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归来
大宣王朝正德六年秋。
恭江城。
黎明,天刚刚翻出鱼肚白。
一圈布满青苔、杂草的墙围着两间破旧的房子构成了安府西院,里面枯叶满地。
一个肌肤胜雪,鬓发如云,衣衫单薄的少妇,柔柔弱弱地扶着墙,精致可人的脸蛋上一双翦水秋瞳幽幽地望着树上垂着的白绫。
望着,望着,眼泪便像穿在线上的珍珠一般接连而下,忍不住想踮起脚把头套进去。
“姐姐,不要,姐姐......”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呼喊着从屋内冲将而出,死死地抱住了她,阻止了她做傻事。
小男孩儿叫安志轩,面庞瘦小可爱。
一声声的姐姐,一声声的关切,喊的她不忍心道出真相。
毕竟告诉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他的亲姐姐已经死了,现在住在她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实在太残忍!
而他大致也理解不了,这种情况。
换作其他任何人,可能也理解不了,只会认为她是中了邪。
而她确实是中了邪。
她,安倩茹,安国侯府的大小姐,在两度被人休弃后,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攻击,于卧榻之上病逝。
没想到醒来后竟然成了这个小男孩的姐姐。
这在常人看来,可不就是中了邪?
身体的主人跳水自杀,而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她的身体。
到底她们俩个,谁才是中邪的人?
这一切已经难以求证。
起初,她以为这是苍天垂怜,给自己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
她们的名字完全相同,而且现在的躯壳健康又美丽,比她从前那副日日泡在药罐子里的病娇肉身强太多。
如果,前世有这样一副好身体,她可能也不会英年早逝。
这说来又是一桩憾事!
那副身体虽然病弱,但她从小就格外爱惜,一直小心保养着,对于些许不如意的事,从不放在心上。
尽管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但她问心无愧,也没有过度神伤。
只是一次听了流言蜚语,夜里多吹了一会儿凉风。
没想到一次小小的放肆,竟然要了她的命。
所以,能重生醒来时,又拥有了一副健康美丽的躯壳,她是满心欢喜的。
只是天不遂人愿,才开心了一会儿,现实就再次让她遭受了暴击。
因为身体的主人,除了和她一样是弃妇,还干了一件不容于世俗的事,卷款私奔。
然而那个男人在安家人追来时,竟然抢了她的财物,独自逃走。
羞愤之下,她跳水自尽。
重生在这样的躯壳里,哪里是怜悯,简直就是惩罚。
还在病中,整个安府,从上到下,就都在议论着她,说着各种戳脊梁骨的话。
恶毒的庶母,竟然怂恿家主把她悄悄沉塘。
好在家主是有良知的,坚决喝止,只是将她禁锢在这个破旧的西院里。
人要脸,树要皮。
像这样没脸没皮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只是,志轩这个固执孩子,每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半点寻短见的机会也不给她。
这不,她才挂好白绫一会儿,他就哭喊着追了过来。
“唉......”
多好的弟弟,她实在狠不下心去伤害,只能无奈叹息。
“姐姐,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样作践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骗你的李公子,根本就是柳姨娘她们算计你的。那晚,我在东院墙根下听的一清二楚......”
原身的庶母为了谋夺她的新婚约,不惜买通了一个小白脸与她邂逅。
用虚情假意,哄的原身上钩,害的她身败名裂。
原身虽然可怜,但也是自作自受。
尤其,她最瞧不上的是,原身连亲弟弟也算计了。
她卷走的钱财,大部分是其亡母留给弟弟志轩的财产。
可怜这孩子心心念念都是她这个姐姐,她竟然决绝凉薄至此。
她越想越觉得带着这样的身世苟且偷生没什么意义,于是,狠下心肠推开志轩,把头往白绫上挂。
成功了!
虽然很难受,但毕竟死过一回,她半点也不恐惧。
没想到志轩实在机智,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树去,不顾一切地踩断了她上吊的树枝,又一次阻止了她,而他却摔晕了。
“志轩,志轩,来人啊......”
原身大概是太招人鄙视了,她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来,只好自己想办法把志轩背回房间去照顾。
多好的弟弟。
她禁不住轻轻摁了摁他软软糯糯的小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弟弟安景恒。
本该姐姐照顾弟弟,可是她体弱多病,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结果反而成了被照顾的人。
景恒小时候也这么可爱,有一回,她忍不住抱了抱他,结果不小心把病气过给了他,害的他也生了病。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抱他。
也正是因此,她看着榻上躺着的志轩心有余悸,生怕溺水后残留的病气会过给他。
这时,志轩圆圆的眼睛睁开了,小手着急地扯住了她的衣袖,哀求道:
“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做傻事?”
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她哽咽着,不知如何回答。
“为何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从新开始。就算我们没有家族可以依靠,我们还有自己的一双手,哪里不能安家?哪里不能容身?”
一个习惯了衣食无忧的闺阁女子,没有人帮忙连衣服都穿不好,能自食其力吗?
这个小毛孩的想法太天真!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志轩见她没有自信,较真地坐起来,指着院子里的大树道:“前人栽树后人固然能乘凉,可如果那树上掉虫子,咱们就会落得浑身是包,可见占前人的便宜,未必是件好事......”
“志轩,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女子的人生和男子的人生是不同的。女子的人生名节重过性命,这个世界再容不下我,即便容的下,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姐姐,你说的道理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否则即便有千千万万次从头开始的机会,你也会再次跌倒,再次生不如死。”
她被震惊了!
恍然间,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渐渐鼓舞了她伤痕累累的心。
想不到一个毛头小子的话,竟然如此发人深省。
她想这或许就是缘分。
上天安排她在安小姐的身体里重生,遇见了点醒她的贵人。
这副身体或许有些不光彩的过去,但好歹是健康而且美丽的。
而且模样,比自己从前那张苦瓜脸讨喜多了。
有得必有失。
她决定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认认真真地从头开始。
不求富贵荣华,但求一世安乐。
她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未料到那看起来有气无力像失了魂儿一般的神色吓到了志轩。
他以为她又在琢磨着寻死,紧张地扑进了她怀里,呜咽道:“姐姐,我会为你出气的,你不要再想不开......”
她爱怜地轻抚着他不可思议的小脑袋,望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一束阳光。
那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旧日的阴霾,来到她面前的第一缕光。
她伸手摸了摸。
暖暖的,充满生机和希望。
但是选择活着,就意味着要适应现在艰难的生存环境。
这对一个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侯府病娇大小姐而言,无疑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正泛着愁,庶母屋里娇滴滴的三妹妹安倩雯就来挑衅了。
小圆脸,水杏大眼睛里面像含了一汪秋水似的,一个标标致致的美人儿。
然而,美则美矣,比起她那号称恭江城第一美人的亲姐姐安倩雅来,还要差上许多。
安倩雯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一脸良善,可实际上却是佛口蛇心。
她软硬兼施,想让安倩茹主动去家主父亲面前悔婚,让她的亲姐姐安倩雅去顶包。
明晃晃的以庶欺嫡,安倩茹冷傲地回复了两个字:“做梦!”
志轩为了显示自己对姐姐的保护力,狂挥着小拳头,把安倩雯给撵了出去。
第二章:让婚
志轩说她的准夫婿是京城里军功赫赫的大将军,一个妥妥的青年才俊,并非是庶母柳氏那一屋子形容的老气横秋、脾气暴躁的鳏夫。
听起来像是个良配,可是这样的人才怎会瞧得上一个弃妇呢?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原身八品小官的爹安泰就横眉冷眼地来了。
“京城的上官将军托人来提亲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安泰鄙夷地瞥了瞥她,背过身去,“这上官将军是位难得的俊才,为父早几年受命巡视吴郡的时候与之相识,在他面前提过你。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甚至差人来提亲,但你......”
他是来劝女儿让婚的,可是毕竟是亲骨肉,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不断地用嫌恶的眼神,让她自惭形秽到主动放弃。
安倩茹大致猜到了原身父亲的意思,安家是清流小户,上官家是高门大户,能攀上这样的亲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大好事。
只是上官家的亲提的晚了些,原身又已经声名狼藉,配不上这样的好亲事。
就算是家里帮着遮掩盖过了一时,早晚纸也包不住火,事情败露的时候,她还得领一纸休书。
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她对成婚已经意兴阑珊。
只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如果不再嫁人,实在没有半点好日过。
安泰也看出了她的顾虑,遂把后话提前,一前一后,虽未直接言明,但所有的决定都暗含了。
“蒙圣上隆恩,为父即将迁入京都,恭城的宅子就留给你,你想招赘夫婿,还是想嫁什么人都由你自己做主。”
“志轩也要去京城吗?”
“当然,他不跟为父走,难道留下跟你......鬼混?”
“我不走,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占了原身的躯壳,这些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安泰的处置,已经十分顾念亲情。
她没什么不满足的。
于是合着他的心意,主动提出了让婚。
志轩决然反对,“一个庶女凭什么当将军夫人?”
她见安泰抬手要打志轩,赶忙护在他面前替他挡了一耳光。
脸上热辣辣的疼,心里却美滋滋的。
保护弟弟的感觉真好!
打到她,安泰也有些懊悔。
已经去世的原配夫人是个远近闻名的贤妻良母,对他的作为十分包容,无论是纳妾,还是贬谪,从没有半句怨言。
她去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倩茹和志轩,而这七年来,他多数时候都在外面,鲜少回家,对孩子们的教养几乎不闻不问,根本没有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
而现在女儿懂事的主动退让了,他的巴掌却打到了她,所以良心有些不安。
原身的前一任夫婿是妾事柳氏选定的,他也没仔细打听就允了。
现在想来,懂事乖巧的女儿落到现在的地步跟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一咬牙改了口。
“也罢,你们都是我的亲骨肉,我该一碗水端平。咱们就一起搬去京城,届时安排一下,让你们姊妹几个都见见上官将军,他瞧得上你们哪个,哪个就嫁给他。”
前世都是她挑夫婿,现在却换成了被人挑,她有些不悦。
但通过这件事,她看出来了,在现在这个家里,除了弟弟志轩,还有一个爹是有好心肠的。
九月底,马车抵达了京城。
正好赶上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她怯怯地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软绵绵的,触感比想象的好。
前世她从小在京城长大,但一入秋后就只能待在屋子里养身保命。
北国人看厌了、玩儿厌了的雪,她却只能隔着窗户感受冷气。
“健康的身体真好,京城,我又回来了。”
她的一时感慨,遭到了柳氏母女的嘲讽。
“装什么柔弱?你是嫡女,谁还能亏待得了你?”
“书上说溺水是容易落下病根儿的,二姐姐身体不舒服该早点知会下人去请大夫才是。”
“她有这个脸面吗?”
一驾马车整整挤了一家七口,拥挤的不行,安倩雅为了抢夺她靠窗的位置刻意趁着转弯的时候,挤了她一下。
这一下,险些让她和志轩摔出车去。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这种情况发生了无数次,安泰懒得再干涉,索性腾出自己的位置去和车夫坐一起。
柳氏见家主又生气了,伸手想掐倩茹,被志轩咬了一口。
她的三个子女倩雅、倩雯、志辉便一齐扑上来打她们姐弟两个。
志轩护着姐姐,嘶吼着拳脚猛打猛踹。
柳氏那一屋子便用尽全力摁着他,然后打倩茹。
马车剧烈的摇晃起来,竟然在大街上侧翻了。
一大家子当众摔的人仰马翻。
安泰面红耳赤地爬起来,见小儿子志辉骑在志轩身上,顿时揪住了他的耳朵,把他提起来当众训斥。
但围观的百姓并不关心谁对谁错,只指指点点地议论他们穷。
“一家七口竟然坐一辆马车,把车都挤翻了......”
安泰丢尽了颜面,懒得训斥,牵着嫡子志轩拂袖而去。
安泰牵着志轩,志轩牵着姐姐。
柳氏四个不甘地跟在后面,再不敢冲上来胡闹。
正室夫人已经去世七年,柳氏虽然没有被扶正,但一直行使着当家主母的权力,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而安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牵着原配的子女,无疑就是警告她,她只是个妾,随时可以被弃如敝履。
于是,一进新宅大门,柳氏就呵斥着儿子给志轩道歉以讨好安泰。
安泰不想为了些小事,过度责备家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兄弟两个握手言和,这事儿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志轩一个打伤了柳氏四个,虽败犹荣。
但倩茹就有些狼狈,她的脸和脖子都在混战的时候被抓伤了,而安泰还没有进京就已经和上官家定好了见面的日子。
两日后就要相亲,她预感到自己输定了。
没想到出门前,安泰竟然又一次一碗水端平了。
他给她们三姐妹每人准备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面巾,勒令她们必须把脸遮起来。
安倩雯尚能保持心平气和,但她美艳的大姐安倩雅就逊色多了,不仅给亲爹甩脸色,还气呼呼地冲上马车占领了最好的位置。
安泰见她没规没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顿时发了火儿,把柳氏撵下了车。
“娘不去,我们也不去,你自个儿去钓金龟婿吧!”
安倩雅自以为抓住了亲爹的软肋,强拽着妹妹倩雯下车,没想到安泰半点也不受威胁,直接让车夫启程。
柳氏慌了神,忙拽着两个女儿追着马车恳求。
但安泰就是不停车,只让车夫不疾不徐地赶着,让柳氏母女三人在后面小跑着追。
直到她们累的满头大汗,花了妆容,才让她们上车。
安倩雅得了教训,怕失了相亲资格,再不敢造次,乖乖地戴上面巾,听从父亲的命令。
安倩茹本来没有胜算,看见两个异母姊妹如此不济,反倒有了几分底气。
尤其进了相亲的所在五味斋后看见里面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五味斋是京城最好的茶楼,上官家包下了这里,早早地就已经等在了楼上的雅间。
如此重视礼数的人家,怎会欣赏这种粗鄙的庶女?
雅间里有一扇屏风,本该安倩茹她们三个坐在一侧,安泰和柳氏同上官家坐在一侧。
但盛气凌人的上官老夫人,以安泰一家迟到为由,径直命人把屏风给撤了。
安倩茹抬眼瞧了瞧这位霸道的老夫人,惊愕地发现她竟然是自己前世的第一位婆婆。
而安泰嘴边赞不绝口的青年才俊,竟然正是她前世的第一位丈夫上官渊。
那个只是在新婚夜掀开盖头看了她一眼,就让她独守空房直到被休弃的前夫。
这母子两个,当年殷勤地托人上门求亲。
可是她进门后,却换了一副嘴脸。
上官渊讨厌她身上的药味,嫌弃她面相苦不能旺夫,看见她就绕道走。
这老太太更胜,不仅言语欺侮,还强迫她干粗活儿,丝毫不怜惜她的身体,逼的她时常跑回娘家。
命运啊,你这不是成心捉弄我吗?
安倩茹嫌恶地转身离去,不成想上官老夫人看中了她有骨气,竟然一口定下要她做儿媳妇。
她不愿再跳入火坑,气呼呼地折回,引经据典地把上官渊母子唾骂了一顿。
没想到前世的刁钻婆婆竟然好这口,更是非要她不可。
安倩茹情急之下摘下自己的面巾,然后摘下安倩雅的。
一张大花脸和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傻子也会选后者。
谁知老太太变了心,上官渊却又非她不娶了。
母子俩起了争执,老太太大发雷霆,竟然当众掀了桌子示威。
第三章:晴天霹雳
安泰被准亲家的暴脾气震惊了,愤然离去。
此后,再也不提把女儿嫁给上官渊的事。
上官老太太大约意识到自己做的过火了些,隔日派人送了许多礼品前来道歉。
安泰不在,柳氏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抢了去。
粗鄙又贪婪的姨娘做派,安倩茹瞧不上,也懒得跟她争。
入京越久,她对前世的家人思念就越深。
而且,眼皮老是跳,跳的她心神不宁。
于是,她独自寻路去往安侯府,想远远地看看他们。
未料到人没见到,却看到大门上贴了封条。
怎会这样?
她四处询问,得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大概一个月前,也就是她刚重生的那会儿,安侯府上上下下就已经被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尸体停放在义庄至今无人收殓。
“爹,弟弟......”
她呜咽着,一路狂奔,摔倒了无数回,终于来到了西城外的义庄。
那里臭味熏天,蒙着口鼻的官兵正在处置尸首。
悲痛让她一时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就冲进去掀开了裹尸布,想见父亲和弟弟最后一面。
没想到却被官兵当场拿下,当作安侯府的余孽关进了大牢。
她前世和现在都叫安倩茹,糊涂的主审官不容她辩解,仅凭安侯府族谱上的名字就定了她的死罪。
而且是斩立决。
刚刚重生的小命儿也看就要没了。
安倩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只能在刑场上无助地喊冤。
好在关键时候,安泰如同神兵天降一般闯进法场,阻挠了行刑。
他不仅推开了刽子手,还怒气冲冲地掀了监斩官的案几,指着鼻子将其唾骂一通。
安侯府一案牵累甚广,官府早就抓疯了,杀疯了。
百姓人人自危,都盼着有个人能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安泰不要命的举动,顿时赢得了百姓的肯定。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高喊着:“放人,放人......”
监斩官恼羞成怒,顾不得安泰身上穿着官服,就呼喝官兵将其拿下。
“吾乃当朝御史,有监察百官之权,尔不过一介小吏,凭什么拿我?”
“御史不过五品而已,本官比你还高一品呢!你藐视上官,阻挠行刑,罪在不赦!斩,斩,给本官一起斩了!”
四品官可以随便斩五品官,安泰被监斩官的话逗笑了,当即给其普及律法。
但昏官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毫不惊慌,拔刀指着安泰,逼问他的姓名。
在得知他姓安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你死定了!”
安泰是官场里出了名的硬茬儿,听见昏官如此说,竟引颈就戮,逼着他当场处置了自己。
“真他娘当自己是个东西,今天宰了你又如何?”昏官说罢,勒令手下剥了安泰的官服,将他以安侯府的余孽论处。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然草菅人命至此,这大宣王朝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安倩茹义愤填膺地同安泰一起唾骂着,终于在刀落之前引来了一个大官儿,御史大夫胡雍。
昏官不肯卖胡雍面子,赫然搬出了安侯府一案的主审洛王,威慑全场。
然后,将安侯府的族谱呈上来指着上面安倩茹的名字,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斩的合情合理。
明明就是欲加之罪,堂堂御史大夫竟然迟疑了,还劝安泰知难而退,放弃救安倩茹。
安泰愤慨极了,连胡雍一起唾骂,铮铮铁骨,不逊于疆场厮杀的武将。
安倩茹既敬佩又感动,心里越来越认可这个新爹。
只是,她不是无辜的,而安泰是。
她不想连累了他,所以毅然挺身和安泰划清界限,并即兴赋诗,把大宣王朝的官场腐败、民不聊生,唾弃到了骨子里。
胡雍臊红了老脸,拂袖而去。
昏官见无人为他们出头了,志满意得地喊人斩杀他们父女。
不料,胡雍又去而复返,再次阻止了行刑。
“本官依稀记得,罪侯之女曾经配给丞相易仲伦为妻,她是不是真的安倩茹,把易丞相请来一问便知。”
“如此小事,下官可不敢劳动丞相大人。”
“罪侯涉嫌谋反,此案事关江山社稷,非寻常人命案,务必慎重。也不需你派人,本官已经派人替你去请。”
昏官虽然是洛王的人,但丞相是百官之首,手握生杀大权,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等着。
然而,人没等来,只等来了一封亲笔信。
上书:弃妇安氏已于月前病故,葬于城南小孤山。
身份已经解释清楚,昏官却不甘心放人,仍旧揪着安倩茹冲进义庄翻看尸首的事不放。
为了脱罪,安倩茹只好编故事,说她是在街上听人说了些含混不清的话,以为家里人遭了难,这才哭着跑去义庄,闹出了误会。
胡雍又从旁解释,说他们一家才进京没几日,根本不可能和安侯府的案子有牵扯。
昏官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们无罪开释。
回去后,安泰虽然没有责罚她,但也不准她再独自出门。
然而,她的人困在宅子里,心却早已飞出了高墙。
义庄的所见,刑场的经历,让她满心愤怒。
安侯,也就是她前世的父亲,少年时便追随先帝起兵举事,凭借着赫赫战功获得了侯爵之位。
先帝去世后,又作为辅政大臣辅佐今上,一直都是兢兢业业。
安侯府的祠堂里挂满了两代君主御赐的匾额,都是称赞他公忠体国、鞠躬尽瘁。
试问,这样一个忠君爱国的人,怎会造反?
若非是有人栽赃陷害,就是今上想趁机屠杀功臣元老。
历史上这样的无头冤案,实在多不胜数。
君主不仁,以臣子百姓为刍狗。
她有心想为安侯府和所有枉死的无辜讨回公道,却无能为力,只能徒然垂泪神伤。
未及半月,人就消瘦了一大圈儿,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对镜梳妆的时候,她甚至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前世相差无几。
如此,心里的内疚又加深许多。
一时不慎,染了风寒,病倒了。
迷迷糊糊中,她隐隐约约看见弟弟景恒端着药走来,慌忙伸手去抓他,没想到抓到近前定睛一看,竟然是上官渊。
她惊了一声,吓出满头的冷汗。
“太无礼了!出去!”
第四章:家主英明
上官渊剑眉星目,不仅模样俊朗,而且高大健硕。
看起来十分有安全感。
前世,她年少无知,被这副外表给迷惑了,才挑中了他做夫君。
后来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他竟然擅闯她的卧房,企图趁虚而入。
实在太小人!
她恼怒地抓起枕头扔他、撵他,总算把他撵了出去。
她本来精神恍惚,被上官渊突然一吓,猛然间脑子清醒了不少。
哪知,片刻,他竟厚着脸皮又进来了!
“我只是帮你弟弟端着药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他怕药苦着你,去给你找蜜饯了。天气又冷,我要是站在外面,片刻的功夫,药就凉了,不得已才擅闯。”
上官渊左瞅右瞅,发现屋子里只有妆台可以搁碗,便把药放下,礼貌地退了出去。
这时,志轩跑回来了,手里抓着一包蜜饯站在门口同上官渊说话。
她才知道冤枉了上官渊。
但那又如何?一个外男擅闯闺阁妇人的卧房本来就不合礼教,就该骂!该撵!
她把这些规矩、厉害告诉志轩。
小家伙却一口一个上官哥哥,说的都是他的好话,倔强地表示要撮合她和上官渊。
气的她胸口堵得慌,捂住被子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突然,一盆凉水泼在了她的头上,生生将她泼醒。
她猛然睁眼,看见一个小身板儿抱着木盆儿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柳氏那一屋子的竟然派了小屁孩儿安志辉来对付她,真是太心机。
一个五岁不懂事的小孩子,就算被她逮到了抓到安泰面前又能如何?
不过是以淘气不懂事处置挨几句骂而已。
更何况,还没有逮到。
她本打算吃个哑巴亏了事,没想到炉子也被灭了,连屋里备着的木炭也被偷了。
大冬天的,枕头被褥都湿了,还没有炭火熏烤,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儿了!
正怄火时,她忽然发现装木炭的竹筐边上有半截大人的脚印。
是踩着掉在地上的碳灰印上去的。
原来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
她想将此事告诉安泰,让她们挨家法。
转念一想,这又不是安侯府。
以安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家务作风,最多轻飘飘地骂她们几句而已。
而且,那脚印的大小和她的脚相差无几,真要是去告状,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毕竟,前阵子她才险些连累安泰丢了小命。
思量了一阵,没想到好办法,只好先忍着。
诗词歌赋是她擅长的,宅斗这种事,在前世都有丫鬟为她完成,她根本没有操过心,也不知如何操心。
她往窗外望了望,估摸着现在正是申时左右,厨房应该在开始生火做饭了。
于是,拖着病体,狼狈地去那里烘烤枕头、被褥。
她再不济,也是这个家的大小姐,厨房的婆子有些微词却不敢为难她。
安倩雅几个跑来看她的热闹,在厨房外捂着嘴巴咯咯地笑。
她压着火,假装不闻不问,从容又镇定。
安倩雅几个不尽兴,便驱使着安志辉来挑衅她。
“二姐姐,你这么大了还尿床啊?”
她忍俊不禁,“哦,原来你到现在还在尿床,难怪姨娘总是打你屁股。”
安志辉听见婆子们在笑话自己,气的跺脚,拖着地上的柴枝堵着她们打。
安倩雯赶忙进来把弟弟撵了出去,假惺惺地坐到她身边,帮她烤被子。
“二姐姐真是口是心非,明面上拒着,私底下又让志轩弟弟去拉拢,好一招欲迎还拒。像我们这种规规矩矩的庶女就想不出这种精妙的招数,只能哑巴吃黄连。”
“黄连味苦,但是能清热解毒,妹妹说话不阴不阳,想是心里邪火太重,正该多吃!”
“京城的水土真是养人,二姐姐来了这里,口齿真是愈发伶俐。不过,做人说的漂亮不如做的漂亮。在闺阁中私会外男,此等有辱家门的事,爹是绝对不会姑息的。”
她瞥了一眼安倩雯嘚瑟的背影,心里有如吊桶打水。
前仇还没报呢,人家的后招就要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的脑子昏沉得很,被泼了冷水后咳嗽又加重了。
被褥被泼的太湿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婆子们嫌弃她坐在灶下妨碍了做饭,更怕自己被传染。
只好送了一筐碳去她屋里,帮着她重新生炉子。
屋子里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一片凌乱。
有心人把她橱柜里的衣服、肚兜扔在榻边,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正收拾,安泰便在柳氏一屋子的簇拥下进来了,说她勾引外男、败坏家风。
安泰看见里面凌乱不堪,未等她解释,就想入非非扬起了巴掌。
她突然受惊咳嗽喷嚏一起来了,竟然溅到了安泰脸上。
完了,闯祸了!
她慌忙翻找出手帕捂住口鼻,意外瞥见志轩急吼吼地往这里跑,急中生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装晕。
待志轩进来喊了她好几遍,才缓缓地睁开眼。
前世她是在药罐里泡大的,有气无力的模样,怎么学怎么像,旁人全然看不出端倪。
最关键点是,她现在真的是个病人。
而她这么做想强调的也是这点。
志轩揉着眼眶把事情地始末澄清,呜咽道:
“今天书院休沐,上官哥哥带我玩儿了一天,此刻人正在前厅,爹要是不信,可以喊他来当面对质。”
“这种事还当面对质,你脑子坏了?”
柳氏伸手猛戳志轩的脑门儿。
志轩抓过她的手就要咬,被安倩雅一把猛推摔倒在地,不偏不倚,正好撞倒了地上的一筐湿漉漉的被褥。
安泰顿时发现了端倪,当了十几年的巡察御史,平反了无数的冤假错案,竟然一时被后院妇人的小伎俩蒙了眼睛。
他摸了摸湿漉漉的被褥,闻到上面有很重的烟火味儿,发现榻边和炉子边上有水,已经猜出了十之七八。
又环顾四周,发现屋内还有个不想干的婆子,便将其传到近前问话,而后查验了她掏出来的稀泥一般的炉灰。
“炉灰怎么是这样的?”
“这一看就是被水泼过的。”
安泰要的就是婆子这句话。
倩茹一个病人正需要炭火,不可能自己灭了炉子,又往自己榻上泼水,而且她一身狼狈,披散的长发还没有干。
“我数三个数,自己站出来交代,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发落你们。”
柳氏一屋子丝毫不把安泰的话放在眼里,面不改色地站在一边。
按照她们对安泰的了解,像这样的事,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而已,毕竟她们没有留下罪证。
可是她们没想到安泰是个办案高手,心细如发。
他不仅发现了碳灰上印着的半个脚印,还发现了门边上印着的指印。
柳氏一屋子嚣张惯了,干了坏事连痕迹都不处理。
安倩雅的袖口和鞋面上都残留着碳灰,地上碳灰上的半截脚印和她的脚正好相符,而门边上印着的指头印也和她的一般无二。
“爹,二姐和大姐身高一般,脚也是一样大的。”
安倩雯不慌不忙地摘了她一只鞋去比对碳灰上的脚印,又说安倩雅身上的碳灰是在自己屋里添炉子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此举,不仅把安倩雅给摘干净了,还把嫌疑抛向了她。
柳氏一屋子真是不可小觑啊!
安倩茹暗暗庆幸自己是理智的,没有一开始就拿这点细枝末节的证据去告状,否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但她这么想,显然低估了家主的本事。
泼人要用水,水得从井里取。
整个宅子的用水都来自厨房院子里的那口井,那里弯弯曲曲地来到倩茹这里,有几百米之远,不可能没人看见取水之人。
安泰铁了心要正家风,揪出恶人,便喊人去把府里所有的人都集中过来。
柳氏不想闹的太难堪,无奈之下把幼子志辉推出去顶罪。
岂料,安泰动了真格儿,用上了棍子。
而志辉还小,没经过事,以为娘和姐姐都不疼自己了,就委屈巴巴地把她们一起供了出来。
“老子审了一辈子案子,难道还治不了你们几个混账东西?”
安泰破天荒地对柳氏一屋子都动了家法,还夺了柳氏的管家权交给倩茹。
她是想要的,可是她还在病中,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人?
“爹,事情也不算太大,要不还是姨娘管吧?”
“让你管你就管,你要是管不了,我就另找一个人来管。”
柳氏见安泰的意思是要另外续弦,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
第五章:火起后院
大夫来给柳氏诊脉,竟然诊出了喜脉。
这运气实在忒好了些!
安泰一高兴,许诺如果她以后能约束好子女,不再让她们生事,便把她扶正。
柳氏一屋子不仅安分守己起来,还和颜悦色地给倩茹行了不少的方便。
安泰见这个家越来越和睦,心里舒坦,又禁不住柳氏在枕边软磨,便把管家权又交给了她。
这前后不过才大半个月而已。
倩茹本来就不会管家,也不想管,交给柳氏她也乐得自在。
而且柳氏也没她想的那么粗鄙无能。
柳氏会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账面记载的仔细而且工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应付下人也颇有一套。
交出管家权,她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能独自出门走走。
经过之前刑场的事,朝廷已经结了安侯府的案子。
安泰没什么不放心的,还让柳氏多给她加些月银,让她能置办些新的衣饰开心下。
而柳氏也大方地给了。
她悄悄地去义庄边上望了望,确定没有官兵才靠近。
守庄的老叟说里面无人认领的尸首都葬到了附近的乱葬岗。
她呜咽着跑去,放眼望去全是低矮的土堆,连个墓碑都没有。
经历了前次的事,她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不敢贸然地向人打听,自己在坟堆里找着。
终于在乱坟堆里发现了一个低矮的墓碑,上面刻着罪侯安行道之墓。
然而,还没来得及哭上几声,上官渊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吓的她捂着脸夺路而逃。
虽然他没有追来,但她却惶惶难安。
直到一段日子后,安府收到喜讯,安泰升官了,从侍御史变成了御史中丞,她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柳氏想大摆宴席庆贺,但安泰原来是个八品小官,俸禄少的可怜,仅够养家糊口而已,虽然升了官,但日子尚短,新的俸禄还没有到手,实在是捉襟见肘。
可是半年之内从八品升到了四品,这是天大的荣耀。
安泰也想风光一回,便容许柳氏铺张了一回,办了一场酒宴。
但只请了官署里的同僚,还有就是上官渊。
一共八桌而已,却被人大做文章,举报到了御史大夫胡雍那里,说他私下里收了三万两的礼金。
胡雍不信他是这种人,便给了他一日期限,让他回家查清楚问明白,若是家里人受贿,补交到官署,这事便算了了。
安泰清廉了一辈子,哪里忍得了这种脏水?
回家盘问柳氏,柳氏苦巴巴地呈上账本,家里一两银子不剩,还倒欠着一百多两的外债!
府里上上下下也搜查了,根本没有所谓的三万两。
次日,他早早地带着账册去见胡雍,胡雍是相信他的。
哪知举报的官员,把这事捅到了御前。
皇帝大怒,派兵入府搜查,却只搜出了一盒子的欠据。
朝堂上顿时炸了锅一般。
胡雍领着御史台所有官员为安泰辩冤,而举报官员却不慌不忙地呈上了安泰的妾室柳氏收款的字据。
与此同时,一个灵活的小子避开门口的禁军,从后墙翻进了安府,惊扰了正在院子里踱步的安倩茹。
墙有一丈多高,一个小孩子咚一声就下来了。
安倩茹吓了一跳,赶忙去查探他的伤势。
“嘘,嘘......”
小家伙东张西望,见无人看见,赶紧藏进了安倩茹的衣橱里。
安倩茹正想发问,柳氏来了,她赶紧把衣橱关上。
禁军搜查的时候,柳氏一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却又回来拽着她,紧张兮兮地问这问那。
问着问着,又拽着她一起清点被砸坏的东西。
她不想参与,但柳氏就是变着法儿留她。
奇怪的举止,让她感到很不踏实。
突然,禁军又进来了,气势汹汹地揪住柳氏盘问贿款的所在。
柳氏哭天抹泪地喊冤,说自己只是个粗鄙的小妾,安泰不在,家里的一切都是嫡女安倩茹在做主。就算有贿款,也是在安倩茹哪里,不可能在自己这里。
然而,搜查的时候,安倩茹院子里却什么也没搜到,而柳氏的院子里却搜出了一匣子的银票。
柳氏傻了眼,被拖走的时候怔怔地盯着角落。
倩茹顺势望去,发现了畏畏缩缩躲在花盆后的安志辉。
满心迷惘。
他是几时回来的?
为何他回来了,而他的两个姐姐倩雅和倩雯却没有回来?
志轩呢?
她满院子的找,找不到踪迹。
焦虑难安。
门口一直有官兵守着,下人们都嘀咕着,安家马上就要完蛋。
各自争抢了些值钱的东西攥着,等官兵一走,就一齐涌了出去。
安志辉被撞倒在地,张着大嘴巴乌泱泱地哭泣。
倩茹寻去,将他抱了起来。
他却不识好人心,对她又踢又打又骂。
“娼妇、祸水,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娘,害了我们一家......”
倩茹气急了,懒得理他,独自坐到门口等消息。
望啊,望啊。
突然,一辆陌生的马车疾驰而过,扔下两个黑布袋子。
她瞧那袋子在动,像是装着人,赶紧过去解开,竟然是安倩雅和安倩雯。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安倩雅吐出塞嘴的布,蛮横道:“你是猪脑子吗?我们被绑着手脚装在黑布袋子里,怎会知道是谁干的?”
安志辉见两个姐姐回来了,急切地跑过去和她们拥在一处,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告倩茹的恶状,说她栽赃了柳氏。
安倩雅姐妹俩便如饿虎一般扑上来掐她、打她,而安志辉则抓着她的手狠狠地咬。
她愤然反抗,一脚踹开安志辉,然后拼尽全力,推倒了安倩雯,企图逃走。
不料,安倩雅却比她跑的快,很快便和安倩雯一前一后把她给堵住了。
家门口打架毕竟不雅,安倩雯便唆使着姐弟将她拖进门去收拾。
就在进门槛儿的时候,一辆马车把安泰送回来了,而志轩正陪在他身边。
“你们在干什么?造反吗?”
安倩雯赶紧松手,谎称是安倩茹受了伤,她们正扶她回去休息。
其他俩个,也如此咬定。
但安泰都看见了,他下马车的时候,小儿子志辉正在掐倩茹,逼着她迈进门槛儿。
志轩心疼地跑向倩茹,撩起她手上的伤给爹看,随即悲恸地跪在了安泰面前。
“爹,姨娘管家的这些年,从来就没有善待过我们,她们一屋子的人,都欺负我们是没有娘的孩子!”
“你以为你娘又是什么好东西?伪善的妒妇!”
这时,御史大夫胡雍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安老弟,你的家风该正一正了!否则,以后还会后院起火。”
安泰唯唯应诺,捂着疼痛欲裂的屁股迈进了满地狼藉的宅子,不禁泪流满面。
他红着眼眶,将他们姊妹五个叫到近前。
“柳氏屋里搜出的三万两银票,只有三百两是真的,剩下的在哪里?”
“我和姐姐早上出门逛街,然后就被人绑架了,什么都不知道。志辉才五岁,连银票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志轩当前一步,道出自己跟踪柳氏母子的见闻,“姨娘突然来书院接走弟弟,我觉得奇怪,悄悄跟在她们后面。
意外发现她被一个陌生人截住问话,她说一切都在计划中,她早就把钱匣子藏在了志辉的书箱里,又刻意让他把箱子搁在书院避过爹的搜查。
现在取回去,正是时候。那人便信了她,放她离开。她当时满脸得意,在路上还叮嘱志辉,回去后要如何如何,事成后又如何脱身去与大姐、三姐会面。
她们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安倩雯赶忙拉着姐姐和弟弟跪下解释,说根本不知道银票的下落,她们只是遵照娘亲柳氏的交代出去躲一躲,但怎么被人抓了又放了,自己也犯糊涂。
这番说辞是她早就仔细斟酌过的,自信没有漏洞。
而且她断定安泰不会傻到非要挖出剩下的贿款。
毕竟按照大宣朝的律法,如果挖出剩下的两万九千七百两,安泰不仅要丢官,还要坐牢。
万一惹恼了皇帝,还会小命不保,到时候全家都得获罪。
没有人会这么傻!
安倩茹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捂住弟弟的嘴巴不准他再火上浇油。
“爹,算了!现在这样,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肤浅!”安泰懊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我能站在这里,是御史台所有的同僚,拼了乌纱帽向皇上保证的结果,不是因为收缴到的贿款数额。我是监察官,如果自己都不清廉了,还有什么资格监察别人?”
“可是我们是无辜的。娘收贿款,也不是因为她贪婪,而是迫不得已。”安倩雯思量着,想起前阵子跟踪安倩茹到乱葬岗附近的事,于是把她推到前面背黑锅。
说柳氏是因为这件事,被恶人缠上了,又一念之差,才干了蠢事。
不明就里的倩茹,以为真是如此,是安家的祸患是自己招来的,愧疚的慌了神。
第六章:血染灯会
安倩雯见招数奏效,安泰对安倩茹恨上了,于是就坡下驴,顺势又编了些不尽不实的话。
“剩下的银票娘确实交给姐姐和我保管,但是那些银票早就被歹人给抢走了。他们之所以放过我们,是因为我们答应帮他们监视爹你。”
安倩雅也顺着说软和话,“我们只是为了保命,并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他们把我们装在黑布袋子里,恐怖极了,我们不敢不从。”
官差带她们去问话,她们也如此说,受刑也不改口,最后被放了回来。
一场周折下来,安泰仅仅受了几十杖刑,官贬一级,还少了个品性不良的小妾,幕后之人如何能忍得?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盛大的暴风雪已经悄悄在安府上空酝酿。
但里面住着的人,丝毫没有防备。
尤其是,悄悄私吞了恶人两万九千七百两的安倩雅姐妹。
她们一边在家养伤,一边盘算着等风平浪静之后,如何花这些巨款。
一晃,年底了。
领到俸禄的安泰,首先还清了欠债,一身轻松。
回想在过去几个月自家最艰难的日子里,有几位同僚和好友,一直无私地帮助接济他,他打算在家里设宴款待他们。
但经历了之前的事,没有一个人敢来,送礼人家更不敢要。
只有惦记着他闺女的上官渊,敢登门吃顿便饭。
因为这顿饭是倩茹做的。
上官渊想也没想,下朝后就跟着安泰走了。
为了缩减开支,偌大的宅子只雇了两个杂役、一个厨娘,连车夫也是杂役兼着的。
所以上上下下加上他们一家六口,只有九个人。
就这九个人到年底还告假了两个,其中就包括厨娘。
所以,倩茹只好卷起衣袖上灶做饭。
做了她前世今生,有史以来的第一顿饭。
自从柳氏坐了牢,安倩雅三姐弟在她面前安分多了,尽管她做的饭菜淡而无味,她们也没有当面抱怨一句。
志轩就更不会,一个劲儿地夸赞。
上官渊就讨厌了,吃鱼专夹鱼鳞,喝汤还指着鸡背上没拔干净的毛给她看,不是菜焦了,就是盐少了,什么都能挑出错儿来。
“上官哥哥,你打仗的时候也这么挑食吗?”
志轩简直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在她看来上官渊就是其母的变相版,固执、挑剔,而且没礼貌,唯一后浪赛不如前浪的就是他没有那么蛮横。
“我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打仗的,当然要挑食。”
“菜是我和姐姐一起洗的,鸡毛也是我们一起拔的,为了请你吃饭,我们手都冻的长疮了。”志轩苦巴巴地把一双红彤彤的手摆在上官渊面前,抱怨道:“请你吃顿饭真不容易!”
就为这点事儿,上官渊还和志轩掰扯了起来。
倩茹觉得他小肚鸡肠,安泰却瞧的乐呵,好像已经默认了这个女婿似的。
次日,他们一家一起逛灯会,上官渊也挤过来一起。
安倩雅姐弟三人瞧不顺眼,在获得安泰的准允后和他们散了伙儿。
为了撮合上官渊和她,安泰把志轩给带走了。
上官渊护着她在拥挤的人潮中挤来挤去,自得其乐,她却没那好兴致,漫不经心地应付着。
“信不信,我能一口气猜中二十个灯谜?”
她猛然想起前世在上官家的时候,强势的上官老太太最反感别人比她厉害,想来有其母必有其子。
于是,她主动挑衅了上官渊,“若你能猜中二十个,我就能猜中这里所有的灯谜。”
“好大的口气,我可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别说二十个,两百个我也能猜中。”
好!要的就是这样。
她暗暗发笑,同时聚精会神地猜起来。
前世身体病弱,很多事都无法做,除了睡觉,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看书打发光阴。
各类灯谜、字谜,早就熟的不能再熟。
她看一个猜对一个,从头猜到尾,毫不费力就全猜对了,赢了头彩。
看见上官渊傻愣愣地呆在那里,她得意极了,目不斜视地就从他旁边过去了。
岂料,那家伙竟然高高地把她抛了又抛,吓的她失声大叫。
她叫别人也叫,而且比她的还惨烈。
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都在喊:“杀人了,死人了......”
她担心志轩和安泰,不断地垫着脚望啊望。
上官渊长的高大,先一步发现了安泰,即刻拽着她往那边挤。
在嘈杂声中,安倩雅逐渐苏醒,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凶刀,而妹妹安倩雯和弟弟安志辉就倒在她身侧的血泊里。
寒冷的天气让流在地上的血快速凝固,但伤口的鲜血仍然在喷涌。
“啊......”
她惊恐万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倩雅,这是怎么回事?”
安倩雅见父亲瞪着自己手里血淋淋的凶刀痛心疾首得目眦尽裂,赶忙将其扔了,夺路而逃,却被赶来的官兵给捉住。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安志辉已经断了气,但安倩雯还活着。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姐姐安倩雅在一旁,畏惧地往父亲安泰身边躲。
“别杀我,银票我都给你,都给你......”
“银票?什么银票?”
“就是娘私收的贿款,爹,你是知道的啊!姐姐为了独占那些银票,想趁着人多杀我们灭口。志辉,就是她杀的。”
“什么?你们为了私吞贿款,竟然撒谎!”
安泰顿时大义灭亲不管她们了,然后将此事报给了御史大夫胡雍。
黎明前后,天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倩茹和志轩给安泰送早饭时,发现他的双鬓一夜间白的像外面的雪一样,顿时酸了鼻子。
按照大宣王朝的律例监察官员受贿数额超过三百二十两就要受绞刑,官员家眷受贿比照刑罚减二等,但安倩雅姐妹不仅添了窝藏赃款之罪,还闹出了人命。
轻则只死一个,重则连累家里。
“大姐和三姐一向要好,对弟弟也非常疼爱,我觉得她不会杀人。”
志轩都明白的事,安泰怎会不明白?
“咱们家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人家是成心把咱们往死里整啊!”
“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倩茹内疚地跪在安泰脚下,前世家人的仇报不了,又连累了现在的家人,她恨不得以死谢罪。
“不怪你,是爹一辈子树敌太多。咱们这些监察官活在世上就是专门得罪坏人的,坏人越是恨你,报复起来就会越凶残。这些,走上这条路的时候,爹都想到了。只是,连累了你们!”
“我不怕。”
“我也不怕。”
“好孩子!”
安泰感动地将他们姐弟拥入怀里。
“答应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一定要互相扶持,好好地活下去,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这时,上官渊来了。
安泰沉着地等着噩耗,然而结果却和他想的大相径庭。
“我刚刚打听到一桩怪事,听说洛王在御前拼死保你。”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说安侯府一案的主审洛王保我爹?”
“确实如此,御诏就要到了,我专门来给你们报信,好让你们宽心些。皇上向来信任洛王,他能保安大人,至少不会太差。”
这处正说着,宣旨的内侍就到了。
安泰没有受任何刑罚,甚至没有被贬官,只是被派去桂郡巡察。
桂郡是桂王的封地,洛王保住他却唆使皇帝将他派去桂郡巡察,这无疑又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十五年前,他就是因为得罪了桂王,被贬出京城。
洛王此举,无疑是借刀杀人。
安泰早已洞悉一切,但他不想吓到孩子们,所以装作若无其事,按部就班地收拾行李第二天启程前往桂郡。
第七章:霜欺雪压
要强的志轩在安泰将要迈上马车的一刹呜咽着跑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爹,你可不可不要去?咱们一起回恭江老家吧!”
“皇命不能违。好孩子,你以后要听姐姐的话!”
“可是我不放心你,我不想没有爹。”
倩茹亦跟着哭的泣不成声。
桂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前世在侯府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他的恶名。
那是个手握兵权,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敬畏三分,跺一跺脚,京城都要抖一抖的豪强权贵。
“爹,你这一去,万不可较真。”
“不较真还去做什么?看着志轩,好好等我回来。”
这时,上官渊骑马来了,拍着胸脯保证他会把安泰平安护送到桂郡。
志轩这才松了手。
可是马车一动,他又后悔了,一路追着哭着喊:“爹!”
安泰掀开帘子摆手让他回去,见他不依,摔倒在了雪地里,心疼地下车将其抱在怀里。
“乖!有上官将军在,爹不会有事,你要坚强,保护好姐姐。”
志轩从怀里摸出一串小铃铛塞进父亲手里,“爹,你把它戴在身上,晚上睡觉的时候挂起来。这样,坏人来了,你就会有所警觉。”
铃铛是安泰除夕灯会上买给儿子的,没想到儿子竟然如此孝顺又机智,他顿时看到了一抹长久的希望,珍惜地把铃铛收在了怀里。
倩茹也有个东西想送给安泰,只是做的有些丑陋,一开始没脸拿出来,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闭着眼睛把一个缝的皱巴巴的香囊塞给了安泰。
“里面放了一些醒神的药材,还搁了些柴胡丸,爹也许会用的着。”
上官渊夺过去瞧了瞧,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做成这样,难怪现在才拿出来。”
她羞红了脸,郑重地向安泰保证,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想办法把志轩抚养成人。
安泰欣慰地点头,恋恋不舍地迈上了马车。
倩茹和志轩在后面默默地送着,一直送出南城门。
彼时,马车早已离开京城十几里。
志轩懊悔地扑进她怀里,向她坦白了禁军搜府那一日发生的事。
他猜到柳氏和志辉要嫁祸给倩茹,便抄近路翻墙回家。
果然,柳氏把倩茹引走后,志辉便把钱匣子藏在了倩茹屋里。
他恨极了,便以牙还牙,悄悄地把钱匣子放在了柳氏的屋里,让柳氏被搜了个正着。
柳氏是完了,可是整个安家也遭了大难。
“姐姐,我好后悔,我该把钱匣子一起带走的。如果官兵什么也没搜到,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上的恶人太猖獗。”
倩茹如此安慰着,但其实同样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午后,官差登门讨要安倩雯的医药费,倩茹给了之后,发现家里的余钱实在少的可怜。
安泰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为了以后的生活着想,她把家里的杂役和厨娘都辞退了。
本意是想省下些钱,好为以后长久的生计做打算。
哪知,一天洗衣服的时候,志轩来帮忙,把鞋给打湿了,没有及时更换,着了凉。
起病急骤,才过了几个时辰小脸儿就烧的红扑扑的。
她赶忙去请大夫。
抓了几副药后,全家所有的钱财合在一处竟然只剩下三十几两,扣除志轩三个月的学费和杂费,只剩下五两银子。
捉襟见肘啊。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官差又登门讨要安倩雯的医药费。
她只好把最后的五两银子也交了出去。
没办法了,她只好把柳氏、安倩雅、安倩雯屋里的首饰都找出来拿去典卖,一共换了二十几两银子。
回家的时候,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车夫有些眼熟。
上官渊?
她疾步迈进门槛儿,才发现原来是上官老夫人。
流着鼻涕的志轩,正给老太太奉茶。
老太太嫌恶地接过,搁在一旁,抬眼间看见了她,脸色更是难堪。
来者不善啊!
这可如何是好?
她踌躇着走到老太太面前,给她见礼问安。
老太太愤懑地将一个皱巴巴的香囊扔在她脚下。
那香囊是前几日她送给安泰的,现在竟然在上官老夫人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反应,上官老太太的巴掌就烙在了她的脸上。
“你凭什么打我姐姐?”
志轩挥舞着小拳头想为她报仇,被老太太的丫鬟给拖住了。
“当初议亲的时候,我对你还有一点好印象。没想到你外表向你的老子一样一身傲骨,里子里却是骚里骚气的狐狸精做派......”
“住口!”她忍而不能,愤然反驳,哪知话还没出口又挨了巴掌,越反驳越打。
她是将门出身,手上有功夫,纵然上了岁数,气劲儿也不是她这种闺阁妇人能比的。
“安倩茹,你给我记牢了,你是个弃妇,配不上我儿子,以后不准你们再来往!”
说罢,命人塞给她一袋银子,扬长而去。
士可杀,不可辱。
她追出去,愤然将银子砸在老太太的脚下。
“我安倩茹就算是落魄到沿街乞讨,也绝不会要你上官家的钱。”
老太太没有回头,命人将银子捡起,志满意得地上了马车。
“姐姐,这一定不是上官哥哥的意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什么意思不重要。”
她说这句话,不是没有根据的。
前世嫁给上官渊的时候,上官渊就事事都依从他的母亲,重生后再见,好像有了些转变,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志轩脸上的鼻涕。
因为生病,志轩已经晚入学五日。
未防止他把功课落下,她把书找来,让他坐在厨房里的炉子边上读。
这样她就可以一边煎药,一边监督他。
次日,见他的鼻涕止住了,她便早早地带着他去学院入学。
学院的周夫子是安泰的同窗,对安家的境遇十分同情,不仅没有为难他们,还主动帮忙求着院长给志轩减免了杂费。
虽然这对安家的现状是杯水车薪的,但毕竟是雪中送炭。
倩茹感激不尽,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位周夫子。
哪知,才午后志轩就跑了回来。
浑身是伤,额头、脸上都青肿了。
倩茹想冲去书院为他讨个公道,哪知刚出门,就有几位夫人牵着鼻青脸肿的孩子来找她算账。
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比志轩伤的重,最重的连鼻梁都揍歪了。
“安志轩,你怎能对同窗下这么重的手?”
“我不能容许任何人诬蔑我爹和姐姐,我爹是清官,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几位夫人懒得同他们理论,就两个字:“赔钱!”
志轩遂将书袋里的银子都抓来扔给了她们,一共二十两,正好是清早交到书院的学费。
这点钱,哪里够平息人家的怒火?
人家要二百两。
倩茹实在拿不出,又不敢把家里剩下的钱给她们,只好由着她们谩骂。
“贪了三万两银子,还赖我们这点医药费,简直就是一窝畜生!”
这时,御史大夫胡雍突然而至,替她们解了围,同时也带给他们一个噩耗。
安泰在前往桂郡的途中遇刺身亡了。
确切的说是在驿站投宿的时候被人烧死在了里面,上官渊受了重伤,无法当面把安泰的骨灰交给她们,便将这事托付给了胡雍。
胡雍知道安家日子艰难,便等领到了抚恤金才并着安泰的骨灰一起送过来。
她们刚布置好灵堂,柳氏、安倩雅、安倩雯竟然出现了。
倩茹讶异地揉了揉眼眶。
志轩亦是。
第八章:穷途求路
原来,两日前皇后诞下龙子,皇帝大赦天下,柳氏三母女因此获得恩典,被放出来了。
安倩雅涉嫌杀害亲手足,本不该放,但她运气好,那大赦天下的诏书里写着疑罪从无。
因为安倩雯后来在官府的审讯中说她没有看清凶手的脸,只看见那人穿着和安倩雅一样的衣饰,便一时心虚以为行凶的是亲姐姐。
证据不足,官府懒得再究办,便把她也一起放了。
但她们回来,却不是为安泰守灵的,而是分家产。
按照大宣王朝的律例,妾的子女也有继承遗产的权力,未出嫁的女儿可以分得男子继承财产的一半。
因此,安倩雅、安倩雯合在一起可以分得和安志轩一样多的遗产。
倩茹遂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摆到桌面上,分成五份,划出其中两份给安倩雅和安倩雯。
“恭江老家的田契、地契、房契呢?”
倩茹从未见过这些,待柳氏从安泰卧房里搜出来才知道,还有田契地契在衣橱后面的墙洞里。
“十亩良田、一座宅子,怎么着也得抵得过二百两。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你们再给我们八十两。”
倩茹于是又给了柳氏母女八十两。
三母女,得了钱一溜烟儿就没了。
连一炷香也懒得给安泰上。
安泰的抚恤金一共有三百两,给了柳氏母女二百两,他们还剩下一百两。
倩茹盘算着,紧巴巴地省着,应该足够将安泰的骨灰送回恭江老家安葬。
那里有房有地,以后的生活总算是有着落了。
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去雇马车,偶然撞见两个人因为房契的事打官司才猛然发现端倪。
她们手里的契约都是没有盖官印的白契。
安泰是监察官,熟读律例,怎会与人签白契呢?
按照大宣王朝的律例,白契是不受律法保护的,就算是起了纷争告官也不会被受理。
我们被骗了?
她拿着契约,翻找出安泰的手迹比对,惊讶地发现契约上的签字是伪造的,懊悔极了。
“我真笨,笨死了!”
这时,被志轩打伤的几个孩子的母亲,又登门讨要医药费。
为了显示自己不是漫天要价,她们把大夫开的方子、收据带来了,一张张地拿给她看。
看在她们可怜的份上,她们抹去了零头,又扣除上回已给的二十两,只让她赔八十两。
汲取了柳氏母女的教训,她仔细地看那些方子,发现用的都是名贵的药材,难怪如此之贵,瞧她们的打扮都是富家夫人,应该不会讹钱才是。
可是赔给她们八十两,她们就无法送安泰回恭江安葬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其中为首的身穿蓝缎袄、头戴赤金凤钗的夫人傲气道:“我家夫君乃当朝正四品大员,本不稀罕这点赔偿,可你弟弟下手实在太重,把我儿子鼻子都打歪了,这事儿必须要有个说法。如果不是御史大夫胡雍出面调解,让你们赔多少,你们就得赔多少!”
另几位也亮出了自家家主的官宦身份。
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倩茹只好奉上银子赔不是,双方签了字据,一笔勾销。
晚上,官府派人来收宅子,催促她们两日内必须搬走。
倩茹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数了几遍。
合着这几日收的礼金,一共有五十六两左右。
“志轩,我算了下,如果咱们不雇马车,徒步背着爹的骨灰回恭江安葬,这些钱应该是够的,只是可能要走上好几个月,你受的住吗?”
“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想办法在恭江生活下去。”
“姐姐,难道你忘了李公子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还是不要回恭江了,就在京城生活吧!”
毕竟是身体原来主人经历的事,离开恭江后,她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想来,那个地方还真不适合定居。
为了方便祭拜,倩茹在城西找了一块地安葬安泰。
那里距离乱葬岗只有两里。
地价十分公道。
买地出殡下葬一共只花了二十几两。
办理这些事,她意外得知城西有间白事铺的后巷在招租。
因为紧邻白事铺,所以价格十分便宜。
一个独立的院子,两间卧房,还带一口井,一个月才二两银子。
倩茹是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些半点也不畏惧,志轩也很勇敢。
合计之后,他们便租下了那间院子,然后收拾行李搬了过去。
屋主人花妈妈是个面相很和善的中年妇人,承诺如果他们一次性付清半年的租金,便给他们减免半个月。
倩茹爽快地给了,并签下了契约。
花妈妈高兴极了,热情地带着他们姐弟熟悉周围的环境。
听着周围她和周围的人叙话,倩茹后悔了。
原来这花妈妈是附近勾栏院的老板娘,她租的院子的背后就是花妈妈开的勾栏院。
可是后悔无门了,钱交了,还签了契约。
就凭她们剩下的那点儿银子,根本无法再长租下其他的院子,并且应付生活。
“志轩,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这不怪你,都是生活所迫。夫子说,上进的人在哪里都一样上进,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打听到附近有间便宜的私塾,一个月只要二两银子,便把志轩送去那里入学。
交了半年的学费和杂费,她只剩下五两多银子。
怎么办?得想办法赚钱啊!
去哪里才能赚钱呢?
花妈妈是个人精儿,一早就留意到了她的美貌,有事没事就来找她,想忽悠她去自己的百花楼。
她断然拒绝,以后再不理睬她。
她见西市口,有人代写书信谋生。
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去摆摊。
她饱读诗书,字也写的好,外加模样生的好,很多人排着队找她写信。
三天就净赚了一两银子。
瞧着这是个谋生的好办法,她每天早早地就去摆摊。
旁边的老儒生瞧不顺眼,嘲讽她不是在卖字而是在卖******子抛头露面谋生,在哪里都会挨骂,她懒得与他理论,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自己靠真本事谋生,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但没过几日,她就发现有些男顾客经常来找她写信,语句暧昧,颇有调戏轻薄之意,而且眼睛也不规矩,见她不喝斥,甚至连手脚也不规矩了。
她忍而不能,愤慨地收了桌子,再也不去摆摊写信了。
可是,不写信又该如何养家呢?
想着,想着,不禁抹起了眼泪。
大概是窗户纸有些破洞的缘故,小孩子身体娇弱,没过多久,志轩又着了凉。
为了不让她知道,他硬是挨到晕倒,被夫子背了回来。
小手好烫、小脸也好烫,难受得她心都快碎了。
不知是大夫的医术不行,还是志轩的病太重了,一整天了高烧还没有退的迹象。
她只好背着他去找之前看过的大夫求医。
大夫姓文,以前安家人的病都是他看的,举止看起来比城西的那位大夫老练多了,就是收费有些贵。
无论如何,志轩的命要紧。
顾不得那么多,她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搁在了文大夫面前。
文大夫叹了一声,只取了二两银子,问了她们的住处。
“小姐糊涂啊,那附近是京城有名的烟柳巷子,你们搬去那里,安大人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文大夫见她满脸泪珠儿,实在可怜,连诊金也不忍收了,把银子还给了她,留她们姐弟在医馆内堂过了一夜,烧退了再走。
次日晌午,志轩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喜极而泣,忙向文大夫叩首道谢。
“医者父母心,况且文某昔年受过安大人的恩惠......”
叙话间,文大夫不慎提到了桂王。
倩茹这才知道,原来安泰和桂王有旧怨,并且因此被贬斥出京十多年。
他早就料到自己有去无回,却什么也没有对她们姐弟说,忍着委屈和她们含笑道别。
安倩茹再一次被安泰的父爱深深的感动了。
想起分别时对他的承诺和自己后来面对困难时畏缩的表现,她万分羞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一份可靠的生计把志轩抚养长大,让他出人头地。
第九章:机智解困
文大夫的医馆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惜他这里不缺人手。
“姐姐,我已经好了,我不治了!”
“公子不用担心,以后看病的事,尽管来找文某。”
走的时候,文大夫又送了她们两副药。
倩茹再三拜谢,并叮嘱志轩,一定要记住这位对她们雪中送炭的恩人。
志轩坚定的点头,不多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文大夫见她心有余悸,解释说这是药力所致。
她放心多了,再次谢过,背着志轩离去。
昨夜下了雪,雪化了之后,路有点滑。
她几次差点摔倒,不慎把志轩颠醒了,小家伙倔强地要下来自己走。
走的困了,揉着眼睛也要自己走,直到实在挨不住了才肯乖乖地去她背上待着。
小小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挨着她。
背着弟弟的感觉幸福极了。
她努力地背着,咬着牙一口气背到了家门口才把他叫醒。
趁着天还没黑,她赶紧去西市走了一遭,买了鱼和菜,想给志轩做了顿好一些的饭菜。
不想回来的时候,被一个醉汉纠缠上了。
好不容易甩开,那人却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怕极了,一路狂奔回家把门拴上。
哪知惊魂未定,那人竟然撞开门闯了进来对她动手动脚。
志轩见状,搬起屋檐底下的旧陶罐子爬到桌上,对准醉汉的脑袋就是一砸。
醉汉满脸鲜血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就在姐弟俩张皇不知所措的时候,花妈妈突然来了,见此情形,惊恐大叫。
“哎呀,好多血,好多血,你们杀人了,杀人了......”
倩茹担心志轩被抓,一把将花妈妈拽进院子,然后把门插上。
因是她之前拒绝过花妈妈,花妈妈便趁机刁难她,讨要五十两的封口费。
倩茹没办法只好把身上仅有的银子都给了她,哪知花妈妈根本瞧不上,鄙夷地扔在了地上。
“这点钱你们还是自己留着买棺材吧!”
眼见花妈妈不答应,倩茹搬起凳子嘶吼着就往醉汉头上砸。
她只是想把罪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醉汉竟然迅疾地躲开了。
醉汉起身后片刻,眼珠一转,便开始拽着花妈妈喊娘,举止幼稚,好像是傻了一般。
“哼,这是西城外李员外的公子,现在被你们砸傻了,要想了事,除非准备一千两。”
哪家富裕的员外,会同意收下区区一千两,放过砸傻自己儿子的凶手?
这分明就不是件钱能摆平的事儿。
倩茹牵着弟弟冲出了门,想去官府自首,然后独自扛下罪责。
花妈妈以为她想逃之夭夭,赶忙堵住她俩。
与此同时,那员外公子也不傻了,叫嚷着让她们赔钱,不赔就报官。
一会儿醉,一会儿傻,一会儿又清醒了。
倩茹算是看出来了,这就不是个寻常的醉汉,他和花妈妈一唱一和,一阴一阳,分明就是暗中有勾结。
她苦巴巴地把志轩护在身后,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低声求他们高抬贵手。
员外公子索要一千两,花妈妈假惺惺地帮她讲成了二百两,随后,便大方地借钱给她。
她冷笑着,拆穿了她们的阴谋。
“毒妇,你千方百计,不过就是想逼良为娼,不过你遇错了人,我宁愿坐牢也绝不上你的贼船。”
明明已经穿帮了,花妈妈却不慌不忙,反而还从容自如地装好人。
“你打伤人是事实,早晚都要赔钱,妈妈我只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你一把而已。
你是可以扛下所有的罪责,但你弟弟怎么办?以后谁来养他?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必闹到衙门去吃官司?”
她明白了,这花妈妈就是吃定了像她们这样处境的人的常见弱点,孤弱无依害怕惹事儿。
她灵机一动,淡然一笑。
“一千两而已,我并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未到绝境不愿去求人而已。你们跟我走,半日内,我肯定给你们。”
花妈妈不知道她们的底细,找人随便给那员外公子包扎了一下,便跟着她们一起去要钱。
京城的权贵有一半都住在紫衣巷里。
她们一迈进那里,花妈妈的脸色顿时变了,又开始假模假式地游说员外公子少讨要些,息事宁人。
“你们可不能少要,这里的达官显贵根本就不缺银子,你们要是少要了,我还不好开口跟人借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见洛王府近在眼前,指着那气派的朱红大门道:“听说过大闹刑场的御史安泰吗?”
那件事极为轰动,花妈妈这种人精怎可能不知道,想到她也姓安,顿时明白了,“小蹄子,原来你是诈李公子。”
她从容笑道:“妈妈既然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藏着。家父不久前枉死,凶手极可能就是洛王。你们只要把我们送进洛王府,何愁没有银子花?别说是一千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黄金,王爷也舍得拿出来。”
“疯子,疯子!”
花妈妈恼羞成怒,却碍于在王府门口,不敢放肆。
“走吧,花妈妈、李公子,进去你们肯定有钱拿。”
傻乎乎的李公子竟然真的跟着她走,被花妈妈一把拽了回去,“蠢货,你想连累死我吗?”
“拿不到钱,我的打就白挨了,我要钱!”
“我怕你钱没见到先见到棺材!”花妈妈将员外公子拖到角落嘀咕了一阵,两人恶狠狠的警告她们,以后再见到她们定会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倩茹见二人走远了,赶忙带着弟弟反向而去。
在洛王府门外盘桓了那么久,她早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守门的士兵没有驱赶她们,更不认得她们。
“姐姐,我好困啊!我走不动了。”
几天没怎么休息,她也走不动了,可是这紫衣巷不是久留之地,她得快点离开。
第十章:海棠春盛
于是,她咬着牙忍着,背着志轩,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漫无目标地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繁华的街巷。
那里的楼阁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楼上楼下挂满了彩灯,辉煌炫目。
有人在讲述着跌宕起伏的故事,有人在引吭高歌,有人在抚弄丝竹,有人在翩翩起舞。
行人或乘车马而来,或是泛舟而来,或是悠哉悠哉地步行而至。
都为这里的风景人物所倾倒。
“姐姐,是你在唱歌吗?”
她实在背的累了,便把志轩放下来。
“我还以为是你在唱歌呢!”志轩倦倦地睁开眼睛,有些失望,拉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又要睡。
腰酸背疼,双臂疲劳得发颤,她没有心思欣赏这眼前的美景,只想找个地方歇歇。
这时,附近一处没有开门的楼阁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里的屋檐下宽敞干净,而且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休息。
她实在挨不住了,便牵着志轩过去坐。
不想,才一会儿,主人家就来开门做生意了。
好在主人并没有驱赶她们,反而请她们进去坐。
身无分文,她不敢进去。
主人热情道:“夫人,不必惊慌,我们海棠馆有个规矩,免费招待每天的第一位客人。”
如此,倩茹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谢过主人,牵着志轩缓缓而入。
这家主人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衣饰华美,虽然浓妆艳抹,但举止大方得体。
笑容很迷人,就好像她这楼阁的名字海棠馆一般,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几个伙计搭着梯子点亮了穹顶上挂着的巨型吊灯,一瞬间整座楼都亮堂了。
里面比外面更宽敞奢华,但有一股浓郁的油彩味,像是刚装潢不久。
内侧墙脚有个十几丈宽的大台子,楼上楼下都摆满了精致的桌凳。
“姐姐,这里好美。”
志轩揉着惺忪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穹顶上的巨型吊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海棠馆是全京城最受瞩目的歌舞坊,当然,也招待客人酒食。”
“哇!海棠馆,那姐姐你岂不是海棠夫人?”
主人家被志轩逗乐了,“我叫司马九娘,你们可以叫我九娘。我十九岁跟随先夫来京城做生意,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一直经营这座海棠馆。”
说着,司马九娘喊人将菜谱曲谱舞谱各拿了一份来,请她们点。
作为一个蹭白食的,倩茹不敢点曲点舞,只要了两样小菜,两碗清粥。
九娘见她们腼腆,亲自给她们点了馆中最压轴的舞曲《海棠春晚》。
乐师就位,管弦响起,二十四个盛装的舞姬依着次序缓缓而入。
倩茹这才知道原来那方十几丈宽的高台是表演之用。
曲很好,就是领头的几个舞姬跳的十分敷衍,而且满脸不情愿,眼神中对倩茹姐弟充满了不屑。
司马九娘恼了,喝止了歌舞,上前去将那几个跳的不尽力的舞姬挑出来训斥了一顿,还勒令她们给倩茹姐弟斟茶赔罪。
那几个顿时就翻脸了,向九娘辞工并讨要工钱。
“要走容易,但是走了以后想再......”
“再回来就难了嘛,您都说了上千回了。现如今京城歌舞坊多如牛毛,您还墨守成规,海棠馆早晚要倒闭!”
一女子领了工钱拂袖而去,另几个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片刻,一声如黄莺的美貌女子从侧门缓缓而来告诉九娘,彩云坊一直出高价挖那几个舞姬走,这回应该是价钱谈妥了。
“我就不信美女如云的京城,找不到几个德艺双馨的舞姬。”
倩茹见司马九娘一脸官司地盯着自己看,有些忐忑,赶忙带着志轩离开。
不料,司马九娘却命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天子脚下。”
原来打从第一眼看见倩茹起,司马九娘就相中了她的美貌。
她五官明媚,肤白如雪,十指纤纤,身段婀娜,尤其一双泛着涟漪的眸子,令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这正是司马九娘心目中理想的美人。
所以,她才假借着规矩,格外热情地款待她们。
“妹妹不必惊慌,九娘我没有恶意。你们姐弟俩落魄街头,来到我海棠馆歇息,这是天赐的缘分。想当年,先夫去世,我背负巨债,还要养活孩子,境遇何曾比你......”
听了司马九娘艰难又励志的谋生经历,倩茹十分敬佩。
可司马九娘企图留下自己当舞姬这事儿,她坚决不能接受。
只是,不知厉害的志轩很喜欢这里,恋栈着不愿离开。
她犹豫了。
背后是门缝里灌进来的凛凛寒风,身前是余烧未退的小志轩,而她却身无分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实逼人啊,她纠结落泪。
“妹妹,你别委屈,你来我这里是凭本事吃饭,谁也欺负不了你,哪天你不高兴炒了我这个掌柜,走人便是。”
“可是,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可以学,你们姐弟的衣食住行九娘我都管了,就住海棠馆后院,房间随便挑。”
馆中的其他人也来替司马九娘说话,赞她是京城心肠最好的东家。
司马九娘摸了摸志轩的小脸儿,发现他还害着病,即刻派人去请大夫。
这一善心的举动,彻底令倩茹妥协了。
海棠馆很大,除了眼前的楼阁,后面还有院子,院子后面还有院子。
她和志轩就被安排住在最靠后的院子里。
而这也是九娘的特别照顾,这里只有九娘和他的儿子司马筠居住,相对清静。
夜已经深了,司马筠还在屋里读书,看起来十分用功。
司马筠十九岁,生的龙眉凤眼、器宇不凡,彬彬有礼,举止稳重,且目不斜视。
像是个谦谦君子。
应九娘的吩咐出来同她们打了个招呼,司马筠转身就回了房间。
想不到一个歌舞坊的掌柜竟然养出这样出淤泥不染的儿子,倩茹觉得很不可思议。
以子观母,九娘在她眼里又可靠了许多。
不过,九娘并不是开善堂的,她收留她们姐弟是看她有培养的价值。
若两个月后,倩茹的表现不能让她满意,她便会赶她们离开。
为了养活弟弟,倩茹拼了命地练舞。
好在现在的这副身体肢体尚算柔软,虽然已经十八岁,但仍然有可造的余地。
她每天跟着九娘从教坊里请来的教头刻苦练舞,不敢有半点懈怠。
半个月后,陆续地又来了几个如花一般的妙龄女子同她一起苦练。
两个月后,九娘安排她为馆中声音最清脆甜美的歌姬赵仙儿伴舞,开始了她身为舞姬的第一场表演。
舞衣招摇又露骨,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为了养活弟弟,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胜任。
于是,临上场的时候,她找了一块薄纱把脸蒙了起来。
虽然客人们叫好一片,但她却遭到了姐妹们的嘲讽和九娘的训斥。
“为何要临场乱改?”
她沉默了一阵,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这场歌舞赵姐姐才是主角,我只是陪衬,我蒙上脸,只是为让赵姐姐显得更夺目。”
哪知九娘更火了,“她是名动京城的歌姬,连皇宫都进过几回,哪里需要你来费力陪衬?没脑子!”
一旁补妆的赵仙儿却很欣赏她的识时务,当场点名,以后她的歌都由倩茹来伴舞。
九娘恨铁不成钢,压着火儿,把她叫到僻静处单独训话。
“你忘了两个月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你忘了披上舞衣前流的眼泪了吗?要想你的眼泪流的值,你就把锐气拿出来。
我宁愿看着你早日赚够钱走人,也不想看着你低眉顺眼委屈巴巴地给人做配。”
九娘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警醒了倩茹。
舞姬是个以色悦人的行当,如果不能一开始就一鸣惊人,后面再想出头就难了。
于是,她主动恳求九娘让她参与压轴歌舞《海棠春晚》。
九娘见她有长进的意思,略微消了些气,她本就是要捧她做花魁的,但又怕她经验不足砸了场面。
况且,海棠馆有数十个舞姬,她刚来不久就跳《海棠春晚》,其他人难免不服。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事儿还得缓缓。
“九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今天第一次登台,客人瞧着新鲜,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你也是张没有人气的新面孔,万一砸了呢?”
倩茹沉思了片刻,把这段日子耳闻目见总结的心得告诉九娘。
在她看来,海棠馆的舞和曲都是上上品,之所以辉煌不在,主要就在于缺乏有效的革新。
“说的容易,这些年,我找了好些人写词写曲编舞,效果都不尽人意。”
“那是因为九娘你从来没有革新过《海棠春晚》,而今是太平盛世,不比十几年前天下初定那会儿,看客心里怀着的几分悲凉早就不在了。而且再好的舞曲,客人们看了十几年,也厌烦了。”
“可这是海棠馆的招牌,不能随意变动。”
“不必大改,就变一点点。‘海棠春晚,花开不败。历经沧桑,相思永恒。’就加这么一点意思,九娘以为如何?”
“可是海棠花是断肠花,比喻的就是有情人的心里还有别人,感情无疾而终,如何能永恒?”
九娘沉思了片刻,又觉得这个提议很妙,世间最动人的就是真情,最无尽难捱的是相思里的单相思。
“好,我这就请人改词编舞。”
“等等。”倩茹将九娘请去屋里,把自己拟好的词给她看。
九娘惊了,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才华,惊叹自己简直就是捡到宝了。
次日,她直接从教坊请了教头就着倩茹的词编曲、排舞。
于是一首新的歌舞《海棠春晚·花开不败》就这样诞生了。
整支舞都是围绕倩茹编排的,而且九娘还依着她蒙面跳。
因为女子蒙面落泪的模样在晃晃烛火之下,显得格外凄美迷人。
这首舞曲压轴,特别适合用来招揽回头客。
果然,第一次上演就受到了客人的喜爱,赚了好些情怀和眼泪。
连司马九娘自己都泪眼婆娑了。
打烊后,她拉着倩茹游园,回忆起两段不圆满的婚姻。
十六岁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尚在孕中,夫君就另结新欢。她负气出走,侥幸躲过了兵祸,但也变成了寡妇。
逃难中,孩子也没了。
后来,嫁给了丧妻的歌舞坊掌柜,一起来京城做生意。
丈夫身边莺莺燕燕也是不断,为了儿子她忍气吞声,任劳任怨。
哪知生意失败,丈夫竟然自己跳了河,留下她和孩子独自面对债主。
直到前年才还清了欠债。
“好妹妹,你改的词儿简直写到了我心坎儿里,莫非你也有类似的遭遇?”
“我的故事没有九娘姐姐你这么轰轰烈烈,我只是个会写酸辞的弃妇。”
司马九娘握着她的手道:“何必要妄自菲薄?这季节南方的海棠花开的正盛呢!以后你就是我海棠馆的花魁,你的将来会比天下的海棠花都绚烂!”
看着院子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她缓缓地舒展了愁容。
海棠春盛,未来可期?
可惜九娘并不能容忍她一直蒙着面跳舞,矛盾一触即发。
第十一章:王府献舞
次日,赵仙儿邀请她五日后一起去赴洛王府的春日宴。
九娘觉得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出名机会,极力鼓动她去。
但那是洛王府,不比别地儿,她有苦难言,可又不想因此得罪了赵仙儿。
因为赵仙儿不仅是海棠馆的头牌歌姬,还是这里的二掌柜。
但九娘想她快些出名,故而私下里不断地教她如何适时地找机会把自己的脸露出来。
她唯唯点头,但心里极不情愿又顾虑重重。
去往王府的途中,她纠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赵仙儿十分不悦,“就算你以前是个千金小姐,端上这碗饭,你也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若你敢砸了我的饭碗,我定会让你在京城无处容身。”
她没有回答,默默地忍着眼泪。
宴会上表演的人特别多,她低着头,默默地跟在赵仙儿身后等着。
想是舞衣单薄,肚子灌了冷风的缘故,腹部翻江倒海地疼。
赵仙儿很后悔带她来,忙催着她快去快回。
于是,她求了个丫鬟引路,疾步奔去茅厕。
她快去快回了,赵仙儿却又忍不住了。
眼看着就要到她们上场了,赵仙儿还没有回来,她赶紧去找,却发现她蹲在角落里,捂着肚子疼的面色惨白。
“赵姐姐,你怎么了?”
“胃疼。”
“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可,洛王不能得罪,我已经服了药,你扶我回去,我缓一缓就会好。”
可是回去后,赵仙儿还是疼的上不了场。
“我今天是倒大霉了,但海棠馆不能受牵连,倩茹,一切就靠你了!”
“可是,我是来给你伴舞的,这如何能行?”
赵仙儿遂从一旁候着的乐师里请了几个给她伴奏。
“我的曲子你要是不会唱就跳,如果能唱能跳最好,只要宾客喜欢,王爷就会高兴。爱怎样,都由你,只是别搞砸了!”
唉!无奈她只好吸了口气,硬着头皮上。
那曲子她听赵仙儿唱了百十回,早就十分熟悉。
她本没有打算唱,但大概是太紧张了,管弦一起,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
她的身材和赵仙儿差不多,又蒙着面,宾客都以为她是赵仙儿,都鼓掌叫好,洛王也没有要求摘下面纱。
于是,她将计就计,跳完后领了赏赐从容退下。
明明帮赵仙儿解了围,她却半点感激也没有,气呼呼地扔下她独自走了。
回去后,九娘得知她没有把握住机会,气的七窍生烟。
“赵姐姐是咱们海棠馆的招牌,我怎能踩着她出名呢?”
赵仙儿听了她这话,心里的郁结略略舒展了,“罢了,你这么仗义,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怪你抢了风头,几日后,桂王府还有一场宴会,还是你给我伴舞。”
刚逃过了洛王,又来个桂王,她紧张的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九娘也对她下了警告,“这回,你再不主动把脸蛋露出来,就别怪九娘我另想它法。”
她想说出隐情,但思虑之后,还是作罢,只应付似的点了点头。
桂王府的表演顺利多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赵仙儿会在桂王问话时,摘掉她的面纱。
这让她既惊恐又窘迫。
尤其,那宴会上还有几个是安泰的熟人。
他们都认出了她,只是没有拆穿,但有个从未往来过的人,却干了这件恶事。
这人就是她前世的第二位丈夫,大宣王朝的丞相易仲伦。
一个三十出头,面如冠玉,蓄着胡须,看起来一表人才,但在她心里与禽兽等同的家伙。
“我记得已故安御史的千金,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桂王遂追问起她的出身,她踌躇着想撒谎掩饰,又怕被居心叵测的人戳破,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是,她咬着牙认了。
胡雍扼腕叹息,辞别桂王,离开了宴席。
另几位御史台的官员,也跟着他一同离去。
洛王尚且在人前装一装,举手投足都是皇家的威严气派。
可是桂王却左拥右抱,衣衫不整,放荡的厉害。
甚至呼喊安倩茹上前陪酒。
安倩茹一个好脸也没给,转身而去,正好撞见进门的上官渊。
上官渊见有侍卫阻挡她,三拳两脚就将其揍倒。
桂王如何能忍得一个年轻小将如此放肆?
愤怒地把桌子一掀,侍卫就冲进来把上官渊和安倩茹围了起来。
“上官将军好大的军威,本王请你赴宴,你姗姗来迟已经是大不敬,还敢在本王府上打人。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本王?有没有皇家威严?”
此时,挑事的易仲伦又站出来说好话,说明利害,劝双方息事宁人。
神也是他,魔也是他。
好在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又当着这么多文武官员的面,桂王还是有所收敛,不情不愿地让上官渊把她给带走了。
上官渊把她拖出桂王府,扯着嗓子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然后把她强塞进了马车。
“如果不是刚才遇见了胡大人,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自轻自贱到了这种地步。签卖身契了吗?多少银子?”
她感觉尊严碎了一地,哽咽得说不出话。
上官渊也发了狂一般,拖着她闯进海棠馆,直接跟司马九娘要人,而且不由分说地就打了司马九娘一巴掌。
倩茹急坏了,堵在喉咙口说不出的话,一时间都说了出来。
“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算抛头露面丢了安家的脸,于你上官家又有何干?你来这里,你娘知道吗?”
上官渊羞愧地好一阵说不出话,态度略好了些,“我知道我娘去过安家,那不是我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就算我爹还在,我也绝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
“你忘了安侯府的大小姐了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还好九娘早就离开,并支走了附近其他的人。
“那个病秧子?我跟她什么也没有,我......”
她附耳过去,低声道:“你没有,我有。因为我就是她。”
上官渊以为她是借故搪塞,暴躁地冲去找到司马九娘要为倩茹赎身,挨了一顿嘲骂。
“我就问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不走!”
“你不走,我就每天派兵到这里巡视,看谁还敢迈进这里一步!”
上官渊夺路而去,一爪掀倒了擦身而过的赵仙儿。
赵仙儿怒不可遏,把桂王府发生的事,以及回来路上打听到的关于安家的事都告诉了九娘。
九娘大发雷霆,扬起手想要将上官渊的那一巴掌还给倩茹,想了想又忍住了。
“自作聪明!你若早告诉我你的身家背景,何至于此?”
她自知没脸留下,默默地带着志轩离去。
夜已深,从梦中被叫醒的志轩不住地揉搓着眼眶。
她蹲下背他,他却倔强不从。
“姐姐,我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了上官哥哥的声音,他是不是来过?”志轩见她满脸惆怅,懂事地闭了嘴巴。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小跑而来,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她瞧着他有些眼熟,依稀想起他是易仲伦的亲随余富。
第十二章:误入狼窝
“安小姐,我家主人请你借一步说话。”
她没有理睬,绕开他继续走。
易仲伦见余富办事不力,乘着马车亲自来堵她。
“你想干什么?你可是丞相,当街欺侮个弱女子,成何体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未嫁,我未婚,我为何不能追求你呢?”
前世她在安侯府花园里撞见易仲伦时,那家伙就是这副油滑的嘴脸。
那时,她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不慎被甜言蜜语迷了心智,做出了后悔一生的抉择。
现在,这家伙竟然又对她用同样下三滥的招数。
太不要脸了!
趁着易仲伦的臭脸靠过来,她抬手就狂扇了他几个耳光,打的他蒙圈儿了。
若非是余富上来拦着,她还要再踹上几脚。
“好你个小妮子,竟敢当街殴打丞相,不想活了吗?”
“打你怎么了?我还要叫,还要喊呢?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大宣王朝的丞相,大晚上地微服逛勾栏,还当街调戏良家女子!”
于是,她扯着嗓子喊起来。
易仲伦怕了,警惕地环顾四周,灰溜溜地上了马车,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急吼吼地逃之夭夭。
总算是出了一口怨气,她心里舒坦多了。
却不知有几双眼睛,一直在背地里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司马九娘追了过来,想让她再回海棠馆。
富贵险中求,九娘想借此造势,把她捧成全京城最红的花魁,给的报酬也十分丰厚。
她只需要尽本分,就能获得三成的利润。
倩茹有些心动。
若能大赚一笔,就能带着志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过上长久的殷实日子。
于是,她带着志轩又回了海棠馆。
但这回却较从前不同,司马九娘郑重地写了契约让她签。
司马九娘对她有收留培养的大恩,她对她很信任,粗略晃了一眼就落了笔。
昨夜睡的太晚,以致于日上三竿了也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九娘和儿子司马筠在争执。
司马筠要离开海棠馆,但九娘不准。
司马筠气急败坏地掀了母亲的老底儿。
原来九娘并非什么是仗义的奇女子,她之所以能把海棠馆经营的有声有色,靠的全是智谋和手段。
而这些智谋和手段,少不了会害一些涉世未深的女子。
倩茹有些后怕,忙把昨夜同九娘签的契约拿出来细看,发现其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要求陪侍不得拒绝,违约赔款一万两白银。
她吓的三魂不见了七魄,好一阵才回过神。
砰砰,司马九娘来敲门了。
她紧张地攥住被子,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突然,一刹灵光掠过。
她把契约叠好塞进鞋底,然后若无其事地揉着眼眶去开门。
司马九娘端着一贯亲切的笑容内疚地向她道歉,“做我们这行的难免遭人误解,昨夜上官将军来闹了一回,筠儿就把我这个娘误会了,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她赶忙赔不是,为自己昨日的语塞和上官渊的冲动到道歉,并请司马九娘进去小坐。
司马九娘以为她没有发现端倪,就算是发现了也是个好欺负的小妮子,放心地离去。
傍晚志轩下学回来,苦巴巴地告诉她,他被夫子退学了。
昨夜睡眠不足,他白天念书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夫子一问得知他住在勾栏院,当即就把学费退给了他。
“姐姐,海棠馆是勾栏吗?”
倩茹既难过又怄火儿,暗暗发了狠心,一定要尽早摆脱困境。
下午,练舞的时候,赵仙儿假借伴舞把她叫去了后院僻静的亭子里说话。
得知她和司马九娘签了契约,赵仙儿顿时变了脸色。
“她给你,你就签了?”
她摸不准赵仙儿的脾性,不敢说真话,微微点了点头,还说了许多对司马九娘感激的话。
“傻妹妹,你的心真是太实,我几次三番地激怒你,想你及时离开,没想到你还是掉进了淤泥坑里。你当真以为天下有这么好出的名?有这么好挣的银子?”
赵仙儿发现司马九娘在附近窥视,转而笑盈盈地唱起歌来,待其走后才道出自己的经历。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六年前,赵仙儿落难街头,被司马九娘看中,带回海棠馆调教培养成才,也是稀里糊涂签了契约。
后来,悔之晚矣。
赵仙儿说的情真意切,但经历了这么多的教训,倩茹不得不警醒自己更谨慎些,所以没有对她袒露实情。
“姐姐现在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歌姬,日子难道不是既顺遂又风光吗?”
“哼,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些所谓的风光是如何来的。今晚有贵客包场,你要好好准备,切勿临阵乱了分寸。”
她唯唯地应着,心里却有些不安。
海棠馆是个上等的歌舞坊,虽然也是令人鄙夷的勾栏,但却是京城名流贵族喜好出入的地方。
偶尔也会有朝廷官员前来,但多是一些卑微小官儿。
可是司马九娘既然敢在契约那样写,必定是有所盘算的。
晚上,她在后台上妆,听闻今晚包场的贵客很不简单,连堵门的官兵都被赶走了。
她手一抖,不小心把眉毛画花了,赶忙强装镇定擦掉重新画。
赵仙儿留意到她的异常,上前来为她抹口脂,宽慰她该来的早晚都回来。
她没有回应,默默发了狠心,动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
登台时,她发现包场的不是旁人,竟然正是昨夜被她得罪的桂王。
一支舞才开始,桂王就冲司马九娘嚷着要她下来陪酒。
司马九娘笑颜如花地逢迎着,喊了她几回,见她不理不睬,竟然把小志轩叫来给桂王斟酒。
志轩被人绊了一下,不小心把酒泼到了桂王的衣服上。
一旁的护卫顿时揪住了志轩的小耳朵,把他扔到了地上。
为了救弟弟,倩茹只好忍气吞声地给桂王敬酒。
这时,上官渊提着一杆长枪打了进来,夺过杯子,将酒泼在了桂王脸上。
“给本王剁了这对狗男女!”
周遭的护卫立时拔刀朝她俩劈砍。
场面混乱极了,上官渊护着倩茹,倩茹护着志轩,眼看就要冲出海棠馆,嗖嗖地涌进来了大批官兵,把他俩团团围住。
桂王是个睚眦必报的,昨夜上官渊和倩茹闹了他的宴会,当时的情形他不好过分发难,便设计了这么一出要狠狠地教训他俩。
双拳难敌四手,上官渊不慎受了皮肉伤,护着倩茹姐弟退到了角落。
桂王见状志满意得地喊人住手,并把司马九娘招到近前来问话。
“这小妮子可与你签了卖身契?”
“身契倒没有,只有这样一张。”
司马九娘将昨夜与倩茹签订的契约呈给了桂王,并指了指上面一处约定的一万两赔偿金。
“上官将军,看在你死去的爹的份上,本王不过分为难你。只要你现在能拿出一万两来,本王就把这小妮子让给你。”
桂王料到上官渊拿不出来,于是点名要安倩茹陪侍。
“慢着,什么一万两,什么陪侍?怎么我昨晚签的时候没看见有这样的条款?”
“契约一式两份,你要有疑问,大可把你那份取来比对。”
倩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她当前一步,激愤道:“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设计害我,焉知我屋里的那份不曾被你做过手脚?我要先看你这份,然后再去取。”
司马九娘未料到她一直把契约藏在鞋底,毫无防备地就把自己这张给了她。
哪知她当场就将其撕的粉碎,一把一把往嘴里咽。
“笑话!你以为吃了就可以不认账?这契约王爷可是看过的。”
“他看过我没看过,谁知道你们串通一气,意欲何为?”
上官渊挥舞着长枪,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让她有充足的时间销毁证据。
但桂王和司马九娘岂能甘心功亏一篑?
他们赶紧派人去搜另一张契约,却什么也没找到。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易仲伦带着三千兵甲将海棠馆重重包围。
第十三章:钓饵
虽说易仲伦是当朝丞相,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可是桂王一贯只当他是个黄口小儿,并不觉得对自己有任何威胁。
眼下,被围困了才发现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逢迎讨好的小子可能别有用心。
“仲伦,你来的正好,这小子意图行刺本王,快把他拿下!”
易仲伦抖了抖衣袖,笑盈盈地挺起身板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本朝律例未有将军不能带枪进歌舞坊的规定。”
“你带这么多兵来,不拿他,难道还想拿本王不成?”
易仲伦闻言,即刻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发号施令。
“桂王违背律例私自抽调京城兵马扰乱京城治安,按律当押往大理寺受审。”
然而,尴尬的是,当他说完后,带来的三千兵甲竟然没有一个听他的号令,好似木偶一样呆立不动。
桂王见状,狂笑不止。
“本王跟随先帝开疆拓土,戎马半生,这京城的将领多数曾是本王的麾下。你以为凭着一张油嘴混了个丞相,就有本钱跟本王叫板了吗?”
易仲伦于是换了个发号施令的法子,“谁拿下桂王,赏银一百两。”
桂王见无人动摇,更乐更狂了,指着易仲伦道,“谁敢打这小子一顿,本王赏赐他一千两黄金。”
一时间,所有的官兵都骚动了,尤其是桂王的贴身护卫,冲上去几拳就把易仲伦揍趴了。
却不料正中易仲伦的下怀,他带来的是自己的府兵,并非是任何军营的士兵。
那些兵只听他的号令。
来之前,他就同他们约定好了动手的号令,只要自己一被打,三千府兵就一拥而上。
于是乎,歌舞坊变成了战场。
仓皇间,桂王想从海棠馆后门逃走,却不料上官渊冲来断了他的后路,一枪就锁住了他的咽喉,把他逼到了死角。
桂王锒铛被绑,倩茹姐弟、上官渊、司马九娘等亦被一同带到大理寺候审。
大理寺卿不敢当主审,丞相易仲伦又是原告。
于是,皇帝派了洛王来审理此案。
桂王以为洛王不敢为难自己这个叔父,却未料到洛王手段比自己还狠,直接给他扣了一顶涉嫌谋逆的大帽子,害的他不仅被罚俸禁足,还被褫夺了大片封地,由王变成了侯。
司马九娘没想到跺一跺脚京城都要抖一抖的桂王会因为这点儿事栽大跟头,还在洛王面前为他叫屈,不仅挨了板子,还因为阴谋逼良为娼,被迫交了大笔的罚金。
若非是安倩茹把契约吃了,否则凭着上官渊在堂上的指证,她得蹲大牢。
而安倩茹怎么也没想到前世的两位丈夫,竟然会阴差阳错成了救自己脱离苦海的贵人。
尤其是上官渊,当他提着枪把她从桂王手里救下时,她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若非他在牢里的时候,气呼呼地问她,契约好吃吗?
她几乎都想把一颗心都许给他了。
本来重生后,她俩就不是门当户对。
现在因为误入勾栏之故,她的地位更低了。
以上官老夫人蛮横的脾气,绝对是宁死也不会同意她进上官家的门。
上官渊没有恶意的“契约”二字,让她深深地认清了现实,理智地把一颗被暖的炙热的心生生凉了下来。
迈出大理寺,上官渊提出让她和志轩住到上官家。
她果断地拒绝了。
恰逢易仲伦轻佻地上前来表达爱意。
她便言不由衷地说了句伤人话,“你们都倾慕于我,可是我的心却只能容下一人,这该如何是好?”
易仲伦道:“那肯定是跟我,是我把你救出了火坑,而且,我的官职比他高。”
上官渊一把将其推开,“若非我捉住了桂王,你的诡计根本不能得逞,去,别捣乱!”
“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又没有婚约,我如何不能追求她?”
“想都别想,她是我的。”
她看见上官家的马车来了,估摸着上官老夫人就在上面,不由自主地挑衅了一句,“既然你们都想娶我,不如打一架,谁赢了我就嫁给谁。”
上官渊一下子就推翻了易仲伦,却不料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母亲瞧见,立时挨了一巴掌,须臾,又为倩茹挡了一巴掌,两边脸颊都是五指印。
易仲伦见状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上官将军是个孝顺儿子,你们注定成不了,倒不如跟我回去,做个现成的如夫人。”
如夫人?
已经有妻子,还招摇地沾花惹草,真是不要脸。
她抬手想打他,但易仲伦早有防备,机智地躲开了。
“上官老夫人,你要不要这个儿媳妇?不要的话,我可带走了?”
上官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倩茹一眼,拧着上官渊的耳朵将其强塞进了马车。
倩茹很矛盾,想他快点走,可是当他真的走了,又忍不住伤心落泪。
“可惜啊,你的眼泪上官渊没有看见,否则凭他冲动的性子,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你带回家。”
易仲伦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不料一杆长枪,嗖地就从远处飞来扎在了他的脚下。
与此同时,上官渊跳下马车,耳朵红彤彤地阔步而来,霸道地挤开易仲伦想从他身边夺走倩茹。
不料母亲紧随而至,险些又被揪住了耳朵。
情急之下,他一把抱起志轩撒腿就跑。
倩茹赶忙提着裙子,紧跟其后。
二人一路狂奔,直到钻进小巷子才甩掉了上官老夫人的马车。
太刺激了!
听着老太太在后面咆哮式地谩骂,倩茹心里别提多痛快,笑的露出了两排整齐的小白牙,感觉前世今生的怨气都出了大半。
“痛快吗?”
“啊?”
抬头看见上官渊一脸埋怨地打量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了,忙把志轩从他怀里夺了过去。
“姐姐,上官哥哥的胳膊和肩膀都在渗血。”
她紧张的瞧了瞧,想撕下一截裙摆为他包扎,哪知挨了嫌弃。
“人家都是撕里面干净的衣服为人包扎,你的裙摆很干净?”
她羞红了脸,裹着轻薄的舞衣,夺路而去。
上官渊追上来,把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
她不禁心如鹿撞,羞羞地低下头,道了声谢,然后领着上官渊去文大夫的医馆上药包扎。
这时,易仲伦追了过来,目光轻佻地在她身上流连,手却悄悄地塞了一张纸条给上官渊。
“上官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真是风流呐!不知道这位安小姐跟了你,会不会有名分呢?听说令堂给你纳了好些貌美如花的小妾,上官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呐!哈哈!”
上官渊阴沉着脸将易仲伦撵走,扭头却钻进医馆内堂去看易仲伦给的纸条。
难道这两人私下的有谋划?
倩茹紧跟进去,看见纸条上写着:鱼儿已上钩。
“谁是鱼?你们在钓谁?”
“钓一条陈年桂花鱼。”
“桂王?”
上官渊的点头,让她既惊又喜。
可是相比于易仲伦和上官渊,桂王实在强大太多,他们是怎么让他上钩的呢?
上官渊笑而不语,离开医馆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一处两进两出的小院子。
里面打扫的很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颇有一股家的感觉。
上官渊说要和她们以后都住在这里。
她听这话里颇有私定终身的意思,不禁浮想联翩。
此时,她好像有些理解原身为了情郎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式私奔的心境。
人这辈子若是能有个值得的人,她也愿意试试看。
时辰已晚,志轩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
她寻去厨房瞧了瞧,讶异地发现里面竟然有菜,而且很新鲜,心里暖暖的。
想不到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竟还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一面。
倩茹不禁涨红了脸,害羞地往外望了几眼,好像上官渊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门口似的。
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炼,她自觉厨艺长进了不少,可是这家伙还是挑剔个不停,气的她恨不得把饭菜端去倒掉。
但经历过三餐不济的艰难日子,她还是忍住了。
“准备盐水了吗?”
她迟疑了片刻,调制了一碗给他端来。
片刻,他又使唤她去烧洗澡水。
水备好了,竟然要求给他搓背。
太会占人便宜了,可是谁叫他身上有伤,而那些伤还是为她们受的。
她咬了咬牙,闭着眼睛进去了,他却凶巴巴地把她逼到了墙脚。
“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你的骨气呢?傲气呢?难道你在海棠馆就是这么伺候别的男人?”
原来这是试探,她顿时愤懑了,忽然想起鞋底还藏着契约,遂将其取来给他看。
“你看清楚这契约是几时签的,早知道你这样想,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受伤。”
“难怪你当时自信满满地吃契约,原来早有准备,安倩茹,你真是奸诈!”
她恼怒地推开他,回怼道:“我哪比得上你们,连陈年桂花鱼都能钓到。”
“那还不是多亏了有你这条香饵,否则它哪里肯上钩?”
她顿时惊了,难道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就在她想问个清楚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志轩的惨叫声。
第十四章:密室藏恨
倩茹冲出屋外,见院子里有一条死狗,鲜血、肠子、脑浆撒了一地,十分骇人。
志轩惊恐地缩在屋檐下,支支吾吾地告诉她,这些都是两个眼神凶狠的蒙面男人干的。
她想一定是桂王不甘吃哑巴亏,派人来报仇了。
现在,上官渊在,他们只是扔死狗、泼狗血。
哪天他不在,后果很难想象。
她很后怕。
上官渊却一脸从容,甚至将血淋淋的狗给烹了。
那情形,倩茹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甚至从梦中惊醒。
次日,上官渊早早地就去上朝,留下她和志轩战战兢兢地待在空荡荡的宅子里。
为了让小家伙心里舒坦些,她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洒扫,意外在上官渊的床头发现一个式样熟悉的紫檀木匣子。
前世,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匣子,专用来收藏自己的得意之作,而且喜欢搁在枕边。
见他也有在枕边放匣子的习惯,她很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但是匣子上了锁,一时无法打开。
就在她准备收住好奇心的时候,一串钥匙从褥子下露了出来。
她拿着一把一把地试,没想到真的打开了。
“天呐,这不是......”
她又惊又喜,匣子里竟然是自己前世的诗赋文稿。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嫌恶地休弃了她,怎会从安侯府把她的东西取来放在枕边?他到底怀的怎样的心思?难道说他后来又后悔了?
她估摸着应当是如此,否则他又怎会想要求娶一个同名同姓的女子呢?
一欢喜,恐惧感大减,干起活来更是乐此不疲。
这时,志轩兴奋地向她跑来,把她拽到了一间上锁的屋子外。
透过门缝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志轩兴奋极了,竟然怂恿她撬门。
寄人篱下,这样干不好吧?
嘴里劝着志轩,心里却忍不住好奇。
她只知道他擅使长枪,不知道竟然还悄悄收藏着这么多兵器。
于是,她把他褥子下的钥匙串取了来,一把一把地试。
哇!又打开了。
里面的刀枪剑戟,林林总总有几十种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兵器上的积灰并不多,可见主人时常在擦拭。
倩茹一样样当作珍宝一般细细地赏着。
突然,志轩不小心撞倒了一面架子,整个人也跟着摔趴了。
她心疼地过去将其抱起,意外发现,遮墙的幕布里面竟然还藏着空间。
姐弟俩兴奋地过去揭开幕布,没想到却被吓了一大跳!
里面供奉着几十个神主牌,而墙上则刻满了大大小小杂乱的“杀”字,一笔一划都宣泄着无边的恨意。
他到底想杀谁?
她走到供桌前,发现正前方的神主牌位是上官渊的父亲上官渤的,而供桌的香炉底下隐隐有些陈旧的划痕。
她搬开香炉,擦掉上面的灰烬,发现竟然是个“安”字。
“这?”
她猛然大骇,想起前世出嫁前父亲安行道曾经说起过一桩往事。
二十年前,安行道和上官渤困守辜城,等待桂王长孙极的增援,但不知何故长孙极的援军迟迟不到。
为了突围,安行道和上官渤分兵两路,从东西二门强行杀出。
安行道那侧顺风顺水,而上官渤却全军覆没。
上官老夫人多次向先帝请求彻查,但都不了了之。
因为心怀怨愤,上官老夫人谢绝了先帝对上官渤的所有追封。
现在想来,前世上官家求娶她,然后又各种羞辱直到休弃,无不出自报复。
安侯府上下遭受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但凡沾上关系的人都身首异处了,谁还敢私藏她闺阁里的诗赋文稿?
除非他就是抄家的人,才能有机会顺手牵羊,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一两件不起眼的东西。
想到自己竟然对仇人动了情,安倩茹心里又恨又悔又痛。
她再也无法在这里住下去,更加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去面对上官渊。
可是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
身无分文,如何养活小志轩?
纠结令她内心的痛苦倍增。
就在这时,上官老夫人来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把门插上了,还加了根棍子,但老太太竟然进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熟的嬷嬷。
四目相对,她脑子一转,故作紧张地把钥匙串掉在了地上,然后又捡起来。
想以此暗示老太太,她不是撬门进来的,而是用钥匙正大光明的进来的。
而且,以她清白的家世背景,老太太多半也不会想到她的钥匙是偷拿的。
果然,如她所想,上官老夫人以为是儿子给她的。
她见她没有发难,牵着志轩规规矩矩地出去。
不料,脚刚迈出门口,几个嬷嬷就把她们堵住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是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妇人,可是手头上却颇有些功夫,两下就把她们擒住了。
她渐渐想起,其中两个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婢女,跟了她几十年,还上过战场。
前世嫁进上官家的时候,她们没少帮着老太太欺负她。
只有边上没动手的紫凝姑姑心稍善些,每次都是点到为止。
但那又如何,她并不是能做主的,而且主子还在这里。
而倩茹也没想到,刚才掉出钥匙又捡起来的举动,已经挑衅到了上官老太太。
她本来就是带人来收拾她们的,现在又发生了这事,一顿皮肉苦顷刻而至,只是没有打脸。
她咬牙忍着,一声不吭,不想被这可恨的老太婆看轻。
可是人家就是想看她服软,越是不喊不叫就越要打她,打的吐了血,还想再跺上一脚。
好在关键时候,紫凝姑姑出手阻止了,“小姐,她毕竟是公子心尖儿上的人,再打下去,恐怕会伤了你们母子的和气。”
老太太思量了片刻,罢了继续欺侮她的念头,冷冷地扔了几张银票在她面前。
她本来不屑一顾,可是想到今后的生计,又不得不忍住心底的傲气将其捡起来。
三百两,虽然不算多,但足够她省吃俭用的把志轩抚养长大。
“安小姐,拿着走吧。即便我家小姐点头让你跟了公子,以你的身世也做不了正室夫人,还不如离开这个是非地,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紫凝姑姑把梯子给她搭好了,可是如果她收下了这三百两,她还能是安倩茹吗?
就在她准备扔了的时候,老太太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当年辜城一役,你爹安泰受安行道之托去送求援信,却没有把信带到,以致于渊儿他爹和所有亲信部将全部横死。那屋子里供奉的,全是因你爹而死的人。他接近你,接近安泰只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为了扳倒桂王报父仇。你若不信,可以等他回来对质。”
安泰如果真的害了上官渤,以老太太的性情还能放她们姐弟一条生路?
分明就是在扯谎。
可是凡事不会空穴来风,这背后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因由。
不论是什么,凭她一个无所依仗,被人戏耍于鼓掌之中还毫不知情的弱质女流,都没办法找上官家报仇。
如果还要自命清高地放弃仇人给的补偿,就只能去过无比艰难的日子。
傻、蠢、缺心眼儿的人才会那么选择。
可是三百两实在少了些。
于是,她咬着牙还了价,“一千两。”
“行,但我要你写一张收据,并且画押。”
那有何难?
她丝毫不拖沓,等笔墨一送来,即刻就写好。
老太太看见字据,爽快地多给了她二百两,令她即刻坐上她准备好的马车离开京城。
她没有理睬,只取了一千两。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置办宅子田地,真正地在京城扎下根,谁还傻乎乎地跑到别处去?
独立谋生的这段日子,她长了一些见识,知道钱财这种东西,守得住才是你的。
所以,一出宅子她就找了条无人的巷子,把大部分的银票都藏在自己和志轩的鞋底,然后可怜巴巴地牵着志轩走到宽敞的大街上。
“姐姐,我会争气的,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今日受的委屈都讨回来。”
她不希望志轩带着仇恨活着,温柔地捏了捏他认真的小脸,让他不要把老太太不尽不实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小家伙想的却比她想的多,“如果上官哥哥是居心叵测地接触咱们家,那他就可能是害死爹的凶手。”
“志轩,凡事不能只听,还得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你真想辨出个是非曲直,就要努力长本事,搏功名,光明正大地让恶人伏法。”
“那得要多少年?难道我们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姐姐,你以前不是这么教的,我怎么觉得你自从溺水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她柔柔地笑了笑,“那你喜欢现在的姐姐,还是以前的姐姐?”
“不都是姐姐吗?”小家伙迟疑了片刻,抓紧了她的手亲昵地依偎着,“姐姐越来越好,我都喜欢。”
这时,一驾装潢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她们身侧,
小窗帘子被几根雪白的纤纤玉指揭开,露出了赵仙儿俏丽的面庞。
“真是天赐的缘分,让我在此意外遇到了妹妹你。”
第十五章:黑甜心
赵仙儿迫切地从马车上下来,亲昵地关切她和志轩的伤势,并殷切地要送她们去医馆医治。
倩茹不想受这份恩情,婉言拒绝。
在海棠馆待了几个月,她虽然摸不清赵仙儿的脾性,但从利害关系的角度考量,赵仙儿没有理由对她们这么好。
毕竟赵仙儿可是海棠馆的二掌柜。
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狼窝,她可不想再和那里有任何的牵扯。
被驳了面子,赵仙儿有些生气,甜美的小圆脸委屈巴巴地鼓了起来,呼喊身边的丫鬟把她们强拽上车。
倩茹被吓了一跳,后来见车在医馆门口停下才略略放心了些。
赵仙儿见她一副畏自己如虎的模样,无奈地蹙眉叹息。
“像你这样柔弱又涉世未深的女子,不栽在九娘手里,也会栽在别人手里。若你没有地方可去,就到城东花影巷弄月小筑找我。”
倩茹没有回应,默默地牵着志轩进医馆治伤。
因是一时无处落脚,她俩在医馆坐了一阵,打算等用了第一副药才走。
上官家的几个嬷嬷下手太狠了,竟打的倩茹受了内伤。
大夫说,她的伤至少需要调养一个月。
身上的痛让她如坐针毡,可是又没有一张榻可以躺下。
难受的她小脸惨白,只能握着拳头强忍着。
这时,志轩发现了柳氏。
她可怜巴巴地抹着泪,求大夫给开一副便宜的滑胎药。
大夫鄙夷的眼神,让她羞臊的无地自容,低低地垂着头。
“姐姐,滑胎药是治什么病的?”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倩茹难受的紧,没什么心思去关注这些。
不料,柳氏却发现了她们,突然冲将过来激动地拽住她,哭天抹泪地求救。
“好歹咱们是一家人,你如今富贵了,可不能抛弃你的两个妹妹啊......”
倩茹被她又拽又摇的难受极了,一下子晕了过去。
醒来时,竟发现柳氏、安倩雯围在自己身边,惊骇不已!
“志轩,志轩......”
“姐姐,我在这里。”
志轩听见呼喊迫切地跑来。
原来她前日在医馆昏迷后,便被柳氏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屋里晦暗又潮湿,陈设简陋又破旧。
她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柳氏母女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她面前,哭诉分家后的遭遇。
柳氏托了媒婆想给安倩雅寻一门亲事,哪曾想一时不慎竟将女儿送入了虎狼窝。
安倩雅嫁给西城外李员外的公子,说的是做妻,可是进了门才发现是妾。
后来李公子输了钱,就把她卖进了百花楼。
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她打算给小女儿安倩雯也许个人家,没想到竟差点又被骗。
柳氏和安倩雯想求她拿钱救安倩雅。
她这才发现自己双脚光溜溜的,鞋底的银票不翼而飞了。
柳氏母女见她在翻找,嚎啕大哭着向她磕头告罪,然后把钱还给了她。
“二姐,都是我的错,我一念之差,拿了你的银票,想去把大姐赎出来。哪知她现在身价水涨船高,根本不够。”
她的鞋底有五六百两,竟然不足以从百花楼把安倩雅赎出来。
倩茹有些不想管。
毕竟这母女三人不是什么好人,心术不正又诡计多端,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可是柳氏母女又不放她走,围着她磕头。
尤其是柳氏,额头都磕破了。
“我对不起安家,对不起老爷,只要你救出倩雅,我愿意以死谢罪!”
“你们尚且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头上连一片瓦都没有,拿什么救她?”
“二姐,你可是海棠馆的头牌舞姬,身上随随便便都有五六百两,你一定有办法的。”
听到“舞姬”两个字,倩茹就浑身不适,而柳氏母女又不达目的不罢休,非逼着她当场允诺。
实在令人怄火!
她估摸着救安倩雅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拼上她们身上所有的银子都不够。
果然,柳氏说老鸨开口就要三千两黄金。
如此天价,根本不是她能给的了的。
“我本来也认命了,叫她也认命了,可是那孩子实在可怜,我......只能厚颜无耻地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吧,我们母子三个这辈子、下辈子结草携环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柳氏见她迟迟不肯点头,即刻就要撞墙。
终究是心肠软了些,她答应了。
可是她又能求谁呢?
想来想去,有财力有人脉的只有赵仙儿一个。
城东花影巷弄月小筑。
一座极为雅致的宅院。
位于京城权贵云集的紫衣巷附近。
倩茹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忐忑地候在弄月小筑门口。
柳氏母女见她一动不动,迫切地催促她叩门。
可是她还没想好怎么求赵仙儿。
这么大一笔钱,就算赵仙儿答应也会提一些条件。
她自问不是圣人,可以伟大到为了安倩雅这种人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到时候又该如何应付柳氏母女的寻死觅活呢?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车夫把车牵到了门口。
不多时,赵仙儿出来了。
眉目含笑,满面春风,明媚的像五月最鲜艳的牡丹花。
她一看见倩茹就亲昵地迎了上去,似乎丝毫没有为上次被拂了好意而不快。
“赵姐姐,我......”
柳氏见她吞吞吐吐说不出口,立时拉着安倩雯给赵仙儿磕头。
赵仙儿顿时尴尬了,环顾左右,不得不将她们往里请。
“你们身上都带着伤,又在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们怎么了。”
“对不起。”
“有话就直接说吧。自从在洛王府你替我解困,我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当好姐妹。这回也托了你的福,我不仅拿回了契约,还成了海棠馆的大掌柜。只要你求的不是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我都会拼尽全力为你办成。”
赵仙儿什么条件也没有提,还如此豪爽,倩茹讶异又感激,试探性地问了问,“我有个异母妹妹,遇人不淑,被夫家卖进了百花楼,我有心为她赎身,但那边要价太高,不知姐姐你可否为我周旋一二?”
“需要多少?”
柳氏迫切道:“三千两黄金。”
倩茹见赵仙儿蹙起了眉,看起来十分为难,以为她要拒绝,没想到她却把这事儿给揽下了。
赵仙儿说她虽然没有这么多钱,但可以求朋友想个独辟蹊径的办法把安倩雅捞出来。
急人所难,真是个好人呐!
倩茹感激地拜谢。
可是柳氏却不放心,“那老鸨子凶恶得很,听说认识好些权贵,只怕不是寻常办法可以对付。”
“人要是在大牢里,我赵仙儿不一定有办法,但是百花楼那种腌臜地方......哼!”
赵仙儿留下倩茹几个在宅中等待,自信满满地离去。
不过夜深一些的时候,就把安倩雅给带回来了。
安倩雅美丽的眸子里全然没了往日的光彩,低低地垂着头,对母亲和妹妹丝毫不理,只对倩茹和赵仙儿感谢叩拜。
受了这样的大恩,安分的人都不好意思开口求其他,可是柳氏却到倩茹耳边嘀咕,想让她好人做到底,求赵仙儿收下安倩雅和安倩雯,让她们进海棠馆当舞姬。
安倩雯也来求她。
倩茹顿时恼了,可是赵仙儿在一旁,实在不便大发雷霆。
她忍了又忍,柳氏母女却得寸进尺,竟然直接跪求赵仙儿。
“你的两个女儿着实都是美人儿,只可惜名声败了,又没有才华,不适合在海棠馆登台。不过看在倩茹妹妹的份上,我愿意收下她们在府里打个杂。”
“那能赚几个钱?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她烂在腌臜楼馆,好歹还能锦衣玉食!”
柳氏牵着两个女儿想走,但安倩雅却不愿意。
任凭柳氏掐打也死活不走。
“我是你娘,你身上的骨肉都是我的,你不走难道还想留下给人当奴婢不成?”
安倩雅顿时暴发了,“我以前是个没脑子的,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可是事到临头,你们没有一个相信我的冤屈,甚至为了钱,把我推进火坑......”
安倩雯从中说了许多软和话,可是不仅没有安抚好安倩雅,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
安倩雅越来越激动,竟然把头往门框上撞。
血溅当场。
柳氏慌了,眼珠一转拽着小女儿夺路而去。
赵仙儿见安倩雅还有气息,命人去请大夫来为她医治。
“赵姐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那实在太容易了,海棠馆被责令停业整顿,我正想趁此机会排一些新歌舞,可是没有满意的曲子,妹妹若是愿意,不妨为我写上几首?”
“些许小事,怎能报答赵姐姐你的恩情?”
赵仙儿甜甜地笑了,眸子弯弯的,甚是可亲。
“名利我都有了,就缺一个真心相待的好姐妹。”
说罢,赵仙儿命人备好杯盘果馔,拉着倩茹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义结金兰。
“你的处境我都知道,这弄月小筑是我的私宅,没有不相干的人来,你们尽管在这里住便是。你的姊妹就是我的姊妹,我也会尽力照拂......”
赵仙儿说到做到,次日便给志轩找了书院,还请人上门给她们做新衣服,连安倩雅的药也都是用的最好的。
志轩对赵仙儿赞不绝口。
倩茹也被赵仙儿的真诚仗义感动得泪眼模糊,心里一直记着写词曲的事。
夜风轻浮着小窗,带来阵阵芳香,倩茹有了灵感,一挥而就,自觉十分满意。
但为了能更好些,她决定再琢磨几日。
与此同时,赵仙儿正在一处酒楼里见柳氏母女。
柳氏收下五百两,将安倩雯、安倩雅一并卖给了她。
赵仙儿收下身契,将安倩雯带去海棠馆交给司马九娘训练。
夜风轻拂,这里的海棠比弄月小筑的开的灿烂多了。
赵仙儿摘下一支细细地闻了闻,片刻,笑容尽失,扔在脚下全数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