄丁和流民们很少能象今天这样放纵的痛饮。
第八章丶朋苏克巴勒珠尔练勇
刚布桑布起事扰得科尓沁草原翻天覆地,各旗王公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纷纷调动旗兵讨伐刚布桑布。一些草原贵族也练起乡勇自保,草原上刮起了血雨腥风。
王爷庙山向北,索岳尔济山下,乌兰河旁一条宽阔的山谷里,坐落着朋苏克巴勒珠尔的牧场。
归流河西岸的鄂托克领主是札萨克图王旗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他的牧场也坐落在这里。
乌泰王爷私招卓索图盟逃来的蒙民到扎萨克图王旗垦荒,垦荒户们占据了洮儿河和归流河两岸肥沃的土地,扎萨克图王旗的台吉丶牧户丶壮丁们轮牧的草场日益缩小,被迫把畜群赶往山里贫瘠的山沟轮牧。
索岳尔济山向南这片水草丰美的广阔山谷已经是扎萨克图王旗剩下的最肥美的牧场。
朋苏克巴勒珠尔带着家丁从王爷庙山下的扎萨克图王旗府衙连夜催骑躜行,奔回乌兰河,回到乌兰河岸上的牧场。
第二天,就让家丁去草原上到各家牧户串联,又让家丁去洮儿河和归流河两岸串联农户。
朋苏克巴勒珠尔自己也骑上马串村屯,钻蒙古包,逐家召集壮丁练勇。
草原上到处流传红毛罗刹胡作非为的舆论,又传来有一股外旗蒙人在扎萨克图王旗割地自立,四处劫掠。
扎萨克图王旗的台吉丶壮丁丶农户丶牧户丶垦户被吓的惶恐不安,家里的粮食都藏到山上的树丛里,牲畜赶到山沟深处,不敢住在家里,在山上搭窝棚。
朋苏克巴勒珠尔回乡倡练乡勇,众人一呼百应,到了约定日子,众人骑着马,驮上粮食,有的背着枪,拉上大台杆,从四面八方涌向朋苏克巴勒珠尔的牧场。
扎萨克图王旗牧丁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把畜**给家人,三人扛上从清军溃兵手里买来的枪,也骑马赶来。
扎萨克图王旗的旗兵指望不上,清廷连溃兵都聚拢不起来,扎萨克图王旗的民众只能自己组织乡勇了。
朋苏克巴勒珠尔的牧场中一字排开三座蒙古包,背靠索岳尔济山脉的莽莽群山,前面是流水潺潺的乌兰河。
乌兰河从山谷中奔腾而出,携带的泥土在两岸积淀下肥沃的平原,繁育出绿草茵茵的草原。
蒙古包前是一座牛棚,再向远处,山沟里扎一座羊栏。山坡上,依附朋苏克巴勒珠尔的牧丁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打盹儿。羊群散落在周围埋头吃草。
一下涌进几百人,牧场里到处都是人。朋苏克巴勒珠尔扎了十多座蒙古包,搭了许多窝铺,众人住了进去。挖上土灶,支上带来的锅,升火做饭。
朋苏克巴勒珠尔又让人们在牧场周围挖出壕堑,立上栅栏,营地就建起来了。
朋苏克巴勒珠尔又把大家带来的银两集中起来,派人找溃散的清兵买枪支。
扎萨克图王旗东南的图哈莫,色纳道尔吉正在集合他营盘里的人马。卷毛虎早就按捺不住,已经带领他的马队奔镇国公旗而去。
色纳道尔吉的人马也是他聚集起来的流民,里面混进了许多草原上的地痞二流子,还有零散的马匪。
色纳道尔吉带着他聚集起来的人马向扎萨克图旗北部奔来。这彪人马沿洮儿河溯流而上,闯进归流河两岸。
牧人们看见一彪人马凶神恶煞般撞进了草原,飞马奔向朋苏克巴勒珠尔的牧场。
朋苏克巴勒珠尔听到消息,马上集合队伍,率众乡勇冲出营地,迎面向色纳道尔吉的人马冲去。色纳道尔吉的人马也向草原深处赶来。
朋苏克巴勒珠尔率众乡勇跳上马,沿草原路向前跑,跑到一道峡谷前,草原路从峡谷穿过。这是进入草原的必经之路。
朋苏克巴勒珠尔让众乡勇停下,对大家说:"我们就埋伏在路旁树林里,等色纳道尔吉一过来就阻击他们。"
乡勇们跳下马,藏到峡谷两侧山坡上的树林里。色纳道尔吉率一群流民急驰过来,一头钻进峡谷。
朋苏克巴勒珠尔见色纳道尔吉一干人跑到跟前,先对准马队开枪,众人跟着一起开枪。峡谷里砰砰叭叭的枪声响成一片,震得峡谷嗡嗡作响。
色纳道尔吉没有想到这里还有队伍向他进攻,正毫无防备的向前奔。一阵枪声响过,两个流民应声落马,滾落在草丛里。
色纳道尔吉也不知道谁在阻击他们,慌忙带着马队后退。
色纳道尔吉退到一里以外,色纳道尔吉观察一会儿,不见峡谷里有人冲出来。又带着马队向前冲。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拽来一棵倒树,摆在路上做路障,三人埋伏在路边。
色纳道尔吉驰马冲到峡谷口,遇到路障被迫停下。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冲到路上,站在路中央向色纳道尔吉的马队射击。
子弹又射中一个流民,马受惊扭头往回跑,这个流民一只脚插在马蹬里,被拖着跑了回来。
色纳道尔吉起事以来攻击的都是大户和难民,色纳道尔吉率马队一冲,大户和难民扔下财物就跑,从来没有遇到过抵抗。这次一会儿功夫就被打死三个人,色纳道尔吉心生怯意,再也不敢向前。退到后面放枪。
僵持到天黑,色纳道尔吉害怕朋苏克巴勒珠尔趁夜偷袭,不敢再在草原呆下去,率马队转身向回跑。很快不见踪影。退出了草原。
朋苏克巴勒珠尔不敢掉以轻心,带着乡勇继续守在树林里。东方天边渐渐发白,朋苏克巴勒珠尔让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骑马前去查看。
陶格图呼丶伊日毕斯丶阿拉格巴日向前驰出去二十里,色纳道尔吉的人马已经无影无踪。回来禀报朋苏克巴勒珠尔。
朋苏克巴勒珠尔松了一口气,率乡勇返回到营地。一路上大家兴奋的连吼带唱。消息传开,洮儿河丶归流河上游的农户丶垦户丶牧户们都松了一口气。
第九章丶拉什敏珠尔败逃
卷毛虎闯到了镇国公旗,额木图附近的村屯被抢掠一空。大户小户人家全不放过,财物牛羊都归了卷毛虎。卷毛虎的人马赶上畜群,马车上装满财物,洋洋得意的拉回图哈莫营地。
卷毛虎见到刚布便骄横的说:"额木图周围屯子横扫,什么也没有剩,全拉回来了。我的营地不用开荒种地,出去一趟就够几个月的了。"
刚布心里反感,皱眉说道:"图哈莫只抢大户不抢穷人,特别不能抢难民。穷人抢光了就没法活了。"
卷毛虎脸色骤变,不高兴的说:"什么小户大户,我都不放过。不然我的弟兄怎么活?"
刚布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忍了又忍,强忍下一口气。两人虽微有龃龉,已有隔阂。
镇国公旗周围被抢的大户们都拥到了额木图的恩马图坡,镇国公府院子里挤满了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破口大骂,院子里乱成一片。
镇国公旗的扎萨克,镇国公拉什敏珠尔怒气冲天,在房间里围着桌子乱转。镇国公旗的协理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梅林丶参领丶佐领站在旁边。房间里气氛压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拉什敏珠尔这个人刚愎自用,骄纵傲慢。此刻瞪着阴狠的眼睛大叫:"反了,反了。这些外旗人跑到我的藩地造反,马上派兵,把他们赶出去。"
他对军务梅林伯路喊道:"你马上召集全旗佐领,带着箭丁来额木图,去围剿图哈莫。"
参领丶佐领们答应着,退出了房间,去各苏木召集箭丁。
拉什敏珠尔又叫协理台吉察克达尔巴楞连夜赶往扎萨克图王旗去见乌泰,请乌泰派兵协助。扎萨克图王旗派出旗兵,会同镇国公旗的旗兵,勉强凑集了三百人,伯路带领去围剿图哈莫。
拉什敏珠尔低估了图哈莫。军务梅林伯路带着旗兵刚离开额木图,图哈莫派出的眼线就看见了,飞马赶回图哈莫报告。刚布立刻集合人马,在通向图哈莫的路上埋伏起来。
通向图哈莫的路上,扎萨克图王旗丶镇国公旗凑集的人马开了过来,旗兵们队伍散乱,萎靡不振。扛着步枪,骑着各色杂马,无精打彩的跟着伯路向前走。
伯路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神色紧张。前面是一道峡谷,穿过峡谷就是图哈莫。峡谷中的道路遮掩在树丛里。
伯路见峡谷里阴森森的,心里害怕,停住了脚步,叫过来一名旗兵,让他去峡谷里察看。
旗兵胆战心惊的催马向里走。正走间,突然,从树丛里射出一阵密集的子弹,旗兵"嗷"的一声嚎叫掉下马。旗兵们顿时慌作一团,转头就往回跑。
伯路气得火冒三丈,骑马撵上旗兵,叫骂着把旗兵们拦截下来,带着他们向回跑。跑到峡谷外一道山坡,伯路命令旗兵们停了下来。藏在山坡上的草棵子里。
刚布丶桑布带人追了上来,追到山坡下,伯路带着旗兵们伏在山坡上开枪阻击。子弹密集的射了过来,刚布丶桑布就地躲到大树后,双方在树林里展开激战。
刚布躲在树后,枪口对准对面树丛,等旗兵露头。一会儿,一名旗兵小心翼翼的露出半个脑袋,又慢慢探出身子。悄悄从树丛中钻了出来。旁边又露出几个旗兵脑袋。
刚布屏气凝神,扣动板机,枪口火光一闪,旗兵妈呀一声向后摔了过去。周围旗兵脑袋一下缩了回去。子弹杂乱地射过来,打得树叶噗噗作响。刚布丶桑布也不敢起身。僵持到天黑,刚布丶桑布也没有攻过来。
伯路看夜幕降临,山坡上漆黑一团,对面黑洞洞的,不知道刚布丶桑布在干什么,心里直打鼓。他想:"这是图哈莫的地盘,刚布丶桑布熟悉地形,半夜摸过来偷袭,就全军覆没了。"
一阵风起,峡谷里树枝劈里啪啦乱响,不时"咔嚓"一声,树枝折断,掉在地上。伯路越想越害怕,不敢再打下去了,下令撤退。
旗兵们如获大赦,纷纷扭头往回跑。跑到后半夜,到了额木图附近,才停下脚步喘口气。慢慢退进公爷府。
图哈莫的人没经历过夜战,刚布丶桑布也没敢轻举妄动。趴在树林里不敢动。
天亮了,渐渐看清对面,刚布丶桑布发现对面已经空无一人。刚布丶桑布率人小心冀冀地搜索过来。没有找到旗兵踪影,便率领图哈莫的人马向额木图跟踪而来,在额木图附近扎下营盘,聚集了五百多人。
拉什敏珠尔吓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凑集的旗兵跑回来后,不到一天又溃散了。许多人嚷着回家保护家人,带枪跑回了家。拉什敏珠尔看看公爷府院內,只剩下三十多名府丁。
公爷府外距额木图不远处,刚布丶桑布驻扎的营地里火把通明,马嘶人吼。看上去人就不少。
拉什敏珠尔气喘吁吁的在公爷府里跑来跑去,叫喊着让家丁把财物装上马车,福晋小姐们也都上了马车。公爷府里的官员们也赶紧套上马车,接上家眷。
一群人连夜跑出公爷府,绕过刚布丶桑布的营地,向洮儿河奔去。趟过洮儿河,钻进大山,跑到偏僻山沟里的一座小村子。
众人连饿带吓,跑不动了。拉什敏珠尔问一名管旗章京:"这是什么地方?"
管旗章京回答:"这个小山村叫六家子,才十几户人家,都是公爷府佃户,租种公爷府家的土地。这个地方偏僻,刚布丶桑布找不到这里。"
拉什敏珠尔疲惫不堪地说:"就在这里住下吧。"
第十章丶珥剌帕勒吉计谋破产
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气温聚然间凉了下来。淖儿河河岸上,一群人正在忙着扎蒙古包。他们扎好蒙古包,在河岸边挖了一座土灶,坐上紫铜锅,开始熬奶茶。
一名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迎风而立,头戴红宝石顶戴,身穿紫蟒袍,内衬紫貂皮坎肩。脚下蹬一双雕花牛皮靴。眼晴注视着波浪翻滚的淖儿河。
男子凸额颌长,权腮浓眉,目光阴冷。此刻正望着河水沉吟。这个人就是扎赉特多罗贝勒,扎赉特旗札萨克珥剌帕勒吉。
珥剌帕勒吉性格剽悍,富有谋略,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刚从京城"年班"回札赉特旗。
珥剌帕勒吉停留的这个地方距图布新察汗只有三十里,今天晩上完全可以回到贝勒府,可是他命令侍从在淖儿河岸上扎上了蒙古包。他知道此时贝勒府已经乱作一团,他不想让人打扰,要静静的想一想。
第二天刚亮,珥剌帕勒吉便回到了贝勒府。贝勒府议事大厅里,协理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梅林丶参领丶佐领丶笔贴式早就候着珥剌帕勒吉了,扎赉特旗闲散台吉丶富商大户也都挤满了议事大厅。议事大厅人声鼎沸,吵成一片。
珥剌帕勒吉带着侍从径直驰进贝勒府大院,马队冲到议事大厅门前,珥剌帕勒吉跳下马,走进大厅。议事大厅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齐齐盯住珥剌帕勒吉。
珥剌帕勒吉大踏步走到议事大厅中央,对军务梅林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厉声下令道:"把全旗箭丁召集起来,凡旗民中每屯每户征旗丁一人,带枪枝马匹,到图布新察汗训练。"
扎赉特旗贝勒府前扎起了营盘,营盘四周挖了壕堑,立上了栅栏。营盘里扎上了几十座蒙古包,珥剌帕勒吉又向旗户征粮。三百多名旗丁在营盘里开始了训练。准备迎战图哈莫人马。
训练了几天旗丁,珥剌帕勒吉忍耐不住,要围剿图哈莫。他派人赴扎赉特旗丶图什业图旗丶札萨克图旗丶镇国公旗,请求四旗派兵支援。又把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找来,面授了一条计谋。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依计带领三百多名各旗旗丁趁夜色悄悄出发。
卷毛虎的名气越来越大,四面八方的流民地痞二流子还有零散马匪们都投奔卷毛虎而来,人马扩充到三百多人。枪枝弹药不够了,卷毛虎找到一名清军溃兵军官,这个人说手中有一些枪枝弹药,约定以牛羊换枪枝弹药。
卷毛虎带着三百多人马赶上牛羊,来到约定的交换地点郭尔罗前旗新庙屯,清军军官正在屯子口等候他们。卷毛虎见到清军军官,对他说:"牛羊赶来了,你把枪枝弹药拿出来吧。"
清军军官在屯子里设了宴席,要接待卷毛虎。清军军官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你们大老远的来了,我先尽尽地主之谊。酒席已经备好了,咱们先喝上。喝完了再给你们拿枪支弹药。"
卷毛虎狐疑的问道:"枪支弹药放在那里了?我先去看看。"
清军军官说:"藏在山上的山洞里了,我已经让人去取回来,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先喝上。边喝边等。"
卷毛虎不相信的盯住清军军官说:"你要是骗我,我可不客气。"
清军军官笑着说:"怎么能骗你呢?马上就到了。"边说边热情的往餐桌上让卷毛虎。卷毛虎坐到餐桌,清军军官殷勤的劝酒。
喝了一会儿,清军军官说:"上山取枪支弹药的人快到了,我去接一下,带他们到这里来。请首领稍等片刻。"说完,起身拱拱手,走出了房间。
卷毛虎一使眼色,两名属下跟了出去。不一会儿,两名属下就拖着清军军官回到房间。一名属下说:"这小子出去后就往山上跑,让我们撵上了。根本没有人来送枪枝弹药,他骗了我们。"
卷毛虎狞笑着起身,拔出匕首,逼向清军军官,说:"怎么没有枪枝弹药呢?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清军军官急的大声吼叫:"枪枝弹药一会儿就送到,你们再等一等。"
卷毛虎一挥匕首,削掉了清军军官一只耳朵。凶狠的逼问:"不说实话,把你脑袋削成冬瓜。"
清军军官哆嗦成一团,颤抖着说:"是扎赉特旗扎萨克珥剌帕勒吉的计谋,让我把你们引到新庙屯,扎赉特旗丶图什业图旗丶札萨克图旗丶镇国公旗四旗旗兵就过来包围新庙屯,消灭你们。"
原来是珥剌帕勒吉用重金收买了清军军官,让清军军官放风出去,手上有枪枝弹药,要换牛羊。吸引卷毛虎上钩,带人来新庙屯。
珥剌帕勒吉让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带着扎赉特旗丶图什业图旗丶札萨克图旗丶镇国公旗四旗旗兵连夜奔袭新庙屯,把卷毛虎包围在新庙屯。
卷毛虎听完,凶狠地把匕首一刀刺进清军军官心脏。清军军官惨叫一声,软瘫在地上。卷毛虎拔出匕首,在清军军官身上噌了噌血,对属下凶狠的大叫:"马上集合人马出屯。"
卷毛虎带人马走到屯子外,停下了脚步,怒气冲冲的说:"今晚不走了,围绕新庙屯埋伏起来,我们干掉这群骗人的家伙。"卷毛虎把人马埋伏在新庙屯的四周。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带着扎赉特旗丶图什业图旗丶札萨克图旗丶镇国公旗四旗旗兵连夜奔到新庙屯外。乌勒吉特挥手让大家停下,等了一会儿,不见清军军官来接应。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商量:"内应不来,是不是有变?"
沙格德尓扎布不在意地说:"一群土拨鼠,有多大风水,还能刮起沙尘暴?"
乌勒吉特心一横,对旗兵吼道:"猎人见到猎物怎么能放过?冲进去,剥了这群土拨鼠的皮做皮袍。"带领三百多旗兵在黑夜中冲向新庙屯。
旗兵们一声喊叫,冲进了新庙屯街。正在向街里冲,突然,从旗兵的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旗兵们顿时倒下了一片。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慌忙就地卧倒。乌勒吉特心里叫苦,珥剌帕勒吉的计谋败露了,反中了卷毛虎的埋伏。
黑暗中不知道卷毛虎埋伏了多少人,只听见四面都是密集的枪声,旗兵被围在街里。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听了一会儿四面枪声,新庙屯南面枪声稀疏。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带人向屯子南面冲去。
这里卷毛虎埋伏的人马不多,旗兵们逃命心切,端着枪,边开枪边向前冲。卷毛虎埋伏的人马抵挡不住,向两侧跑去。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带着旗兵们冲了出去,顾不上丢下的十几具尸体,一遛烟逃之夭夭。
卷毛虎带领人马回到了新庙屯,王洛虎瞪着血红的眼睛下令:"挨家挨户地搜,一根线头也不许放过,全部拿走。"
卷毛虎带领的这群流民地痞二流子顿时欢呼起来,向屯子里冲去。屯子里立刻惨叫震天,庄户们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新庙屯被抢掠一空,卷毛虎这群流民地痞二流子还不走,就在新庙屯住了下来,逼迫庄户们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庆祝打败了旗兵。这群流民地痞二流子天天喝得昏天黑地。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带领着旗兵跑出了新庙屯,狼狈不堪的往回跑。从拂晓一气跑到日落,跑出去了几十里。
跑着跑着,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内心的恐惧慢慢消除,担心上来了。吃了一个大败仗,大丢面子,回去怎么向珥剌帕勒吉交待?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跑到一座山峰的山脚下,旗兵们累得摇摇晃晃,气喘吁吁,迈不开步了。乌勒吉特回头看看,后面连一个人影都沒有。他看见了一片平缓的山坡,挥手让旗兵们停了下来。
乌勒吉特对沙格德尓扎布说:"旗兵们都跑不动了,就在这里扎营吧,派人到四处打探打探。"
旗兵们停了下来,从马背上解下铝锅和粮食袋子,就地埋锅做饭。派出打探的旗兵跑回来向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尓扎布报告:"前面是四十家子屯,屯里有一百多图哈莫的人,领头的是三哥喇嘛和宴英。他们也在吃晚饭。看样子今晚住在四十家子屯了。"
乌勒吉特大喜,说:"机会来,今夜偷袭四十家子屯,打他一个突然袭击。挽回脸面。"
沙格德尓扎布急不可耐,站起来就要走。乌勒吉特拦住他,说:"等后半夜再去,趁他们睡觉时动手。"
午夜时分,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尔扎布带领着旗兵悄悄向四十家子屯进发。走到四十家子屯口外,屯子里寂静无声,狗都被乱兵抓吃了,偶而有一声牛叫。
乌勒吉特挥手示意让旗兵停下,和沙格德尔扎布两人一起向屯子里摸去。
一名哨兵正在放哨,抱着枪靠在墙角打盹。乌勒吉特悄悄摸上前,突然扑上去,用胳膊搂住哨兵脖子,用力一扭,"咔嚓"一声,哨兵脖子被扭断,瘫软在地上。乌勒吉特向后招手,三百多名旗兵冲进了屯子。
沙格德尔冲向一间院子里拴了十几匹马的茅草房,一脚踹开房门。屋子里的土炕上睡了十几个人。
一个人被惊醒,从土炕上跳起来伸手摸枪。沙格德尔正举枪对着屋里,对准这个人就射击,"呯"的一声枪响,这个人应声扑在炕上。
被打死的是这伙图哈莫人马的首领宴英。旗兵们跟着冲进屋,举枪射击屋里的人。十几名图哈莫人马躺在被窝里就被击毙在炕上。
图哈莫人马分散住在四十家子屯子里各家各户,人们被枪声惊醒,都爬起来往屋外跑。旗兵们正堵在街上,举枪射击,子弹横飞,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逃出屋子的人跳过院墙,向街道上跑。街道上到处是旗兵,迎面又是一阵子弹雨,图哈莫人马被打得到处逃窜。
图哈莫人马的另一个首领三哥喇嘛住在屯子尾的一间房子里。听到枪声,跳起来拎枪向街上跑,迎面旗兵们冲过来,边冲边射击。
三哥喇嘛闪身躲在墙角开枪,子弹从旗兵头上飞过,旗兵们听到子弹啸声,赶快向街边土墙后躲避。
三哥喇嘛趁机带着众人向后撤,边打边撤,跑到屯子边上,翻过土院墙,逃到了后山上,钻进树棵子。
三哥喇嘛不敢单独回图哈莫,率领剩下的人连夜奔向新庙屯,去找卷毛虎。
乌勒吉特和沙格德尔扎布打胜了,找回了面子。也担心图哈莫人马再返回来报复,旗兵们赶上三哥喇嘛和宴英准备用来换枪支弹药的三百多只羊和五十多头牛,心惊胆战的回到了图布新察汉。
第十一章丶齐默特色木丕勒兵败图哈莫
松花江岸雾霭弥漫,暮色沉沉中,一座宫殿式建筑群隐约可见。这是郭尔罗斯前旗辅国公,郭尔罗斯前旗札萨克齐默特色木丕勒的辅国公府。
辅国公府正门门楼飞檐凌空,双龙滚脊。金钉密布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前用土包堆成掩体,二十多名府兵守在掩体里。
走进公爷府,院落里矗立一座宫殿式建筑,这是衙门宫。几群马弁散落在院落里的树下和台阶旁。
衙门宫的大堂上,齐默特色木丕勒坐在大师椅上。两位长相凶恶的人坐在他对面。一位叫十四阎王,眉毛粗黑,眼神凶悍,虬须阔口,豺声狼顾。一位叫杜老七,短颈凸腮,两耳招风,腰粗背厚,眼神骄横。
两人都是郭尔罗斯前旗的大户,有上万垧土地,上千户佃户和耪青户。大宅院里养着炮手家丁。
图哈莫起事后,科尔沁草原上的王公贵族丶富豪大户每天都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图哈莫的人马什么时候就来了。齐默特色木丕勒调旗兵调不上来多少人,不足以抵御图哈莫的人马。把十四阎王和杜老七找来一起商量。
齐默特色木丕勒眉毛粗重,额宽颧突,目光游离,满脸忧愁。心事重重的说:"图哈莫的人马就象草原里的一群乌鸦,倏聚倏散,踪迹飘忽。本旗王公贵族富商大户被抢掠一空的甚多。"
"刚布丶桑布只抢掠大户,卷毛虎丶色纳道尔吉率领的人马干脆就是马匪,无论富人穷人一起抢,逃兵及避乱之民也被杀散,抢夺财物器械多件,到处裹挟,匪徒益滋蔓延,地方愈加困苦。大户尤其深受其苦。"
"各王府府兵孱弱,全旗箭丁也凑集不齐,征调上来的也是老弱病残,清兵溃散后无人收拢,朝廷自顾不暇。现在我们要自己想办法了,郭尔罗斯前旗就靠二位的人马了。"
十四阎王骄横的说:"图哈莫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穷人,还有一些流民聚集起来骚扰地面,我手下的几百条枪就是几百只虎豹,几十年横行草原,无人敢挡。"
杜老七阴冷的说:"刚布丶桑布专抢富商大户,就是要和我们做对,不先下手剿灭图哈莫,不一定那一天图哈莫就来抢我们。我把佃户和耪青户都召集起来,也有一丶二百人。"
十四阎王捋袖揎拳,叫嚷道:"田鼠聚拢在一起也不是老虎的对手,我们莫不如先下手为强,明天就剿灭这群田鼠。"
齐默特色木丕勒说:"全旗箭丁已经召集起来了。明天就都到我公爷府集中了,你们二位也尽快调集人马,后天围剿图哈莫。"
公爷府上空天色晦暗,浓重的乌云一团团从头顶上飞驰过去,山尖隐没在雾霭中,空气变得湿漉漉的。
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率领人马出发了,七百多人散乱的排出了三里多地,队伍中间夹着三十多挂大车,车上摆放了九十六支大台枪和火荮。
十四阎王让他的属下把火药从枪口灌进枪筒,又把铅弹塞进去,用纸压实。在引火点放上引火绳。用大车拉着奔图哈莫而去。
图哈莫派出的探子看见从郭尔罗斯前旗开出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径直奔图哈莫而来,飞马跑回来报告消息。刚布丶桑布丶卷毛虎丶色纳道尔吉马上调动人马进驻图哈莫要害地段的壕堑炮台,严阵以待的等待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的人马。
图哈莫已经有一千多人马,许多人手里握的都是从清军溃兵手里抢来的毛瑟步枪丶马提尼步枪等洋枪,发射子弹。虽然沒有大炮,火力也很猛了。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道路上变得泥泞起来,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脚下湿滑,一脚高一脚低的向前走,人们冻的哆哆嗦嗦。图哈莫的壕堑炮台上,刚布让大家搭起了草棚,升起火堆。图哈莫的人马躲在草棚里避雨。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走近图哈莫前营,刚布紧紧眼睛盯住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一点点走近。见已经进入射程,刚布大手一挥,图哈莫人马在壕堑炮台里一起开火。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被雨幕遮挡的只看见眼前白花花一片,雨声遮住了枪声,根本没有防备。一阵子弹射了过来,被打倒几个。剩下的人马吓得扭头就跑。十四阎王人凶狠地喊:"就地抢占阵地,谁跑枪毙谁。"朝天"呯叭"放枪。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不敢再跑,迅速趴在地上,有的躲在树后。把大台枪摆开,点燃引火绳,向图哈莫的壕堑炮台轰击。大台枪轰了一枪,火药就湿了,再也点不着。双方用步枪相互射击,战局僵持起来。
僵持了两天,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也没攻下图哈莫的壕堑炮台,小雨紧一阵松一阵,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衣服都湿透了,人们在小山坡上搭起了草棚躲雨。大家又冷又饿,在草棚里挖出土灶升火煮饭。一个个垂头丧气,士气低落。
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支了一座蒙古包当指挥所。
刚布的图哈莫人马藏在壕堑炮台里,在壕堑上横上树枝,树枝上铺上青草,虽然还漏雨,但也挡住不少雨水。刚布又让众人在壕堑里拢上火堆取暖。
半夜,大雨倾盆而下,图哈莫一片白茫茫,山谷里只能听得见哗哗的雨声。
刚布大喜,对图哈莫众人说:"旗兵都是翅膀羽毛没有长齐的小鹌鹑,这样的大雨天肯定都躲在窝里不出来。我们正好去掏鸟窝。"
刚布丶色纳道尔吉带领图哈莫人马背上步枪,手拎大刀,端着红缨枪,钻出壕堑,在雨幕中向齐默特色木丕勒人马的阵地摸去。
桑布丶卷毛虎带领另一拔图哈莫人马在雨幕掩护下绕到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后面,准备包抄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
刚布丶色纳道尔吉带领的人马摸进齐默特色木丕勒人马阵地,阵地外面空无一人,刚布丶色纳道尔吉带领人马向齐默特色木丕勒人马住的草棚发起了偷袭。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躲在草棚里,抱着枪打盹。旗兵们觉得天上下着这样的大雨,图哈莫人马不会来进攻了,谁也不肯出去察看情况,都围着火堆取暖。
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还没有反映过来,刚布丶色纳道尔吉带人已经摸到了草棚,抡起大刀砍了进来。旗兵们一阵鬼哭狼号,抱着脑袋向后跑。
住在蒙古包里的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和杜老七惊醒,听到阵地上乱成一团,慌忙跑了出来察看,只见旗兵们在阵地上狼狈逃窜,图哈莫的人马举着大刀在后面紧追。
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和杜老七举枪冲出蒙古包,刚布丶色纳道尔吉带人已经冲了过来。十四阎王连忙命令手下点燃大台枪引火绳。属下们拿出火种颤巍巍的去点引火绳,火药绳点不着,仔细一看,火药绳湿透了,火药已经变成泥。
属下们扔下大台杆往后跑。
正跑间,后面也传来喊杀声,桑布丶卷毛虎带领的人马从阵地后面攻了上来。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被夹在中间,两面围攻,顿时崩溃,哭爹喊娘,抱头鼠窜,拼命向两侧跑。
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连声喝斥,也挡不住属下逃命,兵溃如山倒,图哈莫的人马乘势砍杀。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只好也扭头往外跑。
砍杀到天亮,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在图哈莫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齐默特色木丕勒丶十四阎王丶杜老七跑到天亮,跑出二十多里,回头看看图哈莫的人马没有追上来,停下来收拢队伍。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人马聚拢过来,齐默特色木丕勒点了一下数,回来了三百多人,除了死在图哈莫的一百多人,其余的直接跑回家去了。
齐默特色木丕勒垂头丧气,和十四阎王丶杜老七灰溜溜地跑回郭尔罗斯前旗。
雨过天晴,图哈莫的空气格外清新。山谷里的山坡上被雨水冲刷后翠绿如茵。图哈莫又打赢了。图哈莫的人们聚集在图哈莫中军大营前的草地上庆祝打败旗兵。
人们挖出了一排排的土灶,宰杀了三百多只羊,五十多头牛。人们在草地上围成一个个圆圈,席地而坐,前面放上一盆盆手把肉,旁边摆上一桶桶马奶酒。
图哈莫的人们又开怀畅饮。一直喝到夜幕降临,人们点燃了篝火,围绕篝火跳跃狂舞,狂呼乱叫,尽情发泄。累了倒在草原上就睡,睡醒了继续喝。
草原上喧闹了三天三夜。又有许多穷困农户和流民从四面八方投奔图哈莫,图哈莫的人越聚越多,聚集了三千多人。
科尔沁草原上的各旗王爷们几次围剿图哈莫都无功而返,损兵折将。旗兵们携械溃散,偷跑回家,守护家人去了。剩下的也胆战心惊,士气低落,躲在营地里不敢出来。各旗王爷们吓的惊恐万状。绞尽脑汁想办法剿灭图哈莫。
第十二章丶图哈莫分裂
洮儿河下游西岸,绵延起伏的丘陵渺渺茫茫,无数条山谷沟壑在丘陵间纵横交错。在一条无人注意的山谷里,有十几间茅草房稀稀落落散布在一座山坡上,这座小山屯就是六家子,镇国公旗扎萨克拉什敏珠尔就躲藏在这里。
拉什敏珠尔和他的福晋子女,跟来的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梅林丶参领丶佐领,都住进了茅草房,府兵们搭起了蒙古包,佃户们只好在羊圈丶场院铺上干草,一家人挤在一起过夜。
小山屯有一条土路,路旁有一座宅院,围了一圈低矮的土墙。院子里有三间茅草房,土坯垒墙,尖耸的房顶覆盖厚厚的干草。这是六家子最好的房子了。
走进茅草房,中间的一间是厨房,灶台上的大锅里正煮着羊肉,厨房里蒸气弥漫。
左边房间拉什敏珠尔的福晋住在里面。
右边房间有一铺火炕,火炕上放了一张炕桌。炕桌旁拉什敏珠尔盘腿而坐。镇国公旗的大户喇木扎布垂腿坐在炕沿边上。
拉什敏珠尔脸色灰青,惶恐不安。他刚刚得到消息,留守在额木图的镇国公旗协理台吉察克达尔巴楞被杀,九名台吉被俘。
拉什敏珠尔逃离额木图的第二天,刚布丶桑布就带人进攻额木图。留守在额木图的镇国公旗协理台吉察克达尔巴楞带领台吉和旗兵抵挡不住,旗兵们一哄而散,拖着枪跑回了家。台吉们也四散逃窜,许多台吉被图哈莫的人马追上杀死。
察克达尔巴楞跑到一座草垛,扒开草钻了进去。图哈莫的人马追到草垛,把他拽了出来,押着去见刚布。
刚布见到察克达尔巴楞,嘲笑道:"听见枪声就尿裤子的羊羔子,钻进草垛就以为发现不了你啦?走狗一样的旗兵,只能按照主人的指令欺负旗民,遇见到我图哈莫人马就变成跑回家的兔子。你这条拉什敏珠尔的走狗,拉什敏珠尔躲起来啦,那你替他去死。"
刚布回头对属下吼叫:"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挂在木杆上。"属下把察克达尔巴楞带到山沟里,从背后开枪,杀死了察克达尔巴楞。又把察克达尔巴楞的首级割下来,挂在木杆上示众。
喇木扎布淡淡的眉毛下镶嵌了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胖嘟嘟的脸上挂着谄笑,这个人心思灵通,诡计多端。拉什敏珠尔让一名台吉把他找来,商量怎么对付图哈莫。
拉什敏珠尔愁眉苦脸的说:"刚布丶桑布日夜抢掠,牲畜丶财物被劫,民众弃产逃离,父子离散,全旗路上不见行人。科尔沁各旗王爷去打图哈莫,都损兵折将,惨败而归。"
"我旗协理台吉察克达尔巴楞九人被俘,察克达尔巴楞被杀。刚布丶桑布丶王洛虎丶色纳道尔吉势力越来越大,我连公爷府都不敢回去,躲在这条山沟里。"
"朝廷自顾不暇,清兵指望不上。只有请俄国人帮忙了。听说俄国武官格罗莫夫去札萨克图王旗了,我想联合扎赉特旗丶图什业图旗丶扎萨克图王旗一起派人去哈尔滨,请俄国人派兵。你先去图哈莫,稳住刚布丶桑布。"
喇木扎布谄媚的说:"我已经去过几次图哈莫了,赶去了二十多头牛,三百多只羊。拉去一百多担粮食。刚布丶桑布丶王洛虎丶色纳道尔吉几次抢镇国公旗大户,都绕过了我。我在他们眼里是好人。我去给你们说和说和,替你把他们请到公爷府,和好了吧。刚布丶桑布就在图哈莫种地吧。公爷也不再请兵灭掉图哈莫了。"
拉什敏珠尔浮出一丝阴笑,说:"你们对他们说,双方休战,我不请兵攻打图哈莫,图哈莫就划给他们了。"
喇木扎布带上几名下人,赶上十头牛,一百只羊,又去了图哈莫。在中营营地见到了刚布丶桑布。喇木扎布满脸堆笑,高声叫喊:"您好啊,展翅的雄鹰,我们又见面了。"
刚布也喊道:"老狐狸,你又来了,带来的是喜鹊叫还是乌鸦的吵闹?"
喇木扎布笑嘻嘻的说:"喇木扎布带来的当然是好消息了,我带来了拉什敏珠尔求和的消息。"
刚布嘻笑道:"拉什敏珠尔服软了?"
喇木扎布说:"公爷请您去公爷府,他在公爷府宴请您,当面和您签订不再战协议。"
刚布严肃起来,说:"他不是骗我去公爷府,好抓我吧?"
喇木扎布说:"我有几个脑袋敢骗你?骗你图哈莫的人不得杀了我全家?"
刚布哈哈大笑,说:"好吧,我们就去公爷府赴宴去。"
拉什敏珠尔回到了镇国公旗公爷府,让府丁到处搜寻食材,杀牛宰羊,准备酒席。
到了约定时间,刚布带上桑布丶卷毛虎丶色纳道尔吉,骑马去镇国公旗公爷府赴宴。刚布丶桑布喜笑颜开,拉什敏珠尔低头了是件好事,王爷们都承认了图哈莫,图哈莫的三千多人就能存在下去。
色纳道尔吉冷漠视之,他在观望,看王爷们是不是真的和图哈莫和好。
卷毛虎听了非常不满,杀了那么多贵族大户,他不相信王爷们真就能放过图哈莫。碍于刚布的面子,他勉强跟来,满心的不愿意。
喇木扎布陪同刚布丶桑布丶卷毛虎丶色纳道尔吉来到镇国公旗公爷府,远远望见拉什敏珠尔站在公爷府大门外,一群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梅林丶参领丶佐领,站在他身边,迎接刚布一行。
拉什敏珠尔见到刚布一行,紧步上前,谦卑的堆下笑容,热情的请刚布一行进王府。完全不见了对旗民的骄横粗蛮。
刚布一行昂首阔步走进公爷府,毫不在乎公爷府里来来往往的府兵,卷毛虎带来的二百人马队也走了进来,散落在公爷府大院里。
拉什敏珠尔丶喇木扎布热情的请刚布一行进餐厅入座,公爷府里仆人抬上来一只烤全羊,还端上来驼峰丶鹿筋丶鲍鱼丶海参丶飞龙丶猴头,满桌子琳琅满目。
刚布一行从来沒见过这么多山珍海味,看的眼睛都直了,公爷府的宴席让他们大开眼界。
桑布望着鲍鱼丶海参,奇怪的问刚布:"这些东西不是虫子吗?也能吃吗?"刚布拽他一把,让他不要说话。
刚布一行坐到餐桌旁,拉什敏珠尔殷勤的劝酒,举杯说道:"过去有些误会,出现了一些冲突。今天从后,尽释前嫌,双方停战。"
刚布也举杯说:"以后图哈莫不再进攻镇国公旗,公爷也不要再请兵打图哈莫。双方相安无事,图哈莫几千人就在图哈莫种地放牧,不再抢劫掠夺。公爷不要向图哈莫征税。"
拉什敏珠尔满面笑容的说:"对,对。公爷府不向图哈莫征税,图哈莫就归你们了。"
拉什敏珠尔丶喇木扎布频频劝酒,一会儿众人就醺醺然,一个个敞胸乜眼。
拉什敏珠尔趔趔趄趄的站了起来,口滞舌涩的对刚布说:"咱们结个姻亲,关系就更牢靠了,我把妹妹嫁给你。"说着对门外喊:"妹妹,进来。"
从门外走进一位女孩,皓齿明眸,笑靥可人,楚楚婷婷,衣着鲜亮。一看就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家女孩。
刚布一见,顿时神昏心摇,遍体俱酥,不能自持。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孩不放。拉什敏珠尔一扬手,女孩嫣然一笑,走了出去。刚布不舍的看女孩离去。
卷毛虎看到这一幕,坐在一边非常不满,气呼呼的冷漠视之,一言不发,冷眼旁观。色纳道尔吉眼睛盯住桌子上的美酒佳肴,埋头大吃大喝,目不斜视。
喇木扎布趁人们酒酣耳热,让公爷府的笔贴式拿过来一张纸,对刚布说:"图哈莫和王爷不再战,要立个字据为证,就请首领在不再战的协议上签个字。"
拉什敏珠尔说:"签上字,你们就在图哈莫种地放牧,互不打扰。"
刚布醉眼模糊的说:"好,好,我现在就签。"说着接过了笔签字。
卷毛虎腾的站起,怒气冲冲的说:"我的人不会种地放牧,躲在图哈莫里怎么活?"一脚踢飞凳子,扬长而去。
王府院子里卷毛虎的二百多名部属正在围绕大盆吃手把肉,见卷毛虎出来翻身上马,都扔下手把肉,跳上马背,随卷毛虎奔出公爷府。
卷毛虎奔出公爷府后没有回图哈莫,带人向草原深处驰去。消息传到图哈莫,人们知道了卷毛虎出走,又有三百多人追赶卷毛虎而去。
流民们地痞二流子和零散马匪们都走了,图哈莫分裂。留在图哈莫的人们都是贫穷的农户壮丁,起先的狂热已经消退,人们开始惶惑,不知道图哈莫以后会怎么样?图哈莫还能存在多久?
第十三章丶乌泰
洮儿河东岸,隐蔽在森林里的扎萨克图郡王府晨雾缭绕,雾霭中王府内的楼阁厅台只露出隐约的轮廓。
沿着绿荫遮蔽的王府大道向前,穿过王府侧门,第一重院落有一座大蒙古包。大蒙古包外面围绕一圈厚厚的羊毛毡。
走进蒙古包里面,墙壁上围了一圈整条的狐狸皮,足有上千条。梁柱雕花刻龙,桌椅都是楠木的。
正面太师椅上铺一张虎皮,前面地上铺一张熊皮。这座蒙古包也是王府的议事大厅。
王府议事大厅里,乌泰坐在正面太师椅上,脸色阴沉。旁边协理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梅林丶参领丶佐领站了一圈。
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开复了乌泰札萨克印务,乌泰重掌了扎萨克印信。复任后马上召集扎萨克图王旗属官商量对付图哈莫。虽然恢复了权势,也看不见乌泰脸上有一丝笑容。
乌泰满脸忧虑,忧心忡忡的说:"各王公府的王爷把旗兵都联合起来,出兵攻打图合莫,也被刚布丶桑布兄弟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现在旗兵都溃散了,再也召集不上来。我现在手下连一支队伍都没有。只有我亲自去图合莫招抚刚布丶桑布兄弟,赏以扎兰丶梅林顶戴,笼络刚布丶桑布兄弟不再攻打抢掠扎萨克图王旗。"
台吉色楞汪保担心的说:"王爷亲自去图合莫狼窝虎穴之地,刚布丶桑布兄弟若图谋不轨,王爷恐有不测?还是不要去了。我替王爷走一趟。"
乌泰说:"我不亲自去不能显示足够的诚意,我能说服他们。你让府丁们准备十车粮草,带上送给刚布丶桑布兄弟,以示诚意。"
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和前几年被革的协理台吉朋苏克巴勒珠尔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乌泰向属官们发号施令,一脸不屑。他们俩怀疑乌泰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清晨,天刚刚蒙蒙亮,乌泰率队出发了,乌泰骑上心爱的乌骓马,色楞汪保骑黄骢马紧跟在身边,管旗章京达瓦桑保骑上青鬃马,军务梅林崔木丕勒骑上红鬃马,紧紧跟在后面。
跟随的属下侍从有一百多人,后面又跟随了装满粮草的十挂马车,队伍拖拖拉拉,排出有一里地。
乌泰,权腮浓眉,凸额颌长,目光阴冷。桀骜不驯,倔犟凶狠,练达聪敏,奸猾不过。
这个人胆识过人,富于计谋,野心勃勃。此时骑在马上,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去稳定住刚布丶桑布兄弟,让他们不再劫掠扎萨克图王旗。
刚布丶桑布兄弟起事以来,扎萨克图王旗道路梗堵,全旗几无人迹,乌泰连旗兵都招集不齐,税赋更无着落。王府原本债务沉重,现在收不上来税赋,王府的日子更加拮据。
没有旗民缴纳税赋,王府的王爷官宦贵妇们也被迫紧衣缩食。王爷官宦贵妇们奢靡惯了,纷纷叫苦连天。乌泰迫切想恢复扎萨克图王旗秩序,让旗民回到家乡种地放牧,王府才有税赋地租收入。
乌泰一行沿着洮儿河向下游走,走了两天,乌泰下令在洮儿河河岸上扎上蒙古包,他要好好歇上一宿,第二天早晨精力充沛的进图哈莫。
夜晚,侍从们在洮儿河河岸上点燃了篝火,搭起了蒙古包,挖出土灶,吊上紫铜奶锅煮奶茶。草地上放了一张桌子,乌泰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桌子椅子都是从专门拉供给的马车上取来的。乌泰喝着滚热的奶茶,望着月光下的洮儿河沉思。
暮色苍凉,洮儿河水光潋滟,烟笼雾障。两岸山色空濛,荨木葳蕤。河流宽阔碧透,水流无穷无尽的从上游涌来,在岸边撞出层层浪花,翻滚着向下游涌去。乌泰内心蕴藏的野心也在涌动。
乌泰是在经历了一场扎萨克图王旗内各远支贵族的角逐后承继了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的。
十世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达特巴札木苏四代单传,无子无兄,他的去世,给扎萨克图王旗的远支贵族家族都带来了攫取扎萨克图王旗王位的机会。更为诱人的,是王位可以世袭。家族一旦拥有王位继承权,世代享受富贵荣华。
扎萨克图王旗内各远支台吉(贵族)家族们都按捺不住觊觎王位,贵族们在家族里议论:"都是布达齐一世扎萨克多罗的子孙,凭什么我的家族不能承继王位?"
达特巴札木苏的去世,也让达特巴札木苏家族感受到了危机。失去了王位,达特巴札木苏家族很快就会沦为闲散台吉,地位一落千丈,奢靡的生活也将成为过去。
达特巴札木苏父亲索特那木伦布木的遗孀,继福晋诺尔斯德吗氏找到达特巴札木苏的福晋,焦急的对她说:"不能让王位离开我们家族,没有了王位,我们家族就只能躲在山沟里数羊头了,我们也要自己动手挤牛奶熬奶茶了。达特巴札木苏的侄子辈中,和达特巴札木苏血缘关系最近的是你的堂侄爱敏乌尔图,我们把爱敏乌尔图呈报哲里木盟盟长,图什业图亲王巴宝多济,请他呈报理藩院批准承袭爵位,承继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
达特巴札木苏的福晋也急的乱转,心慌意乱的说:"就依你的主意,爱敏乌尔图是五世扎萨克图郡王沙津徳勒格尔的次子那汪多普丹的四世孙,和达特巴札木苏血缘关系最近。我们就报爱敏乌尔图吧。"
协理台吉布彦图聪明过人,早就盯开始策划谋取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的王位。布彦图对家族中人说:"布彦图家族命中注定有一天要做王,应到今天了。这是老祖宗布达齐的安排,我们要按照老祖宗布达齐的安排去行事,不能违背先人的意愿。次子格瓦占散聪慧沉稳,宅心仁厚,我们让格瓦占散承继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
布彦图是扎萨克图王旗的协理台吉,扎萨克图王旗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地位仅次于扎萨克图郡王。达特巴札木苏死后,布彦图掌握了扎萨克图王旗的印务,执掌扎萨克图王旗最高权力。
这个人阴骘多谋,野心勃勃。情商极高,善于结交攀附。运作能力极强,从京城到草原,结交了许多权臣高官。性格也沉毅阴狠,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达特巴札木苏去世后,布彦图暂理扎萨克图王旗的印务,幸运的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占据了争夺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王位的最佳位置。
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王位距布彦图家族近在咫尺,布彦图要运用手中掌握扎萨克图王旗的印务大权,为儿子谋取扎萨克图王旗的王位。让布彦图家族成为王族。
布彦图熟知清廷官场运作规则,知道大投入才有大回报,舍出了大把银子,从哲里木盟打点到理藩院。
他来到图什业图旗亲王府,拜见哲里木盟盟长,十三世图什业图亲王巴宝多济。布彦图见到巴宝多济,弯腰打拱伏地叩头,口里喊道:"王爷吉祥。"
站起来后,谦恭的献上一只翠绿的翡翠鼻烟壶,谄媚地说:"请王爷过目,这是宫廷里的手艺,帝王绿。我用一百头牛换来的。特地拿来孝敬您。"
又向身后挥手,仆人抬上来一座镶金和田玉佛。布彦图对巴宝多济说:"这是我跋涉万里,从后藏塔儿寺为您请来的一尊菩萨,保佑您平安吉祥,牛羊肥壮。"
侍从们又抬上来十个红漆木箱,布彦图弯腰打开,箱子里闪烁银灿灿的光芒。里面装满了银元宝。
巴宝多济胖胖的脸上,一对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挺着大肚子接过翡翠鼻烟壶,弯下腰仔细端详镶金和田玉佛,乐的笑逐颜开。伸手让布彦图坐下,说:"都说你玲珑剔透,无利不起早,又有鬼主意了吧?"
布彦图嘿嘿笑了,说:"格瓦占散聪慧沉稳,宅心仁厚,扎萨克图王旗的布达齐子孙沒有比格瓦占散更合适承继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了,请王爷向理藩院呈报吧。"巴宝多济哈哈大笑。
达特巴札木苏父亲的继福晋诺尔斯德吗氏和达特巴札木苏的福晋把爱敏乌尔图呈报给巴宝多济,被巴宝多济批驳回来。
诺尔斯德吗氏心中惊异,又向巴宝多济呈报,又被巴宝多济批驳回来。
诺尔斯德吗氏知道不妙,派人打听,知道了巴宝多济呈报理藩院的是格瓦占散,当下气的发疯,对扎萨克图王旗内各远支贵族说:"都是布达齐的子孙,爱敏乌尔图距先祖布达齐的血脉更近,为什么由远支布彦图家族承继王位?"
扎萨克图王旗各个台吉(贵族)家族都愤愤不平,议论:"布彦图家族也是远支,怎么能继承王位?"
扎萨克图王旗官场陷入了混乱。但局势已经不可改变,理藩院已经呈报光绪皇帝,光绪皇帝下旨,格瓦占散承继十一世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
格瓦占散承继十一世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没有几年就去世了,死的时候才五岁。扎萨克图王旗的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又空了出来,布彦图又运作大儿子乌泰承袭爵位。
草原深处,丘陵逶迤,森林深邃。杳无人迹的山坡上,有一座喇嘛庙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空中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喇嘛庙内古木葱茏,佛堂里幽暗阴沉,乌泰正坐在佛堂里和喇嘛们一齐诵经。他才二十五岁,似乎这就是他的一生。
完全出乎他的意外,布彦图来找儿子,让他还俗承袭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爵位。
布彦图此举在扎萨克图王旗掀起了轩然大波,乌泰承袭爵位太不符合传统规矩了。乌泰不仅是喇嘛,还是格瓦占散的哥哥,平辈承袭。
扎萨克图王旗的各个台吉(贵族)家族鼓噪起来,被革的协理台吉朋苏克巴勒珠尔牵头,各个台吉(贵族)家族联合向理藩院控诉。
但是布彦图利用协理台吉的地位牢牢控制了扎萨克图王旗的印务大权,他又让乌泰去笼络太福晋和达特巴札木苏的女儿格根珠拉。
乌泰也聪慧灵透,深知只有赢得太福晋和达特巴札木苏的女儿格根珠拉的支持,他才有可能突破传统规矩,承袭爵位。乌泰要想办法消除布彦图家族和太福晋与格根珠拉之间的隔阂。
乌泰在自已家族的阿拉巴图(平民,隶属于贵族)家里,选了十几位十岁左右女孩,亲自训练了几天,带上去达特巴札木苏的府邸。
乌泰见到太福晋和达特巴札木苏的女儿格根珠拉,跪倒请安,献上布彦图专门从京城购买回来为他送礼做准备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金银珠宝。又搬上几箱子家里贮藏的人参燕窝,冰片红花,献给了太福晋和格根珠拉。
太福晋高兴地眉开眼笑,格根珠拉也喜笑颜开,握着珍珠翡翠爱不释手。乌泰又招手让女孩们上前,对太福晋和格根珠拉说:"这几个女孩是我从我家的阿拉巴图家里中挑选出来的,都非常机灵乖巧,送府上做侍女。给您们梳头备衣,装烟倒茶,扫地洗衣,烧水做饭。"
太福晋高兴说:"难为你有心,达特巴札木苏四世单传,无儿无兄弟,走后府上连男人都没有,真害怕旗里别支欺负我们。"
乌泰一脸诚恳,说:"只要我在,您就是扎萨克图王旗的太福晋。没人敢欺负您。"
乌泰隔三差五就去向太福晋和格根珠拉请安,每次布彦图都给他准备一些从京城买回来的奇巧物件带上。时间长了太福晋和格根珠拉就盼望着乌泰过来。
有一次乌泰搬过去了一架从京城运回来的西洋钟。仆人们把金燦燦的西洋钟抬进王府,太福晋和格根珠拉惊叫起来。
乌泰的乖巧伶俐赢得了太福晋和格根珠拉的欢心。家族里没有了男人,郡王肯定要离开达特巴札木苏家族了。太福晋和格根珠拉已经知道斗不赢布彦图,乌泰又每天嘘寒问暖,把太福晋和格根珠拉哄得心花怒放,太福晋和格根珠拉转而把乌泰当成了依靠。
格根珠拉亲自去向哲里木盟盟长,图什业图亲王巴宝多济举荐乌泰承袭爵位。又去理藩院游说。理藩院呈报光绪皇帝批准,乌泰承继了十二世扎萨克图王旗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
乌泰执掌了扎萨克图王旗印务,马上卷入一系列冲突中。乌泰承袭爵位并不名正言顺,布彦图家族是旁枝贵族,和一世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布达齐血缘关系较远的布彦图家族承袭了爵位,扎萨克图王旗的许多远支贵族家族不服,认为布彦图家族窃取了王位。
扎萨克图王旗上层贵族阶层分裂,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和被革的协理台吉朋苏克巴勒珠尔带领一大批扎萨克图王旗上层贵族处处和乌泰作对,连续几十年向朝廷控告乌泰。
乌泰承袭了爵位后扎萨克图王旗政坛就陷入分裂,乌泰在和扎萨克图王旗上层贵族争斗之中失利,被暂停扎萨克图王旗印务,免去哲里木盟副盟长。
乌泰还面对让他头痛不已,甚至影响他一生运势的债务危机。历任扎萨克多罗扎萨克图郡王在京城欠了巨额债务,乌泰运作承袭郡王爵位上下打点又花费了数不清的银子。乌泰承袭郡王爵位后第一次赴京年班,就被债主们堵门逼债。
扎萨克图王旗兵连祸结,旗民流离失所,啼饥号寒,全旗满眼凄惶。清军溃兵狼奔豕突,祸乱乡里。图哈莫起事又让扎萨克图王旗秩序失衡。乌泰收不到税赋还债,债务越滚越大。
清未皇权衰微,封建制度正走向末路。各种力量纷纷进入草原,草原上王公贵族往日独霸草原的熏天权势和骄奢淫逸的奢华尊贵生活也在失去。注定了乌泰的郡王生涯起起伏伏,坎坎坷坷。
在清未危机四伏的大变局中为保住王位,乌泰费尽心机,无所不及,甚至勾结列强,最后挺而走险发动叛乱,走上叛国道路。
朋苏克巴勒珠尔带领扎萨克图王旗上层贵族把乌泰私自放垦土地的事告到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处,乌泰被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暂行撤去扎萨克印务。
乌泰重掌了扎萨克印信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图合莫求和,招抚刚布丶桑布兄弟。
色楞汪保悄悄地走到乌泰身边,轻轻的说:"王爷,夜深了,您该歇着了。"色楞汪保是乌泰的亲信,心思缜密,聪慧狡黠,总能猜测出乌泰的心思,把乌泰哄得舒舒坦坦。
乌泰把目光从幽暗空濛的河面收回,叹了一口气,一语双关地说:"草原上雾太大了,明天该沿着那条车辙走呢?"
清晨,乌泰的队伍拖拉拉的走近图哈莫。图哈莫的壕堑里守卫的人马正在来回溜达,轻松的相互斗嘴。突然一个人惊呼:"有人来了。"
壕堑里的人们马上向外观看,看见一百多人散乱的停在前面山坡下,从中走出几个人,向壕堑走来。在离壕堑几十步的地方站下。
一名侍从模样的人独自走了过来,双手高举,大声喊道:"乌泰王爷前来招抚,不要开枪。"
走到壕堑,对壕堑里的人说:"通报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乌泰王爷前来招抚,在对面等候着呢。让刚布丶桑布过来见面。"
壕堑里有人骑马飞奔回中营。
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听到乌泰前来招抚,心中狐疑不定。问报信的人:"他们来了多少人?"
报信的人回答:"有百八十人,还有十挂马车,装的满满的,都停留在山坡下,只有几个人过来。"
刚布怀疑的说:"乌泰有什么鬼把戏?是来骗我们的吧?"
桑布说:"管他想搞什么鬼?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罢,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点起一支二百多人的马队,向壕堑驰来。
乌泰见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从中营飞奔过来,驱马迎了上去,双手合什施礼,大声叫道:"乌泰前来拜访三位英雄,请下马一叙。"
刚布,桑布,色纳道尔吉见乌泰身边只有三个人,挥手让马队停下,只带几个人驱马上前。走到跟前,双方拱手,翻身下马,走进壕堑旁的蒙古包。
蒙古包里有一座土炉,炉膛里燃烧着通红的干牛粪。炉灶上坐一个奶锅,里面奶茶在沸腾。这座蒙古包是图哈莫守卫壕堑的人夜间轮值时使用的。
双方坐下,乌泰对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说:"三位是草原上的雄狮,纵横草原无人能抵挡。雄狮也要有巢穴。三位不想一想归宿吗?"
刚布说:"图哈莫的壕堑炮台坚固,有一千多条枪,弹药充足,各旗王府联合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图哈莫就是我们的归宿。"
乌泰说:"你们能对抗了朝廷吗?连名分都没有,朝廷缓过手来,图哈莫抵挡得了吗?你们不如接受我的招抚,我给你们名分,你们不要再骚扰扎萨克图王旗。"
刚布感兴趣的说:"你能给我们什么名分呢?"
乌泰说:"委任你为扎萨克图王旗梅林,桑布丶色纳道尔吉为参领。你们就是扎萨克图王旗旗官了,拉上人马,到王府当差。我这次拉来十马车粮草,作为给你们的粮饷。"
刚布说:"我们不离开图哈莫,图哈莫不能散。"
乌泰说:"你们可以先不离开图哈莫,但是已经是扎萨克图王旗旗官了,以后也就别再扎萨克图王旗抢掠了。"
刚布心里盘算,乌泰没提到解散图哈莫,对图哈莫也没有什么伤害,梅林丶参领还可能是一道护身符。图哈莫早晚要面临朝廷大军,终归要有一个结局,梅林丶参领也是很诱人的。
他把桑布丶色纳道尔吉叫到蒙古包外,小声商量一下,进入蒙古包,对乌泰说:"我们以后不再侵扰扎萨克图王旗。王爷也要同意我们在图哈莫开荒种地放牧,不交税赋。不向朝廷请清军打我们,让我们在图图哈莫一直住下去。"
乌泰不露声色的说:"三位能审时度势,为图哈莫几千人谋求出路,是真英雄。咱们说好了,只要你们以后不再侵扰扎萨克图王旗,我就不向朝廷请清军打你们,你们在图哈莫一直住下去。什么时候打算归顺了,就把人带到王府。梅林丶参领给你们留着。"
乌泰的目的是尽快恢复扎萨克图王旗秩序,巩固尚不稳定的王位。刚布答应不再侵扰扎萨克图王旗,乌泰就有时间去应对扎萨克图王旗上层贵族们对他的攻击,想办法收税偿还让他焦头烂额的债务。也争取到了喘息时间,再想办法剿灭图哈莫。此行目的达到,乌泰留下十马车粮草,满意的转身回王府。
第十四章丶"道格辛大王"覆灭
霍林河岸,图什业图王旗,十四世札萨克和硕图什业图亲王色旺诺尔布桑保带着一群侍卫驱使着壮丁围绕王府挖壕堑。
十三世图什业图亲王巴宝多济去世后,色旺诺尔布桑保承继了十四世札萨克和硕图什业图亲王。色旺诺尔布桑保骑在马上,手拎马鞭,在壮丁中巡逡。
这个人肥头大耳,颊长颌突,满脸横肉。脸上嵌一对小眼晴,目光骄横凶狠,游离闪烁,暴露出内心的底气不足。腹大腰粗,体态雍肿,狼顾虎行。为人贪婪卑鄙,性格暴戾恣睢,嗜杀成性。心胸偏狭固执,眦毗必报。
色旺诺尔布桑保向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年壮丁驰去。老年壮丁骨瘦如柴,零乱的白发在空中飘拂,吃力的摇晃着身体挖壕堑,半天才挖出一锹土。又晃晃悠悠端一锹土蹒跚地爬上壕堑,倒在土堆上。
色旺诺尔布桑保驰到跟前,扬起马鞭,向老年壮丁抽去。老年壮丁一声惨叫,滚落到壕堑里,脸上一道血印渗出鲜血,滴落在土里。色旺诺尔布桑保头也不回,挥舞马鞭,沿着壕堑继续向前跑,马鞭不断抽向挖壕堑的壮丁。他围绕壕堑跑了一圈,壮丁们被抽的头破血流。
色旺诺尔布桑保身后的十几名侍从骑马紧紧的跟随,花连丶花里亚孙兄弟夹在马队中间,冷冷的看着色旺诺尔布桑保挥舞马鞭抽打壮丁。
色旺诺尔布桑保跑累了,回到王府。花连丶花里亚孙兄弟从王府出来,又来到壕堑。挖壕堑的壮丁们见色旺诺尔布桑保走了,停下挖壕堑,对着王府愤恨的叫骂。
花连丶花里亚孙兄弟来到老年壮丁面前。老年壮丁脸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印,背靠在壕堑的墙上,艰难的喘息。花连从怀里摸出一块奶豆腐,递给老年壮丁,说:"早上就沒吃东西吧,吃点吧。"
花里亚孙解下羊皮酒壶,也递了过来。"老年壮丁感激的点头,接过酒壶,喝了几口,脸上泛出血色。掰一块奶豆腐放到嘴里咀嚼。周围的壮丁们围拢过来,伸手要酒壶。
一名壮丁喝了几口酒,凄怆的说:"色旺诺尔布桑保王爷是道格辛大王,是草原上喂不饱的豺狼,我女儿被强迫到王府做侍女,打碎了一只瓷碗,王爷就把她关进黑屋,用马鞭把她抽死了。"
花连神色愀然的说:"我的父亲沃杨阿就是被色旺诺尔布桑保钉死在哈达松的,他是管旗章京,色旺诺尔布桑保怀疑他受贿,就把他钉死了。"
花里亚孙恨恨的说:"杀父之仇,早晚要报。"
壮丁说:"报仇时,叫上我。我也要为女儿报仇。"壮丁们群情激愤,恨不得马上杀了色旺诺尔布桑保。花连看壮丁们已经愤怒起来了,和花里亚孙起身,上马向家奔去。
花连丶花里亚孙兄弟决心为父亲报仇。色旺诺尔布桑保凶残阴毒,对图什业图王旗民众横征暴敛,规定全旗大户每年缴纳犍牛二百四十头,乳牛四十头,绵羊一千只。征调支用官差车四十辆,车夫四十名,工匠五十人。每年还有数不清的摊派。
色旺诺尔布桑保对图什业图王旗民众实行暴政,动辄对民众拷打,关进黑牢,甚至处死。色旺诺尔布桑保心理变态,通过找借口惩治旗民来满足王位的统治欲和安全感,看着民众被惩治的痛苦不堪,色旺诺尔布桑保却从中感受到莫名的愉悦。
色旺诺尔布桑保每年都要榨尽旗民血汗,花费巨额银子向朝廷"捐输",笼络京城皇族权贵。恬不知耻地向旗民暴敛觐见费,亲善费。
色旺诺尔布桑保和他的福晋丶王族奢靡腐败,对王爷府和旗衙署的属官却非常苛刻,动辄以贪腐罪名抓起来,关到黑屋子,甚至处死。花连丶花里亚孙兄弟的父亲沃杨阿,就是被色旺诺尔布桑保怀疑收了旗里的大户一只羊腿,钉死在门板上的。
色旺诺尔布桑保还养了一支府兵用来镇压旗民,每年耗费几十万两白银,全靠对旗民的横征暴敛来维持。旗民穷困潦倒,啼饥号寒,在生死线上挣扎。
色旺诺尔布桑保却在京城以出手大方闻名,赢得了富豪王爷丶豪爽仗义的美名。还获得了光绪皇帝"在神武门外瞻观","赏穿黃马褂","穿素貉褂","赏戴三眼花翎","赏用黄缰","御前行走,"一大堆奖赏。
花连和花里亚孙的父亲沃杨阿家族是图什业图王旗贵族家族,沃杨阿时任管旗章京,也是图什业图王旗数得着的高官望族。
色旺诺尔布桑保把沃杨阿找来。色旺诺尔布桑保刚啃了一支羊腿,打了一个嗝,剔着牙对沃杨阿说:"你去本旗北部,把那里大户和壮丁拖欠的税赋摊派都收上来,谁敢拖欠抓到黑牢里,不听话的处死。"
沃杨阿答应着,去了图什业图王旗北部。
沃杨阿到了图什业图王旗北部,看到的是满目凄凉。山坡上零星的几头牛在低头啃草,羊群也稀稀拉拉。
沃杨阿来到哈达松,走进一户大户人家。这家有三座蒙古包,沃杨阿走进蒙古包,里面家徒四壁。主人也是面黃饥瘦,叫苦道:"牛羊都被王爷拉走了,连明年产羔的母羊都缴给王爷了,家里实在交不出牛羊了。"对着沃杨阿痛哭流涕。
沃杨阿不忍心抓人,走了出来。主人追了出来,拎着一根风干羊腿硬塞给沃杨阿。沃杨阿推辞半天,推不掉,见风干羊腿干巴巴的,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便拎回住地。
色旺诺尔布桑保派出的暗探听到了这件事,秘报给色旺诺尔布桑保。色旺诺尔布桑保大怒,带着侍卫赶到哈达松。到了哈达松,沃杨阿刚过来见面,色旺诺尔布桑保满脸凶恶,令侍卫:"把沃杨阿给我捆起来。"
沃杨阿莫名其妙,质问:"为什么抓我?"色旺诺尔布桑保狞笑:"你受大户的贿赂,接了大户给你的羊腿。我不但要抓你,还要钉死你。"
沃杨阿气愤至极,吼道:"一根风干羊腿就杀人?你是道格辛大王,心胸狭窄卑鄙,阴狠凶残。"
色旺诺尔布桑保眼冒凶光,恶狠狠地喊:"快把他钉死在门板上。侍卫们拥了上来,把沃杨阿捺在门板上,四肢摊开,钉上三寸铁钉子。又从头顶钉进去一根铁钉子,最后在胸口也钉上一根。沃杨阿痛苦地挣扎一会儿,气绝身亡。色旺诺尔布桑保仍不解气,把沃杨阿尸体吊到大树上。
花连和花里亚孙到家,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降临,月朗星稀,军务梅林额齐尔敦瓦齐尔,台吉约木扎布和托克托虎应约悄悄来到花连和花里亚孙的家。
花连和花里亚孙住在霍林河边父亲沃杨阿留下的宅院里,宅院有三间青砖正房,两侧各有一排厢房。正房里有一座火炉,火炉上坐着奶茶锅,奶茶正在翻滚。地中间摆放一张桌子,台吉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军务梅林额齐尔敦瓦齐尔,花连和花里亚孙兄弟围坐在桌子旁。花里亚孙拿一把木勺,给每人舀了一碗奶茶。
花连喝了一口,忿忿的对大家说:"全旗人都叫色旺诺尔布桑保是道格辛大王,我的父亲沃杨阿只是收了大户的一只羊腿,就被色旺诺尔布桑保怀疑受贿,钉死在门板上。色旺诺尔布桑保自已费巨资修建宫室庭院,楼阁亨台,满天下收罗珍玩服御花木竹石,每次进京都向朝廷捐输二十万两,自已换来了朝廷赏穿黃马褂,穿素貉褂,赏戴三眼花翎,赏用黄缰,在神武门外瞻观,御前行走。府里陈设家具,吃穿用度,都从京城用马车载来。对图什业图旗的台吉壮丁横征暴敛,拒交误交就抓进黑屋水牢。全旗台吉壮丁都没法活了。"
约木扎布怨恨的说:"色旺诺尔布桑保要台吉和大户交犍牛二百四十头,乳牛四十头,绵羊一千只。还征调支用官差马车四十辆,车夫四十名,工匠五十人。我家交不出来,色旺诺尔布桑保就把我父亲关进黑屋,活活饿死了。我们村里牧丁布和础鲁交不出来一百只绵羊,色旺诺尔布桑保就把他拴在马鞍上拖回王府,拖的血肉模糊,没到王府就拖烂了。"
托克托虎愤怒的说:"色旺诺尔布桑保他就是搜刮本旗百姓,去向朝廷表忠心,换取他一家荣华富贵,花天酒地。那管图什业图王旗台吉壮丁死活,谁要是有怨言敢反抗就杀死谁,已经有很多台吉壮丁死在他手里。"
花连对额齐尔敦瓦齐尔说:"色旺诺尔布桑保在图什业图王旗恣意妄为,靠的是他有一支府兵。现在图哈莫人马已经到了本旗边境,民众逃散,台吉壮丁们悬念家人,人人思归,人心已经散了。没有谁还愿意为色旺诺尔布桑保卖命。守护王府的府兵由你掌管,正是起事的机会。我们干脆把色旺诺尔布桑保抓起来吧。"
额齐尔敦瓦齐尔嘿然良久,站起来说:"色旺诺尔布桑保残暴无道,丧尽天良,不除掉他,图什业图旗民众没活路。我和你们一起为图什业图王旗民众除掉这一祸害。"
光绪二十七年三月初三,夜色阴晦,寂静的草原上偶尔传来一声野狼的嚎叫。图什业图旗王府旁边上的兵营里,疯传图哈莫人马要打过来的消息,兵营里人心惶惶。几天来一直惊恐不安的府兵们正在蒙古包里熟睡。
一座蒙古包里,一名府兵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四周,怔忡了一会儿,突然大叫:"妈妈,妈妈,你在哪?我要回家。"
旁边的人也被惊醒,跟着大叫起来。须臾间,兵营里的蒙古包里一座接一座都大叫起来,兵营里呼啸一片。
有人跑了出来,大声喊叫:"回家啊,家人在逃难呢。快回家救他们。"
府兵们从蒙古包里一拥而出,带着枪枝丶铅丸丶火药丶弓箭丶马匹,四处溃散。兵营里很快空无一人。
溃兵们多数跑回家守护家人去了。一些溃兵去找额齐尔敦瓦齐尔,额齐尔敦瓦齐尔带他们在一座小屯里藏了起来。
色旺诺尔布桑保听到消息后暴怒,让侍从们到处找额齐尔敦瓦齐尔,他要惩处额齐尔敦瓦齐尔,叫嚷着要把额齐尔敦瓦齐尔钉死在树上。
光绪二十七年三月初十,草原上乌云翻滚,大雨滂沱。额齐尔敦瓦齐尔丶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率领一百多人挺枪冲向王府。
他们冲到王府大门前,大门前的护卫转身躲到一边,让这些人闯入王府。挖壕堑的壮丁见花连丶花里亚孙起事,大家一片喊叫,爬出壕堑,也举起铁锹向王府冲来。
花连丶花里亚孙带人冲进王府,直奔军火库。守库的府兵也躲了起来。起事的府兵和壮丁扑进军火库,军火库里整整摆放五百杆火枪,一百杆俄枪,五百杆毛瑟枪,一百八十三杆快枪。还有弓箭丶腰刀丶号衣丶子母粒。
府兵和壮丁扑上前,背着扛着抱着把枪枝弹药都搬出王府。花连丶花里亚孙又带人奔到牛圈马棚,里面有一百多匹马,三百多头牛,五百多只羊, 人们把牛马羊赶出王府。
额齐尔敦瓦齐尔丶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带领众府兵和壮丁背着枪支弹药,赶着牛马羊回到兵营,台吉噶尔吗巴咱尔赶了过来,额齐尔敦瓦齐尔和噶尔吗巴咱尔是亲戚,见噶尔吗巴咱尔过来,忙对噶尔吗巴咱尔说:"我们把王府抢了,色旺诺尔布桑保肯定要去朝廷告状,让朝廷派兵抓我们,把我们关进黑屋子,该怎么办?"
噶尔吗巴咱尔说:"不如联合全旗的台吉壮丁先向哲里木盟控告色旺诺尔布桑保残暴无道,横征暴敛,残杀无辜。台吉壮丁走头无路,激起民变。"
额齐尔敦瓦齐尔高兴的说:"好主意,先把色旺诺尔布桑保恶行告到哲里木盟去。"
额齐尔敦瓦齐尔丶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和噶尔吗巴咱尔一起议论半宿,列出色旺诺尔布桑保四十八条恶行,写成呈文,派人送到哲里木盟。
色旺诺尔布桑保躲在王府后花园的一间侧屋里,吓得不敢出声。等起事的台吉壮丁们都走了,才小心翼翼的走到议事厅。向身边看看,侍卫们都悄悄溜了,只剰下五丶六个人。王府里守卫的府兵也不见踪影。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名福晋和子女环绕着他。
色旺诺尔布桑保惊恐不安在坐在议事厅,有气无力的对身边的管旗章京丶副章京说:"快去议和,他们要打进来就全完了。"管旗章京丶副章京们跑去兵营议和,额齐尔敦瓦齐尔根本不理,下令把人扣住。
色旺诺尔布桑保等了半天不见管旗章京丶副章京们回来,胆战心惊的对身边仅剩的五名侍从说:"完了,他们不肯议和,随时都会来进攻。再说边境上图哈莫的人要是听见风声打过来怎么抵挡?我们快跑吧。去热河借兵。"
色旺诺尔布桑保跑到院子里,拖着肥胖的身子爬上了马。他的福晋们拽着缰绳大哭,不让他走。色旺诺尔布桑保用力甩开福晋们,调转马头跑出王府。只有喇嘛业西达瓦等五名侍从跟他跑岀院子。
跑出去一百多里,三百多斤的色旺诺尔布桑保压的马直喘粗气,越走越慢。色旺诺尔布桑保急的用马鞭使劲抽打,马被抽的混身颤抖,突然前腿跪在地上。色旺诺尔布桑保被甩了出去。他爬起来拽起马,又骑上马,用马鞭赶马走。
马走了一会儿,又趴在地上。业西达瓦对色旺诺尔布桑保说:"王爷,马跑不动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息吧。"
色旺诺尔布桑保看看太阳已经落山,草原上一片昏暗,远处黑影曈曈,心里恐惧,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业西达瓦说:"前面就是莫勒根葛根庙。"
色旺诺尔布桑保说:"我们就去莫勒根葛根庙歇一宿吧。"
额齐尔敦瓦齐尔和噶尔吗巴咱尔知道了色旺诺尔布桑保已经奔往热河借兵,愤怒地说:"色旺诺尔布桑保请来兵,就会把我们都杀了。我们马上去撵他杀掉。"
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带人骑马追了出去。额齐尔敦瓦齐尔丶花连又带人赶到王府,向福晋追问色旺诺尔布桑保去向。问清后,从王府中拿走三十杆快枪,马队冲进茫茫夜色。
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追赶色旺诺尔布桑保的队伍,队伍渐渐增加到一百多人。
追逐到莫勒根葛根庙,花连远远望见莫勒根葛根庙前的草地上拴了几匹马,派人前去打探,发现色旺诺尔布桑保藏在里面,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带人围住了莫勒根葛根庙,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上前砸门。
色旺诺尔布桑保听见有人砸门,吓得浑身颤抖,急忙让业西达瓦出去察看。花连见到业西达瓦,在马上高声说道:"全旗台吉壮丁都请王爷回府,请王爷出来见面。"
业西达瓦跑回去告诉色旺诺尔布桑保,色旺诺尔布桑保面色如土,哆嗦着说:"我不出去,出去他们就会杀了我。"
花连见色旺诺尔布桑保不敢出来。又喝令业西达瓦:"你们交出快枪。"业西达瓦不敢拒绝,乖乖地把快枪抱了出来。
花里亚孙怒斥业西达瓦说:"你进去对色旺诺尔布桑保说,他残暴无道,屈死了多少条人命?为一条羊腿就说我父亲贪腐,把我父亲钉死在门板上。色旺诺尔布桑保每天杀牧丁多少羊?抓旗民女儿去王府当侍女,打碎一只瓷碗就用马鞭把女孩抽死。逼迫壮丁挖王府壕堑,用马鞭把他们抽的头破血流。他就是道格辛大王。有他色旺诺尔布桑保在,旗民们没有办法活下去。他去死吧。"
众人情绪鼎沸,一片怒骂:"杀死色旺诺尔布桑保,让色旺诺尔布桑保去死。"一些人举枪向里冲。
业西达瓦听的胆战心惊,跑回去告诉色旺诺尔布桑保。色旺诺尔布桑保浑身哆嗦成一团,扒在桌子上写手谕,写上承认恶行,回府后改过。叫过来业西达瓦,让他送出去。
花里亚孙抢过手谕,几把扯碎,摔在地上。怒骂道:"现在再说悔过的话,已经晚了,色旺诺尔布桑保自行了断吧。"
色旺诺尔布桑保惊恐万状,还想拖延时间,让业西达瓦出来说:"身上带的毒药时间太长了,已经失效了。"
托克托虎威逼说:"色旺诺尔布桑保要自已杀死自已,还能留全尸,能进祖坟。要是乱枪打死,尸体打烂了,祖坟也进不去。"
色旺诺尔布桑保听见后,彻底绝望。他让业西达瓦在佛像前焚香,打深井水烧热。对其他人说:"你们各自逃生去吧,不要都死在这里。"说完走进内室,关上房门。
侍从们默然的看着色旺诺尔布桑保关上房门,转身走到院子里,翻墙跳了出去,混进嘈杂的人群,寻空挡钻了出去。业西达瓦来到佛堂,焚香礼佛。然后到院子里找到柳斗,从井里汲水,拎到厨房烧水。
锅里的水烧开了很久,也不见色旺诺尔布桑保呼唤他。业西达瓦心中不安,起身来到色旺诺尔布桑保的房间。打开房门,刚瞥一眼,就惊叫起来,瘫倒在地上。
莫勒根葛根庙外的人们听见惊叫,蜂拥而入,闯到房门口。就看见色旺诺尔布桑保悬在房梁上,脖颈上紧紧缠一条他系在腰上的青洋腰带。
色旺诺尔布桑保自缢而死。拥挤在门口的人们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人们开始向外散去。托克托虎对花连丶花里亚孙说:"我们去图哈莫,和他们合兵吧。"
花连摇头,说:"杀父之仇已报,我们回家吧。"托克托虎说:"色旺诺尔布桑保的家人告到朝廷,朝廷会派兵杀了我们的。"
花里亚孙凶狠的说:"我回去就告诉他的家人,敢告到朝廷,我先杀光他全家。"
额齐尔敦瓦齐尔过来说:"我不回去,我带我的人去那鲁哈拉金。"
人群散了,额齐尔敦瓦齐尔带上他的人去了那鲁哈拉金。其余的人散落在草原,陆陆续续的向各家走去。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色旺诺尔布桑保的家人赶到莫勒根葛根庙,把色旺诺尔布桑保的尸体拉了回去,害怕花连丶花里亚孙众人报复,向朝廷报色旺诺尔布桑保因病而亡。
一年后,一支清军马队开进图什业图王旗,扑进了霍林河岸上的小村庄。乌泰知道了色旺诺尔布桑保是被花连丶花里亚孙众人逼死的,上奏给朝廷。
山谷里,一座蒙古包孤零零的矗立在山坡上。蒙古包前的羊栏里,花连正忙着修补栅栏。清兵马队持枪围了过来。花连从容的放下手中的树条,清兵上来,捆上了花连双手。
草原上,一群羊在茂密的草地上低头吃草,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骑在马上驱赶着羊群。清兵马队从山下围了上来。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看见清兵直奔他们而来,拎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扭头向山谷深处跑去。
清兵马队见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跑了,纷纷驱马追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策马跑出十里地,斜刺里一支清兵马队包抄过来,拦住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的去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下马受擒。
花里亚孙手持套马杆,正在追赶一匹儿马。花里亚孙平端套马杆,骑的快马渐渐靠近儿马,花里亚孙把手持的套马杆向儿马脖颈套去,绳套准确落在儿马脖颈上。儿马嘶叫着立了起来,尥起蹶子,乱蹦乱跳,马群惊慌四窜。花里亚孙的套马杆紧紧套在儿马脖颈上不放。
突然,混乱的马群后面闪出了清兵马队,骑在马上的清兵凶狠的向花里亚孙冲了过来。花里亚孙看见清兵奔他而来,松开儿马,手持套马杆驰向草原深处。
清兵马队追了上来,花里亚孙激愤的把绳套甩向追到跟前的一名清兵脖颈上,把这名清兵拽下马。后面的清兵开枪,射中花里亚孙骑的马。马向前翻滚,花里亚孙被射了出去。
花里亚孙从草丛中爬了起来,几枝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霍林河上游的那鲁哈拉金,营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跟随额齐尔敦瓦齐尔来的旗兵都逐渐四散,回家去了。废墟中只剩下一座蒙古包。
额齐尔敦瓦齐尔正坐在蒙古包里喝奶茶。一支清军马队停在了蒙古包前,一名统领下马,走进蒙古包。额齐尔敦瓦齐尔抬头看见清军统领走了进来,知道朝廷来抓他了,站起身,微笑着让清兵捆上他。
额齐尔敦瓦齐尔丶花连丶花里亚孙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被带到了盛京。花里亚孙被凌迟处死,花连丶约木扎布丶托克托虎被砍头,额齐尔敦瓦齐尔被革职,取消贵族身份,贬为平民。
第十五章丶引狼入室
各旗王府的王公们获得了喘息机会,开始策划彻底剿灭图哈莫。
各旗旗兵被图哈莫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连旗丁也召集不上来。清廷更自顾不暇,溃兵遍地。王公们急于恢复权力,他们把视线投向驻扎在东北的沙俄军队。
镇国公旗扎萨克拉什敏珠尔让镇国公旗梅林毛格珠勒骑上快马,分别给扎萨克图王旗扎萨克乌泰,图什业图王旗扎萨克色旺诺尔布桑保,扎赉特旗扎萨克珥喇帕勒吉送去了亲笔信,相约共同赴哈尔滨,请求沙俄兵助剿。
四旗王爷纷纷响应,扎萨克图王旗派出了协理台吉巴图济尔噶勒,镇国公旗派出了梅林毛格珠勒,图什业图王旗派出梅林道仍嘎,扎赉特旗派出梅林沙格德尔扎布。
四个人共同赴哈尔滨,去见沙皇俄国伯力总督格鲁代格夫,武官格罗莫夫。
巴图济尔噶勒四人来到哈尔滨,赶到沙皇俄国伯力总督府,见到了刚从科尔沁草原游历回去的俄国武官格罗莫夫。他们是格罗莫夫游历科尔沁草原时相互认识的。
格罗莫夫马上就察觉到这是笼络草原王公的好机会,他立刻向俄国伯力总督格鲁代格夫引见了巴图济尔噶勒四人。
格鲁代格夫喜出望外,沙俄一直觊觎东北,正好趁机笼络草原上的王公贵族。
格鲁代格夫在哈尔滨俄军外阿穆尔军区司令部一间巴洛克装饰风格的会客厅和巴图济尔噶勒四人见面,满面春风的请巴图济尔噶勒四人喝伏特加。
巴图济尔噶勒充满期待地说:"扎萨克图王旗扎萨克乌泰丶图什业图王旗扎萨克色旺诺尔布桑保,镇国公旗扎萨克拉什敏珠尔,扎赉特旗扎萨克珥喇帕勒吉致意总督,刚布丶桑兄弟祸乱草原,草原各旗备受侵扰,秩序失衡。如今刚布丶桑兄弟势头正猛,草原各旗兵力不足,四旗王爷请总督派兵助剿刚布丶桑布兄弟。"
格鲁代格夫满口答应,阴笑着说:"俄国人是草原王公最好的朋友,朋友有难,岂能束手旁观?我将派出英勇的哥萨克骑兵助剿。让草原上的王公看看俄国人对朋友的真诚。"
巴图济尔噶勒四人喜笑颜开,连连打拱感谢格鲁代格夫。格鲁代格夫还礼,放声大笑。
洮儿河下游,沙俄军队驻扎在伯都纳的二百多名哥萨克骑兵接到命令,列队向图哈莫开来。四旗拼凑了三千多名旗兵,跟在后面。
哥萨克拖了两门大炮,五挺马克沁重机枪。哥萨克来到图哈莫前营布置阵地,在壕堑前的高地上架设上大炮,阵地上摆开重机枪。
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派出的探子早就把哥萨克来围剿的信息报告给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刚布把图哈莫能参战的男人全都布置在壕堑里。
一千多图哈莫人马在壕堑里排开。壕堑的后面又是一道壕堑,也有一千多图哈莫人马守在里面。两道壕堑之间布满了堡垒。堡垒里面也驻守了一千多人。
图哈莫阵地对面,二百多名哥萨克骑兵排列成作战阵形静静佇立,后面是三千多名四旗旗兵,也列阵等候。
刚布又巡视了一遍图哈莫阵地,他很自信,据起事以来的经验,这样强的力量配置,刚布觉得任何军队也攻不破。刚布掏出一只羊皮壶,向嘴里倒马奶酒,眯起眼晴睨视对面。
晨光熹微,图哈莫阵地前高地上的两门大炮开炮了,炮弹一颗接一颗窜出炮口,象冰雹从天而降。
图哈莫的人马经历最激烈的战斗就是双方用快枪密集射击,众人仰着头,看一个奇怪的物体拖着火光,从空中飞过来,落在图哈莫阵地上。
正琢磨不透这是什么东西?奇怪的物体轰隆隆一声爆炸声了,壕堑里顿时火光冲天,弹片飞溅。有些人瞬间被火光吞没,肢离破碎。附近的人被一阵气浪弹飞,许多人身上插进弹片,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炮弹一颗接一颗在图哈莫阵地上炸开,一团团刺目的火光闪过,火焰四外喷射,炸雷砰然爆裂,弹片在壕堑里横飞。图哈莫阵地火光冲天,烟尘滚滚。壕堑里血肉横飞溅,碎石烂木夹带残肢断臂飞上天空。
图哈莫人马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猛烈的火炮轰炸,人们犹如看见地狱降临,惊恐万状。众人就象在壕堑里的乱串的羔羊,拼命躲藏,又无处可躲。惊恐大叫:"天火下降啦,长生天不保佑图哈莫啦。"
哥萨克骑兵和旗兵站在图哈莫人马射程之外,图哈莫人马根本无法还手。一座座堡垒被炸的支离破碎,壕堑坍塌。
紧接着五挺马克沁重机枪风暴一样把弹雨泼撒过来。图哈莫人马再呆在壕堑里就是等着被屠杀,人们纷纷爬出壕堑,一哄而散,拼命向图哈莫里面跑。
一会儿阵地上就空无一人。刚布丶桑布丶色纳道尔吉拼命阻拦,也收拢不住逃散的人群。
人们跑回各自的窝铺,拽起老婆孩子,骑上马就向图哈莫外逃去,在草原上四处溃散。
哥萨克骑兵和四旗旗兵随后冲进图哈莫,也顾不上追击图哈莫溃兵,挨座窝铺搜索财物粮食,图哈莫抢掠的牛羊都关在圈里,也被赶了出来。
旗兵们把搜索到的财物粮食捆在马背上,赶上牛羊,撤离了图哈莫。临走时,点燃了残留的窝铺。图哈莫遍地火光,滚滚浓烟遮蔽了太阳,被烧成一片废墟。
贫穷的人们心目中没有王公盘剥压榨的圣地图哈莫永远消失了。
二百多名哥萨克帮助草原王公彻底剿灭了刚布丶桑布兄弟,出面邀请哥萨克的镇国公旗丶扎萨克图王旗丶图什业图王旗丶扎赉特旗四旗王公对俄国人感激涕零,从各旗征集了五百匹马,巴图济尔噶勒带人赶上马,来到俄军兵营。
见到格罗莫夫,巴图济尔噶勒双手抱拳,口称:"万分感谢贵国派兵助剿。俄国人是草原真正的朋友啊。"
格罗莫夫连连摆手,得意的笑了,俄军为草原王公做的这件事,足以让草原王公们对俄国的亲近感倍增。俄国也由此把手伸进了草原事务。
索岳尔济山下,洮儿河上游杳无人迹的深山里,来了一群牧人,他们找到了一条水草丰美的山谷。
山谷的入口是一道狭窄的峡谷,被遮天蔽日的森林掩盖的严严实实。走过幽暗曲折的峡谷,里面别有洞天。
山谷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清冽甘甜。溪水从一道山坡上流下来,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山泉,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里。
牧人们在山谷间扎下了蒙古包。他们有一个头,叫苏日勒合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