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日本兵进池家围子
一九零五年三月,日军夺取奉天,俄军向北溃逃。五月对马海战,日本海军东乡舰队全歼由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抽调组成的太平洋第二丶第三分舰队。
日俄战争俄国惨败,双方在朴茨茅斯签订和约,俄国把攫取中国东北旅顺大连及其附属的一切权益丶财产,中东铁路长春至旅顺段及所属一切权益丶财产都转交给日本,日俄可在各自占据的铁路沿线驻兵。
池震宇带着众人回到池家围子,王爷庙街的俄国兵都去了辽阳奉天,日本兵和俄国兵在辽东打得血肉横飞,顾不上札萨克图王旗了,池家围子清静了几天。人们下山回屯子察看,不见什么动静。便从藏身的菠萝棵子丛里接出来老婆孩子,回到屯子里。
人们都忙碌地里的庄稼。家底都被抢光了,明年没有吃的了,全指望这茬庄稼活命呢。
天还没亮,池震宇早早起来下地,和长工们一起铲地。池家围子的耪青户佃户也都下地忙活。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突然,石家富神色紧张地跑到地里来找池震宇。石家富起早去王爷庙街集市选锄头,这么快就回来了?池震宇心里担忧起来。
还沒等池震宇开口问,石家富就急匆匆地告诉他说:"王爷庙街俄国兵走了,日本兵来了。占据了俄国兵留下的兵营,街面上都在传日本兵明天要来池家围子。"
池震宇心里一沉,问:"听说来干什么了吗?"
石家富说:"要来抓俄国奸细。"
池震宇说:"来了就沒有好事,屯子又要遭难了。赶快告诉乡亲们把粮食藏到山上去。女人孩子上山躲一躲。"
日本鬼子要来池家围子的消息传遍全屯,人们慌作一团,急忙回家搬粮食财物,有的赶上牛车,有的用马驮,没有牛马的人肩挑背扛,络绎不绝地向山上搬运。女人带着孩子也藏到山上的树林里。
一百多日本兵进驻王爷庙街,扎驻在俄国兵留下的兵营。领头的是小野少佐,这个人长得豕颊鼠目,双耳招风,腰粗腹鼓,大眼皮向下搭拉,目光游移不定。脸色青黄晦暗,浮肿憔悴,一副酒色过度的神态。
小野少佐性格狡诈,虚伪阴险,见到中国老百姓故作姿态,常常装出一副牛气冲天的大人物相,实际偏狭固执,暴虐乖戾,色厉內忌。用做作来掩盖底气不足。
杨大迷糊带着杨老七丶杨老八用俄国人给的赏金,过上了眠花宿柳丶花天酒地的好日子,父子三人每天泡在妓院,杨大迷糊包了一个妓女,叫杏红。
杏红蛾眉杏眼,俏肩纤腰,一双媚眼勾心慑魄,杨大迷糊被迷得魂不守舍。整日琢磨怎么讨好杏红。一日杏红亲手做了几盘小菜,打开一坛老白干,和杨大迷糊喝了起来。
几杯下肚,杨大迷糊兴奋起来,对杏红吹起了他过去的事。得意忘形地说:"日本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去年我就弄死三个。"
杏红娇嗔地说:"你吹牛,就会在我面前装好汉。"
杨大迷糊眼睛瞪成了牛眼:"我吹牛?去年死在池家围子的三个日本人,就是我发现了告诉俄国兵的。俄国兵才去杀了他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杏红心里一动,记在心里。
小野少佐晚上无事,体内燥热起来,他带几个日本兵摇摇晃晃地走到街上要找家妓院。杏红正站在门前招揽客人,见小野少佐过来,妖媚地向他招手。小野少佐一眼看中这个妖艳的女人,淫笑着把杏红搂抱在怀里,拥到房间。
小野少佐心满意足,对杏红说:"你,帝国的朋友。大大的好人。跟着我,让你发财大大的。"
杏红卖乖,说:"刚才你就象山上的狼,差点把人家吃了。"
小野少佐哈哈大笑,说:"你说我是狼?我喜欢的,但是我只咬敌人,不咬朋友。"
杏红说:"王爷庙街就有帝国的敌人,你们不抓吗?"
小野少佐瞪大了眼睛,问:"你知道?是谁?"
杏红撒娇说:"人家告诉你得冒多大风险哪?"
小野少佐会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银票,说:"告诉我,都是你的。"
杏红高兴得一把抓了过来。把杨大迷糊的话告诉了小野少佐。小野少佐听完,起身穿衣服,转身出门奔向了兵营。
日本鬼子扑出了兵营,小野少佐带一群小鬼子,抓到一个本街人带路,扑向后街杨大迷糊的住处。小野少佐一脚踢开茅草房的破门,闯进屋内。屋内寂静无声,小鬼子屋内屋外搜索,不见人影。小野少佐咬牙切齿地骂道:"八格牙路,封锁全街,逐户搜查。"
小鬼子们得到命令,兴奋地向王爷庙街各个角落扑去。一群鬼子冲到酒坊,砸开门,冲了进去。酒坊老板听见有人砸门,赶紧爬起来到前面察看。刚走到前店,几杆枪顶在酒坊老板脑袋上。酒坊老板吓得"噗嗵"坐在地上。小鬼子凶狠地叫嚷:"你的,藏俄国奸细了?"酒坊老板哆哆嗦嗦地回答:"家里沒有外人,只有我老婆。"
小鬼子踢开酒坊老板,叫道:"到后面捜查的。"小鬼子闯到后屋,酒坊老板老婆躲在炕角,用棉被把自己埋了起来。一个小鬼子用刺刀挑开棉被,咧开嘴狂笑:"要西,花姑娘的。"
另一个小鬼子翘开柜子,里面是银元丶羌贴,还有金条丶银元宝丶翡翠丶珍珠,满柜子珠光宝气。喜得小鬼子大叫:"大大的发财啦。"几个鬼子冲上去便抢着往怀里揣。酒坊老板急了,爬起来向后院冲,一个小鬼子背后开枪,酒坊老板一头栽在地上。
小鬼子对酒坊老板尸体骂道:"俄国奸细,死啦死啦的。"小鬼子在后院抓住几个酒坊的伙计,逼迫他们套上马车,打开酒窑,把一坛坛陈年老酒装上马车,拉回兵营。
一夜之间,王爷庙街沿街店铺都闯进了小鬼子,叫喊着搜查俄国奸细,把店铺抢劫一空。店主伙计稍微反抗便被当作俄国奸细枪毙,这一宿王爷庙街上惨叫震天,枪声不断。恐怖笼罩在王爷庙街上空。
杨大迷糊惦记杏红,在小酒馆灌了半瓶子二锅头就去了妓院,他哼着小曲走到妓院门口,老鸨拦住了他。老鸨灵牙利齿,能说会道,娇笑着对杨大迷糊说:"哎呀,杨爷来啦。今天换个口味,我给你留了另一个姑娘。"
杨大迷糊摆手,说:"我就要杏红,杏红在哪呢?快出来。"
老鸨拽住他,压低声音说:"小野少佐在杏红房间呢,杨爷非要找杏红,就等杨爷等一会儿。"
杨大迷糊听到小野少佐在杏红房间,坐在椅子上干生气,也不敢去找小野少佐。等了半天,小野少佐走了,杨大迷糊"吱遛"一声钻进杏红房间。
天亮了,杨大迷糊从杏红房间出来,拐到街边一家常去的小馆子,他要喝点小酒。他走到小馆子门口,掀门帘子进屋,一枝枪口顶住了他。杨大迷糊倒退出小馆子,几个小鬼子带走了他。
杨老七丶杨老八也被小鬼子在叧一家妓院抓住。
池家围子的人们胆战心惊地度过了一夜,早上又心神不宁地下地,边干活边留意屯子里的动静。临近中午,王爷庙街通往池家窝铺的乡土路上开过来一队人马。
一名军官骑在大洋马上走在前面,正是小野少佐。挺着猪头,瞪着鼠眼,趾高气扬地四处张望,装出一副大人物相。身后是一百多名小鬼子排成四路纵队。队伍中间,押着五花大绑的杨大迷糊父子三人。
小鬼子进了屯子,挨家逐户把人们赶出来,赶到池家大车店门前的空地上。小鬼子拉出几个人,逼迫他们在空地上挖坑埋了三根木柱,把杨大迷糊丶杨老七丶杨老八绑在木柱上。在空地中间摆了一张木桌,木桌上摆放上三个牌位,牌位上写的是在池家围子被俄国兵杀死的松井三个人名字。
小野少佐站在了人群前,手拄日本刀,眼冒凶光,凶狠地喊道:"松井君三人是帝国优秀的军人,被俄国奸细出卖,为天皇尽忠在池家围子。出卖松井君三人的俄国奸细就是这三个人,我要用他们的心脏祭奠松井君三人的英魂。"
说完走到杨大迷糊丶杨老七丶杨老八跟前。杨大迷糊丶杨老七丶杨老八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目茫然地看着走到跟前的小野少佐,黄色的粘稠液顺着裤管流了一地,不是绳索勒着,就瘫软下去了。
小野少佐抽出日本刀,插进杨大迷糊胸膛,杨大迷糊惨叫一声,脑袋就搭拉在胸前。小野少佐用力一划,把杨大迷糊胸膛划开。拽出血淋淋的心脏,放到桌子上。
小野少佐又让小鬼子拿来一桶汽油,从杨老七丶杨老八的头顶浇了下去,把汽油点燃。杨老七丶杨老八身上腾起大火,火堆里传出狼一样的嚎叫。
小野少佐凶残地吼叫:"以后你们老老实实做帝国的顺民,谁敢和大日本帝国做对,这就是下场。"
小鬼子们又就地筹粮,挨家逐户搜索粮食和牲畜。人们已经把粮食和牲畜送上山了,女人孩子也躲在山上。小鬼子抢了两马车粮食,又把十几头耕地的耕牛赶走,离开了池家围子。
第七十七章、胡守仁遭难
几个乞丐走进了池家围子。这年月池家围子总来乞丐,人们也没有在意。这几个乞丐进屯子后,直奔池家大院。领头的乞丐来到池家大院门前,咣咣敲门。池震宇在屋里听门被敲得急,趿拉着鞋跑出来开门。
池震宇打开大门,楞在门口。胡守仁站在面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上下布满尘土,柱着一根打狗棍。身后是他老婆和两个孩子,也都是瘦骨伶仃,面有饥色。
池震宇连忙把胡守仁拽进院里,打开一间厢房让胡守仁一家住进去。吩咐杨三风找衣服,敖拉吉白烧洗澡水,苏拉玛熬粥。忙乎一阵,胡守仁一家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清爽地走出来。
杨三风在厨房熬好粥,又煮了几个鸡蛋,切了一盘咸菜,端上饭桌。池震宇引胡守仁一家上桌吃饭。胡守仁一家一路上也没有吃上顿饱饭,早就饥肠辘辘,坐在桌子旁唿噜唿噜喝粥,把粥喝的精光。池震宇看着他一家人喝粥,关切地问:"吃饱了吗?"
胡守仁说:"饱了,半个月没有喝上一碗热乎粥了。"池震宇问:"出什么事了?"
胡守仁叹气,说:"唉,遭大难了,一家人差点把命扔在路上。"胡守仁对池震宇讲起了他的可怕经历。
半个月前,胡守仁一家赶着马车奔向索岳尔济山,打算躲到到苏日勒合克的山沟里。马车装满了家产和粮食,沿着山路进了山。路上都是躲避战乱的难民,一伙伙的拖儿带女,背着包袱,挑着担子向山里走。索伦山里有好几帮绺子,难民们都结帮成伙,相互壮胆。没有有敢单独走。
胡守仁一家坐在马车上,胡守仁警觉地察看四周。难民们都神态冷漠,埋头走路。胡守仁的马车跑过去,难民们抬头看看,又麻木地低头向前走。
胡守仁也不敢独自走,他让马车跟在难民群后面,距离难民群不远慢慢走。一伙难民散乱地坐在路旁歇气,胡守仁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伙难民。正走着,这伙难民里站起一个人,拦住马车,叫道:"胡老板,您也逃难来啦?"
胡守仁停下马车,定睛一看,认出来是赵大埋汰。赵大埋汰家住洮儿河岸上的一座屯子,胡守仁经常去这座屯子收羊皮,赵大埋汰因而认识他。
胡守仁见是熟悉的人,心稍微放下一些。跳下马车问赵大埋汰:"你们屯子也遭难了?"
赵大埋汰说:"屯子叫俄国兵祸害了,死了好几个人,粮食牲畜被抢光了。乡亲们怕俄国兵再来祸害,逃到索伦山里躲一躲。"
胡守仁问赵大埋汰:"你们准备去哪?"
赵大埋汰说:"走着看,走哪是哪。胡老板打算投奔哪啊?"
胡守仁说:"我去索岳尔济山,找我的朋友苏日勒合克。"
赵大埋汰说:"去那里的路上不太平,有好几伙绺子哪。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胡守仁点头,说:"我就跟在你们后面。
赵大埋汰和这伙难民起来上路,胡守仁赶着马车在后面跟着。走到太阳落山,难民们停下来歇息。胡守仁也停下马车,卸马饮水喂料。胡守仁老婆挖土灶做饭。一会儿饭香飘了出去。赵大埋汰和这伙难民也在熬粥。
闻到饭香,一个难民对赵大埋汰说:"我们就剩这点粮食了,明天早上就断顿了,胡老板马车上有粮食,你和胡老板要点?"
赵大埋汰说:"好,他粮食多,让他分给我们点。"赵大埋汰带几个长相凶悍的难民走到后面,对胡守仁说:"胡老板,你有粮食,不能一家吃独食,我们没有粮食了,分给我们点。"
胡守仁见赵大埋汰神态不善,后面几个人长相凶恶,有些担心起来,连忙说:"我还有一袋子粮食,你们抬过给大家分了吧。"
胡守仁从马车上拽下一袋粮食。赵大埋汰一挥手,几个难民把粮食抬走。
赵大埋汰和几个难民把粮食抬回来,几个人围在一起分粮食。旁边的难民看见赵大埋汰一伙人分粮食,纷纷涌上来抢粮。抢着就打起来,一个难民装满一盆粮食,端上就走。和赵大埋汰一起去要粮食的难民扑上去抢回,骂道:"我们要来的粮食,你凭什么拿走?"
被抢的难民大怒,冲上去一拳打翻一个要粮食的难民。其余几个难民一齐扑上来,难民们打成一团。周围的几伙难民听见动静,也赶过来抢粮。聚集了一百多人,一袋粮食全撒在草地上,难民们又爬在地上一粒一粒拣米粒。
正乱着,有个老鼠眼的难民冷阴地说:"胡老板还有一马车财物粮食呢,我们什么都没有,还在挨俄,凭什么他有那么多财物粮食?我们去把他的财物粮食抢来,大家分了吧。"
一个粗蛮的难民跳起来嚷道:"对,我看他戴貂皮帽子就不顺眼,我们都戴狗皮帽子,凭啥他戴貂皮帽子?肯定不是好道来的,抢了他。"难民们鼓噪起来,一百多难民向后面冲了过来。
胡守仁一晚上心神不定,总觉得要出什么事,突然他看见月光下一百多难民朝他奔来,心知不妙,把老婆孩子拉起来,让他们快跑到山上去。回身难民们已经跑到跟前,赵大埋汰横眉立目地吼叫:"你的财物粮食不是好道来的,我们要分了。"
胡守仁急了,说:"我的财物粮食都是我做皮毛生意挣来的,怎么就不是好道来的?"
老鼠眼冷冷地说:"和他费什么话,上去搬。"一百多难民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往马车下搬东西。
胡守仁见挡不住了,怕一会儿这伙难民再转身来杀自己,趁难民都忙着抢东西,溜出人群,跑上山去找老婆孩子。领着老婆孩子藏进树林里。
天亮了,胡守仁听外面没有动静了,钻出树林到山下察看,草地上空无一物,马车也被抢走了。草地上只留下一片乱七八糟的脚印。
胡守仁害怕继续向前走再遇上这几伙难民,领着老婆孩子躲进树林,饿了抓蛇抓田鼠挖野菜充饥。好在山上野菜多,到处是苋菜灰菜柳蒿曲麻菜,胡守仁和老婆从小就在战乱环境长大,剜野菜吃活下来了。
过几天,难民们都向北走了,胡守仁领着老婆孩子一路乞讨往回走,来到了池家围子。
胡守仁讲完了半个月经历,对池震宇说:"半生攒的家财都没了,现在一无所有了。"池震宇安慰胡守仁说:"人都在就是最大的家财。家财没有了可以在挣,你的本事还在呀,几年就翻过来了。先在我这是养一养身体,回头我帮你翻身。"
第七十八章、日本兵进驻王爷庙街
东边的枪炮声渐渐稀落下来,王爷庙街上的俄国兵走了以后再没回来,街上日本人却多了起来。日本强迫清廷签订日清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清廷允许日本在东北驻扎军队,洮儿河西岸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俄国人退到洮儿河东岸。西伯利亚棕熊仍然在洮儿河和东亚野狼对峙。
小野少佐带了一队日本兵驻进了俄国兵留下的兵营,在兵营的旗杆上升起了太阳旗。俄国人虽然惨败,在札萨克王旗获得的一切权益和财产都转交给了日本人,但是仍然垂涎这片丰美的土地不愿离开。
日本商人苍蝇般盯上了这片草原的市场,紧跟在日本军队后面蜂拥而至。运来了日本清酒丶布料丶面粉丶豆油丶药品丶烟草丶味噌丶铝锅丶铁炉子丶马鞍子丶毛皮坎肩丶羊毛大衣丶羊毛皮裤,从粮油酱醋烟酒茶糖到针头线脑日用杂物农牧用具,应有尽有。日本商人出售的用硝石熟制后裁缝的皮毛柔软贴身,大受欢迎。
日本商人还建了许多牲畜栈丶皮毛货栈,收购牛羊马匹丶皮张羊毛,运到日本。一方砖茶换一只羊,一匹布换一头牛,一桶酒换一匹马。日本商人在和当地人交易时使用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发行的银票,日本商人开办的店铺只收日本银票,日本银票很快流通起来。失去了俄国势力范围的庇护,俄国商人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王爷庙街上大十字街有一家茶庄,门楣上插了一杆大大的杏黄旗,上面写了一个"茶"字,在街面上很是招摇。这家茶庄是俄国人开的,这个俄国商人叫哈巴罗夫,他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店铺里。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日本兵刺刀上挑着太阳旗,在街上横冲直撞。
远处的店铺里的哭喊声,惨叫声顺着街道传了过来,哈巴罗夫听得胆战心惊。
庚子国变时俄国兵占领了东北全境,谢尓盖带领俄国兵进驻王爷庙街,哈巴罗夫隨后就进来经商。
当时王爷庙街上已经有三家山西河北旅蒙商开的茶庄,从中国南方贩运红茶砖茶到草原。草原上的居民无论蒙族汉族还是僧侣贵族平民每天离不开用砖茶熬制的奶茶,也用红茶去寒暖胃。
旅蒙商看中了这个巨大的市场,在王爷庙街上大十字街盘下店铺,开起了茶庄。时间长了,王爷庙街周围的农户牧户就习惯了买他们的红茶砖茶。
哈巴罗夫刚进来时门庭冷落,整天也没有人进去。哈巴罗夫愁眉不展,憋出了一个阴招。
哈巴罗夫到兵营找到谢尓盖,邀请谢尓盖出去喝一杯,谢尓盖嗜酒如命,听说有酒喝,一张猪脸笑开了花,鼠眼眯成了一条缝,跟着哈巴罗夫就去了酒馆。
哈巴罗夫把谢尓盖请到王爷庙街上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要了一间包间,点了煎牛排丶熏鹿肉丶烤羊腿丶烧驼掌丶飞龙汤,拎出四瓶伏尔加,墩在桌子上,说:"这是我从莫斯科带来的,喝上伏尔加就会想起遥远的家乡。"
谢尓盖看见伏尔加,笑着摇头说:"不,帝国的军人四海为家。很快,札萨克图王旗就是我们的家了。"
酒过三巡,哈巴罗夫从皮包里拿出一叠卢布,递给了谢尓盖,对他说:"上校为了帝国大业,抛弃了故乡安逸的日子,背井离乡来到万里之遥的札萨克图王旗,敬佩至极。这点意思请收下,买点滋补品吧。"
谢尓盖接过来揣进怀里,说:"你在王爷庙街上做买卖有难处,尽管对我说。"
哈巴罗夫说:"我的茶庄很冷清,人们都到中国商人开的茶庄去买茶。如果那三家中国商人开的茶庄倒闭了,人们就会到我的茶庄买茶。"
谢尓盖说:"没有问题,明天我就让他们关门。"
第二天,谢尓盖就带一队俄国兵闯进三家中国商人开的茶庄。谢尓盖闯进茶庄,凶神恶煞般地说:"有情报,你店里隐藏有日奸,窝藏炸药准备去破坏中东铁路。"说完命令俄国搜查。
俄国兵上前推倒货架,掀翻货柜,把店铺砸得一塌糊涂。谢尓盖又命令:"把人带走,茶庄封掉,货物没收。"
俄国兵赶过来一辆马车,把茶叶都搬上马车,在茶庄门上贴一张封条,把三家中国商人都押到兵营。
这三家中国商人的家人都被赶到街上。翻译过来传话,每家交银子做罚金。三家凑够银子,谢尓盖才把人放出来。三家中国商人已经一贫如洗了,连夜逃出王爷庙街。哈巴罗夫垄断了札萨克图王旗的红茶丶砖茶生意。
日俄战争结束,惨败的俄国势力范围退缩到洮儿河以东,王爷庙街上的俄国商人每天寝食不安,他们知道日本人的狠毒,胆战心惊地等待灾祸的降临。
有些俄国商人已经扔下店铺逃往哈尔滨了。哈巴罗夫舍不得他苦心经营的店铺,把老婆孩子送到齐齐哈尔,自己硬着头皮等待未知的命运。
小野少佐带着一支称作清国驻屯军的日本兵来到了王爷庙街。哈巴罗夫小心地听着街上的喧嚷声,惊恐地听见喧嚷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日本兵的吼叫声。
突然,店铺门被一脚踼开,几把刺刀指向哈巴罗夫,把他逼到墙角。日本兵发现哈巴罗夫是蓝眼睛,高鼻梁,大叫:"俄国奸细。"不由分说,用枪托把哈巴罗夫砸倒,拿出绳子捆了起来。
涌进来一群日本兵,把茶庄翻了个底朝天。货品都搬到街上,装上马车拉走,又把哈巴罗夫押到兵营。陆续又押过来几个俄国商人,都吓得哆嗦成一团,靠在墙边。日本兵凶狠地踢俄国商人的膝盖,逼他们跪在墙角。
一会儿,小野少佐回来了,他擦了一把顺着猪头淌下来的臭汗,用鼠眼恶狠狠地盯住俄国商人,对日本兵说:"用刑,让他们把藏的钱财都说出来,然后枪毙。"
上来几个日本兵粗暴地把哈巴罗夫拖了下去,绑在刑架上。一个腰粗膀阔,满脸横肉的日本兵轮起皮鞭,左右开弓,狠狠抽打哈巴罗夫,不一会儿就传来哈巴罗夫的惨叫声。哈巴罗夫昏了过去,日本兵拎起水桶浇在他头上。
哈巴罗夫挺了半宿,忍刑不过,说出了藏钱的地方。日本兵连夜把俄国商人藏的钱财都捜了出来。
第二天,日本兵把抓到的俄国商人用牛皮绳拴成一串,用马牵着都赶到洮儿河岸边。日本兵在岸边事先架好了机枪,俄国商人刚刚跌撞撞地站河岸上,机枪喷出了火舌,俄国商人惨叫着倒在河岸上,鲜血流进洮儿河,河面上出现一条鲜红的血带。日本兵又过来对每具尸体刺了一刀,抬起尸体扔进滚滚的洮儿河。
日本商人井上正人跟在日本兵后面来到了王爷庙街,他直接占据了哈巴罗夫的茶庄,过了一段时间,井上正人在茶庄的门楣上也插上了一杆大大的杏黄旗。王爷庙街上只有井上正人一家茶庄。
日本兵天天上街搜索俄国奸细,趁机抢劫店铺。胡守仁开在王爷庙街上的牲畜货栈丶皮毛货栈也被日本兵抢了。
胡守仁把老婆孩子留在池家围子,向池震宇借了五百两银子,回到王爷庙街,又开了一家牲畜货栈,一家皮毛货栈。
胡守仁历来胆小谨慎,日本兵进驻王爷庙街后,胡守仁就把皮毛钱财送到了池家围子,也在山上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招的几个伙计也都给了一笔钱,让他们各自回家照看家里人。留下一个无处可去的伙计赶着牛马羊躲到池家围子附近的山沟里。自已一个人留在王爷庙街的牲畜货栈和皮毛货栈。
胡守仁也做好了跑的准备,在院子里备好两匹快马,虚掩后门,站在房顶上观察街里的动静。
胡守仁看见兵营里涌出一群群的日本兵,横冲直撞地冲向各个店铺,粗野蛮横地砸开门,把男人拖到街上。日本兵兴高采烈地往街道上搬货物财物,王爷庙街上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绝望的惨叫声日本鬼子的狂笑声乱成一片,不时响起一阵枪声。
胡守仁突然发现一群日本鬼子朝他的牲畜货栈和皮毛货栈奔来,感觉到危险来临,起身顺着梯子出溜下房顶,跑到后院,跳上马背,从后门窜了出去,向池家围子奔去。
第七十九章、王府收租税
草原进入了一九零八年腊月。临近过年了,草原上仍然满目凄惶。连年兵戈扰攘,烽鼓不息,草原饱受战火摧残。俄国兵丶日本鬼子丶绺子马匪轮番抢掠。村村屯屯人烟廖廖,到处是残檩断檐。家家户户家徒四壁,锅灶冷清。路上乞丐遍地,难民蹒跚。
池家围子不见一点过年气氛,人们见面唉声叹气,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过?
札萨克图王爷府大门前挂上了八盞大红宫灯,王府大院被仆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侍女们忙着在王府各房门上挂春联和灯笼。议事大厅前也挂上了四盞红宫灯。
殿堂里挂上了牛角灯,灯冦是金色庐帽,灯身是木框玻璃,琉璃璎珞式穗子和红绒穗子垂悬在灯身下,粉墙上挂的是壁灯。
花园轩馆和游廊里挂的是形状各异的绢灯。有蝙蝠状丶扇面状丶八角状丶石榴状,各种形状的绢灯争奇斗艳。王府內被各种灯笼装饰的五光十色,富丽堂皇,一派富贵之气。
仆役们忙着擦洗佛堂里的供器,积满陈年灰尘的香炉丶蜡台丶花觚,杯盘碟碗擦洗的铮明瓦亮。后厨忙着屠牛宰羊杀猪,后院里牛吼羊叫鸡鸣猪嚎狗吠乱作一团。
沸腾的大油锅一字排开,一群忙着在案板上把面捏成各种形状的果子,油锅里热油在翻滚。"当,当,当"的剁馅儿声响成一片。
福晋们,阿哥诺颜和格格们换上了盛装,满身珠光宝气。王府过年从外表看仍然向往常一样热热闹闹。
乌泰早晨起来就心情烦躁,嫌侍女端来的洗脸水凉,借故把伺候他洗漱的侍女打了一顿,心情舒缓一些。他走到佛殿,跪倒在佛象下,嘴里喃喃自语,良久起身,向王府后门走到去。
王爷府后门有一片空地,停满了各鄂托克(贵族领地)来缴纳地租进贡的旗民赶来的各式车辆,有马车牛车驴车和勒勒车。旗民们忙着把车上的粮食搬进王府,把送来的牛马羊猪赶进王府里的牛舍羊栏马厩猪圈,鸡栏里塞满了叽叽喳喳的鸡和嘎嘎叫的大鹅。
王府管领(包衣达)忙得满头大汗,指挥司库(仓别日亦)们逐一登记旗民们送来的牛马羊猪禽和粮食。仆役们扛起粮袋向粮仓里装。一字排开的粮食屯子已经装满了,仆役们忙着用苇席围新的粮食屯子。
乌泰阴郁地看着人们忙碌,拉粮食的马车和牛马羊猪挤满了王府后院也没让他高兴起来,心里仍然烦躁憋闷。
清廷借替乌泰还俄国债务之机,乘势收走了乌泰在札萨克图王旗的征收租税权力,土地矿产处置权力,乌泰的多罗郡王爵位成了空架子。这是垦荒户最后一次向他交地租了,以后垦荒户的地租都要由天恩地局收去,用来抵顶清廷替他还的俄债。虽然他对朝廷说:"为敝王计,至优极渥,实深钦佩,异常感谢。"实际心中怨恨至极,更强烈地想要摆脱清廷控制。
乌泰心情灰暗,但王府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他下令王府张灯结彩,大操大办地过年。
洮儿河沿岸被放荒开垦后,巴拉珠尔和伊冬嘎赶着羊群,走进了索岳尔济山,在归流河上游找到一片山谷。山谷里有一条小河,叫乌兰河。巴拉珠尔和伊冬嘎就在乌兰河岸扎下了牧包。
巴拉珠尔和伊冬嘎赶着羊群离开洮儿河牧场,向北走了二百来里,沿途草场都开垦成耕地,羊群能觅食的草地草木稀疏,蓬蒿杂乱,羊群饿得瘦弱不堪,到了乌兰河,已经死亡大半。巴拉珠尔和伊冬嘎的羊群都只剩二十多只。
年关来临,王府管领带着府兵挨个牧包催要租税,乌泰王爷要在札萨克图王旗的征收租税权力转移给天恩地局前狠狠搜刮一次,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是阿勒巴图(平民),要向王府交税。
王府管领一脸凶恶,毫无通融余地。对巴拉珠尔和伊冬嘎吼叫:"租税一点不能少,欠交就抓到王府,捆到柱子上,用马鞭抽。不想尝马鞭滋味,就快点交租税。"
王府管领走后,伊冬嘎犯愁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唉声叹气。二十多只瘦羊,王府管领要伊冬嘎交出十只做租税。剩下十多只没法繁殖起来,羊群只会越来越小,最后就被王府搜刮光了。
巴拉珠尔过来说:"只剩二十多只羊,交了十只羊群就被挑了,怎么也得缓几年,不然羊都没了。"
伊冬嘎愁眉苦脸地说:"不交就要把我们抓进王爷用马鞭抽。怎么办?真没有活路了。"
巴拉珠尔倔犟地说:"我们就赶两只羊交租,王爷想怎么收拾我们随他的便。"
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把羊**给老婆放牧,蒙古包里空空如也,只有地上铺的几张烂羊皮,墙角半袋炒米,也没有什么担心丢了的。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每人赶上两只羊,向王府奔去。
巴拉珠尔和伊冬嘎站在长长的交租税队伍里,等到下午,轮到巴拉珠尔和伊冬嘎了。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每人牵两只羊来到王府司库面前登记,王府管领站在旁边监督。
看到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每人只牵来两只羊,还瘦弱不堪,顿时勃然大怒,"嗷"一声吼叫:"怎么才交两只羊?瘦得像流浪狗?"
巴拉珠尔倔犟地答道:"羊群都饿死大半了,要缓几年阳气。"
王府管领怒不可遏,大骂:"放屁,向王府交租税是王法,不管死了多少羊,王法谁也不许违抗。违抗王法要挨鞭子。来人,把他俩捆到木桩子上。"
冲上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府兵,把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捺在草地上捆了起来,带到木桩子前,捆在木桩子上。
王府管领下令:"用鞭子抽。"几个府兵扒下巴拉珠尔和伊冬嘎穿的破羊皮祆,轮起鞭子抽了起来。抽得巴拉珠尔和伊冬嘎连声惨叫。
听见王府后院一片惨叫,乌泰踱了过来,问王府管领:"怎么回事?"王府管领说:"他们拒交王府租税,依律当鞭挞至死。"
乌泰说:"王府明年扩建佛堂,要征一批民役。就让他俩当民役,上山打石头去吧。抵顶租税。"
王府管领低头领令,对府兵叫道:"放下他俩,送到山上采石场,打石头去。"巴拉珠尔和伊冬嘎被从木桩上解了下来,浑身已经被抽的鲜血淋漓。拣了一条命。
府兵把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押送到山里釆石场,在府兵看守下开始打石头。一直打到第二年夏天。
垦荒户们也赶过来缴地租,虽然池家围子被俄国兵丶日本兵丶王府的府兵轮番祸害许多遍了,王府的地租却一点也不能少。王府的地租叫猪粮,今年乌泰王爷还要池震宇向王府缴野味。
入冬以来,池震宇就按照王府的指令张罗猪粮,去索伦山打猎。他带着孙双喜丶石家富丶韩玉柱丶赵有田丶留金锁丶孙乾丶呼斯乐都楞丶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每人赶上一辆马车到王府送猪粮。
早晨,马车队到了王府后门以后,就依顺序排在后面,一点点向前挪。太阳快落山了才排到他们。池震宇挤到王爷府后门旁的登记桌前,掏出一张清单递给记账的王府司库,旁边的王府管领接了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写着:"肥猪二口,小米二十斗,炒米二十斗,红粮二十斗,谷草四百捆,羊草四百捆,黒油十斤,香油十斤,苞米四百石,鸡十对,鸭十对,鹅十对,马鹿一只,梅花鹿一只,狍子二只,飞龙五对,野鸡十对。"
王府管领看完,皱起眉头对池震宇说:"池家围子四丶五百垧地,怎么才交这点地租?都交这点王府日子怎么过?明年要加租,池家围子加一倍。"
池震宇连忙说:"连年兵荒马乱,俄国兵丶日本兵丶绺子马匪轮番进屯子,池家围子被抢了好几拨,屯子里早被抢光了,乡亲们连饭都吃不上。这些猪粮是东拼西凑,口熬肚攒省出来的。池家围子实在再也拿不出来了。"
王府管领冷冷地说:"种王府的地就要遵守王府的王法。让你交多少就交多少。你也想尝尝鞭子味道吗?"池震宇摇摇头,无奈叹气。
索岳尔济山下的苏日勒合克和山里的牧民赶着牛羊和马车走了两天来缴税,马车上装满王府要的税品。他们的身份是阿勒巴图,要向王府交税。
苏日勒合克一行晚上赶到王府后门,他们把马车排在王府后门站队,就地卸下马饮水喂料。拢一堆篝火,从马车上掏出一只口袋,倒出几块风干羊肉,放在篝火上烤熟。大家又轮着喝一壶马奶酒。
守到天亮,又排了一上午,终于轮到苏日勒合克和山里的牧民交税了,王府司库过来点数,嘴上唱道:"牛二头,羊三十只,奶油十斤,奶皮子十斤,乌鲁沫十斤,奶豆腐十斤。狍子五只,马鹿二只,梅花鹿二只,飞龙二十对,野鸡二十对,猂达猂一只,沙半鸡二十对,雪兔二十对。"
另一名司库趴在桌子上记录。王府管领在旁边听着。
王府司库唱完,王府管领阴冷地对苏日勒合克说:"王爷允许你们在索岳尔济山里的山沟放牧,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你们要知道感恩图报。就交来这点东西?"
苏日勒合克也冷冷地回答:"山沟里都是乱石滩,长不多少草。养不了多少牲畜。牧民们一年也吃不上一顿羊肉,除了母羊和种公羊留下外,所有的羊都给王府送来了。"
王府管领听苏日勒合克还嘴,立楞着眼睛想骂苏日勒合克,看见苏日勒合克紧攥的拳头,身边的牧民们怒目而视,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些山里的牧民急了真能拉杆子上山,逼急了,当场会宰了他。
苏日勒合克和山里的牧民们交完租,就赶着马车去王爷庙街集市。他们带来一马车羊皮,要到集上卖掉,换白酒丶白面丶砖茶丶花布丶麻糖丶灯油。牧点上的家人们等着他们往回带年货呢。
王爷庙街上的皮毛货栈都是日本商人井上正人开的,苏日勒合克看见一间店铺挂着皮毛货栈招牌,就把马车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和山里的牧民们一起走了进去。
井上正人正坐在店铺里,见进来一群身穿破羊皮祆的牧民,生硬地问:"你们的,要卖皮子吗?"
苏日勒合克见井上正人一脸傲慢,有些不高兴,粗声粗气地回答:"不卖皮子来你们店干啥。"
井上正人笑了,骄横地说:"王爷庙街只有我一家皮毛货栈,俄国人开的,中国人开的都关门了。你要卖皮子,只能来我的店。扎萨克图王旗的牲畜和毛皮,只能送到大日本帝国。"
说着,走出店门,围绕马车翻看皮张质量,看完叫道:"要西,质量大大的好,卸车,我通通的要了。"
苏日勒合克说:"慢着,我们这车皮子是要换年货的,你给我们多少钱?"
井上正人一招手,伙计搬上来一桶日本清酒,一面袋白面,五块砖茶。对苏日勒合克说:"这些是你们的年货。"
苏日勒合克脸色沉了下来,说:"我们不卖了,走,去别处。"
井上正人也顿时变脸,叫嚷道:"不卖不行,这些皮子要送到大日本帝国。你们必须留下。"
苏日勒合克气急,说:"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不卖你们还要明抢吗?"
井上正人狞笑,拦住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不让走,店铺里撕扯起来。街上几个日本兵正在闲逛,听见日本商人开的店有喧闹声就闯了进来,看见井上正人正在拉扯苏日勒合克,便向苏日勒合克扑了过来。
牧民们急了,冲上去要和鬼子拼命。洮南府警察总局派驻在王爷庙街的马步巡队几名巡兵正在街上巡逻,听见打斗声跑了过来。
一九零四年洮南府设警察总局,在王爷庙街派驻了马步巡队二十多人。巡兵们见日本兵和牧民们撕扯在一起,上前把人群拉开。日本兵仍然脚踢手拽往上冲,一个巡兵怒气上涌,顺手一个大背,转身用后背把小鬼子背起,猛力一甩,扔在地上。小鬼子摔得吱哇乱叫。
巡兵领头的是哨长,怒目而视地说:"朝廷怕你们,我可不惯着你们。你们违犯在王爷庙街治安条例,我就抓你们。还不快滚。"
日本兵在王爷庙街没吃过这种亏,爬起来举枪向哨长冲来。哨长怒骂:"给脸不要脸,缴下他们的枪。"
二十多个巡兵冲过来,把日本兵捺住,把枪抢过来。哨长不怕日本人,却担心上司找他麻烦,不愿意把事情搞大。哨长下令把日本兵扭到街道上,把日本兵撵走了事。日本兵害怕再撕扯下去吃大亏,骂骂咧咧回兵营去了。
哨长转身对苏日勒合克说:"你们快把皮子拉走,赶快离开王爷庙街,小鬼子心眼狭窄,又狠毒,记仇,回去叫人了,一会儿大队鬼子到了,你们被他们抓到兵营就出不来了。"
苏日勒合克听了,对哨长抱拳道谢,说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带着牧民上马车,赶着马车向王爷庙街外奔去。哨长和巡兵们也跳上马,离开王爷庙街。
小野少佐带领五十多名小鬼子涌出兵营,奔到皮毛货栈。皮毛货栈里只剩下井上正人站在门口。看见日本兵来了,急忙叫道:"快撵马车,把皮子抢回来。"
小野少佐带着小鬼子们转头向街外跑去。顺着马车趟起来的烟尘追了下去。
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不熟悉王爷庙街周边的地形,跑到街外后,慌不择路奔上一条大道。小鬼子们顺着大道就撵了上来。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拼命逃跑。小鬼子骑的东洋马快,越追越近。
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正慌乱间,迎面追上一支马车队。池震宇带人交完地租,正赶车回池家围子。池震宇看见一辆马车疯狂地跑了过来,后面一群鬼子骑马紧追不放。
马车跑到跟前,池震宇看清是几个穿破羊皮袄的牧民,马车上装满了羊皮。池震宇对苏日勒合克大喊:"快跟我来。"挥鞭驾车超过车队向前奔去。苏日勒合克赶着马车紧紧跟了过来。
前面有一条叉路口通向山沟,池震宇知道沿着这条路进山沟就钻进了森林。森林里有无数叉道,进去后小鬼子就无法找到他们。
池震宇一甩鞭子,马车拐进了叉路口。苏日勒合克赶着马车也跟着钻了进来。池震宇赶车钻山沟,很快钻进森林,左拐右拐,很快消失在密林中。
小鬼子撵到沟口,也一头扎进山沟,三转两转,很快被森林中的数不清三叉路口转迷糊了。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小野少佐扫兴地骂道:"八格亚路,回去。"
走出山沟想找马车队,马车队早已踪迹全无。小野少佐白追了一场,带领小鬼子们无精打彩返回王爷庙街兵营。
池震宇领着苏日勒合克钻进森林后,爬上一条盘山路。顺着盘山路翻过山岗,到了山的后面。在后面的山沟里绕了一个大圈,后半夜回到池家围子。池震宇把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领进池家大车店,安顿下来。
胡守仁也住在池家大车店。天亮了,胡守仁起来到院子里遛弯,看见院里有一辆马车,车上装满羊皮。胡守仁来了兴趣,问店里伙计是谁来了。正问间,苏日勒合克走了出来。
胡守仁进索岳尔济山收皮毛时,到过苏日勒合克的牧包,和苏日勒合克经常交往。看见苏日勒合克站在房门前,连忙上前打招呼:"是你吗?苏日勒合克。怎么在小山窝里见到了森林里的猛虎,是来办年货吗?"
苏日勒合克定睛一看,笑了,说:"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怎么也躲到乡下了?是日本鬼子把你赶出来了吧。"说罢哈哈大笑。
池震宇走了过来,胡守仁拉着苏日勒合克对池震宇介绍:"我的朋友,索岳尔济山里牧户的首领。山里的牧户都听他的。过去每年我都去他那里收皮毛。"
又对苏日勒合克说:"池震宇,池家围子大东家,在江糊上有名的仗义豪爽的大侠客。"
池震宇说:"别听他瞎说,我就是闯关东的垦荒户,领几垧地土里刨食。"说着,池震宇让大家进屋吃饭。
苏日勒合克问胡守仁:"你怎么一年多没有进山收皮子了?"胡守仁生气地说:"日本商人太霸道了,让小鬼子借口搜俄奸砸了我在王爷庙街的牲畜店和皮毛店,买卖做不下去了。也就没进山。中国人开的牲畜店和皮毛店都被砸了,王爷庙街上只有日本商人井上正人一家开的店。"
苏日勒合克骂道:"日本人心真黑,不给中国人留活路。这群牲口怎么赖在扎萨克图王旗不走啊?"
池震宇说:"小鬼子没安好心,就是想吞了扎萨克图王旗。"胡守仁说:"小鬼子吞了扎萨克图王旗,我们也会象当年哥萨克对待鄂温克人一样被屠杀和驱走吧?"说得大家心情都沉闷起来。池震宇举起酒杯,劝大家喝酒。
胡守仁留下了羊皮,给了苏日勒合克足够的小银元。第二天,他陪同苏日勒合克赶马车去王爷庙街办年货。苏日勒合克把狗皮帽子檐拉下来,把脸遮住,胡守仁领他走小道进了集市。帮助苏日勒合克找到熟悉的商贩买年货。
苏日勒合克装了满满一马车年货,回到池家围子。接上一同来的牧民们回索岳尔济山。临走时池震宇丶胡守仁和苏日勒合克约定,明年去索岳尔济山找苏日勒合克收皮毛。
第八十章、年关
进入腊月,年三十临近,天上阴沉沉的,每天都飘落零散的雪花。池家围子家家户户开始张罗过年,把藏在山上的黄米丶芸豆丶苞米面取回来,又到牧包上用炒米换回牛油和羊油,忙着蒸粘豆包丶炸果子。
屯子里过得好的户把猪圈盖在山沟的树林里,俄国兵和日本兵都没有搜到。过年了把猪赶下山,请来了杀猪匠杀年猪。
杀猪匠吩咐主人家烧一大锅开水,主人找几个邻居过来抓住猪,按在大木桌上。杀猪匠提起杀猪刀,猛地一刀从猪的脖颈捅进心脏。正在拼命嚎叫挣扎的猪惨叫一声便没了动静。主人端过来一个大盆接血。
血放干了,杀猪匠熟练地用水瓢舀开水浇在猪身上,等猪毛用手一拔就下来了,用退毛刮退毛。毛退干净了开膛。扒出下水,切下猪头猪蹄猪尾巴。
猪头切下后杀猪匠用手掌去量猪的后脖颈,肥肉有五个手指厚,杀猪匠笑着向主人道贺说:"有五指膘呢。"主人就乐得合不拢嘴。
主人家的女人们早已经把酸菜从缸里捞出来切好,向大锅里扔几块肥肉,再下酸菜丝,把灌好的血肠放进去,炖好了,请左邻右舍,和屯子里有头有脸的人来吃杀猪菜。
众人肚子里早没有了油水,趁机大吃一顿解解谗。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向主人伸大姆指,主人这时倍有面子,落下好人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一头猪剩下的猪肉都拉到街上卖了换钱,主人家只剩下猪头猪蹄猪尾巴和猪下水,留到年三十。
屯子里沒有猪但是攒点钱的户便来割二斤肉,一斤九两是肥肉。再称二斤面。肥猪肉靠油,装到罐里,这是一年的炖菜的油。
靠油剩下的油渣,剁碎,再捞一棵酸菜,剁成饺子馅,全家包饺子冻上,等年三十煮饺子。
常韩氏在池家大院洗完衣服,结算了工钱,疲惫不堪地回来,两个女儿拥了上来。女儿没有起名字,常韩氏就叫大女儿大丫,小女儿二丫。
小女儿对常韩氏说:"妈妈,妈妈,别人家都在割肉包饺子,咱们家也上王爷庙街割点肉呗。"
常韩氏摸摸兜里,里面有十几枚银角子,这是杨三风给她的工钱,买苞米够吃半年的了。常韩氏舍不得花这十几枚银角子,望着女儿期盼的小脸,酸楚地说:"世道这么乱,咱们家得存点钱。屯子里再遭抢,粮食就一点也没有了,攢点钱难的时候买苞米碴子吃。家里还有点苞米面,你们姐俩去园子拔两棵冻白菜,就包冻白菜饺子过年吧。"
小女儿噘起小嘴,大女儿慬事地拉妹妹,说:"走吧,走吧,别让妈妈伤心。"拉着妹妹到园子拔白菜。
孟根仓也望着空空的屋子发愁,墙角有半袋苞米,外屋有半袋冻土豆,年该怎么过呀?他想了一会儿,起身去池家大院。
池震宇刚刚进院,孟根仓随后跟了进来。池震宇诧异地问:"你怎么跟进来了?有什么难事了吗?"
孟根仓叹气,说:"过不了年了,家里就有点苞米碴子,找东家赊点白面猪肉,明年给你扛活来还。"
池震宇说:"别着急,都是一个屯子住着,怎么也得让你一家吃上饺子。我这就想办法。"
池震宇进屋和杨三风打声招呼,便出来在屯子里转了一圈。看见十几家冷冷清清,一点过年的迹象都没有。池震宇走到常韩氏的茅草房,两个小姑娘正在拔冻白菜。池震宇问:"你们拔冻白菜干什么呀?"
小女儿说:"过年包饺子。"
池震宇问:"你们家有白面吗?"小女儿回答:"我们家有苞米面,妈妈说包冻白菜苞米面饺子。"
池震宇神色晦暗,对两个小姑娘说:"告诉你们妈妈,池大爷会让你家过年吃上饺子的。"
池震宇回到池家大院,问杨三风:"粮囤子还有半囤子苞米吧?"杨三风说:"就这些了,家里几十口人,能对付到明年秋天新粮下来。"
池震宇说:"屯子里不少人家过不了年,有的还断顿了。都是咱家佃户,帮他们一把,过年怎么也要让大家吃上一顿饺子。办年货的时候,咱卖一车苞米,换点猪肉白面,给吃不上饺子的人家分一些。都是一个屯子住着,谁家过年连一顿饺子都吃不上,也看不下眼呀。"
杨三风说:"这些年屯子被俄国兵日本兵绺子祸害苦了,好多家的粮食牲口都被抢光,乡亲们也真可怜,你就拉上粮食去换猪肉白面吧。回来给大家分分。让大家都过上年。"
池震宇把常韩氏的儿子常有福,孟根仓的女儿乌特巴拉和女婿东海都叫上,装上一马车苞米,去王爷庙街集市换回了猪肉和白面。回来后给吃不上饺子的人家每家分上一份。杨三风又从酸菜缸里给每家捞两棵酸菜。
常有福用一个布兜装上猪肉和酸菜,拎在手上,又扛上半袋白面,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刚到家跟前,两个妹妹就已经站在街上等他了。常有福走到跟前,两个妹妹扑上去,叫道:"哥哥,哥哥,你买回来猪肉白面了吗?"
常有福把布兜打开,得意地对两个妹妹一扬,说:"看看这是什么?"
两个妹妹高兴地跳了起来,拍手喊叫:"过年有猪肉饺子吃啦。"簇拥着哥哥走进院里。刚进院,两个妹妹就朝屋里大喊:"妈妈,妈妈,哥哥拿回来猪肉白面啦,过年可以包饺子啦。"
常韩氏听见孩子喊声,走了出来,常有福望着妈妈,象将军一样得意地笑着。常韩氏望着三个孩子擦眼泪。
腊月二十三,夜幕降临后,屯子里家家户户祭灶神。杨三风把灶台刷干净,取下旧灶君,在院子里挑个风水好的地方摆上供桌,供桌摆了一壶酒,一盘囟猪肉,还撒了一把糖果。
池震宇丶杨三风带着大龙丶二虎跪在供桌前,池震宇点燃三枝香,一对蜡烛。取下旧灶君,嘴上抹点糖烧掉,嘴里喃喃祈求:"灶王爷上天多多言好事,除夕请回来后天天好酒好菜。"念叨了一番。
屯子东头有间茅草房,外围了很多人向里观看,这家主人叫张彩霞,是前几年从索伦山里来到池家窝铺的。
茅草房门窗四敞大开。屋里面北墙挂起一张大布,画着各种大仙名号和画像。屋地中间摆上神案,神案前放一张供桌,供桌上放了一只猪头,围绕猪头摆了一圈香炉,白蜡,酒菜,供果。
供桌围布上画一个大圆圈,中间写了一个"仙"字。两个妖声怪气的女人狂呼乱舞。张彩霞请来的萨满正在跳大神。
这两个萨满头戴神帽,身穿五颜六色的神衣,腰系腰铃,左手持神鼓,右手持鼓槌。一个萨满满屋乱转,浑身哆嗦,嘴里胡言乱语,唱起了神调:"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
突然倒地,眼睛发直,蹦起来就癫狂起来,上神了。另一个萨满便问:"住库堂把庙门开,家住穿堂鼓楼庙,当仙下马你得报报国号啦。 来者何处神仙?"
这个萨满回答:"吾乃西山千年狐仙,尔等请我所为何事?"
另一个萨满便求狐仙:"家有病人遇劫数,还忘大仙救苦难。"
这个萨满又说:"路途遥远车马费,本仙无意出远门。"张彩霞连忙磕头说:"我出钱接狐仙,我把车马钱都给你。"
张彩霞在请大神为她男人看病。张彩霞有两个男人,有病的叫周大柱,早年闯关东到了索伦山里,跟着大把头宁占彪在林区当伐木工,张彩霞也跟着上山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张彩霞还有个儿子,十二岁了,三口人在山上搭一间窝铺。
有一年周大柱上山伐树,一棵树橫山倒了,朝站在树旁边的周大柱砸了下来。周大柱赶快跳开,仍被树枝砸中,砸断了脊椎,从此就瘫痪了,躺在床上不能动。
山上不能呆了,张彩霞找了一辆架子车,把周大柱放到车上,和儿子拉着车一路乞讨走到山下。路过池家围子时见这屯子里人和善,就站了下来,搬进一座闲置的窝铺。
一家三口断粮了,池震宇看他家可怜,扛去了半袋苞米。邻居又送来半袋冻土豆,靠邻里接济张彩霞一家熬过了冬天。到了春天,张彩霞找到池震宇,要去耪青挣饭钱。
池震宇担心她和男劳力一起干活累坏了,没有要租金,就租给她一垧地,还给她一袋苞米种子。张彩霞就成了佃户。
张彩霞要伺候一垧地,还要照顾周大柱,儿子虽然帮她,年纪还小。张彩霞累得眼前发黑,晕厥了好几次。
一天早晨,张彩霞赶上借邻居的老牛,下地去耕地。她来到地头,看见一个人昏倒在地头。张彩霞连忙去叫他。叫醒后见是饿晕的,回家端了一碗苞米碴子粥。这个人抢过来三口两口喝光了。
有了点精神,才回答张彩霞的问话。这个人说自已姓姜,沒有名字,有人见他脸上天天挂着鼻涕,就叫他姜大鼻涕,脑子笨,长得壮实,有一把子力气。老家也是山东登州府,家乡遭灾,父母都没了。姜大鼻涕出来流浪,跑盲流走到池家围子。路上饿了好几天,饿倒在张彩霞地头上。
张彩霞见姜大鼻涕虽然傻,却实在,就把姜大鼻涕领回家拉帮套。姜大鼻涕无家可归,有个人疼他了,高兴地在张彩霞住下了。茅草房就一铺大炕,周大柱躺在炕头,狗剩住在炕尾,张彩霞和姜大鼻涕住在炕中间。张彩霞有了帮手,转年又租了两垧地,日子好过起来。
要过年了,儿子狗剩发起了烧,半夜说胡话,指着地下直嚷:"地上有两个人,一个穿一身白,一个穿一身黑。就在墙角靠着。妈妈我害怕,快赶走他们。"
张彩霞急得发疯,邻居说中邪了。张彩霞听说王爷庙街有跳大神的看病灵验,就去请了过来。
大神指挥张彩霞把狗剩扶到炕中间,面朝北坐起来,大神给狗剩头上蒙了一块红方布,又让狗剩双手握着一炷香。大神点燃黄裱纸,在神鼓的面上转圈烤,又喝一大口烧酒向神鼓上喷,边喷边烤。
黄裱纸烧尽了,大神摇摇摆摆走到狗剩面前,"噗"的一口喷在周大柱脸上,连喷三口,围绕狗剩的脑袋敲鼓,敲出了花点。
大神围着狗剩连蹦带跳地绕圈,嘴里唱道:"我看老仙儿嘤嘤吵吵好像来到了?老仙家呀,你要来了我知道。"一会儿浑身颤抖,双手拱在胸前,头挺起前探,做狐狸状。
大仙上身了,张彩霞和姜大鼻涕赶快跪下,连连磕头,张彩霞乞求道:"狐仙,狐仙快救救我儿子。"
大神发出狐狸的尖厉叫声:"你儿子上山挖了我的地府,寒风灌进地府让我受风挨冻,我就让你的儿子也挨冻发烧。"
张彩霞求饶:"小孩子不慬事,冲撞了大仙,我给您陪罪,出钱给您修地府。"
大神惦量一下张彩霞能有多少钱,又叫道:"二十个小银元,一个也不能少。交出来就放过你儿子。"
张彩霞连声说:"我出,我出。"
大神是王爷庙街上坑蒙拐骗的骗子,学了点萨满的神词出来装神弄鬼。大神癫狂地跳着,裤子用一根麻绳系在腰间,跳来蹦去绳子松了,裤子向下掉。
大神光屁股穿一条神裤,神裤往下掉,屁股就露出来了。大仙在身上还没走,还在手舞足蹈,没有办法提裤子。大神急得冒汗,腰不敢用劲,扭来扭去象条蛆,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大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伙计,也是王爷庙街上的二流子,平时在店铺里做店小二。大神便对伙计唱道:"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快离开。裤子要掉肚带开,叫声小二紧肚带。"
二流子嘻皮笑脸上前为大神系裤带,趁机向大神裤档里摸一把。大神恼羞成怒,又骂道:"骂声小二不是人,让你紧肚带你扣水门。"屋外看热闹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大神伸手向空中一抓,手心凭空出现一个小包。唱道:"仙药一包值千金,药到病除救人命。"张彩霞忙接过来,诚惶诚恐地叩头拜谢。
常有福也挤在人群看热闹。看了一会儿,他跑去告诉池震宇。池震宇听说后马上赶了过来,进厔看见狗剩烧得满脸通红,摸摸额头烫手,着急地说:"马上送王爷庙街,找郎中抓药,不能再耽误了。“
大神见狗剩高烧不退,怕出人命,下神开溜。顺手拎走了猪头。
池震宇回到池家大院牵马套车,赶回来拉狗剩。张彩霞抱起狗剩,和姜大鼻涕一起上了马车,向王爷庙街奔去。
赶到王爷庙街已经是后半夜,王爷庙街上寂静无声。池震宇把马车赶到孙神医诊所,使劲敲诊所门。敲了半天,屋里点着了油灯。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孙神医趿拉着鞋,提着煤油灯走到门前,隔门对外面喊:"谁呀?"
池震宇高喊:"池家窝围子老池,有病人,病得很重,开门救人吧。"门哗的一声开了,孙神医伸出睡眼惺忪的脑袋,对池震宇说:"池东家呀,进来吧。"
池震宇一行进屋,张彩霞抱着狗剩,孙神医让她把狗剩放在诊床上,抓住狗剩胳膊把脉,凝神听了一会儿,开了一张药方,到前面配好药,放在铁炉子上熬。熬好了给狗剩灌下去,让狗剩躺在炕上,盖上一铺大被。狗剩出了一身大汗,早晨退烧了。
池震宇掏出一把小银元递给孙神医,又包了几包药,告别孙神医,一行人赶马车回池家围子。
第八十一章、王府过年
腊月二十三晚上,乌泰在王府祭火。祭火是蒙古族过年时的盛大祭祀仪式,太阳落山的时候,札萨克图王旗的协理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旗务梅林丶司务梅林丶印务梅林丶参领丶佐领丶骁骑校丶笔贴式。王府里的王府长史丶管领丶司库丶随侍丶专医丶仆役丶侍女丶府兵。寺庙的喇嘛都聚集在王府内前院的大蒙古包前。
大蒙古包前是一座小广场,仆役们把杂物都搬走,腾出空地,空地中央放了一个铁制的大火盆,有四个人合抱那么大。大火盆里堆满了木炭。
大火盆旁摆放一张大供桌,供桌上放上一头烤全牛,三只烤全羊,九桶马奶酒,堆满了油炸果子丶水果等供品。九盏油灯在供桌上忽闪着火苗。大火盆旁,四名身穿袈裟的喇嘛坐在四角的红毡子上,脸朝外,闭目合掌,喃喃念经。
天黑了下来,仆役们点燃了木炭。乌泰王爷带着福晋丶阿哥诺颜丶格格走上前来,一群人走到大火盆前。乌泰王爷身穿貂皮里子的蒙古袍,里面穿一件狐狸皮坎肩,套一件绣花皮裤,里子是羔羊皮,头戴貂皮帽,脚蹬鹿皮靴。
福晋丶阿哥丶格格们也都是身穿貂裘泥绒,脖子上围着整张狐狸皮做围脖,一身珠光宝气,走起来叮当作响。
乌泰王爷领福晋丶阿哥丶格格们跪下磕头,后面札萨克图王旗的官员们和王府里的人们一起跪下,跟着磕头。仆役端起酒碗膝行到乌泰王爷面前,低下头,双手把酒碗举过头顶。乌泰王爷接过酒碗,把马奶酒洒入大火盆,敬酒祭火。
酒精遇高温迅速燃烧,火苗腾起。喇嘛们高声诵祭灶王经,声音大了起来,大蒙古包内一片嗡嗡的念经声。
主祭喇嘛来到大火盆前,抓起一把把红枣丶麻糖,投入火中。又投进去大捆的刺梅枝条,腾起的黑烟升到半空中,又向远方飘去。
主祭喇嘛又把大碗黃米粥大块绵羊油投入火中。院子里黑烟滚滚,大火盆烤得院子里祭火的人们出了一身汗,烟尘落了一身。
大火盆里的木炭渐渐烧尽,主祭喇嘛宣布火祭完毕,乌泰王爷带领大家来到另一座庭院,仆役点燃万响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动王府院內院外。
庭院里点燃了一堆篝火,摆一张供桌。供桌上推着奶豆腐丶炸果子丶红枣丶麻糖等祭品。乌泰王爷来到篝火旁,喃喃默念一会儿,把旧灶王像送进篝火,烧掉旧灶王像送灶王。
一九零八年,光绪三十四年,农历戊申年除夕,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得似乎压在了山头上。空中飘着零散的雪花,寒风一阵松一阵紧。街上的行人都用狗皮帽子捂住鼻子和嘴,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睫毛上挂满了霜花,人们把羊皮祆裹得紧紧的,低头快走。
乌泰带领布达齐后人一族来到王爷庙祭祀祖宗。札萨克图王旗的台吉,也就是出身孛尔只斤氏族群的贵族们,都聚集到山上的王爷庙。这些人都是第一代札萨克图王旗郡王布达齐的子孙。
札萨克图王旗的协理台吉丶管旗章京丶旗务梅林丶司务梅林丶印务梅林丶参领丶佐领丶骁骑校丶笔贴式。王府里的王府长史丶管领丶司库丶随侍丶专医丶仆役丶侍女丶府兵。庙里的喇嘛也按照祖制参加札萨克图王旗的祭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都出身孛尔只斤氏,身份是台吉。
王爷庙内供奉着历代郡王画像,大殿內供奉马头金刚。马头金刚三面六头,两腿一屈一伸,头顶三个绿色马头。祖宗画像前是一张巨大的长案,长案上摆放布达齐子孙们敬献的烤全牛丶烤全羊丶马妈酒。一堆堆炸果子,奶制品摆成塔状。
长案上堆满了乌泰王爷丶王亲贵族丶各鄂托克敬献的祭品。四周点燃一溜酥油灯。大殿內还有二十名喇嘛坐在佛榻上诵经。
乌泰王爷穿了一件紫貂皮袍,猞猁皮滚边,头戴银狐皮帽子,腰间系上了蒙古刀,怀里揣着他最喜欢的翡翠鼻烟壶。心情就象天气一样阴暗,一阵阵的烦躁不安。
官员仆从们见他满肚子火气,都怕触霉头,躲的远远的。乌泰也不看别人,闷着头走进王爷庙大殿。
乌泰王爷走到列祖列宗画像前,摘下银狐皮帽子,跪在地上。王亲贵族们跟在乌泰身后,鱼贯走进大殿,按尊卑顺序跪满了大殿。按照主祭喇嘛的口令,乌泰王爷和王亲贵族们向祖宗画像三叩九拜。
乌泰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祈求祖宗保佑。心里仍然惶惶不安。他改变了布达齐和后世郡王们依附内地政权的政治选择,投靠了北方的俄国熊,列祖列宗能赞同他吗?札萨克图王旗的旗民有多少人跟他走?就是大殿里的王亲贵族们是不是心怀异议?祖宗基业会不会在他手里弄丢了,他会不会成为末代王爷?
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了恐惧。又一想清廷剥夺了他的权力,又怨恨难捺。
大殿里香烟缭绕,主祭喇嘛响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乌泰王爷和王亲贵族们机械地伏下叩头,再起身。大殿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喇嘛们诵经声。乌泰闭目默念:"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乌泰不再像你们一样心甘情愿做内地朝廷的臣子了,乌泰要变祖宗之法,依靠北方大国,脱离清廷,做北方大国藩国。愿列祖列宗能体谅乌泰良苦用心,保祖宗基业千秋万代。"
主祭喇嘛指挥着众人依次给列祖列宗献上哈达,点燃一炷香。乌泰依次向每位祖宗画像前的油盏添酥油。
祭祀完毕,乌泰王爷率领众人走到王爷庙前门广场,前门广场上有八名喇嘛排成一行,吹响了别列,呜呜声传遍王爷庙內外,悠远空灵。又排列八座大鼓,八名喇嘛身穿黄衣,头戴黄帽,擂起了大鼓。鼓声慑人心魄。
二百多名喇嘛坐在红毯上念经,庄严的佛音让人们陷入敬畏。周围挤满了札萨克图王旗的信众,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中的人们不禁肃然。
一队头戴鬼脸,身披袈裟的喇嘛手持神鼓丶神鞭丶铜镜丶宝剑丶腰刀,手舞足蹈,从西方舞进场内,跳起了查玛舞。俄而,大查玛从众舞蹈的喇嘛中昂然而出,眼神越过虚空直视前方,舞姿刚毅超然。小查玛雀跃欢快,围绕大查玛跃前跃后。
击鼓诵咒,逐渐激昂,诵经的喇嘛声音渐大,广场上笼罩在震天的诵经声里。众人不禁目眩神迷,仿佛神灵附体,灵魂出窍,陷入癫狂,对祖先的敬仰由然而生。
驻庙活佛背负甘珠尔经环绕王爷庙,双手合什,边行边诵。乌泰带着札萨克图王旗王亲台吉跟在后面。转了三圈,主祭喇嘛切好胙肉,乌泰王爷逐一分给札萨克图王旗的全体王亲台吉。
祭祖结束,乌泰王爷带领王亲贵族回到王爷府,仆役们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喇嘛们留在王爷庙內彻夜吟诵马头金刚护法经。
午夜时分,新旧交替的时刻到了,大诺颜身穿崭新的蒙古袍,满头珠翠,一身盛装出现在人们面前,。带领王亲贵族向乌泰王爷和老人敬酒。王府內的人们不论台吉官吏丶仆役府厅,都满面笑容相致意,互相拜年,满庭的祝福声。
初一早晨,天空刚刚放亮,王亲贵族们就到王爷府庭院佛殿前的大榆树下迎神拜天。大榆树挂满了红绿蓝彩带,乌泰率先把哈达系到大榆树上,王亲贵族全府官员们依次上前敬献哈达。
乌泰率众人跪下,双手向天高举,叩头迎神。然后鱼贯走进佛殿,跪在佛像前。喇嘛开始诵经。诵完经,众人站起,依次走到喇嘛面前,喇嘛把盛在法壶里的甘露浇在每个人头上灌顶。
从佛殿出来,再到山神庙护法神堂磕头膜拜。然后回王府,向老人献哈达。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乌泰王爷和王亲贵族全府官员们聚在一起吃年饭。
太阳升起,众人便涌到王府大门处,等着乌泰王爷领大家走好运。乌泰王爷走出府门,率领王亲贵族全府官员们朝喇嘛预先卜卦预测的吉利方向走几百步再返回。
正月十六,马队涌出王爷府侧门,向北驰去。乌泰王爷身穿短羊羔皮袄,头戴火红狐狸皮帽子,脚蹬牛皮蒙古靴,骑上心爱的乌骓马,跑在马队前面。乌泰王爷带领王亲贵族全府官员府丁们去山里打猎。
一百多骑跟着乌泰一路狂奔,还有一百多只猎狗随着马队奔跑,有的台吉胳膊上还架着苍鹰。马蹄踏碎路上厚实的积雪,沿途飞溅,路上行人纷纷躲避。
马队冲到牧区,扎萨克图王旗本旗的牧民望见乌泰王爷率马队急驰而来,远远就跪下叩拜,不敢抬头。待马队过去才起身。马队驰进山里,漫山银白,山峰沟壑都覆盖上厚厚的冰雪,雪壳子有一尺深。
乌泰王爷被冷风一吹,心情舒畅了一些,他指挥马队分成两路,包围了方圆几十里的山林。
众人拉开距离,大声吼叫。喧闹声吓得野兽向前乱窜,人们逐渐缩小包围圈,指挥猎狗把野兽驱赶到包围圈中央。最后人们把野兽赶到山谷里一片平坦的空地上。
狗群狂吠,马蹄隆隆,野兽吓得惊慌失措,向包围圈外跑的野兽被狗圈了回来。人们静了下来,等乌泰发令。
乌
泰盯住了一只肥大的马鹿,他双腿用力夹马,乌骓马向前驰去。双手平端步枪,心里默默祈求:"如果长生天保佑我成大事,一枪命中。"呯"的一声,马鹿应声倒地,四蹄乱蹬一会儿,没了动静。众人一片欢呼。
乌泰下马,拔出猎刀,豁开马鹿肚子,掏出内脏扔给狗。乌泰又向众人挥手。众人驱马向前,"呯""呯"的枪声,猎狗兴奋的狂吠响彻山谷。
射倒了一只马鹿,乌泰高兴起来,烦恼的事情都抛到脑后,驱马在包围圈里横冲直撞。连续射击,又打中一只猂达猂,一只梅花鹿,三只狍子,一只狐狸,五只雪兔,待从们忙不迭地拣猎物。
乌泰觉得有些累了,慢了下来,色楞汪保从后面骑着黄骢马赶了过来,远远地就对乌泰喊:"王爷草原上的盖世英雄,天下无敌。"
乌泰得意地笑了。色楞汪保跑到跟前,谄媚地说:"王爷如此神勇,何愁草原不归您?"
乌泰说:"不知道天命是否归我?"
色楞汪保说:"五百年才会有一名圣人出世,先祖布达奇开创祖宗基业,到今天该有紫薇星下凡拯救草原,您就是长生天为拯救草原派遣来的圣贤。自有长生天围护左右,遇到危难时刻长生天也会救护,逢凶化吉。"
乌泰说:"虽说如此,事还在人为。"
色楞汪保说:"纵观天下,古往今来,谁有您的雄才大略?您可以媲美先祖布达奇。草原上都是您的子民,如您振臂一呼,立时聚集千军万马。"
色楞汪保几句话说到乌泰的心里,乌泰眉开眼笑,心情开朗起来。他觉得无论他想做什么,草原上的人们都会一呼百应。人们并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只要是王爷的旨意就行了。乌泰又觉得信心大增。
众人把猎物堆到乌泰面前,马鹿丶梅花鹿丶猂达猂丶狍子丶狐狸丶雪兔丶飞龙丶野鸡丶沙半鸡,堆得象山一样。乌泰令仆役把猎物分成一百多份,参加狩猎的王亲贵族全府官员按照身份地位每人分了一份。众人兴高采烈地奔回王爷庙。
第八十二章、花儿香消魂散
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赶着马车回到了岳尔济山下的山谷,他们已经在这片山谷里生活了八年,乌泰没有力量进山剿灭他们,默许了他们居住在这片山谷。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向王府缴纳税赋,换取乌泰的认可。
苏日勒合克和牧民们直接把年货送到各家牧包。牧场的牧民们正站在牧包前眺望,看见马车满载年货跑了回来,都兴奋的笑逐颜开。
马车给每座牧包都带来了白面丶白酒丶砖茶丶炒米丶糖果丶对联丶灯笼丶蜡烛丶线香丶花布丶盆碗。还有孩子们盼望的鞭炮。
牧民们准备过年了,牧民平时舍不得宰羊,常年也吃不上一顿羊肉。过年了,家家要宰一只羊。男主人兴高采烈地到羊圈抓羊,挑一只二年羊拽到草地上,用宰羊刀从脖颈刺进去,刺中心脏。羊挣扎一会儿不动了,男主人开始放血剥皮剔骨,清洗羊肠。
女主人在蒙古包里忙着用羊油炸果子。孩子们欢天喜地在草原上疯跑,又跑回来巴巴地看爸爸卸羊,从盆里抓出妈妈炸好的果子塞到嘴里,烫得直裂嘴。
一会儿,妈妈喊:"过来,包羊肉馅饺子。"孩子们又扑过来,笨手笨脚地学包饺子。爸爸把羊骨头下锅了,又去灌羊血腸。草原上到处飘浮着肉香油香。
大年三十上午,苏日勒合克在蒙古包里放上佛祖供台,在供台上把奶油食品摆放小塔,插上金银花,点着长明灯,在烛台上插上线香,率全家跪在佛像前磕头再拜。蒙古包丶牛棚丶羊圈都贴上了对联。
到了晚上,苏日勒合克在蒙古包外草地上找一块空地祭祖。苏日勒合克在草地上铺好新毡,摆上酒席,放一盘手把肉,一壶酒,跪下复诵祖先的名字,把一杯杯酒洒向空中。率全家给祖宗叩头。
祭祀完毕,苏日勒合克把酒席抬进蒙古包,全家上席围坐吃手把肉。老伴带孩子给他敬酒。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围坐一起玩嘎拉哈,午夜辞旧岁,老伴带孩子起来向苏日勒合克行礼拜年。苏日勒合克也相互拜年。孩子们跑出去放炮仗。一家人一夜不睡。
初一早晨,一家人再围坐在桌子前吃年饭。儿女们起身向苏日勒合克敬酒,苏日勒合克笑得嘴不合拢,接过来子女敬酒,沾一点向上弹,敬天。向下弹,敬地。又沾点酒抹在子女额头上,祝福子女。
吃完年饭,苏日勒合克戴上狗皮帽子,穿上老羊皮祆走出蒙古包,骑马到有老人的蒙古包拜年。孩子们也窜出蒙古包,到草原上的牧包拜年。
苏日勒合克骑马走到一座蒙古包前,主人听见马蹄声,走出来迎接,苏日勒合克下马,左手放在胸前,弯腰施礼,祝主人吉祥。走进蒙古包,一位老人坐在里面,苏日勒合克跪下给叩头。
主人请苏日勒合克坐下,端过一碗马奶酒敬给苏日勒合克,苏日勒合克接过来,仰头咚咚喝下。看见苏日勒合克干掉马奶酒,主人笑容满面,连声称谢。
苏日勒合克走了二十多个有老人的牧包,给老人们拜完年,回到自己的蒙古包。几位朋友携带酒壶来了,老远就喊:"赛音白努,过年吉祥。"
苏日勒合克笑盈盈迎了出来,也说道:"赛音白努,你也吉祥。"热情地把朋友迎进蒙古包。告诉老伴熬奶茶煮手把肉,和朋友们喝了起来。
池家围子的村民大多都是山东闯关东过来的,还是沿袭山东的习惯。家家在茅草房里设上供桌,供桌上摆放祖先牌位,又放上香烛,贡品。在门框上贴上春联和福字。
到了晚上,点燃供桌上插在香炉里的线香和香烛,男主人率领全家跪在供桌前向祖先磕头硊拜。起来后围坐在桌旁,烧酒已经烫好,男主人拿起酒壶,倒满酒盅,端起"吱"的一声,吸进肚子里,嘴里扎吧着滋味,这时候心满意足,一年的辛苦全忘了。
吃完年夜饭,男主人坐在炕上抽旱烟袋守岁,女主人忙着剁馅儿和面,包辞岁饺子。
孩子们一年里也难得有一次这样的快乐,池震宇在集市上买了一串小鞭,几个二踢脚,大龙二虎兴奋的捧在手里。跑出大院向孩子们炫耀,围上来一群孩子眼谗地盯住鞭炮。
杨三风做好了饭,朝门外喊:"大龙二虎吃饭。"孩子们依依不舍散开,跑回家吃饭。
杨三风向炕上放了一张矮饭桌,从锅里端出一盘闷野猪肘子,一盘清炖野鸡,一盘炸柳根,一盘野猪肉炖酸菜。池震宇把猪肉分给了乡亲们,带枪骑马上山打猎。在山上打了两天猎,驮回来一只二百多斤的野猪,五对野鸡。又去洮儿河砸冰窟窿,撒网捞了一兜柳根鱼。
杨三风分给敖拉吉白丶苏拉玛一家一半,剩下的留自己过年。用野味做了一顿年夜饭。
池震宇上炕坐在饭桌一面,杨三风带着大龙二虎坐在另一面。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杨三风还给池震宇摆上酒壶酒盅,池震宇感激地望一眼妻子,端起来"吱"的一声,咽到肚子里。
大龙二虎正在吃饭,门外伸进一个小脑袋,池震宇扭头一看,常有福正在朝大龙二虎招手。池震宇叫他:"有福,吃饭了没有?再吃点。"
常有福跳进来,对池震宇说:"吃了,妈妈用池伯伯给的猪肉和杨婶子给的酸菜包的饺子,可香了。"
池震宇:"快上桌,再吃一块野猪肘子。"把常有福拽上炕,杨三风递过来一只碗,撕下一大块野猪肘子肉递给常有福。又把野猪肉炖酸菜拨满常有福的碗。常有福一年也吃不上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得顺嘴丫流油。
杨三风心疼地说:"慢点吃。"常有福顾不上回答,塞得满嘴都是肉,望着杨三风点点头。
色如布和闻胡尔吃完饭也跑来找大龙二虎,杨三风问色如布和闻胡尔:"你妈给你们炖野猪肉了吗?"
色如布说:"炖了,炖一锅呢,都吃撑了。"池震宇和杨三风把敖拉吉白丶苏拉玛一家当成家里人,从未当作下人看待。敖拉吉白实际就是池家的管家,还经管着池家大车店。
大龙二虎坐不住了,撂下筷子就往外跑。几个孩子跑出大院,满大街招呼全屯的孩子们出来放鞭炮。孩子们欢呼着从各家院子跑了出来,簇拥大龙二虎向屯子外走去。围绕大龙二虎看放鞭炮。
大龙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一挂小鞭,舍不得一次点燃,拆开了一棵一棵放。大龙拆下一棵,插在雪堆上,二虎用线香点燃,啪的一声,雪堆炸出一个小坑,高兴的又蹦又跳。
孩子们都伸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大龙手里那串小鞭。大龙喊道:每人都有份,每人放一个。拆开小鞭,给每个孩子一棵。
孩子们挨个把炮仗插到雪堆上,从二虎手里接过线香,哆哆嗦嗦点炮仗。好不容易点燃,赶快跑到一边,堵起了耳朵。"啪"的一声炸响,孩子兴奋的大叫。
花儿挤了过来娇憨地伸出小手,大龙赶快拆下一棵小鞭,讨好地递给花儿,花儿接了过来,插在雪堆上,大龙又递过来点燃的线香,花儿接过来就去点小鞭,刚把线香伸过去,也顾不上细看,一下子就跑开。
等一会儿,鞭炮没有动静。细看一下,鞭炮焾没着。又伸线香去点,"啪"的一声响了,花儿吓了一跳,转身兴奋的跳了起来。
花儿十六岁了,出落得明眸晧齿,颦眉秀目,笑靥可人,绰约婀娜,穿一袭绿色的蒙古袍,头戴浅绿围巾,在草地上纵马驰骋,宛如天仙降落草原。草原上远近都知道池家围子出了一位蒙古美女。
大龙十七岁了,长得强健骠悍,性格倔犟刚毅,隐约有他父亲的影子。少男少女从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两人内心开始萌发别样感情。大龙跟爸爸去王爷庙街卖粮食,大龙偷偷跑到杂货摊,看上了一朵绢花。
大龙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这是他从为家里买盐买醋时讲价省下来的,攒了半年。大龙都掏出来递给杂货商,小心翼翼拿起绢花,揣在怀里。
孩子们欢跳着,越跑越远,跑到屯子外的山坡上。在山坡上促迷藏。大龙给花儿使个眼色,拉着花儿趁机钻进了树林。
大龙拉着花儿坐在一棵老榆树下,花儿羞涩地躲开靠上来的大龙,拿出一只烟荷包递给大龙。这是花儿亲手做的,烟荷包上绣了一对鸳鸯。
大龙接过来,爱不释手地颠来倒去地看。从怀里掏出绢花,靠上去给花儿插在鬓角上,趁机向花儿凑了凑。
花儿站了起来,跑到草地上的一眼泉水旁,泉水汩汩从地下冒出来,汇成一条小溪。花儿蹲在小溪旁,月光下,一张秀美清纯的笑脸映在溪水上,鬓角上的一朵绢花微微颤动,衬托的花儿格外妩媚。
花儿伏在溪水上,高兴地左照右照。心里充满了甜蜜。蒙古族姑娘性格直率坦诚,花儿看着大龙说:"哥,将来你能娶我吗?"
大龙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娶你,回去我就和爸爸说,过年就成亲。"
花儿满足地笑了,望着远方,期盼地说:"成亲后,我们就生一帮孩子,养一群羊。"
大龙说:"还养一群牛,一群马。我带着你骑马去奉天办嫁妆,奉天的聚信隆皮毛店是咱们家的,就住到那里。"
花儿向大龙撒骄:"听说南边有一种叫丝绸的布,又轻又软,我想要一块,做一件蒙古袍。"
大龙说:"我小时候跟爸爸去青岛见过有人穿,我们去奉天时买一件。"俩人温馨地唠着,忘了时间。花儿憧憬着未来,幸福之门已经在她面前敞开。
山坡上,孩子们还在喧闹。突然,有个孩子指着远方惊叫:"看,火光,往这来了。"孩子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条火把的长龙已经扑到屯子口。
一百多绺子骑马冲了过来,迅速冲到屯子前,分出一队向山坡奔去。大队绺子冲进屯子。进屯后又分成两伙,一伙冲向屯子边上的茅草房,跳下马挨户抢掠。一伙奔向池家大院。
很长时间没闹绺子了,池家围子毫无戒备。池震宇吃完年夜饭,习惯地到院子里牛棚马圈羊栏转转,正在走着突然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非常轻微。
池震宇也警觉起来。他伏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上细听,是马蹄踏在地上的隆隆声。他马上判断是绺子砸窑来了。
池震宇马上回屋取枪,跑到院子里朝天开枪。这是池震宇和屯子里的人们约定的警报。屯子里的人们听见枪声,扔下碗筷向街上跑,看见火光已经临近,人们带着老婆孩子向跑池家大院。孙双喜丶石家富丶韩玉柱丶赵有田抓起枪,带着全家也跑进了池家大院。
屯子里四十多户跑进了大院,女人和孩子们吓得脸色惨白。杨三风安慰大家,把女人孩子领到屋里。男人们在池震宇指挥下上了围墙。
世道不太平,池家围子的男人们人手一杆枪,跑出门时都不会忘记把枪带上。这时全伏在围墙上。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丶留金锁丶孙乾丶呼斯乐都楞等十来户来不及向池家大院跑,领着家人跳过后院墙,跑到了山上。
三十多名绺子在村口下马,挨户踹开门搜索。人们都跑走了,过年的冻饺子丶粘豆包丶老烧酒丶猪肉都扔在家里。绺子翻到后全装到口袋里,放到马背上。又去牵牛赶羊,撵猪抓鸡,连大酱也从大缸里舀出来装到罐子里,系到马背上。
绺子头领带领四十多名绺子扑向池家大院,冲到池家大院大门前,借着火把光,池震宇看清了门外骑在马上的绺子头是白眼狼。白眼狼面色狰狞,喝叱绺子向上冲。池震宇狠狠地骂道:"这个恶魔寻仇来了。"
池震宇站在围墙上对外面喊:"大当家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弟兄们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池家围子虽然穷,也能为弟兄们凑和一顿饺子。大当家的别祸害池家围子。"
白眼狼在火把底下狞笑,吼叫:"姓池的,把大门打开,别让老子费事,不然血洗池家围子,老少不留。"说着指挥绺子抬一根原木撞向大门。
池震宇看得真切,一枪打在白眼狼马蹄前,吓得马前蹄跃起,白眼狼差点被甩下来。他勒紧马缰绳转了一个圈,对围墙上的池震宇破口大骂。
池震宇这一枪叫朋友枪,吿诉白眼狼我可以打死你,不想和你结仇,警告你一下,让你知难而退。
池震宇见白眼狼越发暴躁,又对准一名绺子骑的马开枪。马被击中,沉重地倒下。绺子被摔在地上。
白眼狼更加暴躁,疯狂地催促小绺子撞击大门。池震宇知道仇不能解,也下了狠茬子对准白眼狼左腿就是一枪。白眼狼应声落马,被击断一条腿,几个绺子慌忙跳下马把他扶起来。
白眼狼气得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继续督促绺子们向上冲。池震宇大喊:"白眼狼寻仇来了,我们没有退路,和他们拼了。“
围墙上四十多杆枪同时开火,绺子头上子弹横飞,瞬间倒下两个绺子。绺子们赶紧扔下原木,找地方躲避。
有一个绺子傻头傻脑继续向前冲,突出在前面。池震宇喝道:"打一个样子给你们看。"一声枪响,这个绺子脑壳被掀开,掉下了马。
绺子们见池震宇百发百中,吓得全都拨转马头向后跑。白眼狼喝叱不住,也只好向后退去。
绺子们沿街向村口撤,池震宇喊道:"我们冲出去,把绺子赶走。"带领众人冲出大院,追到一道土院墙旁。
村口抢劫的绺子见白眼狼向回跑,赶过来増援。池震宇带领众人依托土院墙拦住绺子,四十多杆枪一齐开火,一时场面僵持起来。
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丶留金锁丶孙乾丶呼斯乐都楞等十来个男人在山上看见池震宇带领众人正在和绺子僵持,悄悄地从树林里穿过来,摸到下山。
又躲到沿山坡茅草房的房后,用后墙遮掩着向前摸,从茅草房摸到院墙,从绺子后面摸了上来。正好摸到绺子背后,众人一齐开火。绺子只顾前面,顾不上背后,几个绺子倒在弹雨下,剩下的在街道上乱窜。
绺子被两面夹攻,不知道池家围子还有多少杆枪,连滚带爬窜上马,向村外窜去。扔下几具尸体。池震宇带领众人冲上前去,守住了屯子口。绺子们躲在屯子口外树林里,没有谁敢再进屯子。
白眼狼腿被击断,疼得死去活来。白眼狼没有想到池家围子有这么多枪。见再打下去占不到便宜,喊叫道:"风紧,扯呼。"爬在马背上先溜杆子,绺子们随后窝蜂向黑夜里跑去。
奔向山坡的那伙绺子不管四散奔逃的孩子们,径直去抓大龙。大龙拉着花儿拼命向山上跑。绺子骑马速度快,很快就撵上来了。
大龙花儿爬到山顶,绺子已经赶到,从马上伏下身子抓大龙。花儿猛撞大龙,大龙滚下山坡。花儿叫喊着向山下跑,吸引绺子撵了上来。
绺子一见是花儿,顾不上撵大龙,骑马向花儿撵了上来,淫笑着一把抓起花儿,横在马背上,便纵马下山。
山顶后面有一道断崖,绺子骑马正走在断崖边上,花儿猛地一挣,窜下马背,坠落到断崖下,摔在崖底的乱石堆上。绺子丧气的骂了一句,正要去找大龙。山坡上传来急遽的马蹄声。池震宇率众人向山上奔来。绺子转头就跑,从另一侧跑下山坡。向田野奔去。
池震宇率众人上山寻找孩子们,找到了滚到山坡下的大龙,大龙躺在草丛中起不来,看见众人走过来找他,着急地喊:"快去找花儿。"
池震宇让人把大龙抱到马背上驮回屯子。率众人又爬上山顶,又攀缘到断崖下,找到了倒在乱石堆的花儿,花儿早已气绝身亡,乱石堆上鲜血泊泊流淌。
众人把花儿尸体抬到马背上,驮回屯子里,送到了池家大院。爸爸敖拉吉白,妈妈苏拉玛闻讯惊得目瞪口呆,嚎啕大哭,放下手中的活就赶了过来,望见女儿软软地扒在马背上,肝肠寸断。敖拉吉白把女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色如布和闻胡尔找了几块木板,敖拉吉白把女儿尸体放了上去。
大龙也被驮回屯子。回到了池家大院,大龙挣扎下马,跌跌撞撞奔到花儿尸体旁,花儿惨白的脸宛如汉白玉雕像一样慑人心魄的美丽。
大龙望着,泪如雨下。色如布和闻胡尔跪在妹妹身旁,伏身痛哭。池震宇和杨三风泪眦滢滢,屯子里的人们无不落泪。
花儿被埋在山坡上,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坟丘。大龙坐在坟前,谁劝也不肯走。他就坐在坟前望着坆头,整整坐了一宿。池震宇和高奉武走上山,找到大龙,看到大龙眼睛噙满泪水,静静地坐在坟前。
池震宇和高奉武没有说话,在大龙身边坐了下来。半晌,大龙转过头,幽幽地问池震宇:"爸爸,你们当年为什么闹义和团哪?"
池震宇长叹一口气,说:"世道不公,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呗。皇帝压榨,官府收刮,洋人又进来掠夺。老百姓不得不反啊。
大龙又沉默不言。池震宇拉了一下高奉武,俩人悄没声地离开。
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晨,大龙不见了。人们找遍了屯子周围的山上也不见踪影。马厩里少了一匹枣红马,池震宇的枪也少了一支。
半个月后,大龙托人捎话告诉池震宇:"爸爸,我投军了,投奔了吴俊升的奉天后路巡防营。既然世道给不了我公道,我就用枪杆子讨回。"
屯子里有十几户进了绺子,家里的年货被抢掠一空。绺子没有机会拉走牲畜,安静地呆在棚圈里。
留金锁带着老婆孩子回到家里,院子大门倒在一边,茅草房房门扔在地上。走进屋里,屋子被翻的乱七八糟。绺子进村时,留金锁老婆刚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就被留金锁拉着从后门跑上山坡。一桶酒还没打开盖。锅里炖着猪肉酸菜。
回来一看,饺子被吃光,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锅里的猪肉炖酸菜一点没剩,一桶酒喝了个净光。墙角的一缸大酱也不见了。
留金锁打开仓房察看,冻豆包丶冻饺子丶冻豆腐丶冻猪肉都不见了。全家人坐在炕上唉声叹气,屋里没有一点热乎气。
池震宇和杨三风把仓房里的冻饺子都拿了出来,煮了一大锅,捞了一大盖帘。拣了两盘给敖拉吉白和苏拉玛送去。两人又劝慰了敖拉吉白和苏拉玛半天。
回来后,池震宇和杨三风把盖帘上的饺子装了十多盘,端到马车上。夫妻二人赶着马车给被抢掠的十几户送饺子。送到留金锁家,一家人正坐在炕上犯愁,看见池震宇和杨三风来送饺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左邻右舍又送来炸果子,猪肉炖酸菜。还有一个邻居送来一壶酒。留金锁打起精神张罗年饭。
过完年,池震宇把乡亲们找来,说:"有的屯子绺子来了,不敢和绺子斗,全屯子家产牛羊年货被抢得净光,象水冲一样干净。绺子住在屯子里不走,让屯子里的人们给他们杀猪宰羊,伺候他们吃喝。晚上还要把老婆闰女送给他们玩乐。屯子叫绺子祸害惨了。咱们屯子枪多,敢和绺子干,才保住了家产。咱们屯子要拉起民团,建乡会,守护屯子。"
伯力特古斯和伯力斯巴古响应道:"东家,您就牵头干吧,我们就听您的。"众人一起呼应。
池家围子乡会和民团建了起来,池震宇带着男人们天天练习打枪,翻墙上房,掩蔽捜索。他对大家说:"枪法练准了,绺子就进不了屯子。进了屯子,地形不如我们熟,转几个圈就把他们干掉了。土匪凶恶,越听话老实越祸害你,只有以恶对恶,和他们干。"
池震宇又带着乡亲围着池家围子重新修了一道土围子,土围子有高两米,上面能走人,设有枪垛,枪手可以依托土围子对外射击。土围子四角修了炮楼,门楼上修了炮台,插上红旗。男人们轮换值班,昼夜防守。池震宇又从散兵手里买了一挺机枪。
以后,绺子们都知道池家围子是红窑。池家围子又和高家围子,鲁家围子联庄,三座屯子在高峰上设烽火台,堆上狼粪。绺子来砸一座屯子的窑,另外两家民团马上出动解救。绺子们轻易不敢来惹三座屯子。
第八十三章、进山
在奉天经管聚信隆皮毛店的钱广发带着儿子大柱子来到了池家围子,钱广发和大柱子每人骑一匹马,一路上走山上的小道躲着绺子,绕过绺子的山头,走了七天才走到池家围子。
天刚刚察黑,池震宇正在巡视土围子,站在门楼上望见两个身影向屯子移动。走到跟前,池震宇看清是钱广发和大柱子父子,跑下门楼,迎了出来。
钱广发和大柱子浑身尘土,嘴唇泛白,疲惫不堪。看见池震宇,跳下了马。池震宇上前握住钱广发的手,问道:"老钱,你怎么来了?聚信隆还好吗?"
钱广发摇头,说:"我就是为聚信隆来的,世道太乱,奉天进不来皮毛,尤其貂皮丶狐狸皮丶水獭皮丶狢子皮丶鹿皮进不来,高档皮货断档。王公贵族朝廷重臣来定货,店里没有皮张,只能推掉生意,挣银子事小,慢慢地聚信隆信誉就没了。我来就是和你商量能不能收一些高档皮张?"
池震宇说:"要收高档皮张就得进山,去哈拉哈河。路上要过索伦山。一路有好几处绺子山寨,这条道上绺子横行。小鬼子和大鼻子打仗以后,世道更乱了,皮毛商都不敢进山。要进皮毛,只能我们自已去山里收货。你们先住下,咱们再细商量。"
池震宇领着钱广发父子到池家大车店住下,又去请胡守仁。胡守仁就住在池家大车店,听说钱广发来了,径直过来和钱广发攀谈,池震宇去准备晚饭。一会儿来叫钱广发父子和胡守仁去池家大院吃饭。
池震宇把钱广发父子和胡守仁让到屋里,杨三风在炕上放了一张炕桌,摆上了池震宇费尽心思才为晚宴准备的几道像样的菜,有野鸡炖蘑菇,红烧狍子肉,烧雪兔,飞龙汤,炖鲇鱼。杨三风还烫了一壶酒,拿了几个酒盅摆在炕桌上。
池震宇丶钱广发父子丶胡守仁盘腿坐在炕桌旁。池震宇伸手让大家:"都是山上和园子里的,野味是打猎打来的。鲇鱼是在洮儿河里抓的,只有一盘酸菜炒粉,一盘炖干豆角是自家产的,酸菜是地里的白菜腌的,粉条是土豆粉露的,豆角是园子里种的。关东好活人,找根马尾下个套子就能套到野鸡,秋天林子里都是蘑菇。这条鲇鱼就是我用红毛柳编的篮子捞上来的。"
胡守仁端起酒盅,一扬脖倒进嘴里,吧哒吧哒嘴,感叹地说:"好酒,半年多沒酒喝了。"
又抄起筷子挟了一块野鸡肉放到嘴里咀嚼,伸脖子咽了下去,又说:"真香,多长时间不见荤腥了,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老池为了这顿饭真费心了。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的骨髓都让朝廷和王府榨干了,还有时不时就来砸窑的绺子,日本鬼子还下乡欺负老百姓,这世道简直沒活路了。"
说着,又端起池震宇倒满的酒盅,一扬脖又倒进嘴里。
池震宇问胡守仁:"山里的路你走惯了,你知道去哪能收到皮货?"
胡守仁又干了一盅老烧酒,说道:"只能去哈拉哈河源头找鄂温克人部落,请那尔赛首领帮忙。我去山里收皮货时和那尔赛交上了朋友。池东家又救过那尔赛。找那尔赛能搞到好皮子。鄂温克人靠打猎为生,他们都藏有许多皮货,豹皮丶紫貂皮丶水獭皮丶旱獭皮丶狼皮丶狐狸皮丶鼹鼠皮丶狢子皮,都能收到,还能收到熊掌丶猂鼻丶鹿茸丶熊胆丶猴头丶蘑菇。王府用的这些山珍都是从哈拉哈河源的杜拉尔沟和桑都尔沟鄂温克人手里弄过去的。过去我在他们那里收了好几年皮货,都卖到奉天去了。这几年世道太乱,索伦山上到处都是绺子老窝,绺子雁过拔毛,弄不好老命都丢了。好几年没有去了。"
池震宇说:"我们去一趟吧,叫上我的结拜兄弟鲁振邦和高奉武一起去,走山里的小道。躲着大股绺子走,小股绺子敢动手就灭了他。乱世里要活下去就得冒险,富贵险中求。"
钱广发说:"就闯一次吧,收到皮货聚信隆就能活,再进不来皮子就关门了。"
初春,冰河初开,冰面脆薄,横七竖八躺着道道裂纹。断裂的冰块顺着河水翻滚着漂向下游。草原仍然枯黄一片,枯草中一朵朵紫色的耗子尾巴花在风中抖动。翻开枯草,娇嫩的绿叶已经钻出地面。
池震宇丶鲁振邦丶高奉武丶胡守仁丶钱广发每人扛了一杆枪,带了三匹马。一匹是座骑,另外两匹驮了高高的一堆货物,有白酒丶白面丶小米丶豆油丶茶叶丶盐丶铁锅丶瓷碗丶菜刀丶勺子丶布料丶皮祆丶绳索丶针头线脑丶药品。山里生活所需应有尽有,准备和鄂温克人换皮货。
众人扎束整齐,顶着满天繁星上路,去哈拉哈河收购皮货。高奉武带上了韩飞虎丶宋登科。鲁振邦也带了两名护院。池震宇又让二虎丶色如布丶闻胡尔跟着见见世面。钱广发带着大柱子,也想带一带儿子。
池震宇一行晓行夜宿,沿着洮儿河岸向山里走,几天后,走进了索伦山。山里的气候比山外寒冷,索伦山山里积雪盈尺,冰河如镜,悬冰如柱。太阳一落山,阴气马上笼罩山野,山林里寒彻骨髓。池震宇担心再往前走众人会被冻僵,招呼大家就地休息。
池震宇打量一下四周,他们停在一条山谷里,周围的山峰狼牙磋峨,危崖蔽日。山上是黑黢黢的森林。山谷里阴森森的,池震宇心里便有几分不安。
众人找了一片平坦的地面,卸下马背上驮的蒙古包,在地面上搭建起来。又卸下马背上的货物,堆在空地上,牵马到小河边,砸开冰面,让马饮水,喂料喂草。大家又分头拣柴禾,点燃了一堆篝火。在篝火上架起铁锅熬小米粥。
池震宇从马背上取过来一叠烙饼分给大家,又取来几块咸菜疙瘩。众人围着篝火喝粥吃饼。
胡守仁掏出一只酒壸,自已扬脖喝了一口,递给身边的鲁振邦。酒壸在众人间转了一圈,回到胡守仁手里时已经空了。
夜深了,池震宇给众人排了值宿的顺序,众人钻进蒙古包,坐在厚厚的羊毛毡子上,靠着蒙古包壁入睡。池震宇把自已排到首班,他往篝火里添了几块柴禾,坐在篝火旁,凝神听森林里的各种响动。
索伦山山谷的夜晚并不寂静,山风掠过森林发出尖利的怪叫,不时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不知道是黑熊还是野猪在路过。池震宇小心地分辩着。
突然,系在篝火附近的马群躁动起来,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在雪地上来回走动。池震宇警觉地端起枪,向林子边走去。他走进树林,借着白雪反射星光,看见树林深处鬼影幢幢,似乎慢慢地向这里移动。
池震宇定晴细看,看清几十个人影无声地摸了上来了。池震宇马上开枪,尖锐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
蒙古包里睡觉的众人被惊醒,跳起来抓枪,冲到蒙古包外。池震宇选宿营地时,为了防止绺子偷袭,把宿营地选在一片高岗的平地上,伏在高岗上可以俯视四周,高岗周围的树木可以做掩体。众人迅速找到掩护物,枪口对着有响动处。
偷袭的人见行动已经暴露,跳起来边开枪边向上冲。众人一齐开枪,把这些人压制在岗下。池震宇在星光中看清这些人头戴狗皮帽子,身穿老羊皮祆,脚上是一双毡疙瘩。毎人骑一匹马,有的人还手持套马杆,怎么看也不象惯匪。
偷袭的这群人虽然暴露,却不肯退却。池震宇和众人枪弹密集,这群人也攻不上来。这些人枪法精准,池震宇和众人也不敢向前攻,局面僵持起来。黑夜中枪声震动得山谷嗡嗡作响,传向远方。
僵持了一个多时辰,又一支马队从森林里冲了过来,直扑向偷袭的这群人。这支马队有一百多人,官军装束,头戴狗皮制式帽子,身穿羊皮军大衣,这是一支官军。
官军摆出了作战队形围攻上来,凶猛的火力把这群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官军很快就扑到偷袭的这群人跟前。人群中有人一声呼哨,这群人爬起来跳上马,倏然消失在山谷外。
马队没有向前追击,停下来跳下马围着篝火休息。放开马在附近拱雪啃草。
领头的人带几名马弁向池震宇走来。池震宇见这个人,满身尘土,军大衣刮得到处是口子,头发篷乱,满面胡须,脸色漆黑,已经看不出长得什么样,只有眼睛滴溜溜地转,射出机敏的光线。
他走到池震宇跟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池震宇迎了上去,连连感谢,说:"我们是札萨克图王旗池家围子的,进山收皮货,在这里遇到了绺子,多亏你们救了我们。我们要重重的谢谢你们。你们是官军吗"
一名马弁说:"我们是奉天前路巡防营张作霖张统领的兵,这是我们马队管带蔡永镇大人。"
蔡永镇笑笑说:"你们是札萨克图王旗人?进山收皮货?你们白天就让马匪盯上了,要劫你们的货。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已经跟他们三天了。"
池震宇问:"你们是进山剿匪来了,这些人是那股绺子?"
蔡永镇说:"奉钦差大臣,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谕令,本部到索伦山剿灭马匪。这些人不是绺子,是陶克陶胡的人马,是草原上暴乱的马匪,躲到索伦山上来了。去年春天在索伦山被我们打得四处逃窜,藏匿起来。秋天又在索伦山出现了。今年过完年,徐世昌总督就令张作霖张统领率部进山。军粮接济不上,弟兄们有一个月了没吃过饱饭。我看你们货堆上有许多白面和老烧酒,别的货物我们也用不上,就用白面和老烧酒劳军吧,算你们重谢了。不是我们解救,你们所有的货都归陶克陶胡了,你们的命能不能保住也不好说。"
池震宇陪笑说:"应该,应该。能不能留下一些,山里人等着呢?"
蔡永镇说:"妈拉巴子,老子是官军不是绺子,又不是抢你们的,到你们地面剿匪,就地筹粮,你们应该筹粮劳军。看你们进山一趟也不容易,给你们留下一袋面,两桶老烧酒。"
池震宇还总想再争一些,胡守仁悄悄拦住他,说:"别争了,这就是给了挺大面子啦。再争一翻脸剩下的货也保不住。"
池震宇想想也无奈,说:"遇到绺子还不一定能抢得了咱们,碰上张作霖的巡防营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蔡永镇对正在烤火取暖的官军们下令:"弟兄们,搬白面豆油,伙头烙饼,把老烧酒也搬过来,今天吃一顿饱饭。"
烤火的官军一阵欢呼,跑到货堆扛白面袋子拎酒桶,伙头们挖土灶支锅,烙起了油饼。官军们打开酒桶,找碗倒酒,把酒喝得精光。
池震宇和众人收拾剩下的货物准备赶路,蔡永镇过来说:"吃了你们的面,喝了你们的酒,老子们就帮你们一把。你们就跟在我们后面走吧,不然前面还有好几处绺子山寨呢。"
池震宇琢磨一下,官军行军打仗,对剩下的货物没兴趣,便点头。
池震宇和众人跟在官军后面走了几天,一座高山突兀而起,山势陡峭嵯峨,山尖云雾缭绕。山下有一道山口,一条小径从山口处垂挂下来,延伸到高山前的河谷旁。洮儿河绕山而行,护住了山口。这座高山叫老头山。
老头山进山山口幽暗深邃,小径在山口里崎岖盘旋,曲折跌宕,两壁悬崖如刀削斧劈。山口处用原木建了一排栅栏,修了一座堡垒。
堡垒上枪眼密布,陶克陶胡身穿羊皮祆,头戴狐狸皮帽子,站在堡垒上注视着河谷里正在渡河的官军。河谷里聚集了两千来名官军,蔡永镇带领马队开始涉入河水。
陶克陶胡咬紧牙关,跳下堡垒,打开栅栏上的大门,带领一群手下冲了出来。蔡永镇马上组织官军射击,驱马冲向对岸,河面上水花四溅,几百名官军骑兵散在河面上,蜂拥上岸,子弹横飞。
陶克陶胡的人马抵挡不住,纷纷退进大门里。陶克陶胡下令关上大门,指挥手下伏在堡垒里据守山口。
张作霖驱马趟过了洮儿河,蔡永镇骑马过来向张作霖报告:"大哥,我们找到陶克陶胡的老巢了。"
第八十四章、郭尔罗斯前旗放荒
陶克陶图跑回栅栏里,钻进堡垒,站在堡垒顶上察看河岸。官军已经渡河,在山口扎下了营盘,两千多官兵把山口围得水泄不通。陶克陶图惶然地顾盼左右,身边只剩下二百多人,不禁心情沮丧,忧心忡忡。
陶克陶图家住郭尔罗斯前旗北面塔奔塔虎地区的塔虎城,出生于一个未等穷台吉家庭,蒙语叫生毫克台吉。也是孛儿只斤氏,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哈萨尔的后裔。
陶克陶图的家庭在郭尔罗斯前旗是富足之家,有四十垧地,二十头牛,生了五男三女,五间青砖瓦房,环绕一圈青砖院墙,院墙四角设有炮台,家里藏有枪枝。
陶克陶图高大魁梧,权腮浓眉,性格强悍,孔武有力,为人豪爽仗义,爱打报不平。见到有人恃强凌弱,欺负孤孺便出手相助。不惧朝廷官吏王府家丁,敢作敢为。由于经常替贫穷孱弱的牧民们出头,在本地很有威信。
世道不宁,郭尔罗斯前旗境内有几伙绺子出沒,塔奔塔虎地区努图克(区)的牧民们商议成立兵会,陶克陶图被推为兵会首领。
他带领会兵驱走长期骚扰塔奔塔虎地区的六伙绺子,地面清静起来。民众们感谢他,尊称他叫"陶老爷。"这一时期,仗义的陶老爷是民众心目中的英雄。
一九零五年秋,郭尔罗斯前旗王府张灯结彩,灯火辉煌。院里院外一派喜气洋洋,人流熙熙攘攘。王府大门挂上了八盏宫灯,门前的石狮也披上了彩带。
郭尔罗斯前旗札萨克,辅国公齐默特色木丕勒正在大宴宾客,庆祝他就任哲里木盟盟长兼兵备,晋爵镇国公。东三省的高官权贵丶富商大贾丶草原上的王公贵族丶豪门大户纷纷赶来恭贺。郭尔罗斯前旗的大小官员王亲台吉们也都过来贺喜。
衙门宫內的大堂变成了宴会厅,摆上了一百多桌,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美酒佳酿。刚进大堂,迎面一张巨大的餐桌上,放了一头烤全牛。全牛烤得外酥里嫩,油脂四溢,香气扑鼻,引得人们口水直流。
大厅里搭一座戏台,戏台上一群腰身倩纤,眉黛翠烟,润玉笑靥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旋转扭动飘摇,翩若惊鸿。众人看得神移智迷。
齐默特色木丕勒公爷眼界颇为开阔,他的乐队兼收并蓄,乐师身穿将校呢,有的手持草原传统乐器马头琴和二胡,有的持古铮丶琵琶,有的持西洋来的长号丶圆号丶双簧管丶手风琴。大堂里筝笙箫丝弦,管号琴锣鼓,或绵缠或激越,或忧伤或铿锵。盈庭绕梁,余音缭绕。
客人们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边看边品头论足。大堂里人声鼎沸,喧闹嘈杂。
俄顷,戏台上来一位老者,须发拂胸,坐在椅子上拉起了马头琴,琴声悠扬悲怆,老者曼咏清哦,引得人们一阵唏嘘。
王府的迎客厅里,齐默特色木丕勒正在陪同两位贵客,一位来自奉天,钦差大臣丶东三省总督徐世昌亲自来王府贺喜,也借此笼络草原上的王公贵族。
一位是洮南府知府孙葆瑨。徐世昌是封疆大吏,位高秩隆,雍容尊贵,齐默特色木丕勒在他面前也要卑容谦词。
齐默特色木丕勒陪徐世昌丶孙葆瑨走进迎客厅,拱手相让,主宾分坐,三人坐在紫檀椅子上。
徐世昌端起侍女送上来的茶盅,掀开盅盖啜了一口,叫道:"好茶。"放下茶盅,对齐默特色木丕勒说:"公爷天潢贵胄,受圣眷优隆,加官进爵,晋镇国公,荣升哲里木盟盟长兼兵备,光宗耀祖,真乃可喜可贺。"
齐默特色木丕勒热泪盈眶,哽噎说道:"臣素以遭逢明主,光膺圣眷如此,老佛爷圣眷优隆,臣泣泪跪受。家族蒙此大恩,实乃草原子民之幸。草原上云云众生,碌碌黔首无不感念老佛爷大恩大德,本公率郭尔罗斯前旗万千子民,望阙叩谢。粉身碎骨,誓报朝廷大恩。"
说着泪水涌出眼眶,扑簌簌流了下来,跪下向南叩头。
徐世昌连忙扶起,对齐默特色木丕勒说:"公爷是圣祖后裔,簪缨世族,一代诸侯,国之栋梁,朝廷倚重您守土安边,老佛爷实是看重您哪。"
齐默特色木丕勒说:"岂敢,岂敢,徐公乃台阁重臣,宰执牛杻,才是擎天巨柱,股肱良臣。本公自当进京酬孝老佛爷,也少不了酬谢徐公孙公。朝廷里各位臣工替本公周旋照拂上下,也要看望一下才好。"
徐世昌哈哈大笑,连声说:"客气,客气,公爷真乃明白事理。"
徐世昌把话头转向来意,说:"边疆空虛,沿边村落疏稀,杳无人迹,上百里没有一户人家。俄国人丶日本人觑觎东北,乘虚而入,偷偷武装移民,妄图先实际占领,再宣示主权,以强凌弱,武力强占,驱逐原住居民。再不应对,草原也会象外兴安岭,不属于大清了。朝廷移民实边,实乃固我边疆之策。“
“我等臣属,当为朝廷分忧。公爷着力放荒招垦,拓千里良田,成千上万人得以安居乐业,滋繁生业,有大功于朝廷,殊勋特绩,当受此殊荣,也体现朝廷与公爷为一体,荣损与共啊。且朝廷和王府在放荒中各有收益,朝廷收银子付赔款,公爷手头也宽裕了。"说罢三人哈哈大笑。
洮南府知府孙葆瑨提醒道:"草原上本地牧民对放荒招垦民情汹汹,谣诼四起,蜚短流长。街谈巷议虽不足信,却也不得不防。"
齐默特色木丕勒恭肃聆听,连声称是。三人聊了一会儿,起身去宴会厅。宴会厅的人们看见徐世昌走了进来,全都站起来肃立,躬身施礼。徐世昌含笑走到留下来的主桌,拱手还礼。宴会厅内音乐大起,人声鼎沸。
转天,太阳已经爬到天空中央,齐默特色木丕勒才从梦中醒了过来,他轻轻拿开小妾搭在身上的胳膊,爱惜地看了看她。这个小妾是他刚刚娶进门的,才十四岁。是草原上一户没落台吉家的女儿。
女孩长得明眸皓齿,妙目俏腮,婷秀袅娜。齐默特色木丕勒有一次路过女孩家的蒙古包,女孩正在蒙古包前挤牛奶,齐默特色木丕勒看见女孩,眼睛马上直了,直勾勾盯住不放。女孩见有人看她,流眄一盼,靥生涡晕,扭头进了蒙古包。
齐默特色木丕勒的魂魄顿时跟着女孩走了。回到王府,马上让侍从去索要女孩。没落台吉为了巴结齐默特色木丕勒,亲自把女孩送到王府。
齐默特色木丕勒本来就是酒色之徒,得到女孩欣喜若狂,夜夜盘桓到天亮。搞得眼皮浮肿,一双鼠眼几乎被遮得看不见。脸色靑灰,腰酸膝软。昨夜临上床,他连吞下两粒胡僧的红药丸,雄风大振,直到身下小女孩惨叫求情。红药丸真有奇效,可每丸也花了他一两银子。
齐默特色木丕勒悄悄爬了起来,侍女过来伺候他洗漱。吃完早饭,沿着回廊向后花园走去。
郭尔罗斯前旗王府是一座宫殿式建筑群,有六进院,第一进院有迎客厅,笫二进院叫衙门宫,大庙丶印务处都在这院。齐默特色木丕勒在这院处理旗务。
第五进院是佛堂,供奉释迦牟尼,千手千眼佛。终日香烟缀绕,钟磐不绝。
笫六院是内宅,进入庭院,迎面是七间上房,两侧各五间厢房。王府大小殿堂都是双龙滚脊,金龙蟠柱,雕梁画栋。院内回廊漫转,檐牙交错,精雕细搂。屏风丶隔扇错落有致。房间里摆放着紫檀丶铁梨丶金丝楠家俱,陈列古玩丶瓷器丶珠室,悬挂楹联丶匾额。正房两侧的耳室各有一座月亮门。经过月亮门就到了后花园。
齐默特色木丕勒走到后花园,穿过一片果树,来到假山下的花厅。这里偏僻寂静,是齐默特色木丕勒和心腹们商量机密事情的地方。郭尔罗斯前旗的协理台吉丶印务台吉,和几名军务梅林丶笔贴式已经在等他了。
齐默特色木丕勒进来,众人一起站起来,齐默特色木丕勒摆摆手让大家坐下,对众人说:"本公晋爵镇国公,就任哲里木盟盟长兼兵备,全倚仗老佛爷恩赐。近日本公要进京酬孝老佛爷,急需银两。朝廷放荒招垦,移民实边,是为了防止俄国和日本偷偷向草原移民,招内地人口把地盘填上。也是筹银子还赔款。“
“内地人多地少,无地贫民流窜抢掠,连年暴乱不止,朝廷用移民招垦平息暴乱。放荒招垦也增加了郭尔罗斯前旗的地租和旗饷,前几年宝巴(今农安)放荒,艾银吐(今德惠)放荒,让王府财务宽松了许多。也还上了一些拖欠朝廷的债务。这次再放荒二龙索口,赛音和硕,塔虎,筹措银子进京酬孝老佛爷,再还一还拖欠朝廷的债务。"
在位的众人也都是大大小小的揽头,就等着王府放荒招垦好领荒囤积土地,再转手出售出租给闯关东的内地人和土默特左旗丶喇嘛沁旗丶敖汉旗北迁的蒙古族农民,发财的机会来了,大家全叫好,一个个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想领荒。
协理台吉奉承道:"公爷此举甚好,既分解了朝廷忧虑,宽慰了慈禧老佛爷。又收到了银子,聊补公府亏欠。公爷还有银子上下打点,孝敬慈禧老佛爷和京城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朝廷和公爷府更加融洽和煦。此乃举一而多处受益之举。"
齐默特色木丕勒说道:"放垦荒地,本旗牧民还有些龃龉之言,望各位旗官还要多多留意,防止刁民顽徒乘机做乱。"
军务梅林扬声说道:"公爷放心,我等备好旗兵,但不教刁民流民起哄作乱。"
郭尔罗斯前旗垦务局很快在全旗各处设立垦务局,仗量土地,驱赶牧民,大片的草场落到大小揽头手里。王府管旗印务协理土普乌尤图直接掌管郭尔罗斯前旗垦务局,他把管旗章京达瓦桑保找来。对他说:"二龙索口要设垦务局,缺一名帮办,就委派你去吧,带几名笔贴式一起去。再给你派二十名府丁。去了以后,嫩江边上的两万垧地给我留下来。"
达瓦桑保听到得到了一个肥差,喜出望外,一躬到底,嘴里说:"多谢恩公提携,弟子一定办好。"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选了几名笔贴式,带上二十名府丁,乘马到了二龙索口。
嫩江两岸水草丰美,荨木葳蕤,鸟啭茑鸣。平坦的草原上绿草葱茏,江风吹过,草原上绿浪翻涌。一串串的瑚泊被潺潺溪水连接在一起,宛如洒落在草原上的珍珠项链。
这片草原是郭尔罗斯前旗传统的轮牧牧场,草原上散布着二龙索口,赛音和硕,塔虎几个屯子。这几个屯子的牧民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正赶着畜群,从各个方向前往这片牧场轮牧。
七十三心事重重地骑在马上,不时哟喝一声,驱赶畜群向前走。后面跟着三辆勒勒车,拉着蒙古包和家具,老婆孩也坐在勒勒车上。
七十三是阿拉巴图(平民),郭尔罗斯前旗的原居民,王府的牧丁。他的畜群有五十只羊,五头牛,五匹马。每年要向王府交五只羊,一头牛,十斤黄油,十斤乌鲁沫,十斤奶豆腐,一斗炒米。日子还勉强算过得去。
他忧虑的是王府招垦放荒,关内闯关东的人和热河丶卓索图盟的土默特左旗丶喇嘛沁旗丶敖汉旗的外旗蒙古人移民越来越多,大片的草场被当成荒地开垦,草原上轮牧的牧场越来越少。开垦的都是水草丰美的草原,牧民们只好去偏僻的山沟里轮牧。牲畜吃不饱,瘦骨嶙峋,越养越少。牧民们也一天天贫困。
这几天草原上到处议论纷纷,说齐默特色木丕勒要放荒二龙索口丶赛音和硕丶塔虎这些地方。七十三正赶着畜群去二龙索口轮牧,不知道那片草场有没有被放荒?
畜群走进了二龙索口牧场,羊群隐没在草丛中。这片草场的牧草都是碱草丶紫花苜蓿,长得有半人高,牛羊马到这片草场轮牧长得特别快。七十三把畜群撒开,自己骑马四处巡视。
突然远处冲过来一支马队,径直向七十三的畜群冲了过来。冲到七十三跟前停下马。领头的正是达瓦桑保,带着二十名府兵。达瓦桑保在马上喊叫:"不准放牧,把你的牲畜赶走,马上离开。"
七十三惊诧地问:"这片草场被公爷放荒了?我们的牲畜怎么办?这是我们轮牧的草场啊。"
达瓦桑保蛮横地说:"你们的牲畜怎么办我不管,这片荒地垦务局说了算。你马上赶上牲畜离开草场。不然抓你去王府。"府丁们闯了过来撵牲畜,逼着七十三赶着牲畜离开草场。
七十三赶着牲畜走到草场外的一片山坡下,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等人已经在这里扎下了蒙古包,他们也被从草场赶了出来。众人聚集一起商量办法,乌力吉胡图格激愤地说:"这片草场是祖宗留给所有子孙的,公爷给放荒了,我们的牲畜到哪轮牧?"
吉格门扎布接上说:"我们不走,就在这片草场上轮牧。"
乌力吉胡图格说:"明天我们还把牲畜赶到草场,他们再撵就和他们干。"
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等人跟着说:"对,就这么办,和他们干。"
第二天一早,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等人赶上畜群,一起向二龙索口丶赛音和硕丶塔虎草场走来,每人骑一匹马,手上拎着套马杆。走到草场,赶着牲畜散布到各自传统的轮牧区。
土普乌尤图领了两万垧荒地,花了一万多两押荒银,又转手招了一千多户闯关东的山东人和卓索图盟的外旗蒙古人,准备把领到的荒地转手再卖给和租给这些人。
这天他领了三十多垦荒户到草场上仗量土地。土普乌尤图算好了账,那些垦荒户沒有多少钱,从王府直接买地他们买不起。土普乌尤图领下大片荒地后,把土地拆开了零卖,加价卖给那些沒有多少钱的垦荒户,能挣到翻几倍的利。卖不掉的就租给佃户,收地租。土普乌尤图心里欣喜,这次又狠赚了一笔。
土普乌尤图到了草场,发现草场里到处是畜群在吃草,他皱起眉头,垦务局怎么搞的?又让这些牧民进到草场来了。他打发人去叫达瓦桑保。
达瓦桑保带着府丁赶了过来,土普乌尤图冲他没好气的叫嚷:"怎么能让畜群进来,快把这些牧民赶走,这片草场我已经付押荒银了。"
达瓦桑保带着府丁朝牧民冲去,边冲边喊:"不许再来,抓住送王府里的大牢。"骑马驱赶畜群。
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等人见府丁冲过来,聚拢到一起,举起了套马杆怒目而视。
达瓦桑保见状嚷叫:"你们想造反?"端起了手中的枪,凶狠地吼道:"再不走开枪。"说着向牧民脚下"呯"的一声开了一枪。牧民们一阵骚动。达瓦桑保指着七十三喊:"抓住他。"几个府兵纵马扑来,对准七十三端起了枪。七十三见状不妙,拨转马头就逃。府丁在后面开枪,子弹嗖嗖的在头顶上乱飞,牧民们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牧民们垂头丧气地赶着牲畜往回走。七十三不甘心,到营地后又串连众人,对众人说道:"咱们去王府请愿,请王爷收回成命,不再放荒。"
吉格门扎布说:"我们要选在草原上有身份的人代表大家去向公爷请愿,我们自已去,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乌力吉胡图格说:"我们去找陶老爷吧,陶老爷热心仗义,过去没少替屯子出头,我们求他肯定能答应的。"众人纷纷说:"陶老爷能替我们说话,我们一齐去求他。"
陶克陶胡的家在嫩江岸边,这天晚上,房间里院子里挤满了牧民。他们来请陶克陶胡代表大家去王府向齐默特色木丕勒请愿。陶克陶胡本来就是一条讲义气的汉子,见牧民们被欺负的可怜,当即豪爽地答应。
第二天一早,一缕晨光露出了东方天际的地平线,天空慢慢亮了起来。江边晨风料峭,寒气袭人。陶克陶胡早早起来,喝了一碗奶茶,换上一件干净的蒙古袍,穿上牛皮靴,牵出他的爱马紫燕骝。
紫燕骝是陶克陶胡从一万多匹马中选出来的,毛色紫红油亮,黑鬛黑尾,四蹄刚劲,威风凛凛。
陶克陶胡扎束利索,骑马上路。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等众牧民都赶过来送行。陶克陶胡对大家喊道:"等着陶老爷给你们带回来好消息。"挥鞭打马,独自一人向郭尔罗斯前旗王府奔去。
陶克陶胡来到王府大门前,只见王府大门朱红涂漆,铁叶镶边,金钉密布,貔貅衔环,飞檐凌空,双龙滚脊,铁马刀铃,石狮雄踞,气派非凡。大门前竖了四棵旗杆,高三丈,条磨铜饰顶。两侧各一排栓马桩。寻常牧民来到王府大门门前,就会被王府大门气势震慑住,再也不敢走进王府。
陶克陶胡沉静地走到大门前,把紫燕骝拴在栓马桩上。走上青石台阶。两名府兵持枪拦住了他,喝道:"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陶克陶胡站住,说:"我是二龙索口的陶克陶胡,有事求见公爷。"
府兵问道:"你见公爷为了什么事?公爷不是你想见就见的。"
陶克陶胡说:"请禀报公爷,我为二龙索口丶赛音和硕丶塔虎草场放垦而来,牧民们推举我代表他们进府请愿。"
府兵说:"等着,待我进去禀报。"府兵转身进门。一会儿,管旗印务协理土普乌尤图从影壁后转了出来。
土普乌尤图肥头大耳,脸蛋子鼓成球,巨大的朝天鼻孔钻出两撮黑毛。挺着大肚子,迈着四方步,眼睛望天,拿一根银签子剔牙,"嗝"的一声打了个酒嗝。
土普乌尤图用鼻子发声,不耐烦地问:"你不在家里好好地喝马奶酒,替那些愚笨的牧民跑到王府来请什么愿?"
陶克陶胡朗声说:"公爷放荒招垦宝巴丶艾银吐,又放荒二龙索口丶赛音和硕丶塔虎草场,旗内台吉牧丁无处轮牧,畜群日见减少,日子困顿萎靡,食不裹腹,都活不下去了。愿公爷垂怜旗民,停止放垦二龙索口丶赛音和硕丶塔虎草场,赶走垦荒户,子民感激公爷不尽。"
土普乌尤图勃然大怒,斥骂道:"你一个四等穷台吉,也不是牧丁,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放荒招垦是朝廷旨意,公爷的谕示。一群低贱的鼹鼠不知天高地厚,还想挡住公爷的谕令?滾回去。做你的四等穷台吉去。"
陶克陶胡倔犟地说:"和你说不着,我要见公爷。"
土普乌尤图蔑视地上下打量陶克陶胡,说:"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还想见公爷?见到我就够给你面子了。我说的就是公爷说的。还不快滾。"
陶克陶胡火气上涌,上前推开土普乌尤图,吼道:"让我见公爷。"往王府里冲。
土普乌尤图气得大叫:"把他抓起来。"从王府大门里扑过来一群府兵,把陶克陶胡捺倒在地。
土普乌尤图气咻咻地说:"拖到王府院里,打他五十棍。"府兵们把陶克陶胡拖进院内,捺在台阶上。
陶克陶胡拼命挣扎,吼叫着:"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公爷。"
土普乌尤图气的跳脚,怪声怪气地对府兵喊:"赶快打他,用大棍子打。"两个府兵手执大棍,呯呯啪啪地向陶克陶胡屁股打去。打了五十棍,陶克陶胡屁股血肉模糊。陶克陶胡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忍受着大棍一下一下砸在屁股上。
打完五十棍,陶克陶胡已经是鲜血淋漓。土普乌尤图又叫府兵:"把他拖出去。"府兵架起陶克陶胡,拖到王府大门外,扔下台阶。
陶克陶胡躺了半天,慢慢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拴马桩前,解开拴紫燕骝的缰绳,翻上马,趴在马背上向家走去。
屈辱和愤怒咀嚼着陶克陶胡,陶克陶胡在草原上很有地位,牧民们见到他,都尊敬地称呼他一声"陶老爷。"走到那座村屯,都被当作贵客给足面子。今天在王府土普乌尤图不仅不给他面子,还打了他五十大棒,扔到府外。陶克陶胡感到受了奇耻大辱,心中怒火勃然而起。
陶克陶胡拖着一身血迹回家,家人们诧异地看见他趴在马背上,身上血肉模糊,一个个惊愕失色,连忙把他抱下马背,抬到屋里。去找草原上的蒙医乌力吉。
乌力吉听说陶老爷被打伤,立刻驰马奔来。乌力吉剪开陶克陶胡的裤子,屁股被打糜烂了。乌力吉骂道:"这群凶残的蛇蝎,心比黑夜还黑。"给陶克陶胡清洗伤口,抹上祖传的跌打损伤药散。
乌力吉住了下来,精心治疗陶克陶胡。陶克陶胡养了几天,能起炕了。他叫来徳力格尔丶乃玛丶努特克图三个儿子,对他们说:"草原上的牧民在王府权贵眼里卑贱如蝼蚁,我们家族也是孛儿只斤氏后裔,我在草原上到那一片草场都备受尊崇,称呼我一声陶老爷。却被管旗印务协理土普乌尤图象抓野狗一样抓到王府,象给绵羊剪羊毛一样摁在台阶上,扒下裤子打五十大棍。“
“受王府如此奇耻大辱,心里实在郁闷难平,怒气翻涌。你们马上去草原上去请我的至亲好友,有大事和他们相商。"
三个儿子应诺后分头打马而去。陶克陶胡又让家里人杀了五只羊,烀了三大铁锅手把手,在院子里摆上三张大桌子。又把珍藏的马奶酒拿出来。
到了晚上,族亲哈达丶扎木苏丶富桑丶好友那顺巴图丶赛吉拉胡等赶到陶克陶胡的家,一共来了三十二人。陶克陶胡把大家让到桌子旁坐下,酒过三巡后,陶克陶胡站起来,倏然变色,满脸怒容,说道:"各位亲朋好友,朝廷移民实边,王府趁机招垦放荒,慈禧和齐默特色木丕勒一起卖草原捞银子,我们的牧场都被开垦成耕地了,牲畜没有地方轮牧,我们的牛羊象被抛弃的孤儿,野狗一样被驱赶到偏僻贫瘠的天边。那里缺水干涸,草木萎蔫,遍地榛蒿。牛羊到那里沒草吃,没水喝,畜群越来越少,牲畜没了,牧民怎么养家?日子越来越苦。“
“朝廷欺我太苦,王府欺我太甚。我们再也不能象软弱的羔羊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我们是草原上高贵的苍狼,要有尊严地活着。成吉思汗的子孙无所畏惧。今天就宣誓起事,砸烂垦务局,驱逐闯关东的领荒人,驱逐外旗蒙古人,要回我们的草原。"
众人群情激愤,脸被酒精烧得通红,愤怒地喊叫:"反他娘的了,豁出去和他们干了。"
陶克陶胡叫过来儿子徳力格尔丶乃玛丶努特克图。对他们说:"你们去草原上去找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那些牧民,告诉他们陶克陶胡不甘受辱,决意起事,豁出去和朝廷与王府干了。陶克陶胡盼望他们过来相聚,共举大事。陶克陶胡将视他们为终生兄弟,生死不弃。"
徳力格尔丶乃玛丶努特克图骑马飞奔向草原,找到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的牧包。丶转述了陶克陶胡的话。
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沉默了。半晌,七十三开口说:"我们都有牛群羊群,老婆孩子。跟陶老爷起事只能拖累他。我们不去了,陶老爷缺牛羊就找我们要。我们替陶老爷听着点草原上的消息。有什么信息飞马告诉陶老爷。"
只要有一线活路,牧民们也不肯抛弃家业,把一家人置于凶险中。徳力格尔丶乃玛丶努特克图奔回来告诉陶克陶胡。陶克陶胡听了沉默不语。
第八十五章、陶克陶胡起事
一九零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凌晨,陶克陶胡率三十二人宣誓赴义。宣誓后,陶克陶胡高喊:"干了这碗酒,我们去干掉二龙索口垦务局。"众人嗷嗷叫喊,端起酒碗一饮而进。
一窝蜂跳起冲到屋外,解下拴在大门外的马,翻身跃上马背,手举套马杆,陶克陶胡带着这群人冲向二龙索口垦务局。
陶克陶胡和众人来到二龙索口垦务局门前,天已经亮了,垦务局帮办达瓦桑保和王府印务处派来的五名笔贴式,二十名府丁正在吃早饭。
陶克陶胡挥手让众人停下,叫过来儿子徳力格尔和乃玛,对他俩叮嘱一番。徳力格尔和乃玛腰揣短枪,朝二龙索口垦务局大门走来。
大门前有一名府兵放哨,认识徳力格尔和乃玛,见是熟人,问了一句:"这么早,你们干什么来了?"
徳力格尔回了一句:"昨晚马跑了,我们来找马。有人看见跑到你们院子里了。"
说着走到跟前,突然掏出短枪逼住哨兵,伸手缴下了哨兵的枪。徳力格尔和乃玛推开哨兵,闯进院子里,枪口对准正在吃饭的笔贴式和府兵。
笔贴式和府兵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的枪都在屋里的枪架上,根本沒想到有人会袭击他们,吓得没有人敢动。
陶克陶胡率众人手持套马杆随后冲了进来,套马索在笔贴式和府兵头上抖动。陶克陶胡大喝:"谁也不许动,谁动绞死谁。"哈达丶扎木苏丶富桑冲进屋里抢枪,枪架上整齐摆放了二十余条枪,都被众人缴了过来。陶克陶胡进屋捜索,找到一堆账本,扔到院子里,点火烧掉。
达瓦桑保脸色惨白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陶克陶胡,躲在桌子后面簌簌抖动,吓得心颤股栗。陶克陶胡厌恶地看一眼豕首鼠目,满脸横肉的达瓦桑保。
陶克陶胡没想杀这些人,达瓦桑保和这些笔贴式丶府丁的家都在草原,陶克陶胡和他们都熟悉,平时也有往来。陶克陶胡让徳力格尔和乃玛把他们关进屋里,在外面锁上门,便带上枪驰马而去。
次日,陶克陶胡又带人奔向郭尔罗斯前旗边界,穿过毛道吐冲进图什业图旗,突袭卜敦宝力嘎。马队冲进设在卜敦宝力嘎的垦务局,垦务局的官员看见马队杀气腾腾冲了过来,跳起抓枪。陶克陶胡踹开门开枪,一名垦务局官员还没抓到枪就被打倒在地。陶克陶胡的两个儿子徳力格尔和乃玛用枪戳破窗户纸向里面射击,房间里连声惨叫。一会儿沒动静了。
徳力格尔和乃玛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房间里横七竖八躺下五具尸体,面目狰狞,地上墙上溅满了鲜血,血腥味熏得得徳力格尔和乃玛跑到门外呕吐。陶克陶胡进屋找到账本,抱到院子里,点火烧掉。
陶克陶胡杀了卜敦宝力嘎垦务局的官员,觉得事情闹大了,沒再回家,率领人马向郭尔罗斯前旗西南的沙漠地带昂格来,达尔罕退去。
这是一片沙地,里面沙坨子一座连一座,黄沙漫漫,狂风漫卷,尘土飞扬,天地一片昏暗。只有几棵沙柳在风中瑟瑟发抖。环境恶劣的鸟都不来,人迹更是罕至。
陶克陶胡在达尓罕,昂格来隐蔽下来,在沙坨子后面扎上了蒙古包。躲上一段时间,没有吃的了。陶克陶胡便带人溜出沙漠,突然袭击路上往来的洮南府垦务局官员,走乡串户的商人。闯进垦荒户聚集的村屯,劫掠财物粮食牛羊。反抗的遭到杀戮。抢劫后便溜回沙漠。一时间人们听到陶克陶胡来了便吓得心惊胆战,落荒而逃。
陶克陶胡在草原上影响越来越大,投奔他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失去畜群的牧民,许多流民丶地痞丶溃兵丶马匪也加入了他的队伍。陶克陶胡的人马逐渐扩大到几百人。队伍里良莠不分,无良宵小之徒就是来发抢劫财的,陶克陶胡的队伍开始蜕变成马匪。
营地里已经聚集了六百多人,从邻近牧包赶来的牛羊都杀光了,村屯里抢来的粮食也见底了,马饿的一个劲挣脱缰绳要向外跑。陶克陶胡派人找到七十三丶吉格门扎布丶乌力吉胡图格丶林沁桑布丶图日图这些牧民,赶回了二百多只羊。几天也吃光了。沙坨子里找不到喘气的,根本没有人家可以筹粮,营地断顿了。
陶克陶胡坐在蒙古包里啜着马奶酒蹙眉沉吟,六百多人要吃肉吃粮,要枪枝弹药,六百多匹要喂草料。凭陶老爷声望,牧包和村屯给送来一些牛羊和粮食草料,可是几天就消耗没了。陶克陶胡要维持这群人不散,就要筹措到牛羊粮食草料,靠附近牧包和村屯给送点牛羊粮食草料根本维持不下去。陶克陶胡想的头疼欲裂,思忖着带队伍怎么这么难?
陶克陶胡手下悍将那顺巴图骑马走了过来。那顺巴图被从札萨克图王旗蒙荒行局的黑屋子里放出来后,跑到草原上拉起了杆子,聚集了一百多名马匪。陶克陶胡名声起来后,那顺巴图带着马匪投奔了陶克陶胡。
那顺巴图恃手下人马强悍凶狠,骄狂蛮横。跳下马拉开蒙古包的门闯了进来,粗声大嗓地对陶克陶胡说:"大哥,营地里牛羊粮食都吃光了,弟兄们饿得抓鼹鼠吃。得想办法让弟兄们吃饱啊。还有的弟兄只有套马杆,连枪都没有,怎么打仗?"
陶克陶胡说:"附近的牧包和屯子不是送牛羊和粮食了吗?"
那顺巴图有些焦急,说:"他们送的那点东西早都吃没了,牧包把牛羊藏到山上,屯子把粮食埋在地里,只拿出一点给我们。我们都有六丶七百人了,怎么够用?我带弟兄们出坨子去掠一些牛羊和粮食,不能让弟兄们饿肚子。"
陶克陶胡有些犹豫,那顺巴图暴躁地说:"再不让弟兄们吃饱,人们就都跑了。真的散伙了,剩我们几个一队官军就能灭了我们,又得象鼹鼠一样钻进地下,东躲西藏。"
陶克陶胡不再犹豫,说:"让营地里的弟兄们结帮成伙,分头出去掠粮吧。队伍不能饿散了。"
那顺巴图听了这话,高兴得捋袖挽臂,狂傲地说:"我带弟兄们出去扫平洮南府,你就等着我们带回牛羊和粮食吧,再夺一些枪枝和子弹。官军更拿我们没办法。"
那顺巴图走出蒙古包,一百多人正在外面躁动不安地等他消息。营地里聚集的人马很多都是本地的地痞屯霸,草原上的豪强暴徒丶流民溃兵。一些老实巴交,本本份份的牧民进入到这个群体也变得暴戾起来。这些马匪都盼望着出去大抢一番,发一笔大财。
那顺巴图出来对众人吼叫:"上马,跟我发财去。"众人兴奋地狂叫起来,纷纷跳上马,吵嚷着疯狂地向草原冲了过去。
一九零七年九月,牧人乌日吉呼骑马奔跑了二百多里,跑到达尓罕沙坨子里找陶克陶胡。乌日吉呼是陶克陶胡的朋友,陶克陶胡让在留在家乡做线人,给他收集各种消息。乌日吉呼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跑了两天两夜,两匹马换着骑,跑到了达尓罕,在一座沙坨子下找到陶克陶胡的营地。
乌日吉呼知道沙坨子里沒水没草,找不到吃的,还多带了三匹马,驮上了两大羊皮桶马奶酒,一袋子牛肉干,一袋子奶豆腐,一袋子炒米。
看见乌日吉呼带来了吃的,陶克陶胡非常高兴,拎过来马奶酒桶就倒了满满一碗,端起一扬脖,"咚,咚"就灌进肚子里了,抹抹嘴,对乌日吉呼说:"好长时间沒喝马奶酒了,真过瘾。"又抓起一块牛肉干,放到嘴里咀嚼。边嚼边问:"草原上的灵通大王来了,给我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乌日吉呼满脸堆笑,说:"当然是好消息了,陶老爷有长生天保佑,逢凶化吉,肯定都是好消息啦。我打听到开通县莫盖图的包德礼家客栈,住进去了七名日本人,据说是来测绘地图的。他们每人都带枪了子弹也不少。肯定有很多钱。吉林派来了十名新军保护他们。新军也都有枪。客栈还有很多粮食,莫盖图也有很多牛羊。我特地赶来告诉陶老爷。"
陶克陶胡一拳砸在桌子上,兴冲冲地说:"好啊,我正缺枪和子弹呢。干他一把,也筹些牛羊和粮食。你跑二百多里为我带来好消息,我要好好地感谢你。"
乌日吉呼说:"陶老爷是草原上体面的人,为本旗牧民才走上这条道的,草原上的人们知道感恩,这点东西就是表表心意。"
陶克陶胡马上集合营地上剩下的人马,率领一百多人骑马连夜驰往莫盖图。半夜进入莫盖图,隆隆的马蹄声震醒了酣睡的村民,人们扒着窗户向街上看,一百多骑似狂飙席卷而来,街道上尘土飞扬,窗户纸被震得哗哗做响。马上骑手满脸杀气,凶悍地挥舞马鞭,手上举着套马杆,有的背着步枪。
马队冲到包德礼家客栈,陶克陶胡又一员悍将刘金锁冲在前面。陶克陶胡起事后,刘金锁也带着马匪投奔过来了。刘金锁一抖套马杆,套马索准确地套住哨兵的脖子。刘金锁一绞一拉,哨兵被拖了出来,气管被勒断,当即气绝身亡。
骑手们纷纷跳下马,陶克陶胡上前一脚踹开木门,冲进院子,奔向上房。陶克陶胡又踹开上房的房门,持枪扑了进去。
屋里在炕上睡觉的人惊醒,一个人跳起抓枪,陶克陶胡勾动扳机,"呯"的一声击中胸口,仰面摔在炕上。房间里住的是日本人。剩下的日本人躲在炕上的棉被里,惊恐地看着陶克陶胡。陶克陶胡见剩下的日本人没敢反抗,便没再开枪,喝令这些人下炕,面朝墙壁蹲下。
众人进来找枪和子弹,缴获小口径毛瑟枪三杆,开斯枪二杆,子母弹五百个,号褂一件,号衣四件,战裙五身。又翻出来一捆日本正金银行发行的银票。
徳力格尔和乃玛带人扑向了厢房。厢房里住的是十名吉林新军,徳力格尔和乃玛冲进房间时还在酣睡。徳力格尔用枪托砸醒酣睡的新军,一个个睡眼惺忪,惊恐地看着头上的枪口,
陶克陶胡又让他的人马在屯子里挨家逐户翻粮食,赶牛羊。抢来的粮食装了三马车,还赶出来五百多只羊,三十多头牛。
马队赶着马车和牛羊,洋洋得意地回沙坨子里的营地。陶克陶胡不愿多杀人,俘虏的六名日本人在路上全放了。
被陶克陶胡放掉的日本人吓得魂飞魄散,见陶克陶胡带马队离开了莫盖图,慌忙向屯子外逃去。胆战心惊地逃到农安。
日本总官高乔钱代吉和成田邵正驻在这里,得知日本人被击毙一人,俘虏六人,异常震惊。他们赶到哈尔滨,和驻哈尔滨的日本与俄国领事馆进行磋商。又一起赶到奉天和徐世昌交涉。
第八十六章、张作霖剿匪
一九零七年六月,朝廷任徐世昌为钦差大臣,就任东三省总督。在草原测量地形编制地图七名的日本人,一个人被杀,六人被俘,制造出了国际事件。日本人自恃国力已超越中国,正在不断地寻找借口为难中国,借此事件向清廷发难。
清廷责问徐世昌,徐世昌暴怒,十名吉林新军被缴枪反而是小事了。徐世昌立刻通饬洮南丶开通丶安广丶靖安丶辽源丶新城丶农安丶长春丶大赉各府厅州县及附近巡防兵,要求各地一体截拿,四面兜剿,一举歼灭。
清廷放荒开垦草原后,陶克陶胡丶白音达赉丶牙什等数伙反垦暴动蜂拥而起,肆意纵横,砸抢烧掠各处垦务局,袭击官员,抢夺枪枝。劫掠农区村屯,抢劫垦荒户。草原上兵连祸结,四方离乱,民不聊生,耕地荒芜。反垦暴动已经演变成马匪暴乱。
徐世昌派奉军前路统领张作霖,督饬营官蔡永镇丶张作相丶张景惠丶马朝斌,率马步四营。中路管带马龙谭,率马队一营,后路帮统冯徳麟,率马步三营,星夜驰往彰武丶洮南丶靖安,平息暴乱。
巡防队从刘金锁手中缴获腾云青煞兽后,送到奉天,孝敬给张作霖。张作霖骑上腾云青煞兽,率领巡防队两千人马奔向洮南丶靖安,走进茫茫草原。
张作霖刚刚由绺子转身投入官军,亟待在徐世昌面前立功积累资本。接到徐世昌命令,率巡防队星夜北上,进入札萨克图王旗南部,洮南府管辖的放垦区。
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命令洮南府为张作霖的巡防队供应军粮。洮南府知府孙葆瑨接到命令后愁眉不展。朝廷丶王府不计民众困苦,层层苛捐杂税盘剥。连年战乱不休,清军溃兵丶绺子土匪奸淫掳掠。俄国兵丶日本兵轮番搜刮祸害,豪强恶绅奸商盘剥压榨。洮南府民众早就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艰难度日。许多农户吃了上顿还得去找下一顿,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那还能征上来军粮?可是违背朝廷法度就是犯下杀头之罪。
孙葆瑨是一位有良知的官,他没有派巡警逐屯逐户捜索牛羊和白面,想办法从大户征收了十马车苞米碴子和苞米面,又自已用俸禄买了两口猪,送到张作霖军中。
张作霖的军需官在营地接收洮南府送来的军粮。马车赶到了营地,军需官看见马车上叠满了麻袋,绕马车转了一圈,按了按马车上的麻袋,里面的粮食颗粒粗粝。
军需官命令几名巡防兵抬下一只麻袋,解开绳索,里面装的是苞米碴子。军需官皱起眉头,对洮南府押送官说:"这是马料吗?"
押送官赶忙回答:"这是巡防队的军粮。"
军需官又让巡防兵搬下面袋打开,里面是苞米面,粗粝不堪,还掺杂皮子。"
军需官顿时不悦,怒气冲冲地说:"我们从奉天到札萨克图王旗为你们剿灭叛乱,你们就给我们吃这些牲口饲料?"
押送官说:"洮南府老百姓的粮食就是苞米碴子和苞米面。老百姓这也吃不上,还得捥野菜充饥。这还是孙知府从老百姓嘴里抢来的呢?"
军需官问:"牛呢?羊呢?猪呢?"押送官说:"孙知府用自已的俸禄买了两口猪,也都拉来了。"军需官一甩袖子,去找张作霖。
张作霖听了军需官汇报,张口骂道:"妈拉个巴子,孙葆瑨就让我的兵吃这些?这些兵还能出力吗?当兵是来卖命的,吃苞米碴子军心都他妈吃散了,谁还给你出力打仗?"
对押送官吼叫:"回去对孙葆瑨说,我的兵要吃肉和白面饼,把牛羊白面送来。"
押送官吓得不敢再言语,赶紧押的民夫和警察卸车,慌慌张张带着马车溜了回去。
夕阳西下,天慢慢黑下来,巡防兵们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张作霖立功心切,巡防队军需还没有筹备足便怱忙出发,张作霖打算一旦军需接济不上便就地征集军需。军需官让各营伙头把苞米面领回去。各营伙头蒸上了窝头。
张景惠的马营驻扎在洮南府附近,邻近村屯。伙头吹响了哨子,巡防兵们拿起饭盒,向伙房奔去。伙房的蒸笼热气腾腾,巡防兵们伸长脖子等候伙头掀开蒸笼。伙头掀开蒸笼,巡防兵们伸头一看,满笼屉焦黄的苞米面窝头。伙头嚷着:"每人两个,不要多拿。拿多了别人就吃不上了。"
又进来两个伙头,挑一对水桶,里面装的是大酱汤,上面飘点菜叶,还有一些油花。这叫后老婆油,水里放酱,烧开后撒点青菜叶,舀点油撒上,油花就飘在大酱汤表面上。
巡防兵们见吃苞米面窝头,一个个叫骂起来。伙头向哨长冯大脑袋的饭盒放了两个苞米面窝头,冯大脑袋厌弃地端出来,掰下一小块放到嘴里,咀嚼一会儿,拉嗓子。"噗"的一口吐在地上,把苞米面窝头摔在地上,骂道:"妈拉个巴子,老子当绺子哪会儿什么时候不是大酒大肉伺候?这玩意就把老子打发啦?"
冯大脑袋是跟随张作霖被官府招安的。他手下一哨人马也都是绺子出身,被官府招安进入了巡防队。巡防队里许多人都当过绺子,后来投诚成了官军。匪气仍然残存,蛮横散漫,凶狠残暴。
冯大脑袋把手一挥,叫喊道:"弟兄们,跟我下馆子去。"棚目顾老歪跳起来,喊道:"我跟你去。"呼拉拉跳起一片,吵嚷着:"走啊,不给肉吃,我们吃席去。"
巡防兵们三五成群,纷纷倒掉大酱汤,苞米面窝扔了一地,奔马棚牵出马,向黑暗中驰去。
军需官闻讯呆若木鸡,缓过神来赶快报告营官张景惠。张景惠正坐在军帐里吃晚饭,他的餐桌上摆放一盆红烧肉。孙葆瑨送来的两头猪被营官管带帮统们分了,张景惠有猪肉吃。军需官担心地报告张景惠:"巡防兵们把苞米面窝头都扔了,骑马出营了。"
张景惠边听边用叉子叉上一块红烧肉塞到嘴里,嚼得满嘴流油。懒洋洋地说:"明天开拔前都能回来。不给士兵们肉吃,还不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天天吃苞米面窝头谁还给你卖命?"
冯大脑袋率一哨巡防兵闯进洮南府附近一座小镇。冲进小镇,径直找乡约,顾老歪横眉立目对乡约吼叫:"杀牛宰羊劳军,老子们为你们地面剿匪,平定匪患,你们还不应该好好慰问?"
乡约经常应对各路官军绺子,一脸谦卑,点头哈腰地说:"应该,应该。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乡约马上找来一群村民,又和大户商量,让大户先赊镇里一头牛。垦荒区的乡镇养的牛都是耕牛。大户满心不舍,乡约威胁道说:"舍不出耕牛,这些兵爷恼了,把你家抢了也说不定。等这些兵爷走了,镇里照价赔偿。"
大户忍痛牵出一头耕牛。乡约又从各户牵来五只羊,你家半斤我家三两凑了三袋白面。从家里拎来一桶烧酒。领着村民们为这群巡防兵炖牛肉,烀羊肉,烙油饼。冯大脑袋和巡防兵们在乡约家等候,正等的不耐烦,乡约带着村民端着热气腾腾的牛肉盆羊肉盆,捧着油饼送过来了。
冯大脑袋丶顾老歪和巡防兵拥过来,抓起牛肉羊肉油饼大嚼起来。乡约殷勤地打开酒盖,给冯大脑袋丶顾老歪和巡防兵每人倒上一碗烧酒。冯大脑袋众巡防兵更加高兴,一直吃到天快亮了才回营。
巡防兵走后,乡约挨家逐户收钱,除了补偿大户耕牛钱和各家赊的羊丶白面,还剩下不少钱。乡约说就留下做镇上经费,自已放了起来。
张作霖的巡防队一路骚扰盘剥村民,有些绺子出身的巡防兵匪性不改,甚至趁机溜出兵营,闯进村屯奸淫掳掠,祸害村民。村民们忍无可忍,告到洮南府知府孙葆瑨处,孙葆瑨听后大怒,驰马去找张作霖。
见到张作霖痛斥道:"朝廷让巡防队到草原剿匪,不是让巡防队来祸害草原的。如果巡防队也对村民骚扰盘剥丶甚至奸淫掳掠,和绺子又有什么两样?"
张作霖也大怒,吼叫道:"老子们是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为你们洮南府剿灭匪患,平定地面,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村民们劳军不应该吗?妈拉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饿肚子能有力气打仗?不让士兵吃饱吃好,谁还给你玩命?你们送来的是什么粮食,苞米碴子苞米面窝头粗糙不堪,咽不下去,只能做马料。"
孙葆瑨更加怒不可遏,也吼叫:"老百姓已经困苦不堪,家徒四壁,啼饥号寒,连野菜都没得吃,苞米碴子你们当马料,那是老百姓的救命粮。洮南府饿蜉载道,民不聊生。民众呻吟呼号,盼望朝廷广施仁政,体恤民情。百姓见到官军就是见了朝廷。你们巡防兵却军纪败坏,祸害百姓。百姓该如何看待朝廷?我要向东三省总督府弹劾你,上奏朝廷,奏你纵容士兵,祸乱草原。恐激起民情汹汹,助长暴乱。"
张作霖听孙葆瑨要给朝廷上折子告他,才有些畏惧。对巡防队进行约束。巡防队开始收敛。
洮南府西部荒草漫漫,荆棘遍地,林木从生。人烟稀少,苍茫荒凉。官军走了半个月,进入草原腹地。补给线越拉越长,补给送不上来,队伍断顿了。张作霖下令就地筹粮。
军需官们跑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村屯,环顾四野,草原上见不到一个人影。连牧包都没了踪影。官军要进草原的消息风一样传开,本地牧民害怕官军掠夺牛羊,纷纷迁到山里隐蔽的山沟躲避官军。牧民们拆开蒙古包,装上勒勒车,赶上牛羊,向大山深处迁去。
张作霖率领两千人马在草原上找不到吃的,官军只好饿着肚子行军。这几天又断粮了,张作霖下令扎营,等后方送给养。他找来军需官,问道:"还有多少军粮?"军需官为难地说:"只剩一袋高粱米。"
张作霖说:"拿出来,分给各营,熬高粱米粥。"
军需官说:"给您留一点吧,您也好几天没有吃上饱饭了。"
张作霖说:"都分了,一点不留。"
军需官说:"两千多人,就这一袋高粱米不够啊。"
张作霖说:"让伙头多加水,熬米汤。"
军需官知道张作霖的脾气,下去通知各营领高粱米。分了最后这袋高粱米。
官军们早晨只喝上一碗米汤,饿的受不了,三丶五成群到山上打野鸡。有的到田野里找旱獭洞,拎水桶往旱獭洞里灌水。旱獭被水灌出洞,在草地上乱窜。士兵们扑上去用刺刀扎住旱獭,点上篝火烤熟吃掉。
巡防营总理(指挥部文案)陶历卿是个白面书生,身体瘦弱,肠胃不好,饿得胃病犯了。两天沒吃饭,靠喝水充饥。他早晨起来,喝了一杯水,就到军帐起草文件。突然一阵头昏眼花,一头裁在桌子上,昏了过去。旁边的人赶紧扶他起来,知道是饿晕了,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大家看着陶历卿虚弱地靠在椅子上面面相觑,朿手无策。只能给他喂点水。
张作霖也两天没吃饭,焦急地等洮南府送补给。听说陶历卿饿晕了,马上赶了过来。张作霖一摸身上,怀里还揣一块前几天长途奔袭时带在身上的半块干巴烧饼,张作霖摸出这块忘在怀里的烧饼,递陶历卿。陶历卿费力地推开,嘶哑地说:"您也两天多没吃东西了,还是您吃了吧。"不肯要这个烧饼。
张作霖板起了脸,说:"我命令你吃掉,执行命令。"看着陶历卿把烧饼吃完。陶历卿泪流满面,哽噎着吃下烧饼。
张作霖一代枭雄,出身于草莽,让多少桀傲凶残之徒臣服于他,成为睨视天下的东北王,自有一套笼络人心的过人本领。
给养送上来后,张作霖命令官军继续向前走。官军队伍走进了草地。野草繁茂葱茏,长得有一人多高。一个人走进去踪迹皆无。草地常年被野草遮蔽,地面潮湿泥泞,瘴气熏人,不时闪出一片小水洼。
官军扒开草丛慢慢向前趟。正在草丛中走着,远方传来嗡嗡声,一团黑雾遮天蔽日地飞了过来,张作相率队走在队伍前面,奇怪地盯着黑雾看。黑雾飞到跟前,迅速向人群扑下来。张作相惊叫:"大瞎虻,快找衣服把脑袋包起来。"
象马蜂一样大的瞎虻倐然扑到,迅速笼罩了队伍,人们身上爬满了大瞎虻。官军们赶快找衣服蒙住脑袋,瞎虻落到衣服上,长长的吻器刺透衣服,咬肿了半边脸。官军们又打开棉被蒙在头上。
正忙乱间,又一阵嗡嗡声扑了过来。飞来一群蚊子。草地蚊子有内地三个蚊子大,钻进棉被咬人,官军身上一会儿肿涨起来。
张作霖急忙下令:"就地扎营,快采艾蒿熏蚊子。"官兵们停了下来四处采艾蒿,找来干树枝和枯草,堆在一起点燃,用艾蒿压在火堆上。艾蒿被烧着,冒出滚滚浓烟,辛辣的艾香味也烧了出来。
营地上烟雾笼罩,艾香飘荡,瞎虻和蚊子害怕艾香辛辣的气味,嗡的一声散开。在周围盘旋不敢进来。官兵们才疲惫地倒在地上喘粗气。
第八十七章、张作霖遇袭
张作霖带领官军忍受蚊叮虫咬,饥一顿饱一顿地向西走。走到洮南府西部,山脉多了起来,官军队伍进入了山区。山区峰峦纵横,沟壑交错,山坡上分布着密密匝匝的森林。腐烂的倒木落叶枯枝层层堆积发酵生成沼气,沉降在沟底,在树林间弥漫。
官军队伍来自奉天周边,习惯在平原上活动。走进山区,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脚高一脚低地跋涉,官军们叫苦不迭。一不小心就崴了脚脖子。
群山绵延不断,幽暗深邃,隔上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山后隐藏着什么怪兽。一条条山沟的沟口象敞开的血盆大口,随时都可能吞噬掉官军。
官军沿着山脚小径向前走,前面山峰上伸出一座山岬,山岬上杂草丛生,疏落地长了许多菠萝棵子和歪脖老榆树,挡住了官军视线。张作霖观察一会儿,山岬后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异常。张作霖命令继续前进。
官军队伍走到山岬跟前,突然,山岬后面闪出一支马队,斜刺里向官军袭来。马队有五丶六百匹马,马身上插着红旗。骑手的头紧贴马脖颈,官军看不清马上有没有人。
骑手举着奇怪的兵器,每人手举一根长长的木杆,木杆顶端悬挂一个用绳索系的绳圈。官军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兵器,不知道怎么应对,呆呆地观看。
这是陶克陶图的马匪。马匪每人都有二丶三匹马,官军以为所有的马背上都有骑手,五丶六百马匪蜂拥而上,官军士兵见冲上来这么多马匪,都有些胆寒。
陶克陶图的马队凶猛异常,速度奇快,骤然而至,冲向官军队伍侧冀。官军猝不及防,还没有反映过来,马匪突然从马背上坐了起来。驱马冲进官军队伍,官军队伍被拦腰截断。
官军见势不妙,刚举起枪,陶克陶图的马队早冲到跟前,向前伸出长长的木杆,木杆上的绳索圈悬到官军头顶,木杆向下一沉,绳索圈准确地套住脖子,用力一拽,借着马力就把官军士兵拖出队伍,随着马继续奔驰在地上拖拽,官军士兵一会儿就被拖得血肉模糊。
陶克陶图马队这根兵器是套马杆,虽然冲过来五丶六百匹马,马匪只有二百多人。二百多根套马杆蜂拥而至,遮盖了阳光,顿时拖倒几十名官军。陶克陶图马队在官军队伍里横冲直撞,马蹄乱踢乱踏,被套住脖子的官军在地上翻滚蹬踹,惨叫连连,拼命挣扎。队伍的中段被冲得七零八落。官军们慌忙向两边后退。
张作霖骑在马上大声呼喊,跑到前面拦住向后跑的官兵,稳住了阵脚。张作霖重新整队,官军不再慌乱,排出阵势,从两侧向陶克陶图队伍冲了过去,一齐射击。官军马营也冲了上来,在马上举枪射击。
局面稳住了,张作霖发现陶克陶图的人马没有作战阵形,都向中间挤,挤成一团。张作霖命令官军步营集中向陶克陶图人马的中间射击。密集地挤在一起的人群成了明显的射击目标,一阵枪声响过,人群中十几个人掉下马。
陶克陶图不知道疏散队形,带着马匪手持套马杆仍然一窝蜂向上冲,还没有冲到官军跟前,就被子弹击中落马。官军组织起火力网,子弹密集地射向陶克陶图人马。
陶克陶图人马和张作霖巡防营相比枪劣弹少,装备差一大截。又拥挤在一起,被官军几轮射击打倒几十个。战局开始逆转。
陶克陶图见要吃大亏,在队伍里一声呼啸,陶克陶图的马队全部调转马头,陶克陶图带头向山岬后急驰而去。张作霖率官军马队追击到山岬后,陶克陶图马队的身影已消失在山沟深处的树林后。
张作霖不熟悉草原上的地形,下令停止追击。地上横七竖八躺下几十具尸体,张作霖让官军掩埋了自己人的尸体,把伤员送到后方。又向前搜索陶克陶图。
洮儿河西岸有一座蒙古包,蒙古包前面是一片草木葱茏的牧场,陶克陶图带着人马在山沟里绕了几圈,觉得已经甩开了官军的追击,便转到了洮儿河岸边。
陶克陶图望着滚滚的河水,踌躇满志地说:"我们就在这里扎营歇息。让官军在山里慢慢转吧,等他们转到这里得半个月,我们正好以逸待劳,狠狠揍他们一顿。"
陶克陶图走进了蒙古包,炉子上架了一只奶锅,正在熬奶茶。陶克陶图坐下,叫来蒙古包的主人:"在你的蒙古包住几天,先盛一碗奶茶,解解渴。"
蒙古包的主人叫胡吉格尔。胡吉格尔说:"陶老爷能来我的蒙古包坐客,是小人的荣幸。您尽管放心地住在这里,小人一定尽心照顾。"
陶克陶图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
主人回答:"陶老爷是刚毅英雄,草原上都传遍了。您是为了替牧民争牧场才在郭尔罗斯前旗王府受辱起事的,我们都非常敬佩。"
说着,恭敬地捧给陶克陶图一碗奶茶。陶克陶图哈哈大笑,接过奶茶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抺抹嘴,说:"你再资助我五只羊,我的队伍有好几个月没有消停地吃肉了。等事成后再还给你。"
主人说:"陶老爷需要,尽管去抓。还有什么还不还的。"
陶克陶图让侍卫出去叫过来儿子徳力格尔和乃玛,对他们俩说:"去,抓五只羊,烀手把肉,犒劳犒劳弟兄们,只有让大家吃饱,才能笼络住队伍,养精蓄锐。让弟兄们挨饿队伍就散了。"
胡吉格尔的羊群有二十多只,在蒙古包前面的牧场上轮牧,徳力格尔和乃玛找了几个人,骑马去牧场上抓羊。几个人冲进羊群,挑了五只又肥又壮的绵羊抓住捆了起来,搭在马背上,驮回来宰杀,陶克陶图马队里的伙头在草原上挖出土灶,炖上了手把肉。
陶克陶图的人马吃饱了羊肉,裹上羊皮大衣,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第八十八章、追逐
张作霖刚刚摸到陶克陶图人马的影子,又销声匿迹了。张作霖知道陶克陶图的人马仍然在洮南府西部草原上,他没有象无头苍蝇一样乱扑,命令大队人马在原地扎营休息。派出二十个探子,四处搜寻陶克陶图行踪。
派出去二十人,七天后回来十八个。派出去的探子有两名一起向北捜索,一名叫张金柱,一名叫高长顺。他们俩钻进了山沟,沿着山道向北走去。走了三天,不见陶克陶图人马踪迹,路上连放牧人都没有见到。
越往前走,山势越险峻,草原上越荒凉。快到洮儿河了,张金柱和高长顺钻进一条幽深的山沟。太阳西沉,天空暗了下来,张金柱和高长顺还没有走出山沟。
山沟里暮霭沉沉,树影幢幢,昏鸦正在归巢,成群的在天上盘旋。森林里不知名的乌儿咕哇怪叫。远方山岗上不时传来一阵野狼的嚎叫。张金柱和高长顺心里惊悚,不敢再往前走。
他俩找到山沟里一片峭壁,拾了一些干树枝,在峭壁前点起了篝火。烤了几块烧饼,烧了一壶开水,沏了一茶缸茶水,就茶水吞下烧饼。面向篝火背靠峭壁打盹。
夜深了,月黑星隐,篝火只有几朵火苗忽闪着。一群野狼悄悄钻出树林,向张金柱和高长顺围了过来。野狼围绕张金柱和高长顺形成一个包围圈,头狼敛爪蹑足向张金柱和高长顺逼进。
突然张金柱惊醒,他睁开眼睛,惊恐地看见前面几十盏绿色亮珠闪炼,被狼群包围了,张金柱吓得筋软骨酥,冷汗流淌。急忙推醒高长顺。
高长顺醒来看见狼群,吓得抖成一团。俩人马上抓起枪,疯狂向狼群射击。狼群一阵骚动,倒下两匹,其余野狼向后退去。退到一里外停下,狼群里嚎叫不断。一会儿狼群又向前移动,张金柱和高长顺又对狼群开枪,狼群再退。
反复几个回合,张金柱和高长顺的子弹打光了。头狼带着狼群又向前扑,张金柱和高长顺掏出匕首。狼群见张金柱和高长顺不再开枪,凶狠地扑了上来。
张金柱挥刀刺中扑到跟前的一只狼胸部,却被狼咬住喉咙。狼的咬合力非常强,"咔嚓"一声咬断了脖子。这匹狼也倒在血汨中。
另一只狼跃向高长顺,前爪搭在高长顺肩上,张开血盆大咬向高长顺喉咙。腹部正好露了去来。高长顺挥动匕首刹了过去,刺中腹部,匕首没入野狼体内。这只野狼摔倒。另一只野狼又扑了上来,扑倒高长顺。高长顺扳住狼头,在地上翻滾。
又扑上来几只野狼,咬住高长顺大腿撕扯,高长顺很快被撕碎。狼群都扑了上来,一会儿张金柱和高长顺的尸体被吞食干净,只剩下被撕碎的破烂衣物。
另外两名探子向北奔洮儿河而去,到了洮儿河,沿河向上游寻找。走到夜幕降临,发现远方飘荡着一缕炊烟。
两名探子下马,钻进洮儿河岸上的芦苇丛,在密密匝匝的芦苇丛里向前摸去。摸出去十多里,看见草地上有许多人,有的躺卧在草地上,有的围坐成一圈,套马杆架在旁边。
探子确定这就是陶克陶图人马的营地。探子又从芦苇丛里退回,骑上马连夜飞奔回来报吿张作霖。张作霖下令当夜出发,官军在探子带领下夜袭陶克陶图。
张作霖命令官军全速前进,步营全副武装跑步,马营全速奔驰。天亮的时候,终于在洮儿河岸边追上了陶克陶图的人马。
张作霖骑着腾云青煞兽和探子跑在前面,官军马营紧紧跟随着他。后面是大队的步营。队伍正在向前狂奔,派到前面的斥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张作霖报告:"陶克陶图就在前面洮儿河岸的草地上,出了林子就看见了。"
张作霖举手示意马队停下,他和斥候向前驰去。钻出森林,张作霖看见洮儿河岸边有一大群人,头戴狗皮帽,身穿羊皮大衣,在草地上或卧或坐,嘻笑打闹,正在歇息。马在岸边吃草。
河岸上挖了五座土灶,土灶上坐着大锅,蒸气缭绕,香气四溢。炊烟升到半空。看样子陶克陶图的人马还沒吃早饭,正等着吃手把肉。
马匪毫无戒备。张作霖大吼一声,双腿用力夹腾云青煞兽,腾云青煞兽轰然发力,狂飙般向山下卷去。
一千多匹战马早已等的不耐烦,狂风暴雨般向陶克陶图的人马扑了过去,隆隆的马蹄声震动河谷,撞击崖壁,在河谷里回荡,惊天动地。官军马队驰骋中举枪射击。
河岸上倒卧的人群听见隆隆的马蹄声,抬头向山坡上看,官军马队居高临下向洮儿河岸涌来,山坡上马队铺天盖地。马匪们吃惊地跳起,伸手抓枪,跑去牵马。官军马队已经冲到跟前,一排排子弹射向惊慌乱窜的马匪。
陶克陶图早晨起来,侍卫已经熬好了奶茶,盛上一木碗,端给陶克陶图。陶克陶图坐在蒙古包里,慢悠悠地啜饮奶茶。那顺巴图一头撞了进来,厉声大叫:"大当家的,跳儿(官军)上来了,是张作霖的官军,盘子(营地)生苗(暴露)了。前面已经开磕(开战)了,吐了(阵亡)好几个兄弟。风紧(形势不好),快溜杆子吧(逃跑)。"
陶克陶图完全没有想到张作霖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一轱辘爬起了来,对那顺巴图喊道:"让弟兄们蹩着(抵抗),压住(掩护)。我们从后面快溜杆子。"
那顺巴图应了一声,向外跑去。陶克陶图也窜出蒙古包,向紫燕骝奔去,跳上马背,挥鞭打马,迅疾窜了出去。营地上已经乱成一团,马匪们四处乱窜,只顾逃命。那顺巴图跑出来大声呼喊,一个人也聚起不起来。那顺巴图反而被逃跑的马匪撞得站不住脚。
陶克陶图看局面完全失控,打马向营地外逃去。马匪见陶克陶图逃了,都跟着拨转马头,伏在马背上,蜂拥而逃。
张作霖看见陶克陶图逃了,驱马紧紧追赶,咬住穷追不舍。马队迅速跟上。一会儿,营地上只剩五口炖着手把肉的大锅,和呆立的胡吉格尔。
张作霖马队距陶克陶图马匪有十里地,张作霖咬住不放,追逐了一夜,张作霖马队跑得精疲力竭,马也吐起了白沬。冯徳麟气喘吁吁地撵上张作霖,喊道:"大哥,再跑弟兄们跑不动了,马也不行了,歇一会儿再追吧。"
张作霖喘着粗气,语气坚决地说:"咱们不行了,陶克陶图更不行了,现在就看谁有挺劲,谁能挺得住谁就赢。让弟兄们咬牙再挺一挺。"冯徳麟听张作霖坚持要继续追,咬牙打马继续向前跑。
陶克陶图马队也到了极限。陶克陶图须臾不敢停,稍微停顿张作霖就追到跟前。但是陶克陶图还有撒手锏,现在还不到使用的时候。陶克陶图正在等最佳时机。陶克陶图继续带着马匪向前跑。马队力气已近耗竭,人们在马上摇摇晃晃,昏昏欲睡。马也汗水淋漓,口吐白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陶克陶图回头看看,张作霖马队速度也慢了下来。张作霖马队追到洮儿河岸边已经奔驰了一夜,比陶克陶图马队更疲劳,虽然看见陶克陶图马队速度降下来了,也没有力气跑的快点。
陶克陶图见时机成熟,一声呼啸,从紫燕骝背上跃起,落在身边另一匹空马马背上。马匪们也纷纷跟着陶克陶图跳到身边的另一匹空马的马背上,马匪速度陡然加快。张作霖马队却再无力量加速,眼睁睁看着陶克陶图马队越跑越远,消失在地平线下。
原来陶克陶图的马匪都是一人数骑,追逐或逃跑时在疾驰的马背上换乘,不用停下。长途奔驰速度不减,以速度出奇取胜,赢得对手。
陶克陶图马队来去无踪,忽隐忽现,飘忽不定。倏然而至,瞬间即逝,迅疾如风。精于骑射,凶猛剽悍,下手极狠,打了就跑。
张作霖刚到草原,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吃败仗。朝廷震怒,摘去了张作霖的顶戴,要他限期破敌。张作霖垂头丧气,愁眉不展。把蔡永镇丶张作相丶张景惠丶马朝斌丶马龙谭丶冯徳麟找到他的军帐商量对策。
官军的营地设在一条宽阔的山谷里,山口两侧山峰对峙,张作霖在两侧山峰上各派驻一队官兵,山口入口修建了一道栅栏,挡住山口入口。山谷里山高峰陡,林密草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张作霖在山谷中央正对谷口扎下了大营。
大营中间座落着张作霖军帐。军帐里摆了几排用木柱钉的木凳,众人进帐,分坐在木凳上。张作霖问大家:"我们进入草原已经有几个月了,虽和马匪有过几次交手,都让马匪溜了。草原上这几伙马匪妈拉巴子太鬼了,专搞偷袭,飘忽不定,打了就跑,让你摸不清路数。还他妈强悍凶猛,马术枪法都是一流的。朝廷已经对我们剿匪不力发怒,大家看下一步该怎么对付马匪?"
营官蔡永镇说:"草原上马匪虽然有几千人,却匪首林立。马匪分属各个匪首,每伙只有几百人。我们有两千精兵,人数上就占优势。马匪没有兵源,人和马无处补充,打死一个少一个。我们有两千精兵,不仅人数占优,还有朝廷做后援,兵源损失可以随时调拨补充。马匪没有物资补给,子弹打一颗少一颗,枪丢一枝少一枝,我们的军备消耗了朝廷及时补充,各州县王旗均可供粮。虽然牧民待我们冷若冰霜,甚至助敌。但是州县官府,草原上的王公贵族却站在朝廷一边支持我们。垦户和移民待我们也甚优。草原上垦户移民户人数已经超过牧民数倍。拼消耗马匪拼不过我们,拼上一段马匪很快就挺不住了。我们对马匪要穷追不舍,撵得他们寝食不宁,疲惫不堪。消耗他们的兵力和装备,待马匪虚弱难持的时候,一鼓而歼。"
营官张作相说:"马匪枪枝陈旧,子弹有限。之所以至今难以取胜,全凭马快和套马杆。马快来去迅疾,不和我们正面作战,专门偷袭。我们宜多路出击,前后堵截,让其无处逃遁。对阵时,我们可以用刀阵对抗。步队要列阵持刀以待,待到马匪的马蹄踏过来时,用利刃削马腿。马队要持刀断绳索圈。剩下长木杆就伤不了我们。用刀术可破马匪。"
马朝斌说:"马匪不懂布阵,前几次我们失利,是马匪异常凶悍,士兵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吃了套马杆的大亏。但是马匪喜欢聚堆,打仗时挤成一团,一窝蜂向上冲。正好是一个大目标。我们只要阵形不乱,集中向马匪最多的地方打排子枪,不用太瞄准都能射中。几排枪打过去。马匪有几个掉下马,其余的马匪转头就跑。再聚集就难了。"
张作霖大喜,叫道:"妈拉个巴子真的是三个臭皮匠,顶上个诸葛亮。破马匪的办法有了,就照大家说的办。"
张作霖派人回奉天打造长柄柳叶刀。刀身修长,背厚刃利,持刀人双手握刀。长柄柳叶刀打造好后,张作霖马上让部下拉到营地,张作相教授长柄柳叶刀法。又让马朝斌训练阵形。很快就用到了实战中。
张作霖派出的几十名探子分散在洮南府西部的各个村屯牧包,打探陶克陶胡行踪。一名探子打听到陶克陶胡藏在三家子。张作霖率官军追击陶克陶胡马匪追到三家子。
三家子是松嫩平原边沿上的小屯子,屯子里住的都是垦荒户。陶克陶胡马队跑得人困马乏,带的干粮都吃沒了,饥饿难耐。走的都是人烟罕至的偏僻小径,一路上遇不上一户人家,见不到一座牧包。马匪们找不到吃的,便开始发怨言。
陶克陶图见再这样走下去他的人马就散了,就带着队伍向山外走,在平原边缘看见了一个小屯子。陶克陶图望着这个小屯子观察一会儿,没有异常。陶克陶图一挥手,说:"就在这个屯子压班(休息)。"
这座小屯子就是三家子。陶克陶图这次非常小心,在屯子外山上派了瞭水(高处哨兵),屯子口设了卡子(岗哨),留下小马匪守村口。然后带着人马冲了进去。屯子里零乱地散布十几座茅草房,房前院子里放着犁仗,土墙上倚着锄头丶三叉丶二齿子。屯子中间有一座碾子,一座辘轳井。
陶克陶胡见是垦荒户的屯子,下马一脚踹开一座茅草房的木板门冲了进去。屋里一个男人坐在炕沿上吃惊地看着陶克陶图,女人孩子缩在炕稍瑟瑟发抖。
陶克陶胡部下跟着冲了进来,掀开柜子翻腾,破布块烂棉絮扔了一地,拽出一件皮袄披在身上。翻了一阵实在找不去象样的东西,又闯到仓房,见地上放了半布袋苞米碴子,刘金锁把男人拽到锅台前,吼道:"快给老子做饭,老子饿坏了。"
男人赶紧抱柴禾烧火,女人下炕淘米。"刘金锁又跑到后院,看见猪圈里有一头小猪,大喜,叫道:"有肉吃了。"跳进猪圈抓猪,拎了出来,拔出匕首一刀刺死。扔给男人,叫喊:"快给老子收拾出来,放锅里炖了"
男人不敢吱声,接过来准备退毛。就在这时,放在屯子外山上的瞭水(高处哨兵)呼哧带喘地骑马跑回来,对陶克陶图惊慌地喊起来了:"跳儿来了,张作霖追上来了。"
陶克陶胡听见,起身就向外跑,刘金锁丶努特克图丶那顺巴图也顾不上吃肉,大声召集马队冲向屯子外。
屯外子有一座小山岗,小山岗上是一片树林。陶克陶胡进屯时就看好了这个地方,他率马匪钻进树林,让马匪埋伏在树下草丛里。
远方尘土飞扬,张作霖率官军马步营走到小树林附近,陶克陶胡马队又实施偷袭故计,突然钻出小树林,向官军队伍侧翼驰来,马匪伏在马背上,挤成一团,嘴里"呜呜"乱叫。
官军步队没有乱跑,立刻按照训练时演练的队形排列。抽出长柄柳叶刀护在前身,所有人身体不动,凝神盯住马蹄。陶克陶胡马队手举套马杆,瞬间冲到官军跟前。阴森森的绳索套甩向官军。
官军步队待马蹄踏到头顶,士兵持刀跃起,挥刀砍向马腿。马惨叫摔倒,马上的马匪撞下马,摔在地上。一时间陶克陶胡马匪人仰马翻,官军步队冲向摔下马的陶克陶胡马队,上前挥刀劈斩。
官军马队迎面冲向陶克陶胡马队,陶克陶胡马队仍伸出套马杆,绳索圈在套马杆顶端摇晃,驰到官军马队跟前,把绳索圈甩向官军马队头顶。官军马队持马刀,等绳索套甩过来,挥刀劈斩绳索套。绳索套应声而断。
沒有了绳索圈,套马杆威力全无,就是一根木杆。陶克陶胡马队持木杆乱打,却无法伤到官军马队。
官军马队不再畏惧,迎面向上冲,挥刀斩断木杆,劈刺陶克陶胡马队。陶克陶胡马队大败,陶克陶胡见势不妙,一声呼啸,喊道:"扯风。"拨转马头,落荒而逃。刘金锁丶努特克图丶那顺巴图和马匪们跟着逃跑。
张作霖率官军马步营追赶一阵,追得陶克陶胡马队七零八落。直追到日落西山,张作霖看天色已晚,收兵扎营。
这一战让陶克陶胡元气大伤,身边只剩下一百多人。张作霖率官军紧追不舍,陶克陶胡被迫遣散队伍,分头爬风(隐藏),隐藏起来。
陶克陶胡带三个儿子钻进了大山。张作霖驱散陶克陶胡,转头围剿白音大赉。
第八十九章、围剿白音大赉
洮南府城外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骑手满身尘土,汗水淋淋,马也气喘吁吁,骑手仍在催马快行。快马跑到洮南府城墙东门,丝毫没有减速,骑手远远地大喊:"快让开城门,我有紧急军务报知府大人。"
等着进城的人们纷纷躲避,让出了一条通道。骑手冲进城门,径直奔向洮南府知府衙门。
洮南府知府孙葆瑨一天接到八次快马急报,一股马匪正在向洮南府奔来。这股马匪沿途抢掠,已经祸害了十几个屯子。这股马匪有五百多人,洮南府城里只有几十名警察,很难抵挡住马匪的攻城。张作霖的奉军前路巡防营正在围剿陶克陶胡,马匪一旦攻城,洮南府就危险了。
孙葆瑨万分焦急,连续派人到西边找张作霖,请他回来剿灭这股马匪。
这股马匪的首领叫白音大赉,土默特左旗人。一九零四年起兵暴动,拉起来数百牧民抗垦。声势大了,草原上的无业游民丶地痞无赖丶屯霸豪强丶小股马匪也纷纷投奔。白音大赉起兵后就在草原上流窜,一九零六年流窜到洮南府境內。
白音大赉短颈凸腮,长颌阔口,粗硬的黑眉下一对牛眼射出凶光。脸上油黑粗粝,胡须杂乱,脖子粗壮。性格剽悍骄蛮,桀骜跋扈,暴虐乖张。带着五丶六百人一路抢掠垦荒户聚集的村屯,所过之处,浓烟滚滚,村屯变成残垣断壁,人们流离失所,啼饥号寒。因反抗不平而起来抗垦暴动,很快蜕变成恃强凌弱,抢劫掠夺的土匪。
人本来就是善恶并存的矛盾体,善恶此消彼长。善多一些,就是和蔼可亲,邻里和谐的好人。恶占上峰,就是让左邻右舍厌恶的恶棍,甚至沦为暴徒。环境丶经历影响着人的善恶消长。拥有了肆意妄为的武装力量,失去了外部的约束,在逐利本能驱动下,人内心的恶就会野蛮生长,成为肆虐民众的邪恶力量。抗垦暴动蜕变成流窜的流寇。
白音大赉距洮南府城不足一百里了,孙葆瑨心急如焚,他下令关门城门,让警察全部上城墙防守。又把城里的男人组织成民团巡值。一天三次派人打探,日夜盼望张作霖回兵。
张作霖接到孙葆瑨的急报,马上集合巡防营,星夜赶往洮南府。
大兴安岭南麓边缘,洮儿河两岸,浅山丘陵环绕大片沉积平原,土质肥沃得象浸了油,过去是水美草丰的草场,现在是阡陌纵横的耕地。闯关东的农民和南边喀喇沁丶敖汉丶土默特各旗的移民越来越多,陆续出现了许多垦荒人聚集的屯子,沿洮儿河两岸星罗棋布。
白音大赉凶残地下令:"种庄稼的人建的屯子,一个也不放过。"率人马逐屯抢掠烧杀。这天,他们闯进了沿洮儿河西岸的大榆树屯。
闯关东过来的顾老栓正蹲在院子里修理犁杖,他租了洮南府大财东大揽头赵子祥二十垧地,从春忙到夏不着闲,但心情也挺好。和在山东相比有地种了,也就能吃上饭。在山东想种却没有地。
他正忙着换一根犁杖把,突然,屯子口声音嘈杂起来,传来马蹄的隆隆声和人们的喊叫声。几声尖厉的枪声划破天空。绺子进屯了,顾老栓扔下犁杖就往屋里跑,从炕上背起老娘,喊上媳妇又向外跑。
刚出门,白音大赉摇晃着马鞭堵在门口,冷笑说:"去哪儿呀?这么怱忙。客人都到门口了也不招呼一下?"
顾老栓楞在门口,呆若木鸡,慢慢地退回屋里。白音大赉带几个人跟着进屋,东瞅瞅西看看,然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马鞭一下下抽打马靴,冷冷地盯住顾老栓,说:"草原不欢迎你,哪来回哪,赶快滚。你的家产充公了。"
停了一下又说:"弟兄们要在屯子里歇几天,你和你老婆先伺候弟兄们几天,等我们走了,你们马上滚。去,把院子里的那头牛和猪圈里的那头猪杀了,给老子们烀上。"
顾老栓慌了,放下老娘,哀求地说:"猪就给大爷们杀吃了,那头牛是耕牛,全指望牛种地呢。大爷们把牛给小人留下吧。"
白音大赉瞪起牛眼:"你马上要滚出草原了,还要耕牛干什么?牛金贵还是命金贵?"顾老栓不敢再说话,抹着眼泪去杀牛。
马匪们挨家逐户搜索财物粮食,搬出来系在马上。马匪都是一人多骑,抢来的财物在马背上摞得高高的。
张作霖营地距离洮南府有三百多里,张作霖率巡防营人不下马,马不解鞍,昼夜奔袭两天两宿,到达大榆树屯附近。派出去的斥候跑回来报告,白音大赉就在大榆树屯。张作霖喜出望外,带着巡防营马步队扑了过去。
到达大榆树屯一看,屯子里火光冲天,村民们哭声震天,拼命救火。马匪们得到了线人报告,已经溜了。走的时候,点着了茅草房。
茅草房房顶盖的茅草已经干透了,被马匪点着后风助火势,迅速燃成一片火海。村民泼上去的水成了助燃剂。一会儿房倒屋塌,只剩一些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村民们怆惶凄然,茫然无助。
张作霖判断马匪点着房子就跑,不会跑太远,下令继续追逐,咬住不放。率巡防营循着马匪的马迹向北追去。
张作霖不让白音大赉有片刻喘息,官军如影随形,紧咬不放,寻踪觅迹拼命追赶。白音大赉甩不掉张作霖,马匪们不得歇息,累得叫苦连天,疲惫不堪。
白音大赉没有和张作霖交过手,被张作霖撵的恼火,他本来骄横惯了,并沒把张作霖太放在眼里。一面策马驰骋,一面把手下悍将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招呼过来,对他俩喊道:"张作霖太狂妄了,他不知道他面前是草原上的狮子。现在这只狮子要发怒了。前面有一道狭谷,你们到狭谷里埋伏。我去把张作霖引过去。"
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齐声答应,带着各自人马向狭谷奔去。白音大赉带一部分人马加速奔跑,和张作霖拉开有十里地的距离,悄悄埋伏在路边的树林里。
张作霖率巡防营奔驰到小树林,在小树林边上飞驰而过。官兵队伍通过一半时,白音大赉带着马匪突然从树枝草丛中跃起,钻出树林,手举套马杆向官军侧翼冲来。官军已经熟悉马匪的战法,即刻列阵持刀。
马匪距官军只有二百多步远,眨眼的功夫马已经冲到官军跟前。白音大赉不知道官军步队砍马腿,马队削绳索套的战法,挥起套马杆就冲上来,摇晃着套马杆就往官军头上甩。官军马队见绳索甩过来,挥刀就削。套马索被削断,套马杆变成一根木棍,顶上搭拉一根绳子。
马匪急了,挥着木棍打过来。官军嘲笑:"套马杆不灵了,耍棍子玩了。"挥刀向马匪劈过去。
官军根本无视马匪的木棍,只有一根木棍的马匪成片落马。砍杀一阵,马匪渐落下风。白音大赉一声呼啸,马匪掉转马头,扭头就跑。边跑边丢弃套马杆,破羊皮酒壶,有的马匪脱下烂皮祆丢在地上。
官军见胡匪如此不经打,跑的丢盔弃甲,喜出望外,觉得白音大赉不过如此,纵马追赶。
白音大赉率马匪和官军保持五里地的距离,纵马奔驰了二十多里,拐向一座山沟,跑到沟口,有一道峡谷。马匪钻进峡谷。官军见了大喜,马匪已经慌不择路了,沟口一堵,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张作霖高喊:"冲进峡谷,捉王八炖湯。"官军一片喧嚷:"捉王八炖湯吃肉。"冲进了峡谷。
峡谷有十几里长,里面曲折幽深。官军冲进峡谷,看见马匪就在眼前,紧追不舍。正追赶间,峡谷两侧杀声振天,密集的子弹射向官军。张作霖惊叫:"中埋伏了,快撤。"官军慌忙回头向峡谷口逃。
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率马匪持套马杆从峡谷两侧山上冲下山,向官军冲了过来。嘴里发出瘆人的呜呜怪叫,叫声在山谷里来回震荡,官军不知道有多少马匪埋伏在里面。。官军慌作一团,你推我搡,争着向峡谷口逃。
逃到峡谷口回头看,马匪并没追上来。张作霖组织官军重新列队,小心翼翼进入峡谷搜索。峡谷里已经空无一人。白音大赉只剩二百多人,不敢和官军对抗,趁机逃之夭夭。
张作霖十分懊恼,此战失利,让白音大赉有了喘息机会。张作霖下令就地扎菅,派出十几名斥候继续寻找白音大赉。
张作霖追到洮儿河西岸,追上了白音大赉。张作霖率巡防营爬上一座高山,向山下一看,马匪散乱地躺在河岸边草地上,正在休息。马也散放在草地上吃草。见官军出现在山头,纷纷跳起,跳上马背,驱马下河。
河水幽深湍急,碧绿的河水打着旋涡滚向下游。马趟水入河,河水淹沒在马肚子处。马被冲得摇摇晃晃,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张作霖率巡防营驰下山坡,赶到岸边,马匪已经登上东岸。
白音大赉率马匪登岸后,并不着急逃走,又下马解鞍,毫不在意地坐在东岸边,望着西岸比比划划,大声嘲笑官军不敢过河。有的马匪脱下皮袍,仰面大睡,呼噜震天。
看到马匪如此蔑视官军,后路帮统冯徳麟勃然大怒,挥鞭驱马,率所部马队冲进了河水。马在河水里跳跃奔走,激得水花四溅,官军全身浸入到水里。冯徳麟率五百名马队湿漉漉地爬上东岸,迅速在河岸排兵步阵。张作霖率一千人在西岸等着渡河。还有五百人在河里正在渡河。
西岸山沟里尘土大起,大地随之震颤,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率马匪从西岸山沟的树林里风驰电掣般向张作霖冲了过来,马头前的套马杆阴森森地在空中摇晃,马匪伏在马头上,一边呜吗叫,一边令人胆寒地抖动着绳索索,夕阳的光线反射到悬挂在马背上的马刀上,闪烁着一片刺目的血红。
狂奔的马群卷起了一股狂飙,河岸上马蹄隆隆,杀气冲天。这就是白音大赉的诱敌深入,分割歼灭之计。
官军隔河被截成两段。东岸的马匪见西岸马匪已经冲了出来,也纷纷飞身上马,向岸边已经渡河的冯徳麟率的马队扑了过来,冯徳麟指挥已渡河的东岸马队迅速列阵,抽刀在手。张作霖率西岸官军返身迎战,河里正在渡河的官军迅速向两边登岸。
官军虽然被分隔在洮儿河两岸,但那一边的人数都比马匪多。西岸埋伏的马匪二百多人,东岸过河的马匪一百多人。马匪扑到官军跟前,双方短兵相接,马刀砍杀在一起,铿锵作响,洮儿河两岸血肉飞溅,吼声震天。
马匪仍然挤作一团,身子伏在马背上,一窝蜂凶悍地向上冲。毫不躲避枪弹,也没有阵形。张作霖命令马步营列阵,向正冲过来的马匪持枪齐射,打排子枪。
一排子弹射过去,几名马匪翻身落马。其余的马匪丝毫不减速,继续伏身猛冲。马匪马快,瞬间冲进官军队伍。马匪们在马背上挺起身,抽去马刀,扑向官军。
张作霖吼叫一声,拔刀迎向马匪。一名马匪迎面冲了过来,张作霖挥刀一格,格开马匪马刀,刀身下沉,借马向前冲的力量刀锋向马匪掠去,张作霖骑的腾云青煞兽速度极快,马匪闪身不及,张作霖已经赶到,锋利的马刀寒光一闪,从马匪喉咙上划过。马匪的脑袋歪向一边,鲜血啧射出来。
张作霖抬头看见白音大赉,掉转马头又向白音大赉冲去。白音大赉见张作霖来势凶猛,勒马抢先一刀劈来,张作霖格住,两刀相撞,砰然作响,火光四溅,胯下腾云青煞兽被震得后退几步。腾云青煞兽非常强健,倒退几步迅速稳住。张作霖双腿一磕,马肚子,马刺扎疼了腾云青煞兽,腾云青煞兽一声嘶鸣,又向前冲上来。
白音大赉的马还在挫身倒退,腾云青煞兽双蹄已经跃起,张作霖借马力反手一刀削向白音大赉喉咙,白音大赉仰身躲过,马刀带着啸声划掉白音大赉的狐狸皮帽子。白音大赉纵马窜出,又兜回马头,气得血脉喷张,又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张作霖多年混迹于绺子混战中,刀法精湛,凶狠毒辣,白音大赉丝毫占不到便宜,渐渐后退。马匪以寡敌众,支持不住,露出了怯色。
白音大赉见势头不对,一声呼啸,马匪转身就跑。须臾间,消失在洮儿河西岸的茫茫的芦苇中。
洮儿河东岸的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正和冯徳麟率领的马队纠缠在一起。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异常凶悍,每人被三丶四个官军马队包围,死战不退。抬头见西岸的白音大赉已经跑了,巴特尔和白音包勒格也带马匪四散逃跑,作鸟兽散。
张作霖见马匪分散逃跑,洮儿河两岸地势复杂,无法追击便下令收兵,在洮儿河西岸就地扎营。
张作霖率巡防营追击白音大赉追了一个月,虽然几次重创白音大赉,也没让白音大赉伤了元气。白音大赉继续在草原上和张作霖周旋。
白音大赉不和张作霖打阵地战,拼实力。和张作霖打起了游击战,促起了迷藏。躲在偏僻山沟里,看准时机,倏然而至,瞬间即逝,来去如风。打得赢时异常凶悍,下手凶残,毫不留情。打不赢时一声呼啸,瞬间四散,跑得无影无踪。
张作霖跟在马匪后面追击,疲于奔命,体力消耗极大。不时遭到袭击,一夜数惊,寝食难安。
一日,官军追击了一天,也没有见到白音大赉踪迹,累得人困马乏。官军沿洮儿河岸向西追击。夜幕降临,来到靠山屯渡口。张作霖命令就地宿营。官军困乏至极,扎好帐篷,吃完晚饭,纷纷钻进帐篷睡觉。
到了后半夜,张作霖正在熟睡中,营地里突然喧闹起来,张作霖被惊醒。冯徳麟冲进账篷大叫:"白音大赉劫营来了。"
张作霖跳起冲出账篷外,只见白音大赉率马匪,打着火把冲进营地。张作霖迅速下令马队上马,步队列阵,率领马队迎向白音大赉。
白音大赉并不应战,率马匪从官军营地横穿而过,马蹄踩碎了几座锅灶,把火把扔到账篷上,穿出营地,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张作霖望着漆黑的田野,担心白音大赉设伏,没有下令追击。让官军赶快扑火,加强警戒。官军虽然没有人受伤,却被折腾的人困马乏,惊惧不已。
张作霖见追击白音大赉的战术成效不大,改变了策略。张作霖把各营派出去占领军事要地,对白音大赉实行包围堵截。
他把冯徳麟率领的马步三营,中路管带马龙谭率领的马队一营派出去,绕到白音大赉逃跑路线的前面,先占领必经之路的关隘路口制高点等要害之处。张作霖率大队人马在后面穷追不舍。
白音大赉见张作霖追击迫近,又故计重施,在拼命奔逃中突然回头杀回马枪,率马匪倏然冲到官军前面。不再用已经被官军破解的套马杆,挥马刀砍过来。战不过片刻,又一声呼啸,马匪扭头驰进树林。
白音大赉率马匪奔出十多里,身后不见官军的影子,白音大赉舒了一口气,觉得甩开了官军追击。他放慢速度,正想下令让马匪下马歇息,突然前面杀声四起,一彪铁骑迎面冲了过来。冲在前面的正是后路帮统冯徳麟,率马步三营迂回到马匪前面拦截白音大赉。
白音大赉惊得目瞪口呆,后面有张作霖的追兵,左右是陡峭的山峰,马匪拥挤在山沟里一条狭窄的小道上。白音大赉无路可逃,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前拼杀。山谷里小道狭窄,马匪挤作一团。冯徳麟率官军挡在小道中央,一排排枪口对准马匪。白音大赉吼叫:"弟兄们要想不躺在这条山沟里,跟我上啊。"
马匪呜嗷嚎叫,红着眼睛上前拼命。马匪蜂拥而上,顶着冯徳麟的排子枪子弹向上冲。一排子弹射过来,狭窄的小道上倒下一片尸体。后面的马匪踩着尸体继续向上冲。
白音大赉踏着马匪尸体冲进官军阵势,挥舞马刀凶残地砍杀。小道上血肉飞溅,双方恶狠狠地咒骂着,把马刀砍进对方的身体。
扔下一地尸体后,白音大赉冲出了官军的拦截圈,头也不回,拼命向前奔去。跟着冲出去几十个马匪。跑了有十里地,人困马乏,马匪们跑不动了。来到一座山坡下。
白音大赉刚要下马,前面杀声大起。又一彪铁骑从山沟冲了出来拦在前面。是中路管带马龙谭率领的马队一营。马龙谭率骑兵冲杀过来,排子枪子弹向雨点一样飞过来。马匪们纷纷落马。
白音大赉彻底绝望了,再也无力抵挡,调转马头钻进路边树林,跑到山脚下,扔下马向山上爬。钻进阴沉沉的里。剩下的马匪们狼奔豖突,在山林里四处逃窜。马龙谭率领马队追上去一一砍杀。只有十几个马匪逃进森林。
张作霖前后夹击,四处堵截,白音大赉损失惨重。白音大赉逃出去后,聚拢逃散的马匪,只聚拢到几十个人。不敢在路上走,在山上的树林里穿行。又在山沟里找到躲避官军的牧包,把牧场上的马全抢过来。仓促间抢了几头牛,宰杀后割成肉条。还没有晒干就装进口袋,系到马背上逃跑。
白音大不敢再洮南府境内活动,率领剩余的马匪逃离了洮南府,向南窜去。张作霖如影附形,紧紧追赶。也向南追去。
十月十八日,白音大赉逃到博王旗的他里士哈拉哈,进入了茫茫沙漠。张作霖追逐到沙漠里。眼前沙坨子绵延不断,天地间黄沙漫漫。张作霖登上一座沙坨子顶,看见一队土黄色的马队正行进在在一座沙坨子脚下。
张作霖判断是白音大赉和马匪,驰下沙坨子顶,对官军喊道:"今天绝不放过白音大赉,不追上白音大赉绝不收兵,俘虏或击毙白音大赉,赏龙洋一千块。"官军全都兴奋起来,疯狂地向马匪追去。
白音大赉率马匪逃进他里士哈拉哈,一头扎进沙漠。沙漠里荒凉沉寂,连飞鸟踪影都看不见。白音大赉稍稍放下心。心想张作霖不会追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他率马匪向沙漠深处奔去,攀登一座沙坨子。躲到沙坨子后面,张作霖就无法发现他了。
白音大赉正率马匪攀登沙坨子,突然听见远方传来马蹄声。白音大赉回头一看,官军马队正从沙坨子脚下狂奔过来。一千多匹马铺天盖地,扬起的沙尘遮盖了半边天空。白音包勒格对白音大赉大叫:"大当家的,张作霖焊死咱们了。"
白音大赉喊道:"风紧,扯乎。"马匪伏在马背上拼命奔逃。马匪已经连续奔驰了两天两夜,马不解鞍,人不下马。渴了拿起系在马背上的羊皮壶喝一口牛奶,饿了掏出一块奶豆腐放到嘴里啃。马匪都带两匹马,马累了奔驰中换骑,从马背上跃向另一匹马背,速度不减。
张作霖带领的马营也昼夜追击,饿了在马背上啃烧饼,渴了喝羊皮壶里的水。双方都超出了体能的极限,疲惫不堪。都在咬牙坚持,双方在拼意志。天亮了,官军马队精疲力竭,马累得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再也不肯向前跑。马匪一路换骑,马尚有力气。
白音大赉见官军的马都累得趴下了,瞅准机会,勒马转身,大叫:"挑(进攻)啊,和他们磕(开战)。"转身向官军冲了过来。率马匪向官军攻了上来。官军再也无力拼杀,马也倒地不起,见马匪攻了上来,纷纷落荒而逃。
张作霖急了,举枪向官军头顶开枪。听到枪声官军停住脚步。张作霖大喝:"谁敢逃跑,军法惩治。马上列队。"
官军从慌乱中镇静下来,迅速整顿队形,持枪往回冲,返身死战。
白音大赉人马已经不足几十人,官军有两千人,镇静下来后实力碾压白音大赉。官军冲上来包围了马匪,用排子枪向马匪射击。
沙漠上没有遮挡物,马匪立刻陷入困境,冲在前面的马匪个跟一个掉下马。其余的马匪不敢再向前冲,勒住马在原地兜圈。
白音大赉见势头不妙,一声呼啸,马匪转身又逃。一头钻进了人迹罕见的大山里。白音大赉再也不敢露面,翻山越岭地钻到偏避的大山深处,找个僻静的山沟躲藏起来。
第九十章、大败白音大赉
官军缕缕被马匪伏击,虽然凭着人数和装备的优势击退了马匪,张作霖也觉得大丢面子。琢磨着怎么能彻底击垮白音大赉。白音大赉即使被打得丢魂落魄,只剩一群残兵败将。在隐秘处躲上一段时间,又能划起来,拉起杆子,袭击官军。
张作霖琢磨出白音大赉能在草原上神出鬼,被击垮后过上一段又能复活,是牧民们给他传递信息,供给他给养。张作霖想出一条计策。
张作霖派人快马给洮南府知府孙葆瑨送信,请他协商草原上的王公下谕令,严禁旗民给白音大赉送牛羊,违者处死。
草原上的旗民祖祖辈辈被灌输王权至上意识,奴性已经成为习惯思维渗透在骨子里,对王爷的谕令本能地敬畏。府兵们驰向村屯牧包传送王公谕令。牧民们说:"王爷旨意不可违抗,不能再给白音大赉送牛羊了。"旗民们再也不敢资助白音大赉。
牧民们不肯告诉官军白音大赉的行踪,张作霖就花重金收买乡村中的中小户和小店主,在偏僻的山沟,热闹的街镇,交通要道设点儿(联络站)。收买草原上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做线人(暗探)。
张作霖原本绿林出身,布设情报网驾轻就熟,草原上很快布满了他的耳目。线人们拿上钱,打扮成小货郎锔锅匠熟皮子的手艺人,在草原上走乡串户钻牧包打探消息。
奉天街头的混混赵小鬼拿上了钱,赶上一串勒勒车,拉上白面丶砖茶丶老白干丶洋油丶铁锅瓷碗丶棉布花绸丶针头线脑丶日用百货,装作买卖人来到草原,到处串牧包,用日用杂货换羊皮羊毛。暗中打探白音大赉的信息。
这天赵小鬼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勒勒车,来到大兴安岭南麓边缘的一座牧包。牧人塔斌台见货郎来了,上前打招呼:"你好啊,买卖人。候鸟又准时来了。咦?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过去没来过吧?这次带来什么好货了?"
赵小鬼也满脸堆笑,说:"你好啊,羊群里的羊又多了吧?牛也长膘了,牛羊肥壮啊。"
塔斌台苦笑说:"兵荒马乱的,牛羊剩不下多少,洮南府要征税给官军筹军需,派巡警拉牛羊,官军路过要就地筹粮,要牧民劳军又来拉牛羊。王府要的牛羊一只也不能少,一股一股的马匪也来抢牛羊。一年下来,那还能剩下牛羊?肉都吃不上了,每天就喝一碗奶茶,泡点炒米。"
赵小鬼也叹气,说:"就赶上这世道了,老百姓能对付活下去就不错了"
塔斌台走到勒勒车前,翻看赵小鬼带来的货物,说:"东西不错,我还有十张羊皮,和你换点货。"
从勒勒车往下搬白面袋,白酒桶,铁锅,又拿下几块砖茶,让赵小鬼扯了一块花棉布,还换了一顶大檐泥子帽,高兴地戴在头上。塔斌台拿出积攒的十张羊皮交给了赵小鬼。
草原上很少有客人来,塔斌台把赵小鬼当作贵客,热情地迎进了蒙古包,拿出几块风干羊肉扔进锅里煮上。自已过来陪赵小鬼唠嗑。草原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找不到个人说话,塔斌台憋坏了。赵小鬼来了,塔斌台和赵小鬼唠起不停。
过了半天,风干肉煮好了,塔斌台从肉锅里捞出几块手把肉,倒上两碗白酒,和赵小鬼喝了起来。
赵小鬼心怀鬼胎,有意把话题引向白音大赉。塔斌台毫无戒备,一碗白酒下肚,鼻子尖红了。赵小鬼说:"奉天都传草原上闹马匪,领头的白音大赉是草原上称霸的狮子,官军来围剿,被白音大赉打得屁滚尿流。白音大赉真有那么厉害吗?"
塔斌台醉眼迷离地回答:"白音大赉是草原上的英雄,是展翅高飞的苍鹰,他是为了收回我们的牧场起事的。现在牧场都被朝廷和王府当作荒地卖了,落到大财东大揽头手里,租给垦荒户和外旗蒙古人。白音大赉把垦荒户和外旗蒙古人赶走了,大财东大揽头找不到人种地,牧场就还是我们的。"
赵小鬼问:"我带几勒勒车货到你这里,白音大赉不会来吧?白音大赉到你这里来抓牛羊吗?要是他来了我的货就都被他抢走了。"
塔斌台已经喝多了,艰难地抬头,费力地说:"白音大赉这只苍鹰的翅膀已经折断了,正在一座山沟里养伤。他的人马经常到附近的牧场里抓牛羊,我的牧场他们已经来过了。"
赵小鬼问:"白音大赉藏身的山沟离这里远吗?今夜会不会来?"
塔斌台摇头,说:"那条山沟离这里一百多里呢。"
赵小鬼问:"他们在南边还是北边?我得绕开白音大赉。"
塔斌台说:"你向南向东向西走都行,千万别向北走。别沿着洮儿河走。听我的,保你平安。"
说完,头耷拉在桌子上,鼾声大起。
笫二天一早,赵小鬼起来和塔斌台吿别,骑马带着勒勒车队向南走去。走了一段,让勒勒车队到树林里歇脚。一个人骑马悄悄绕到北方,沿洮儿河向上游驰去。他找到了白音大赉藏身的山沟。
白音大赉率马匪藏身的这条山沟位于洮儿河西岸。群山沿洮儿河西岸逶迤绵延,山峰嵯峨险峻,群山里沟壑纵横,白音大赉就藏身在一条山沟里。
这条山沟叫憋死马沟,幽深阴暗,两侧沟壁陡峭险峻,山峰顶上只有金雕在筑巢歇息,人和马无法攀登。进入到憋死马沟里面,山径盘旋交错,曲折跌宕,犹如迷官,藏在里面就象一根针落入大海。
白音大赉被撵得晕头转向,逃进了憋死马沟。在树丛中扎下了蒙古包,除了外出抢牛羊,再不离开憋死马沟。
张作霖正在追赶白音大赉中,白音大赉突然销声匿迹,消失的无影无踪。张作霖就地扎营,让官兵们养精蓄锐。派出大批眼线后,就每天在营地焦灼地等待。眼线们四处打探,半个月了也没有消息。张作霖正在焦虑,赵小鬼赶了回来。
张作霖大喜,立即起兵奔向憋死马沟。在赵小鬼的带领下,赶到了憋死马沟沟口。张作霖定下计策,把营地扎在山口外,布置巡防营紧紧围住山口,围而不打。严禁牧民猎民进沟。张作霖准备困死白音大赉。
白音大赉没想到憋死马沟是条死沟,只有进口没有出口,进沟的路被官军封锁后,无法到草原上抢牛羊。马匪并不放牧,缺粮了就到草原抢牛羊,吃光了再抢。张作霖围困白音大赉三个月,马匪吃光了抢来的牛羊,又杀备用的马。备用的马杀光了,马匪断顿了。马匪被困在憋死马沟里,饥饿难捱,只好跑到草地上抓鼹鼠烤着吃。鼹鼠吃光了,饿得受不了,到草丛里找蛇和老鼠。
马匪人心惶惶,队伍开始不稳。有些人尝试攀登山沟两侧的崖壁逃走,崖壁陡峭如削,人能攀上去,马攀不上去。不熟悉深山里的环境,贸然钻进森林密布的深山,很快就会晕头转向,迷失在森林里。不是冻饿而死,就是被熊和狼吃掉。
有几个马匪攀登崖壁向崖顶逃走,当天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狼嗥,掺杂着人的惨叫。马匪们听见一个个悚悚发抖。再也没有马匪敢攀崖。
白音大赉见再饿下去人就笼不住了,找来悍将白音包勒格。白音大赉指着憋死马沟里躁动的马匪说说:"再饿下去人们就乱了,赶快出一趟摊子,砸开一个窑抢粮食牛羊。张作霖的官军把山口封死了,大队伍出不去,你率十几个硬手半夜闯山口,趁官军睡觉的空当冲出去,找个窑砸开筹粮。"
白音包勒格应诺,选了十个强悍的马匪,每人备了两匹马,后半夜的时候动身,悄悄摸向山口。
张作霖计谋中已经算计到了,营官张作相正率部守在憋死马沟沟口,他得到张作霖授意,看见白音包勒格摸了过来,让官军朝白音包勒格头顶开枪。白音包勒格见行踪已经暴露,不再躲藏,纵马驰骋上来。
官军放了一阵枪,装做抵挡不住,四散逃跑。白音包勒格大喝一声,率马匪疯狂地冲出山口,趁夜色钻进草原。张作相率官军追了一阵,朝天开枪,然后退到山口,又把憋死马沟山口紧紧包围起来。
张作霖已经派人暗中跟踪白音包勒格。白音包勒格率马匪奔出去几十里,来到了一座屯子,这座屯子叫张家杖子,是北迁的喀喇沁丶敖汉丶土默特丶库伦蒙古人聚集的屯子。
白音包勒格率马匪闯进张家杖子,下令马匪挨家捜索牛羊粮食草料,马匪们向各户奔去。
白音包勒格闯进街中心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三间茅草房,一座大院套。院子里有猪圈丶牛棚,后院有羊栏。白音包勒格踢开门闯进屋,男主人宝音吓得簌簌发抖。
白音包勒格凶狠地巡睃一圈,眼睛盯住了屋里的墙角。宝音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松了一口气。墙角放一座火锅。宝音连忙把火锅端过来,小心地说:"大爷想吃火锅?小人马上去抓羊,杀了给大爷切肉片。"
白音包勒格一扬手,粗野地说:"快他妈的去抓羊,大爷现在就要吃火锅。妈的半年没吃火锅了,今天解解谗。"说罢一屁股坐在炕上。
宝音赶紧跑到后院抓羊,放倒在地宰了扒皮切肉片,宝音老婆忙着涮洗火锅,装上木炭点着烧水。一会儿宝音把羊肉片装满盘子端了上来。
白音包勒格接过盘子,把羊肉都倒进火锅。用筷子搅一搅,半生不熟就挟起来往嘴里塞。宝音忙不迭地切羊肉,一会儿功夫,白音包勒格吃掉了半只羊。又喝了三大碗羊汤。
吃完抹抹嘴,命令马匪说:"这户人家有一头猪,捆起来挷到马背上。后院的牛和羊也赶走。"
马匪们闯进各家茅草房,先奔锅台掀锅盖,看见锅里有剩饭,也不管凉热,拿起勺子盛起来就往嘴里填。填饱了打着嗝挨家逐户搜索粮食牛羊草料。又抢了五辆马车,把粮食草料装得满满的,赶上马车和牛羊向屯子外走去。
白音包勒格骑马走到村口,刚要出屯子,突然村口外扫过来一排机枪子弹,打在脚下噗噗作响。白音包勒格吃了一惊,赶紧往屯子里跑。马匪赶着马车和牛羊也跑了回来。白音包勒格躲到一家院墙后,仔细向屯子外观察,发现屯子已经被官军包围了。
白音包勒格令马匪们藏在街里的院墙后抵御官军,拉出了一道防线。官军并不急于进攻,只是紧紧的包围张家杖子,用机枪封锁住张家杖子所有出口。
这是张作霖定下的计谋。张作霖从王府官员处得知白音大赉藏身的憋死马沟是条死沟,便紧紧堵住憋死马沟沟口,把白音大赉围困在憋死马沟。断绝白音大赉和沟外的联系。张作霖计算白音大赉带进憋死马沟里的粮食牛羊只够吃一个月,就等着马匪粮尽内乱。
三个月后,马匪断粮了。张作霖计算马匪要孤注一掷,派人冲出憋死马沟沟口去抢粮食牛羊草料。果然白音包勒格前来闯关。张作霖让张作相故意放白音包勒格闯出憋死马沟山口。
白音包勒格窜出憋死马沟山口后,官军的斥候就悄悄跟在马匪后面。一直盯到白音包勒格窜进张家杖子,斥候跑回去报告张作霖。
张作霖得到消息,马上让张作相率部星夜兼程赶到张家杖子,包围了白音包勒格。张作霖要张作相围而不攻,只是不让白音包勒格跑了。张作霖带大队人马悄悄撤离憋死马沟沟口,憋死马沟沟口到张家杖子是一条山路,从几座大山的山脚下穿过。大山间都是深邃的山沟,山路沿途都是树林,还要经过一道峡谷。这是山沟口到张家杖子的唯一通道。
峡谷位于张家杖子外二十里,峡谷里崖壁陡峭,怪石嶙峋,小径狭窄,仅能通过一人。张作霖把官军带进山谷,在峡谷两侧布下了伏兵。官军无声地伏在两侧山坡上的杂草蓬蒿中。
白音包勒格被围围困在张家杖子,心里发慌,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白音包勒格开始率马匪突围。白音包勒格舍不得抢来的牛羊粮食草料,他带着马匪在前面开路,五辆马车跟在后面。刚冲到屯子口,机枪响了,冲在前面的马匪中弹倒下,白音包勒格慌忙后退。马匪扔下一具尸体,又退了回来。
冲不出屯子,白音包勒格心里焦虑,又派人半夜钻出屯子送信。送信的马匪从土墙后钻出来,顺着菜园子垄沟往外爬,官军看见一个黑影在垄沟里蠕动,报告给张作相。
张作相按照张作霖的布置,看着这个送信的马匪爬出屯。送信的马匪爬出屯子后,便起来一路狂奔,跑到白音大赉躲藏的憋死马沟。
白音大赉听到白音包勒格被围困在张家杖子,立刻召集队伍要去救援解围。巴特尔在旁边有些怀疑,他对白音大赉说:"张作霖有上百官军围困张家杖子,为什么攻不下只带十个人的白音包勒格?这里面有诈。大哥谨慎点,咱们冲出憋死马沟直接逃溜杆子吧。"
白音大赉阴沉地说:"有诈也得去,白音包勒格是咱们兄弟,就是死,也不能扔下兄弟不管。"
白音大赉集合马匪,还有五十多人。白音大赉率这五十多马匪向憋死马沟山口冲去。驰到山口,山口静悄悄的,官军营地空无一人。
巴特尔又觉得怪异,对白音大赉说:"官军不再封锁山口了,不知道去哪了,这不是好事。"白音大赉说:"都去围攻张家杖子了,白音包勒格危险了,我们快点赶过去吧。"
白音大赉率五十多个马匪冲出山口,驰向张家杖子。奔驰了半天,来到了峡谷。白音大赉见峡谷幽暗曲折,怪石嶙峋,地形凶险,也存了七分小心,指挥马匪小心翼翼走进峡谷,边走边向两侧山坡张望。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狂吼的风声。
一声尖厉的枪声划破了山谷里的寂静,随后密集的子弹扫向马匪。马匪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一片,剩下的马匪慌乱成一团,掉头向峡谷外逃跑,白音大赉心里不安,有意走在了队伍后面,让马匪先走进峡谷。
突然峡谷枪声大作,前面的马匪乱作一团,一个接一个中弹落马,剩下的都往回跑,把白音大赉撞得歪歪斜斜。白音大赉见真的中张作霖埋伏了,也慌作一团,伏在马背上掉头就往峡谷外跑。
巴特尔早有准备,他没有和马匪一起进峡谷,等马匪们都走进峡谷后他才向峡谷里走,刚走不远,峡谷里枪声就传了过来,震得峡谷嗡嗡响。巴特尔立即转身后退,跑到峡谷外,勒住马向峡谷里面观望。
不一会儿,白音大赉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狐狸皮帽子也跑丢了。巴特尔赶紧上前去迎白音大赉。又陆续跑出来几个浑身是血的马匪。白音大赉点了点数,剩下二十多人。白音大赉带着这二十多人没敢再回憋死马沟营地,径直钻进了山林。
峡谷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张家杖子屯子外的张作相恶狠狠地说:"大哥开磕了,弟兄们冲到屯子里去。"在机枪掩护下,官军士兵从屯子外各出口向屯子里扑过去。
白音包勒格和九个马匪躲在院墙后,四面八方都传来官军的呼喊声,白音包勒格惊得肝胆俱裂,惊慌地对马匪下令:"快上去蹩(抵抗)。"伏在土墙后向冲上来的官军射击。官军借助墙角院墙掩护向前进攻,越逼越近。
白音包勒格看见对面院墙已经露出官军身影,凶狠地对身边的马匪喊:"你们压(掩护)在这里。"转身顺藏身的院墙向胡同跑去。官军正在向上冲,白音包勒格找个缝隙钻了出来,钻进山上的森林里。跟他来张家杖子的马匪都被他甩了爬子(扔给官军)。
白音包勒格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在山里跑了几天,找到一座躲避战乱的牧包,抢走放牧人的马,骑上去寻找白音大赉。
张作相率他的马步营官军进入张家杖子,巡防兵们把受伤的马匪都带到屯子外的田野上,命令马匪站成一排。架在草丛里的机枪开始射击。马匪惨叫着横七竖八倒在草地上。张作相把白音包勒格抢来的五辆马车粮食和牛羊都收入囊中,充当了军粮。
巡防兵们从草垛里找到一头村民藏在里面的耕牛,逼着宝音杀牛炖肉,巡防兵们大吃一顿。吃完牛肉,巡防兵赶着马车和牛羊离开张家杖子。
张作霖使出引蛇出洞,围魏救赵连环计,打得白音大赉眼花缭乱,惨败逃窜。再也没有力量和官军对抗,只能拼命逃命。
张作霖继续穷追不舍,连追了一个多月,玩起了猫促老鼠游戏。白音大赉跑,张作霖就追。白音大赉停下,张作霖人马又到。白音大赉只好起身又跑。马匪被撵得胆战心惊,一路上就象惊弓之鸟,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累得心神俱疲。
路上找不到吃的,马匪饥肠辘辘。跑到一条小河边,白音大赉下令扎营,杀备用马充饥。马匪牵过来已经精疲力竭的备用马,杀马剔肉,切成肉条,笼一堆篝火,用柳树枝串上马肉条,架在篝火上烤。
马匪们谗涎欲滴,等着吃肉。有的等不及了,在篝火上燎一下就塞到嘴里,嚼得满嘴流血。
暸水又驰过来,报张作霖追上来了。白音大赉顾不上吃烤马肉条,上马就跑。张作霖追到营地,看见一堆堆篝火上正架着马肉条在火上烤,马肉条正烤的滋滋冒油,油脂渗出来,香气四溢。张作霖喜出望外,下令道:"妈拉个巴子,白音大赉真够意思,马肉条都烤好了,等着请老子的客呢。下马吃烤肉,不吃多对不起朋友啊。"
官军们腹中正饥,一个月没有吃肉了,一个个谗涎欲滴,纷纷跳下马,扑到篝火旁抢烤马肉条吃。
马匪们杀马杀得只剩下一匹马,马也累得精疲力竭。跑了一个多月,白音大赉和马匪累得抬不起头,趴在马背上。马也不肯再跑了。
白音大赉见后面看不见追兵,令马匪下马,靠在大树下,刚要打盹,张作霖又追到,白音大赉上马又跑。又追了半个月,官军也疲惫不堪,张作霖扎营休息。
白音大赉才歇了一口气,带马匪跑到一座蒙古包,放牧人给了马匪一布袋风干羊肉,一大块奶豆腐。马匪们揣在怀里。马匪看见炉子上的奶锅正在熬奶茶,奶茶已经熬开了。上前舀一碗急不可耐地喝下去,烫得呲牙咧嘴。
蒙古包外的铁锅里正烀着羊骨头,白音大赉伸手捞出一块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又舀一碗羊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身边几个马匪也挤到铁锅前,你争我抢地捞起羊骨头啃了起来。
暸水又报张作霖到附近了,白音大赉和马匪们抓起风干羊肉口袋,拎起马奶酒桶转身跳上马,又开始向西北逃。
白音大赉一路狂奔,逃到了札萨克图王旗王爷庙街周围的群山里。和白音大赉同时骚乱洮南府的卷毛生铁子战死。白音大赉藏到了山里,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