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神秘老妇
从京城乘车到孟桥驿有三日的路程,因为马的事,他们耽搁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未免途中生变,陆放建议昼夜兼程的赶路,只在必要的时候停顿休整。
哪知快到的时候,却有差役来传信说,尸体被烧了。
“怎会这样?莫非是你们大理寺走漏了风声?”
倩茹的质疑,陆放也解释不了,只急匆匆地带了几个人单独策马去勘探毁尸现场。
而上官渊、倩茹则同剩下的人一起寄宿在了孟桥驿站。
简陋的驿站里,摇曳的烛火好似鬼魅一般。
总让人感觉要发生些什么。
倩茹一闭上眼就看见安泰,恍恍惚惚到天亮才睡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此时,上官渊和陆放正在外面讨论案情。
孟桥驿原来只是个驿站,因为来往的客商多了才变成了个小镇。
但镇上只有两个捕役。
因此临时从附近的村子征招了三个民夫看守尸体。
案子发生在两天前,因为民夫要先报到镇上,再由镇报到县,再到郡,这样层层通报耽搁了时间,以致于他们快到孟桥驿了才遇到传信的差役。
虽然尸体被烧了,但有村民见到有个陌生老妇曾经在停放尸体的草棚附近徘徊了数次。
因此对于案件而言,也算是个新的突破。
现在官差正在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搜查附和条件的老妇。
孟桥驿虽然不大,搜查起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现在才搜,人早不知道逃哪里了。”倩茹愤然而出,“三个民夫又没遭遇袭击,怎会连一具尸体都看不住?”
“正是农忙的时候,白天偷偷溜回家干农活了,只有晚上才守一守,因此被钻了空子。”
“既然认不了尸,那便有劳陆大人为我们找辆车送我们回京城。”
陆放微微一笑,整顿衣衫,拜了拜倩茹,又拜了拜上官渊。
“大张旗鼓地把二位找来,又怎会只为认一具枯骨呢?”
上官渊若有所悟,他早就听闻大理寺的陆司直艺高人胆大,最好出奇谋破案。
此番,多半是布下了玄机。
果然,陆放将夫妇二人请入房间后,蘸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八个字:静待时机,以观后效。
倩茹见陆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好再追问。
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她同上官渊一起跟着陆放一同去毁尸现场查看。
被烧毁的草棚子位于一片小树林,树林四周都是田地。
天快黑了,还有农夫在耕种。
既是如此,一个老妇过来,又有人看见,怎么没人阻止,也没人追赶呢?
看守的民夫道,那老妇衣着打扮与寻常村妇无异,可是逃走时却健步如飞。
案发的早上刚下过雨,草棚子的茅草都没有烧起来,是老妇用酒水泡过的衣物裹着尸骨烧的。
因为他们发现的及时,尸骨才没有变成灰烬,只是烧黑了。
尸体本来已经成了白骨,又被火烧过,大理寺的仵作实在验不出什么,只发现左手少了一根小拇指。
倩茹看了那副黑黢黢的骸骨,实在辨认不出什么,便使了银子,请随同的民夫将其入殓下葬。
此时,有差役小跑而来,说有过路的商贾从镇口张贴的告示上认出了凶手。
第六十二章:侠与盗
倩茹搀着上官渊紧跟在陆放身后。
商贾姓周名计,洛郡云县人氏,以贩卖燕窝、人参这类珍贵补品为生。
他从镇口张贴的认尸告示上认出了其中几个男子是临郡洛郡的强盗。
而孟桥驿西南季凤山的另一侧就是洛郡。
周计道,他曾经数次被这伙强盗劫掠,去年战战兢兢地途经其老巢通吃山却什么也没发生。
还以为是里面的“山大王”大发慈悲行方便,原来都死在了这里。
周计还说了几个抢掠他的盗匪的体貌特征,其中有断指的、门齿缺损的,同官府卷宗上记载的完全一致。
种种迹象表明,去年在驿站袭击上官渊和安泰的就是这伙来自洛郡通吃山的强盗。
而通吃山到孟桥驿有一条捷径,那便是穿过洛郡与桂郡相邻的云县,再翻越季凤山,快马加翻山只需一日。
周计说,他幼时跟随其父走过这条路,但后来因为季凤山被人占了之后,就不得不绕道来桂郡。
周计说季凤山被占了,可是众人却从未听说过附近有盗匪。
“那不是盗匪,是前朝一股隐匿深山至今未降的败兵。他们占山之后,就封锁了山道,居住在峭壁陡崖之上,朝廷也奈何不得。”
陆放若有所悟,“那伙残兵的首领,可是姓刘?”
“他们的山寨上悬挂的正是‘刘’字大旗。”
陆放遂从上官渊那里求来复造的匕首拿给周计看,“你可见过类似的兵器?”
“这在云县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刘氏军的兵器上都刻有‘刘’字,听说他们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受过谁的恩惠,就会留下一把匕首作为信物,他日若需报恩可凭借此物上山讨还。”
陆放问完命人将周计领去做了一份详细的笔录,并邀着上官渊、倩茹一起回驿站。
“陆司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刘’字指的是谁?”
陆放胸有成竹道:“不瞒将军,陆某素来喜好听一些奇闻轶事,正好知道这季凤山上的‘刘’氏军,说来他们与你还是亲戚呢!”
“与我有亲?未曾听过。”
“哦?”陆放有些诧异,片刻又表示理解,“虽然你们是血亲,但各为其主,将军未曾听过也是理所当然。”
上官渊是真的没听过,并非是陆放以为的打哈哈。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季凤山上藏着自己的外公、舅舅和姨母,而且这些人都是前朝的死忠之臣。
陆放说“刘”氏军除了占山之外,对百姓非常友善,时常干一些惩奸除恶的事,在云县一带颇有声望,与为非作歹的盗匪有云泥之别。
这也是朝廷几度围剿失败,以及法外开恩的根本原因。
听到这处,倩茹恍然大悟,“原来陆大人带我们来并非是为了认尸,而是想我们上季凤山去为你查出真相。”
“夫人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才女,陆某拜服!”
倩茹见上官渊不反对,便将这事揽了下来。
陆放亦将他们此行要达到的目的写下来交给夫妇二人。
第六十三章:季凤山遇险
“一则,季凤山归桂郡管辖,但‘刘’氏军从来只在洛郡云县一带活动,需要知道他们是否受过这边某人的恩惠。
二则,女尸身边带着这把匕首,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刘’氏军的人,要么是被人用此匕首暗害。
三则,必须弄清通吃山的盗匪是否曾经借道过山。
四则,‘刘’氏军是否也牵扯在这桩命案之中。”
夫妇二人牢记于心后,便将陆放的字条烧毁。
翻过了两个山头后,山路变的越发陡险,步撵完全无法上去。
于是,陆放让与他们相熟的余成扮作家仆,搀着上官渊一起上去。
“听说各为其主,便是父子也能相残,陆大人真是奸诈,自己不上去,却让我和你们一起去送死”
倩茹以为余成是个正义忠直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竟然抱怨了一路。
看他如此畏惧,她便让他回去,哪知余成却不肯。
“临阵退缩,旁人岂不把我老余当龟怂?”
既然不怕死,那抱怨为何?
倩茹想起身上有五十两现银,想取出来赌余成的嘴。
片刻,又觉得这银子该大理寺出才对,她花这钱,反而得罪人。
能在危难时刻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该比作英雄壮士才对。
于是,她忍着烦闷,笑盈盈地将余成夸了一番。
听了赞美,余成的怨愤稍减。
此时,狭道上下来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右手臂挎着一篮子野菜,左腰部却挎着一把刀。
“此路不通,快走!”
余成赶忙揖手上前拜见,“我家主人安北大将军上官渊携夫人前来访亲戚,拜见刘老将军,劳烦大姐通报!”
“你的意思是我家老将军是你家主人的亲戚?什么亲戚?”
倩茹遂递上精心准备的拜帖。
天将黑的时候,山上下来几个裹着头巾的女兵,皆是面目苍老之辈。
为首一人直接丢给上官渊一把枪,试探他的功夫。
待见招式对上后,才领他们上山。
山顶上,数千老弱残兵严阵以待,满面仇恨地瞪着他们,看着他们被引入祠堂。
祠堂里,一个发白如雪的老者正在烧香祭拜。
“爹,人到了。”
这一声呼喊,上官渊才知道刚才试探自己武功的几个老妇人都是自己的姨母。
与此同时,一个花甲老人被人抬了进来。
那人也喊老者“爹”。
上官渊撩起衣襟,正准备拜一拜认个亲,没想到膝盖刚弯,老者就握住香案上的宝刀,目露凶光。
倩茹大骇,忙搀着上官渊往外逃。
然而,身后的路早已被堵死。
此时,三人才知道,原来的血亲早已变成了仇人。
所谓亲情早已荡然无存。
老将军刘昂直接命人将他们三个绑了。
上官渊的风烛残年病的快死了的舅舅刘义,二姨刘颂兰,三姨刘颂竹,三姨刘颂菊都怒目圆瞪,喊着:“杀,杀,杀”
与此同时,祠堂之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起了一个高耸的柴火堆。
刘义说要把他们活活烧死,以祭奠前朝皇帝和阵亡刘家军的魂灵。
第六十四章:险中生智
四周喊杀声震天,刘昂也懒得动用自己的宝刀了,直接令人将他们三个捆了扔上柴堆。
挣扎中,上官渊身上那把复造的“刘”字匕首掉了出来。
匕首上也不知有何隐藏的记号,刘颂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小妹刘颂荷的匕首。
刘颂荷失踪一年多,杳无音讯。
刘家军见到这份贴身之物,都以为他们夫妇是以此来要挟的。
倩茹机敏地抓住机会同刘昂狐假虎威,换得了松绑的机会。
“刘老将军,令嫒在孟桥驿杀了人,我们正是为此从京城赶来劝诸位悬崖勒马的。”
“装模作样!老夫虽然已经八十高寿,却仍然日进斗米,力能扛鼎,岂会被你个小丫头欺骗?颂荷肯定是死了,否则你们不可能带着匕首上山。”
“险些被这小妮子骗了,还是爹你英明。”刘颂菊道,“我们刘家没有软骨头,颂荷如果被捕无法逃离必定会自杀。”
“万一她被人喂了什么药,没办法自杀呢?”
精明的刘昂从倩茹不够自信的话里发现了破绽,“万一?你们来谈判,难道还不能确定?”
正是因为刘家人以为刘颂荷还活着,他们才能暂时不死。
倩茹不敢再有闪失,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沉着理智。
于是,她从容一笑,上前半步,对着虎视眈眈的刘家人进行挑衅:“这么互相诈来诈去有意义吗?我们若是有闪失,刘颂荷必然不能活。”
此言一出,情势很快以目见的速度发生了扭转。
刘家人开始放平态度,正视他们此来的目的。
这样一来倒也方便,倩茹斟酌了片刻,开始对刘家人套话。
“颂荷姨母因为一年多前孟桥驿的一桩血案被大理寺羁押在牢,她什么都不肯说,官差查了很久才根据这把匕首找到了季凤山刘家军。听说刘家军行侠仗义,一贯在在季凤山西南的云县一带活动,不知道这几年怎么开始打起孟桥驿的主意了?”
“天地辽阔,我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你们来就是为了查案?”
倩茹见上官渊张口要答,怕他坏了自己的计划,抢先一步把话圆过去:“我们来的目的,慢慢的你们都会知道.”
但上官渊不喜欢她这种故作聪明,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又截断了她。
“晚辈素来敬佩忠义之士,虽然彼此立场不同,但晚辈不想绕弯子。我们来拜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查案。去年正月初,御史安泰奉旨来桂郡巡察,在孟桥驿被一股来自云县通吃山的盗贼所害。而云县到孟桥驿只有季凤山一条捷径,是不是你们给他们借了道?”
刘昂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儿女。
片刻,刘颂兰站了出来,“那阵子是有人拿匕首前来请求借道,是五妹夫的匕首,人也是他领下山的。”
刘颂菊说,那伙人看起来很奇怪,个个带着武器,大晚上还蒙着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五妹夫耐不住寂寞,总是偷偷下山滥赌,这样的人能交到什么好人?”刘颂竹道,“前几日我又下山去找,意外发现一具一年多前去世的男人骸骨,骸骨的左手小拇指残缺,我怀疑就是他。”
“原来你就是那个烧尸体的老妇。”
“不错!”刘颂竹坦然承认,“五妹夫其身不正,五妹若是出了事,肯定就是他害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他已经死了,三姐,你这么做实在太过分!”
“我是嫉恶如仇,这个刘家军的败类,如果不是看在五妹的面上,我早就剁了他!”
“可是那人未必就是五妹夫,你这么做难道就不觉得亏心吗?”
刘颂竹昂着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份霸道和傲气,同上官刘氏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亲姐妹。
她的姐姐刘颂兰、哥哥刘义也毫不逊色,都巴不得这个五妹夫死。
吵嚷了一阵,刘昂烦了,怒吼了一声:“闭嘴!”
几兄妹这才渐渐消停。
“通吃山的盗贼,你们几个会不认识?知道不是正经人,还放他们过去?老夫看你们几个都有问题!”
“爹,你可要讲道理啊,我的腿废了几十年了,山上的事从来都是妹妹们做主,几时轮到我一个残废过问?”
刘颂兰亦说那阵子她身体不适,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三个妹妹处置。
而刘颂竹则说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一应主意都是四妹颂菊在拿。
刘颂菊没的推脱,只得认了,“咱们刘家军一向有规矩,有人拿匕首前来便要还人家的恩情。他们拿着五妹夫的匕首前来,也就是借个道而已,哪里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不要含糊其辞,到底是谁拿匕首上山要求借道?”
刘颂菊吱吱呜呜道:“那人直接找的五妹夫,我没有过问,只是远远地望了几眼。”
啪!
刘颂竹一巴掌扇在了妹妹脸上。
数千老弱残兵顿时紧张地握紧了兵器。
山上谁得势,谁不得势,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想造反吗?”刘颂竹转身怒喝别人,没想到妹妹一瞬间还了自己两个,两姐妹顿时互相拳脚相加。
刘颂菊打不过,但她的儿女很快凑上来帮架。
而刘颂竹没有人帮,被逼的退到了老爹刘昂的身边。
刘颂兰又出来劝阻,这才暂时止住了内斗。
“三妹,你快五十了,脾气怎么一点也不收敛。”
“那是因为我不像二姐你可以装聋作哑。山上已经没有人把咱们这两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婆当回事,他们都盼望着四妹妹给他们寻一条‘明路’。”
“颂竹,你到底想说什么?”
“爹,他们要投降长孙氏。五妹夫借道根本就不是为了报恩,他和四妹妹,想攀附权贵,去山下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血口喷人!你一向敌视五妹夫,没准儿他早就被你杀了。”
子女们反复提到五女婿,刘昂因此意识到不对劲喝止两个争吵的女儿,对倩茹道:“小丫头,你说小女在孟桥驿杀人被捕,那她的夫婿,现在如何?”
倩茹怕编出来,拿不出佐证,只得顺着她们的话说,“下落不明。”
刘昂冷哼了数声,“通吃山的盗匪是他引下山的,连小女都被捕了,他怎可能下落不明?”
刘颂菊见倩茹答不上来,唰地一下拔出刀,“为了证明清白,我现在就杀了这三个狗东西。”
语毕,劈头便给倩茹来了一刀。
第六十五章:意料之外
好在上官渊护着她,而刘颂竹又在关键时刻挡住了刘颂菊,这才让她保住了小命。
不过刘颂竹护着她们却不是因为亲情,而是不想其妹妹的如意算盘得逞。
“大家都看见了,有问题的明明是四姐。”
“老夫看你俩都有问题,丝毫没有骨肉亲情,只知道争斗打杀。”
“爹,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女儿实在无法再欺瞒您。”刘颂竹说着红了眼眶,“其实,五妹妹已经死了。去年夏天下暴雨,山下塌方,有村民发现了一具女尸,以及五妹妹的贴身匕首。这一切,都是四妹妹的错!”
“三姐,你太过分了!平时你再怎么蛮横,我都忍了,现在你为了利益这样诬陷我。爹,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你说她诬陷你,原来你也知道小五已经死了?”刘昂看向另外的一儿一女,发现他们都垂着头,气的捂住了胸口,“原来你们都知道,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装蒜?”
“我们是为了您的身体,不想.”
刘颂竹截过话去,“是因为与四妹接洽的权贵出了事,无法向你兑现承诺。前不久,那人又派了人来找你,其后,你便派人追杀大理寺的官员抢夺证物。”
“爹,我是清白的,刚才明明是三姐阻止我杀”
“我这一年多,数次下山,早就调查清楚。上官家正在风口浪尖上,好些权贵都想除之而后快,你杀了他们,对你自己根本有利无害!”
“忠臣不侍二主,我刘家军既然已经效忠前朝,断没有投降长孙氏的道理。颂菊,为父要你以子孙的性命发誓,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颂菊果决地举起手掌,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刀杀死了一旁毫无警惕的二姐刘颂兰。
其儿子亦麻利的了结了刘义,然后同妹妹一起围攻刘颂竹。
刘昂惊惶地转身取刀,但他已经年老体弱到连刀都聚不起来。
所谓日进斗米,力能扛鼎,根本只是为了威慑人心的虚话。
眼下一家内讧,骨肉相残,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将士,竟然做壁上观,使唤不动。
看着女儿刘颂菊提着屠刀向自己步步逼近,他只能心寒地闭上了双眼。
众人都以为刘昂必死无疑。
孰料,屋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把匕首飞去直插在刘颂菊的后背。
少年名为刘堂,是刘义的孙子,刘昂的曾孙。
虽然年纪尚小,但目光坚毅,眼神里毫无畏惧之色。
眼见数百人朝自己围来,刘堂不仅不惊惶,反而挺身往前怒斥:“杀了我们朝廷就会招安你们吗?哪个皇帝会蠢钝到赦免一群不忠不义的人?”
与此同时,几个拄着棍子的老将在人群中扯着老迈沧桑的嗓子反复申诉忠义之理。
已经走到这一步刘颂菊岂能容忍那几个老家伙乱了人心,毁了自己的计划?
她扬起嗓子高喊着,把桂王开的招安条件喊了出来,说的泪流满面。
“.我刘颂菊的罪孽自己扛,你们不必要插手。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大家能在有生之年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故乡,再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一晃快二十年了,当年的叔伯多数已经入土,而诸位兄弟姐妹们也像我一样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甚至已经是花甲老人。都这把岁数还能求什么?要求功名利禄二十年前早就倒戈了.”
刘家军个个听的涕泗横流,纷纷扔了手里的兵器,向刘昂屈膝下跪,都表示想被招安。
只先前拄着棍子在人群中吆喝中忠义之道的老将仍旧不改初心,但他们也同情手下的将士,不忍阻拦。
“爹,你看到了吗?大家都想过正常的日子。只要你和三姐也点头,咱们就没必要骨肉相残了!”
刘颂竹虽然已经老迈,但却遗传了老爹的神力,力气仍然大的惊人,和一双侄儿侄女打了好一阵,也就只受了些轻伤而已。
她坚决反对招安,死咬着宁死不降!
刘昂摸着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宝刀,不禁老泪横流。
“等老夫死后,你就都去招安吧!”
“不!我绝不跟仇人一起接受招安,太爷爷,我跟你一起死!”
刘堂疾步凑到太爷爷的刀前,将刀口对准自己的胸口,众人都以为他要自戕,哪知他却敏捷地把刀夺了过去,一刀砍向了刘颂菊。
所有围观的刘家军都惊愕了。
刘昂的宝刀有八十多斤众,竟然被十几岁的刘堂耍的虎虎生风。
“将门虎子啊!”
“刘家总算后继有人啊!”
刘颂菊被刘昂逼的连连败退。
其子为了舅母,使计策用一把沙子迷了刘颂竹的双眼,想要迅速将其了结。
刘颂菊也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遂拼尽全力猛砍侄女,总算是拉了个垫背的。
以一敌二。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单挑比自己大十岁的表兄,以及同样刘氏血脉力大如牛的姑婆。
一刀接两刀,艰难得臂膀都要被压断了。
毕竟是唯一的嫡传血脉,刘昂舍不得啊!
含着泪妥协,“救堂儿,老夫带你们招安!”
几个老将也帮着他吆喝,总算是煽动了一部分人心。
但刘昂是前朝的死忠之臣,众人怕他反口,踟蹰着不动。
此时,刘堂已经明显地露出颓败之势,挨了一刀还受了一脚,哐当后退,差点连刀都握不住。
刘堂若是死了,以刘颂菊的秉性必然杀了上官渊、倩茹三个。
为了活命,也为了一份对忠义之士的敬重,上官渊夺了一杆枪踉跄地冲了上去,帮刘堂挡住了刘颂菊。
其后,几个老将也以病残之躯扑上去死拽住刘颂菊。
抓住这机会,上官渊一枪破喉,了结了刘颂菊。
而刘堂也趁着表兄分心,奋起反杀,报了大仇。
然而,当血喷溅到自己脸上时,刘堂的大刀却脱手而落,满面惊恐,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杀人。
刘昂爷孙的命保住了,上官渊、倩茹、余成的命也保住了。
但是案子的线索却断了个干净。
只知道桂王长孙极同刘颂菊有往来,却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安泰一案的主谋。
第六十六章:匕首之谜
一夜经历了剧变,刘昂对他们三个也没了杀意。
季凤山上,人人都在议论着招安的事。
倩茹怕人心再有浮动,撺掇着余成去帮忙散布,说上官渊来季凤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招安。
虽然刘家和上官家有旧怨,但好歹上官渊是刘昂的亲外孙,又有患难相帮的情义。
刘昂多年不管事,对山下的事一无所知,对于招安,能指望的也只有上官渊这个外孙。
所以,这话一散布出去,俨然就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山上的人对他们的态度都因此变得友好起来,还主动给他们安排住宿衣食。
季凤山的刘家军过的很苦,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全靠吃野菜粥、野菜馍度过。
食物由伙头兵统一做好,然后分发下去。
大约是目睹了昨夜的惨剧的缘故,很多人都吃的涕泪横流,令人见之心酸。
傍晚,上官渊、倩茹又被带入了祠堂。
刘昂叫了军中老将十人列坐左右,自己居上,曾孙刘堂侍奉在侧,极为严肃地同他们谈起了招安的事。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几千刘家军的安置问题。
这些人多数都是老弱残兵,在山上还能勉强团结互助,下山后各回各家,身无长物,无法安身立命。
大家都不要功名,只要田地钱粮。
都怪之前刘颂菊开出的条件太好,以致于刘家军的“要价”颇高,而他们又撒了谎,所以心虚不敢应承。
更怕讨价还价再度把刘昂惹恼了,又送掉小命。
思量了一阵,倩茹有了个办法,她要了笔墨,将刘家军的要求通通写于纸上。
“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都会如实上报,而今天下太平,国库充足,朝廷不会吝啬于不给你们合理的安置。但如果诸位能帮忙做件善事,我想朝廷里的大臣,一定不会过分挑刺,皇上批的时候,也一定会更痛快!”
“你想我们帮忙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通吃山的盗匪是经由贵宝地去孟桥驿杀人行凶的,而且刘颂菊还为虎作伥,派人追杀大理寺的官差。所以,为了招安更顺遂,烦劳诸位帮忙查一查此案的真相。”
紧接着,她告诉众人,被害的御史安泰是自己的父亲,若刘家军能帮忙搜查证据,招安的事她一定不遗余力。
这话本来没问题,只是山上的老将,并非都像刘昂一样对山下的事漠不关心。
他们知道桂王长孙极堪称是大宣朝第一权贵。
结合昨夜刘颂菊、刘颂竹的话,他们更断定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们接受上官渊的招安,已经驳了长孙极的面子,如果再调查搜集人家的罪证,只怕下山享福不成,反而还会早早地送命。
为了安抚人心,倩茹只好把自己同湘湘的关系拿来说道:“.世上岂有永远的敌人?我们走的时候世子夫妇还住在我们的家里。另外,为家父翻案,是桂王向皇帝亲口要求的。如果这事儿是他干的,那他为何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众人打消了疑虑,便各自分头去召集部下盘问。
祠堂阴暗又鬼气森森的,刘昂似乎还有什么想对他们说,但又一直不开口,只是取出匕首不断地擦拭。
这一幕,不禁让倩茹想到了刘颂菊看见那把复造匕首时的情形,到底,她是如何辨别的呢?
上官渊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踟蹰着开不了口。
刘昂说,辨别的关键就在于上面刻着的这个“刘”字。
“刘(繁体:劉)字有十五画,分别代表十五个刘家人,谁的匕首谁那一画就更粗。”
“那代表我娘的是哪一画呢?”
“是最后的竖钩。”刘昂停顿了片刻,“现在这匕首只有老夫这个点,刘义一脉倒数第二画的竖,已经那个竖钩,都不在了。”
“一竖一钩撑起半个刘字,你娘年轻时候一定很了得。”倩茹只是想讽刺一下上官刘氏,没想到意外激起了刘昂的愤慨。
“她岂止是了得?这个畜生,不忠不义,翻脸无情,气死老娘,打残弟弟,刘家军一半都是死在她的手里。若非为了手下这帮兄弟,为了刘家能留下一点香火,老夫宁死也不会招安,尤其是上官家的招安。”
刘昂愤慨的握着拳头,连声怒号:“耻辱,耻辱”
脸色就红白交替,看起来十分恐怖。
为防止他气急攻心死了,倩茹赶忙推着上官渊靠近些安抚刘昂,哪怕是动动手为老人顺顺气。
只是上官渊想帮忙,刘昂却不让,反而出言嘲讽。
“当年你娘背叛刘家时说,她的夫婿一定是王侯之才,老夫倒是好奇,长孙氏打下江山后给你爹封了个什么王侯。”
“我娘没有接受先帝的对他追封。”
“为何?她那么爱面子,怎可能不要?”
“先帝拒绝彻查我爹的死因,所以,她拒绝了追封。”
上官渊这几句话像是灵丹妙药,刘昂听了之后,很快就平复了心绪。
他戏谑地抓过上官渊的手臂,“你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你一定很恨杀你爹的仇人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但如果害死你爹的是你娘呢?”
勤政殿上,长孙极如此说,离开京城的时候,易仲伦又有暗示,现在刘昂又.难道
上官渊有些不敢想,可是这也是他好奇的。
过了这村,没这店儿,刘昂已经是耄耋老人,今日不问,以后可能就问不到了。
挣扎了片刻,他终于拐弯抹角地问了,“想不到忠义当先的刘老将军竟然也挑拨别人母子的关系,真是”
“小子,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娘。她从来都是自私自利,有仇必报!你爹在外面有人,又吵着要休妻,这等奇耻大辱,她岂能忍得?”
“你胡说!”
刘昂不屑道:“当时牵制长孙极的人就是老夫,你爹的死,老夫算得上是当世知道内情的少数几人之一。”
“什么内情?”
刘昂拿起香案上的匕首给上官渊看,“内情就在这把匕首上。”
匕首上刘字的竖钩比其他笔画都粗。
第六十七章:辜城旧案
“这是我娘的匕首?怎会在你这里?”
这件事刘昂本来已经遗忘,是上官渊几个的到来,让他突然想起,一年多前三女儿颂竹曾经给过他这样一把匕首,还说了一段话。
“爹,我下山去寻五妹,遇到一个饿的快死的乞丐。我好心给了他一点吃的,他竟然给了我这把匕首,这是大姐的匕首。你猜他是怎么得来的?他是二十多年前在稻县捡到的.”
刘昂以为她只是想找借口再次下山去溜达,没有理会,不耐烦地将匕首弃置在角落里,然后将其打发了。
昨夜回去,发现匕首竟然还在。
细细一看,匕首十分陈旧,已经颇有年头,不像是临时造出来的。
稻县、匕首、辜城一役,一下子他便想透了一桩困扰自己多年的旧事。
当年刘昂率领刘家军牵制长孙极这支援军,而另一位大将樊莽则率领军队围攻辜城。
樊莽是前朝名将,智勇双全。
那一仗他们布局缜密,顾虑周全,本来可以全歼敌人。
但在紧要时刻,樊莽却失了常性,不惜一切代价围杀上官渤及其部下,以致于安行道轻松突围,逃之夭夭。
而樊莽杀了上官渤,又挥师来杀他。
那一场内战来的莫名其妙,刘家军受到长孙极军队和樊莽军队的夹击,损失惨重。
刘昂以为樊莽投敌,挥刀将其砍杀。
而好不容易到手的辜城,也被安行道趁机夺了回去。
事后,刘昂派人调查,发现樊莽之所以狂性大发,乃是因为其在辜城以北稻县的家眷,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
稻县送来的信函上说,杀人者兵器上有“刘”字,故而,樊莽弄不清怎么回事,只得先杀了刘颂梅的丈夫上官渤,然后掉头率部来杀刘家军。
他原来以为是一场误会,但再看到这把匕首,想到三女儿刘颂竹的话,才发现根本不是。
“上官渊,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上天让老夫在行将就木之前发现了真相,又遇到了你,大概就是要借老夫的口把这件事说出来
莫说你想不到,老夫也想不到,她竟然狠毒到了这地步。樊家七十多口,都是无辜,她怎么下得去手?”
“这不可能!若我娘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根本没必要为了报仇殚精竭虑二十多年。”
刘昂舒坦了,上官渊却难受至极。
虽说是血亲,但究竟是有旧恨,这样的人说的话怎能信呢?
然而,上官渊的反应就好像已经相信了一样。
一气之下,竟然吐血晕厥。
也许是还念着些亲情,也许是基于纯粹的利益关系,刘昂把山里的老军医叫来给上官渊看病。
军医剥开他的衣服时,刘昂看见他浑身上下的淤伤震惊了。
“这不像是战场上受的伤。”
“是他娘打的,她宁愿打死上官渊也不想他娶我。”
看着上官渊昏迷的可怜样,倩茹不禁红了眼眶,心想她俩之间就是一段名副其实的孽缘。
就在她心塞难过的时候,刘昂却笑了。
“当年那个贱人不惜一切嫁给上官渤,要穷尽毕生之力助他成就王侯的丰功伟绩,最后却成个被丈夫、儿子厌弃的笑柄,真是大快人心。可是,反观上官家的男人,连苦心帮扶自己的老母、妻子都能背弃,又怎值得信任?”
“一个能为我豁出命的男人都不能信,这世上还有谁能信呢?”
这话不仅是为了怼刘昂,也是她心底最深的困惑和惆怅。
“太爷爷,你说这么多,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这个家伙醒来,他要是死在咱们这里,谁来招安咱们?”
被现实当头一棒,刘昂捂住胸口沮丧地坐在一旁,良久不语。
直到军医将上官渊救醒,才起身过来。
“老夫对你说的都是真话,但其中多有揣测之词,不可尽信。”
上官渊明白他的心思,坦率道:“许诺你们的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至于辜城一役的真相,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查清。”
“老夫刚刚想起,有个人或许能给你更多可靠的线索。”
“是谁?”
“二十多年前,稻县的县令。听说他当时率领差役追捕歹徒,挨了一刀侥幸未死。他或许见过行凶之人。找到他,你就能知道老夫说的是真还是伪。如果你娘没有干过这件事,那你爹的死就跟她没有关系。”
倩茹猛然想起易仲伦说过,辜城一役时安泰就是稻县的县令,而且还有一把刻着“刘”字的匕首。
顺着刘昂的话讲,安泰那把匕首应该就是上官刘氏的。
如果是证明身份的物件,那必然是唯一的,但为何刘昂这里也有一把呢?
一问才知,刘昂那把匕首是一年多前刘颂竹带上山的。
难道安泰还没死?
她迫切的追问,刘昂却说不出给刘颂竹匕首的乞丐在哪里。
而唯一知道实情的刘颂竹却在昨夜横死。
天下之大,到哪里去寻这样一个乞丐?
难道线索又这么断了?
就在倩茹和上官渊气馁的时候,刘昂又说出了几个人。
“当年,老夫是从樊莽的结拜兄弟连魁口中得知樊莽发狂的内情,后来连魁投降了长孙氏。”
“你说的可是擅使一对吴钩,人称勾魂将的连魁?”
刘昂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绰号。”
“他去年死在了边关。”
“老夫依稀记得当年和樊莽一起攻打辜城的,还有一个使左手刀的小将,叫石,反正是樊莽的同乡,后来跟着连魁投了长孙氏。”
“石麟?一年四季喜欢光着膀子,右背上有麒麟纹身的那个?”
“是,就是那个纹身让老夫记住了他,他或许知道些。”
“唉!”上官渊叹息道:“他牵涉一桩谋逆案,被满门抄斩了。”
“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人多数都已经不在,还有谁呢?”刘昂想了一阵,想到一个人,“有个人一定知道真相,而且可能活着,但她未必会告诉你。”
“是谁?”
“她是你娘的贴身丫鬟,也是狗头军师,你娘离不了这个人,她叫紫凝。”
“紫凝姑姑?”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拿人的呼喊声,刘堂疾步追出去询问,得知刚才有个妇人在外偷听,但已经逃的不见了踪迹。
第六十八章:发现新线索
季凤山上除了几千刘家军,还有两千不受军规约束的家眷,分散在各个山头。
调查完毕时,已经过又了五日。
余成下山报平安,带回了一封陆放的亲笔信。
陆放在信上说,孟桥驿附近国安县的大牢里搜出了一个通吃山的盗贼头子钱黑子。
钱黑子交代,他是作案后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犯案躲进国安县大牢保命。
正德七年正月初一的晚上,有人到通吃山付了重金,要他们设法赶在正月初三抵达孟桥驿截杀御史安泰。
然后,他们便集结山里所有的弟兄,一共七十五人,跟着那个人一起穿过季凤山来到孟桥驿附近埋伏。
到了之后,他们发现对方只有两个人,便只派了三十个弟兄去作案。
后来发现其中一人功夫了得,又派了三十个,还撒了一把迷药才将其拿下。
然而,就在他们将要得逞的时候,又来了一拨人,武艺非同一般,杀他们就像砍瓜切菜一般。
为了保住小命,钱黑子和几个手下只能逃之夭夭。
因为通吃山一向有规矩,不问金主的身份和来历,所以钱黑子也不知道付钱之人的身份。
只知道那人与季凤山上老将军刘昂的五女婿罗扬相熟,穿着一双官靴,左额上有一颗肉痣。
夫妇俩遂将陆放给的新线索告诉刘昂。
刘家军这边便将与罗阳相熟之人纠集到一处盘问,从一个叫彭昌的中年男子口中问出,这个额头有肉痣的人叫谈功。
谈功三十出头,是桂郡的都尉,其父谈浜是桂王的麾下,现任兵部员外郎。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桂王,为何他还要在皇帝面前喊冤,嚷嚷着翻案呢?
陆放信里提到的“另一拨人”又到底是谁?
上官渊说,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尸体,每具尸体或是咽喉或是胸口都有他的枪造成的致命伤。
而那把枪在他的手心里。
他当时也很讶异,自己中了迷药竟然还杀了那么多的歹徒。
陆放在信中对安泰是否还活着,含糊其辞。
上官渊被搅糊涂了。
如果安泰没死,那串铃铛又怎么解释?
安泰若是还活着,怎会不回京复命?
这不符合他一贯的风骨。
“可是诸多推断都暗示给刘颂竹匕首的乞丐可能就是我爹,他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匕首可能在自卫的时候脱手,但铃铛是他贴身收藏的物件,这又如何解释呢?”
倩茹反驳不了上官渊,只得将新得到的线索整理成文交由余成带给陆放。
一晃他们在山上已经耽搁了半个月。
刘家军这里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而关于兑现招安承诺的呼声却越来越高。
于是,刘昂把他们找去,要求上官渊回京城准备招安的事,留下倩茹在季凤山继续查案,其实也就是当人质。
倩茹怕上官渊犹疑弄巧成拙,痛快地答应了。
可是送走他后,却后悔了。
山上的日子冷清又孤苦,没有人赌气斗嘴实在难熬。
庆幸的是,刘家军在山上近二十年仍然军纪严明,住着尚算安全。
为了不虚耗光阴,她每天都在刘颂菊、刘颂荷的屋子里转悠,把每个角落仔仔细细地搜寻,渴望找出多一点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竟然天随人愿意外发现了线索。
刘颂菊住的是一座吊脚木屋,那东西用羊皮包裹着悬吊在堂屋墙脚的木板下。
真是机智啊!
倩茹第一次发现还有人这么藏东西。
羊皮里面包裹着几封信函,都是长孙极写给刘颂菊的回信,内容除了关于招安的谈判,还有就是让刘颂菊除掉上官渊和安倩茹。
而最近的一封信正是他们离开京城那一日所写。
终于抓住长孙极的把柄了。
她欣喜若狂,趁着四周无人,赶忙将信藏进衣袖,然后又如法继续搜寻。
刘颂菊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悬吊的方法藏东西。
第二日,倩茹在她的床板下发现了好些首饰。
珍珠链子、钗鬟、镯子、耳环等等,应有尽有。
妇人拥有这些稀松平常,她为何要藏在床板下呢?
想着自家人比较了解自家人,她把刘堂找过来瞧。
那小子也惊呆了,但只是出于见到财物的欣喜,哗啦啦地把床板拆了,然后将其全部搜罗进怀里。
“这些首饰是不是来路不正,所以她才藏在下面呢?”
“管那么多作甚?东西是你发现的,也算你一份。”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根不起眼的簪子塞给她。
“就这点儿?”
“够多了,来路不正的东西收多了,你不怕上官渊回来怀疑你?”
大约是前日尝到了甜头。
次日,刘堂也来和她一起搜查。
从地板缝的一丝一线到梁上、屋顶,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找了数遍。
搜完刘颂菊这里,又去搜另一间木屋,里面积灰甚多,布满了蛛丝。
“这是谁的屋子?我们进来不好吧?”
“笨蛋。”刘堂嘲讽完告诉她,这是罗扬的住处。
“他为何不与刘颂荷住一起?难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如果你的夫君整日沉迷赌博,你们的关系还好得起来?”
说罢,刘堂对搜查这里意兴阑珊了,胡乱翻找了一阵就要走。
倩茹赶忙将其拦住,让他把房梁、屋顶找了再走。
没想到东西还真在上面,不过不在梁上,而在屋顶的木板夹缝里。
是一封谈功写给罗扬的信。
信上说,只要罗扬帮着谈功招安刘家军,就给他一万两作为酬谢。
还有详细的计划。
包括设计拉拢刘颂菊母子,杀害思想顽固的刘昂、刘义、刘颂竹,以及没有利用价值的刘颂兰等等。
倩茹一个外人看了都愤慨至极,刘堂却不以为然,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不想骂他几句?”
“一个输了钱,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偷去卖掉的人,跟别人有这种勾当,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听完刘堂的话,倩茹忽然能理解刘颂竹为何要烧那具骸骨。
背后的故事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这个发现让刘堂豁然开朗,他拔出匕首,把可能撬开的板缝都找了一遍,竟然被他陆续发现了几十张银票,合计有五千两之多。
刘堂没有见过银票,还以为是借据,不屑一顾。
待知道这些纸可以换五千两雪花银,两颗眼珠惊的都快掉出来了。
就在他将信将疑的时候,一个鬓发斑白的蒙面男人突然闯入,抢走了所有的银票。
第六十九章:水落石出
“敢抢小爷的东西,站住!”
刘堂飞腿狂追,在一众巡逻士兵的帮助下,总算是将蒙面男人给逮住了。
面巾一摘,震惊了。
蒙面男人竟然是刘颂荷的丈夫罗扬。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消息一散开,山上就像炸了锅一般。
刘昂集结了将士,要在祠堂前发落这个一切祸事的罪魁祸首。
罗扬不吵不嚷,低垂着头,等待着死亡。
然而,就在手起刀落的一刹,另一个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刘颂荷竟然现身相救。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爹,反正你已经决定接受招安,为何不放过扬哥呢?他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罗扬为了让孩子能过的好些,悄悄将其送下山寄养,又怕这件事动摇了刘家军的军心,便谎称自己赌钱把孩子输了,为此还不得已自断一指。
罗扬心中孤苦无处发泄,因而染上赌瘾,成了真赌徒,被谈功盯上。
谈功抓住罗扬的把柄,用他和刘颂荷的女儿罗星月,威胁他借道。
“真能编!”刘堂截断刘颂荷,将从刘堂屋子里找到的信交给太爷爷刘昂,“这上面清楚地写着,谈功和罗扬密谋的细节.”
罗扬对此供认不讳,“这信是谈功写给我的,四姐和他接头也是我促成的,但我没有怂恿她杀人,更不知道他们私下里有多少联系、都谈成了什么.”
一年前正月初三的晚上,他送谈功等人下山后便去镇上赌钱,回来的时候,正好发现刘颂荷等人在被围杀。
“那晚,我从四姐那里得知扬哥给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借了道,便带着亲信杀下山去阻截,意外在孟桥驿灭了一帮通吃山的盗贼。然而,在回山的途中却遭遇埋伏。带去的精锐全部死伤殆尽,只有我在扬哥的保护下跳进了深涧的草笼子里才躲过一劫.”
事后,刘颂荷从罗扬的口中得知,埋伏可能是四姐刘颂菊派人设下的。
便同他一起找了两个身材相当的人,对换衣服,进行了一番伪装。
然后藏在附近,以探查真相。
没想到真的是刘颂菊干的。
“虽然扬哥救我的时候把匕首丢了,但我的匕首还在,因此侥幸蒙混过关。我们本想去把星月救了,带她回家,没想到”
刘颂荷的眼泪哗哗地往地上掉,哽咽的说不出话。
“那家人死活不愿意把孩子还给我们,原来星月早就被他们卖了,这都是报应!这一年多,我们到处找孩子,打听到她被人卖进了勾栏院,要三千两的赎身银。我没有办法,只能回来偷藏在夹板里的银票。”
“爹,求你饶了扬哥吧,他这些年除了滥赌,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是我引狼入室,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死而无怨,只希望爹你能让堂儿把银票拿出来,让颂荷去救出星月。”
罗扬言辞恳切,双目含泪,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溢于言表。
“可悲我空有一身拳脚,却救不出自己的女儿,爹,我求你高抬贵手,只要星月能够得救,我愿意和扬哥一起偿命!”
刘颂荷哭的悲切,十分令人动容。
只是,他们夫妇说的是真的吗?
毕竟刘颂菊已经死了,而他们又无法将谈功抓来作证。
反倒是罗扬屋里搜出的信函,写的清楚又真切。
而且,那晚的剧变,让刘家人死了五个人,差点连唯一的香火传承都葬送了。
倩茹估摸着刘昂会杀了罗扬,若他不给银票,刘颂荷多半也要寻死。
于是,她卯足胆子疾步上前,先把安泰的生死问清。
“我不知道什么御史安泰,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驿站里只有一个活口,便是那个用长枪的年轻人。我还让人用他的枪进行伪装,让官府以为人都是他杀的。”
“安泰是你什么人?”
罗扬的样子似乎知道什么。
“他是我爹。”
“当夜我悄悄刨开了驿站后面的土墙,把他救了出去。”
她怕这是罗扬为了活命编造的谎话,试探道:“你说你救了我爹,他长什么样?身上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
“瘦高个子,双鬓如雪,身上有一串小铃铛。临危不乱,非常精明。我救他的时候,杀了一个盗贼,他便摸出怀里的小铃铛塞进那人怀里,火也是他放的。”
罗扬描绘的那人,与安泰的外貌性情十分相似,倩茹欢喜极了,忙上前去追问,“他可有告诉你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吗?”
“我答应了安泰不说,本来应该守口如瓶。但一年多了,他还没有回家,多半是出了事。我现在就要死了,告诉你,也算是给星月积福了。”
“只要你是好心,一定能给你的女儿积福。”
“他说,只有查下去,让恶人遭到报应,才是安家唯一的活路。”
这话像是出自安泰之口,倩茹深信了。
与此同时,刘昂也信了罗扬心肠不坏,是自己养女不教招来了祸事。
于是,他让刘堂把银票还给罗扬。
而刘堂抠抠索索只还了三千五百两。
只是,这么多银子真的够吗?
倩茹入过那行,知道那里都是看人下菜,罗扬夫妇衣衫褴褛,人家才只要三千两,等他们真的捧去那么多钱,说不定就会喊三万两。
为了报答罗扬对安泰的救命之恩,倩茹思量了一下,只好把上官渊推出来做人情。
上官渊已经走了好几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们夫妇俩便一起去帮着罗扬救女儿。
“安小姐,你的心意罗某领了,但我们还没有找到星月,只是听说那家江南的勾栏院子赎身银最少要三千两。”
“若是知道在哪里,扬哥和我早就拼尽全力去抢人了。周折了一年多,只是打听到皮毛一样的线索,英雄无用武之地。”
“既如此,你们更应该等招安之后再走,假设你们能得到一官半职,你们的女儿不是更有希望脱离苦海吗?”
罗扬抬头看了看刘昂,见他没有反对,无奈地点了头。
与此同时,退朝后的皇帝长孙略正在勤政殿里同桂王、洛王,荣国公许淮山,丞相易仲伦,以及其他几位相关大臣商议招安刘氏军的事。
虽然众人意见不一,但令人意外,一向分歧颇大的是桂王和洛王却神乎一致地坚决反对招安。
原因是刘氏十五虎,而今只剩下年过八旬的刘昂,山上又都是老弱残兵,不足为惧,不如剿灭。
第七十章:招安风云
自家夫人还在山上当人质,桂王、洛王竟然争相带兵前去剿灭刘氏军,上官渊急的怄火。
好在皇帝并没有立即决定。
荣国公许淮山是个打哈哈的两面派。
几个将军、尚书,不是桂王的人,就是洛王的人。
唯一能说点有用的人,只有易仲伦。
“皇上以仁治国,年初天下大赦,连身负罪孽的囚徒都能饶过,更何况是一群与世隔绝的忠义之士呢?”
桂王听后,破口大骂,“他们但凡要的少些,本王也能忍了,但是身无寸功却狮子大开口,实在同强盗无异,叫人忍无可忍!”
上官渊遂将刘颂菊死前的一番拉拢人心的话道出,“这同王爷许诺的条件相比,已经少了很多。”
然而,桂王却不承认自己派人招降刘氏军的事。
“众所周知,本王与刘昂老儿是宿敌,怎可能招降他?辜城一役,如果不是他死缠着本王,你爹上官渤又怎会枉死?你小子口口声声父仇不共戴天,却为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招安?不忠不孝,贪色误国,根本不配在这里议政!”
上官渊被桂王数落的开不了口,终究亲爹的死是心里的一块死结啊!
好在易仲伦能言善辩,从利弊入手,巧妙地瓦解了洛王、桂王剿灭刘家军的想法。
“要说刘家军实在可恨,他们所在的季凤山,明明归桂郡管辖,却总去洛郡捣乱。老百姓喜欢他们惩奸除恶,尊称他们为义军。洛王殿下的封地,真的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盗匪劣绅吗?臣看这多数是没事找事,可是这又怪了,去孟桥驿作案的匪徒竟然是来自洛郡.”
说罢,易仲伦背了一段陆放传回大理寺的公文,惊叹:“真是怪哉!”
“一股洛郡的盗匪为何要去孟桥驿行凶呢?朕也十分好奇。”皇帝遂将负责此案的大理少卿顾昌明传来问话。
顾昌明在易仲伦的引导下道出桂郡都尉谈功收买盗匪借道季凤山,刺杀御史安泰一事。
“谈功之父兵部员外郎谈浜是桂王殿下的旧部,按理谈功应该知道王爷与刘昂老儿是宿敌,怎会与刘氏军有勾结呢?可是,如果没有勾结,刘氏军又怎会给他行方便借道呢?安御史的案子,是王爷主张重审的,如果王爷牵涉其中,又怎会要求重审呢?”
此时,皇帝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年好像是皇弟建议朕派安泰去桂郡巡察的,安泰走的匆忙,若是京中无人通谋,谈功又如何能有时间收买盗匪在正月初三的晚上杀安泰呢?”
“皇上圣明。”易仲伦趁机拍龙屁,“京城肯定有人与谈功通谋,按照时日掐算,能有如此充足的时间准备,多半是用的飞鸽传书。”
第一日议到这里,不了了之了。
第二日,桂王、洛王不表态了。
到了第三日,大理寺呈上了陆放送来的急信。
众人怎么都没想到安泰可能还活着。
想到他在桂郡蛰伏了一年多,不知道明察暗访搜集了多少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桂王彻底罢了剿灭刘家军的想法。
毕竟,刺杀安泰的盗匪是从自己的封地过去的,天知道他是否也搜集了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洛王一心想着回去自查,于是主动退出了刘家军的招安议论。
荣国公可不想蹚这种惹怒二王的浑水,继续一门心思和稀泥。
易仲伦也不想脱了老泰山的庇佑,决计不揽这活儿,于是建议皇帝把差事派给上官渊,反正这事是他挑起的。
只是,刘家军要价实在太高,皇帝很不情愿。
只允诺极少一部分条件,包括赐银还乡,安排官员去季凤山定村落户籍,以及量才录用等等。
除了季凤山那片荒山野岭,一亩田地都不给。
条件相差太多,上官渊很担心倩茹的安全。
临行前一晚,他把自己惯用的银枪擦了又擦,不断地在脑子里想着各种抢人的情形。
唉!糟糕透了!
偏这个时候,大理寺送来了一封倩茹的家书。
刘氏十五虎,竟然还有两虎刘颂荷、罗扬活着。
心想着,招安不成只有拼命了。
这时,皇帝突然单独召他进宫议事。
上官渊以为长孙略意识到给的有点少,想要多加一些。
哪知听后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长孙略要给他爹上官渤追封一个永忠侯的爵位,由他来继承,并把安行道一家住过的宅院赐给他做府邸。
虽然他和母亲刘氏有些矛盾,但还没有违背她的心意接受爵位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住哪里他也不想住那座宅子。
长孙略见他不要,皱着眉走下龙座,来到他的身边,“爱卿啊,这不是恩典,这是国事。”
“臣不明白,请皇上明示。”
“你想,刘昂是前朝的死忠之臣,他怎会真心接受招安呢?朕猜他多半会寻短见。群龙无首,这对朝廷是有益的。可是万一他接受了呢?让他继续在占山称霸?”
长孙略的话含糊了些,上官渊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点点。
“皇上想臣把他带回京城?”
“对,他如果没有寻死,你就一定要说服他来京城,他那些老兵老将愿意跟的也一起带过来,让他们都住在一起,就在朕刚才给你的宅子里。除了朕在御诏上定了阶品的人,其他人量才录用,八品以下的官职随便封.”
上官渊听后,深叹皇帝实在太精明了。
他把这些老弱残兵都拨给上官渊管,让上官渊和他们同住在一起。
哪天这些人闯了祸,便都算在上官渊的头上。
而上官渊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因为刘昂与上官刘氏父女不和之故,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老娘分开住。
只是这么多阶品不同的人杂居在一座宅院里,真的稳妥?
上官渊还没有开口,长孙略已经意识到,“你爹以前有一支虎威军,到时候就从那宅子划出一部分设立个虎威营,把刘氏军的人通通安排进去,由你和刘昂共同统率。”
有编制、有军饷、有住处,比原来只封个虚名强不少。
长孙略听说刘颂荷、罗扬的还活着,也毫不吝啬地命人重新拟了御诏,把他们的阶品也加上。
想到招安有成功的希望了,上官渊心里好过多了。
为了显示隆重其事,也为了以防万一,长孙略准许他从右骁卫营调一千兵将同行。
于是,他备了些礼品,先去探望了右骁卫大将军庞岩,然后把他的孙子庞羽给调走了,再算上范信,敌对刘氏二虎便有胜算了。
等内库的银子一到位,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前往季凤山。
第七十一章:荒野诡谈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去,到了之后,事情却进展的无比顺遂。
才两日,上官渊便带着一众刘家军骨干,离开了季凤山。
一起回京的只有十五人,另有一千九百余人加入虎威营的刘家军因为回乡探亲之故,未能同行。
临行前,陆放前来相送,带给倩茹、上官渊一个惊喜。
安泰戴着斗笠,满脸笑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送给他俩一对亲手制作的竹笛作为新婚贺礼。
倩茹百感交集,既喜又忧,怕安泰知道柳氏、安倩雯、安倩雅的事承受不住。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回京城他什么都会知道。
与其看着他被人突然揶揄嘲讽手足无措,倒不如先请罪,早早地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好在安泰知道后,反应尚算镇定。
傍晚,众人在道边扎营休息。
忽而,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
画面有雪山、草地、森林,蔚为壮观,林子边上还有种浑身白毛的东西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
虽然只能看见模糊的背影,但众人都兴奋地认定,那一定是传说中的白猿。
片刻,又有个白绒绒的东西扛着猎物跑了过来。
举手投足都像人,浑身却一片雪白,长长的毛发把面目完全掩盖。
众人又觉得这一定是哪里与世隔绝的野人。
只刘昂不这么认为,他说这不是野人,是中了毒。
忽而,风云色变,海市蜃楼消失。
众人意犹未尽,遂凑过去请教刘昂。
“老将军,莫非您去过海市蜃楼里的地方?”
“当然。”刘昂捋着雪一般的银须一点点地回忆。
那时,他大概是十八九岁,在一场远征北狄的战争中,孤军深入,迷失了方向,遇到了几个兽人。
就像海市蜃楼里的一样,通体雪白,浑身长满了长长的白毛。
指甲像野兽一般,又尖又长。
兽人不是兽,而是因为接触了一众有毒的石头,身体发生了异变,外形有些像兽类,但仍然和人一样生活。
“太爷爷,这是你瞎编的吧?真有这么有趣的故事,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就是,爹,我也没听你说过。”
“这是千真万确的,之所以没说,那是因为有隐情。”
故事才讲了一半,刘昂就不说了,众人哪能甘心,都说他是吹牛。
“老夫从不吹牛,只是提起来有些汗颜”
当年,领兵的将军图鲁,以为那是珍奇野兽,命人将其猎杀,剥皮食肉,手段十分残忍。
结果吃了兽人血肉的将士,没过几日就开始长白毛,浑身的毛发也在逐渐变白。
迷路的半个月,有三百多将士兽化,其中包括将军图鲁。
全军上下,恐慌至极,结果自相残杀,不战而败。
只剩下刘昂和几十个士兵。
脱困后,他们把这件事上报,遭到了全军上下的耻笑,被将军仇侠罚了八十军棍吊在军营外暴晒。
直到有个游方术士南山翁路过,听说了这件事,向仇侠求情,他们才被赦免。
仇侠以为奇货可居,拨给刘昂五百兵马,让他和南山翁一起去寻兽人。
他们在雪山附近,发现了一个部落,在那里找到了兽人。
虽然语言不通,但兽人用手比划,告诉他们,天上落下一块陨石砸在雪山上,引发了雪崩,出现了很多色泽通透的红石头。
村里的妇人、小孩儿接触之后,身体逐渐出现异样,喝了浸泡过红石头的水,身体也会兽化。
他们把发现的红石头,全部藏进了山洞,禁止任何人接触,才没有人再兽化。
南山翁是个研习长生的术士,一直四处收集天外陨石。
他以给兽人治病为由,从洞中取了几块红石头,混以药材、毒物加以淬炼,历经月余竟然将红石头练成了墨色的宝玉一般。
兽人每晚将墨玉含在嘴里入睡,过了半个月,周身的白毛便开始脱落,渐渐恢复了常人的形态。
部落里的人将南山翁奉为神明,对他又磕又拜。
与此同时,南山翁也发现,被治好的人,无论老少,肌肤嫩滑如婴儿,甚至连原来身上的顽疾也一起痊愈。
南山翁以为摸到了长生的法门。
于是,他以身试石,结果发现淬炼出来的石头并不能完全祛除毒素,过段日子还会复发。
刘昂率部折返,没想到仇侠已经全军覆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没有将此事上报,也没有向任何人提及。
“难怪我们没听过这个故事哦?”
庞羽憋了一脸的怪笑,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刘昂顿时拉长了脸,严肃道:“这绝不是捏造,四十年前,老夫又见到了南山翁。不过,他已经改名换姓,自号药王,就隐居在曦月山中。”
“原来老将军杜撰的是前朝药王南中玉的故事,难怪如此传奇,哈哈!”
刘昂反复强调是确有此事,但就是没人信,于是乎,生了气,背过身去不搭理他们。
众人遂围到安泰身边,让他说说南中玉的事。
“南中玉可是个奇人,据说他活了一百多岁,闭眼前还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二十多前,我在曦月山附近的稻县当县令,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
传闻说,前朝有位姓文的太医在医治人的时候,中了奇毒,一夜白头,连眉毛都白了,身体急速老化,束手无策,求到曦月山药王南中玉门下。
南中玉一时找不到解毒的法子,便将丹药炉子里炼药数十年的药石塞进了文太医的嘴里,让他含着压制毒性。
同时,喝了文太医的血,以身试毒,闭门钻研毒理。
哪知,解药没制出来,反而把自己弄的瞪了腿。
这就死了?
众人有些扫兴。
“别急,药王哪有这么容易死?”安泰笑盈盈地捋着胡须,慢吞吞道:“不过,他的徒众都以为他死了”
南中玉当时面如枯槁,形同朽木,没有呼吸、脉搏,连身体都凉了。
他的门人便理所当然地将他下葬。
文太医以为自己害死了南中玉,一念之下,悬梁自尽。
半年后,山下跑来一个孩子,不顾众人阻拦,刨开了南中玉的坟。
一具下葬了半年的尸体,不仅没有腐坏,反而变得十分鲜活,面色红润,皮滑肉嫩,好像活着一般。
男子不知道往南中玉嘴里塞了一粒什么药丸。
他的手脚、眼珠竟然动了,然后睁开了双目,如生前一般说话。
“为师找到解毒之法了,文太医在何处?”
在场所有人,又惊又怕,没有人敢搭话,只刨坟的孩子叹息道:“师父,他半年前内疚自杀了。”
南中玉听后仰天长叹:“本来救人,却成了害人,我无颜存活于世矣。”
语毕,溘然长逝。
“你这根本就是志怪故事!”刘昂听的发笑,转身纠正,“这都是南中玉的门徒为了掩饰自己杀死师父,争夺秘籍,编出来的鬼话。”
然而,上官渊却有些相信,安泰描绘的南中玉死而复生的情形,像极了他刨开安行道女儿的坟,所见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甚至在想,也许那个女人就差故事里的一粒药,就会死而复生。
第七十二章:血月离魂
露宿荒野,听着一个个离奇的故事。
这样的时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愉快。
倩茹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扯住了上官渊的衣袖。
不觉,一轮明月已经当空高挂,只是颜色有些奇怪,是红色的。
“咦?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血月?”
“传闻血月乃凶月,是凶兆,会发生冤案,是真的吗?”
倩茹只觉得这月亮看着好眩晕,恍恍惚惚地眼前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手动碰手,脚动撞脚,本来是站着的却变成了躺着的,坐起来还碰头。
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十分狭窄。
这长、宽、高,好像一具棺材。
里面憋闷的难受,几乎令人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
说话还能听见回响,“难道,难道我的魂魄因为血月之故跑去了别的躯壳?”
她大声地喊着:“救命,救命”
喊的精疲力尽,嗓子沙哑,还是无济于事,只好接受现实,闭目静待命运的安排。
没多久,意识又变得恍恍惚惚。
猛然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帐子里。
上官渊背对着她,正在絮叨:“.你不要误会,我是打算,回京之后.反正荒郊野地,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你想说什么?”
她问他又不说,忽而,眼前一黑,她又置身于之前那篇古怪之地。
“这是怎么回事?老天爷,你实在太作弄人了!救命啊”
不多时,恍恍惚惚地她又回到了帐子里,衣不蔽体地依偎在上官渊怀里。
她惊了一跳,慌忙逃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难道我们已经圆房??”
“这样应该不算吧?”
上官渊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还没有,那自己怎么会衣衫不整?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有另外一个魂魄在操控这个躯壳?
难道自己刚才真的发生了离魂之事?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好在血月不常见,否则以后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种事也不好盘问,反正已经是拜了天地的真夫妻,将错就错吧!
与此同时,在京城的一座深宅里。
赵仙儿正在闺房里对镜发呆。
刚才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从前的肉身,看见很多人都对自己非常关心,她有些受宠若惊。
而且其中竟然包括自己那个已经被认为死了的爹。
她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是感觉却十分真实。
昨日她才从长孙极那里得知上官渊可能被封侯的消息,今夜就回到了原来的躯壳。
还以为是上天要帮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哪知还没撩出火花,就又做回了赵仙儿。
“那个女人真好命,王侯将相都看上她,连我爹都抢走了。这一切,本来该是我的”
赵仙儿越想越气。
本来桂王已经定好这几日要迎她入府的。
哪知翻案一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情不好,妾也不想纳了。
而那个占了她肉身的女人却好命到步步高升,才这么点日子就要变成侯爷夫人,还是正室。
她不甘心就这么被比下去,要么比她混的好,要么把肉身给夺回来。
须臾,她想到了母凭子贵一招。
桂王虽然年近六十,但却只有长孙基一个病恹恹的儿子,连女儿也没有一个。
她寻思着,如果自己能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地位肯定非比寻常。
只是王室对血脉看的极重,如果她这孩子是在王府之外怀上的,恐怕很难获得地位,尤其,她又是经营歌舞坊的,就更难上加难。
于是,她灵机一动,美美地装扮了一番来到了桂王府。
哪曾想,桂王竟然不在府里。
花了重金打听才知道,桂王在城外有座私宅,娇养了一群美貌姬妾,子嗣更是不少,只不过都没有名分。
因为世子长孙基不喜欢见到这些莺莺燕燕的女人,所以,桂王下令不准透露风声,府中只养着两个年老无子的小妾。
赵仙儿窝了一肚子的火儿,在心里把这个好色的老家伙骂了千遍万遍。
本来还想母凭子贵,现在看来自己有的不过只是年轻貌美,还有高人一等的艳名而已。
一旦哪天老家伙没兴趣了,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继续经营自己的半面桃花强。
自己有钱,什么样的小白脸养不起?
然而,她想要的偏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权势和地位。
于是,她开始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的肉身给夺回来,真正实现逆袭翻身。
第七十三章:旧案云开
一轮血月凌空不过半个多时辰,却引来了诸多愁绪。
这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倩茹发现上官渊悄悄地出了帐子,也披上衣服跟去。
将士大都安歇,只刘昂和安泰依偎在火堆旁。
上官渊一靠过去,刘昂就提起了辜城旧案,然后拿出了本属于上官刘氏的匕首。
安泰一见连声叹息不休,拒绝重提旧事,却又耐不住上官渊的恳求,只好知无不言。
那晚也是一个血月之夜。
安泰在院子里对月小酌,抒发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愁绪。
忽然有差役前来相告,东城外易家村发生惨烈的血案。
安泰急忙前去,哪知刚到易家村,就望见城里也燃起了火光,浓烟滚滚。
当时,时局危乱,常有盗匪侵扰百姓,稻县又没有军队驻守,只有零星的几个差役,根本不能济事。
因此,安泰自掏腰包招募了一批乡勇,用以维护本地的治安,共有一百多人,昼夜轮守。
当夜值守的乡勇十之八九,都因为易家血案跟着他出了城。
哪曾想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急忙策马回城,正好撞见歹人行凶后逃离。
稻县没有城墙,敌人又有马,互相掩护着便要逃之夭夭。
这时,有个乡勇射中了一匹马的马头,有个歹人摔了下来。
他振声高喊,率领乡勇们去擒拿。
差点就抓住一个,哪知被投来的匕首插中,险些丧命,歹人也逃之夭夭。
“虽然,那些歹徒都蒙着面,但从她们的呼喊声,还有身形可以可以辨别出,多数都是女人。脚上穿着式样一致的马靴,马鞍也是完全一样,训练有素,又不以敛财为目的.”
安泰当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县官,见识浅薄,并不能断出些什么。
事关重大,他只能将所见的一切写成书信,派人送去给樊莽。
“唉!”安泰叹息道,“我生平做过最错的事,莫过于此。樊莽因此丧命,前朝因为辜城惨败而无力回天。而我这个罪人,现在也遭到报应唉!”
“你给樊莽的信到底是怎么写的?”刘昂道。
“时隔二十多年,信的内容,安某早已记不清。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一句话。”
那天他被搀回后衙,有个乡勇带来了个十来岁的男童,说是易家血案的幸存者。
他当时很心急,抓住孩子问,“你看见凶手了吗?”
男孩儿毫不犹疑地点头,“我见过其中一个歹人,我知道她是谁,她是个女将军,姓刘。”从他身上拔下的匕首上也刻着“刘”字,他便拼着最后的气力,将那孩子的话也写了进去。
昏迷苏醒后,他想把那孩子找来再问问,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真糊涂啊!两军对阵,最忌讳的就是乱军心,枉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庸才!”
安泰一时羞愤到了极点,想夺过匕首了断,奈何被上官渊阻止了。
“都过了二十多年,你死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留着命为百姓做点有益的事。”
一个十来岁的乡野孩子,怎可能认识什么刘姓女将军?
易家村的人都说,遇害的那家是本分老实的庄稼户,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稻县,从不与人结仇。
安泰意识到不对劲之后,便派人四处搜寻那个孩子。
哪知,人还没找到,稻县就被占了。
他心绪低迷,便回了恭江老家养病。
倩茹听着安泰讲的旧事,不由得想起了易仲伦。
算算年岁,他和当年出现在稻县的那个易姓孩子正好相当,而且小孤山下,他的一番推演,好像目见一般。
难道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她上前来,将心里的推测告诉上官渊。
上官渊却有些狐疑,虽然二者都姓易,但易仲伦的才智是朝野闻名的,能凭借调查,推演出这些,并不稀罕。
安泰也觉得不可能。
当时的易家村并不富裕,村民基本都是白丁,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钱供孩子读书?无法读书识字,又怎能成就易仲伦这样的才干?
这一切只能说明,当年那个孩子很可疑,两桩血案,很可能是有人刻意谋划的。
众人情绪大动了一阵,半点进展也没有,倒无端衬托了易仲伦的聪明才智。
只是,是谁在谋划呢?
刘昂说,一定是上官刘氏。
因为匕首上独一无二的“刘”字。
看着上官渊无比痛苦的模样,倩茹心有不忍,靠近宽慰。
这时,安泰踟蹰道:“本来你们已经结成夫妻,两家已经成为亲家,有件事我不想提。但今夜话到此处,似乎又不吐不快”
安泰说,一年多前,孟桥驿被刺的那个晚上,还出现了一个人。
那晚,罗扬把他藏进了镇上的赌坊里。
然而,等他离开后,上官刘氏身边的贴身老妇却进来找他。
那个人他只在两家相亲的时候见过,并不记得名字。
她一见到他,就把他往外拽。
身份敏感,他不好张扬,只得跟着她走。
哪知,到了荒僻处,她竟凶相毕露,对他一通拳打脚踢。
为了保住小命,他只好摸出匕首反抗。
当时,驿站的火烧的正旺。
老妇看见他的匕首很吃惊,恶狠狠地说了句:“原来是你。”
然后三拳两脚夺了匕首要杀他。
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个赌徒从后偷袭了老妇将其一棍打晕,然后把他身上的钱财都敲诈了去。
这都是罗扬带他去赌坊藏身积下的缘。
虽然,他此后的一段日子全靠行乞,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为何她看见匕首后会说那样一句话,而且还愤恨地立刻要杀人,除非她就是当年那个差点被我抓了的歹徒。”安泰叹息道:“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无仇不成亲家,唉!”
上官渊听后,好似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外加刘昂又说了些上官刘氏的坏话。
他整个人都魔怔了,回京的途中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吃不睡,一停下就擦拭他那杆枪。
儿子如何能杀亲娘?
看着上官渊那双日渐凹陷、腥红的双眼,倩茹控制不住地心痛心碎,可是不论劝什么,上官渊也没反应。
真倔啊!
她没有办法,只能陪他一起熬着,先把自己熬倒,眼不见为净。
第七十四章:喋血京城
去孟桥驿的时候人少行的快,回来的时候人多,已经五日才走了一小半的路程。
这要是熬到京城,没准儿上官渊的小命就没了。
倩茹想着这么下去不行啊,于是托庞羽去买了些迷药来,一下子将他迷晕。
哪知上官渊刚睡一会儿,京城便来人把安泰带走了。
他们还在路上呢,皇帝怎么知道安泰还活着?
难道是陆放上报的?
即便如此,也不需要如此十万火急地派禁军传召一个小官吧?
难道出了事?
她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打听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忐忑难安。
好在庞羽有副热心肠,快马加鞭回京城帮忙打探消息。
“出事啦,出大事啦!”
庞羽一回来就着急忙慌地找上官渊。
然而,上官渊自虐了数日,连握枪的力气都没有。
血月夜,京城发生了大案。
桂王在城外的私宅里虐杀官员,强占秀女,却拒不招认。
面对安泰在朝堂上的种种指证,也是一应抵赖。
朝会上,险些闹出兵变。
神机九卫中多数骨干将领都曾跟过桂王,如果桂王真的要造反,帝位岌岌可危啊!
庞羽说,因为他把安泰藏在了自己家里,结果连带自家府邸都被围了。
出城的时候,神机九卫已经乱成一团。
“大哥,个人事小,家国事大。这时候,大丈夫当保重身体,回京勤王啊!”
恰好傍晚有稀粥,范信便去端了一碗给上官渊。
但上官渊实在咽不下,只喝了些米水。
此时,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
策马而去至多一个时辰。
上官渊懊悔自己之前的莽撞,不住地捶着身下的褥子自责。
倩茹觉得他们过于焦虑了些,毕竟去年桂王在海棠馆被易仲伦的几千私兵轻易拿下,褫夺封地、禁足、各种被罚,什么动静也没有。
“兴许是上次事小罚的重,他心有不服,早就存了反心呢?”
庞羽说完,范信又补充说军中盛传桂王的私宅里养着许多姬妾子女,只是没有名分。
一下子,众人更觉得桂王要反。
当夜,庞羽、范信便策马回了右骁卫营。
然而,不过才几个时辰。
范信就折回告诉他们,桂王及其一众谋逆党羽已经被诛杀。
其中来龙去脉,范信也说不清,只劝他们暂时不要回京。
怕桂王的案子像安行道一案一样,但凡有牵连的人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上官渊却不怕。
他是奉皇命去招安的,如果在京城附近盘桓不回,反而会显得怀有异心。
有个不怕死的夫君就是少顾虑啊!
倩茹正好担心湘湘,当下便帮着上官渊传令拔营启程。
紧赶慢赶,一日内终于到了京城。
上官渊率领刘家军去面圣,她便在范信的保护下,寻路去找湘湘。
可是她和长孙基一起被关押在天牢里,一时无法见到。
街上到处在抓人,曾经跟着桂王威风凛凛的权贵们,一时间都倒了霉。
看见自己的宅子被贴上了封条,倩茹也不敢乱跑了,乖乖地在宫门外等着上官渊出来。
第七十五章:因势利导
在这敏感的时刻,上官渊不得不识时务接受皇帝既定的所有主张,带着倩茹和刘家军一起住进了原来的安侯府。
这座宅院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大园林,即便划出一片作为虎威营,仍然是一座豪宅大院。
只是一迈进这里,他就觉得无比难受。
倩茹对着这里的一事一物都泪眼婆娑,活脱脱一副鬼上身的模样。
让他总是想起掘开前妻坟墓的情形,以及安行道在天牢里说的话。
而倩茹看上官渊进来后就心神不灵,神色恍惚,给她的感觉就是心里有鬼。
不由得想到上官渊那匹马跪死在自己前世之身坟前的情形。
心里忐忑难安。
不断地祈求上天不要太捉弄她,希望上官渊与安侯府灭门无关。
上官渊对着她不自在,她对着他也难受。
于是,倩茹日日带着酒食去天牢外碰机会。
这都得益于上官渊得了永忠侯的爵位,否则,这样的地方,她连大门都无法靠近。
怎料一连去了几日,竟然惊动了皇帝,被传去勤政殿问话。
她一进去,看见皇帝满脸的杀意,以及唯唯诺诺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爹和夫君,已经明白闯祸了。
“永忠侯,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这位不安分的夫人?”
“内子无罪。”
上官渊斩钉截铁的答复,让积压在倩茹心里多日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皇帝又问安泰,安泰亦说,倩茹无罪。
“都认为她无罪,那就是你们都有罪,都有谋反之心.”
皇帝气急败坏地把他们痛斥了一顿,一副想杀又舍不得杀,想打又怕打伤了的纠结模样。
倩茹明白了,皇帝是看重安泰和上官渊,故意把她叫去,让她为了爹和夫君的前程,自己主动领罚,然后知难而退。
但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姐妹枉死?
既然,皇帝舍不得安泰和上官渊,那她就更要抓住这机会求上一求。
于是,她准备了一番有些违心的话,犯颜直谏。
说桂王是骄横跋扈的,但没有谋反之心,若有异心,凯旋而回军权在握之时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反,没必要等被人抓住把柄才反。
况且,他贵为王爷,按照大宣王朝的律例在八议之列,又多有党羽,再重的罪也能轻轻地勾去,没必要冒谋反之险
一番话把长孙极形容成了一个虽然恃功而骄,但却对国有功的长辈。
现在他犯错身死,天大的错已经弥补,不该牵累他唯一病弱的儿子,已经可怜无辜的儿媳。
安泰亦直谏反对滥杀。
长孙略气的脸色发白,逮住默不吭声的上官渊发问,“你觉得长孙基该杀还是该留?”
“皇上以仁治国,臣不认为一个病秧子该受株连。”
长孙略瞧他们一家子连成一气,气急败坏,命人把他们拖下去打了二十杖,然后又带回勤政殿训话。
被人打一顿就改口,那板子不是白挨了?
倩茹不甘心,仍旧死咬着。
就在长孙略又准备施加杖刑的时候,申皇后的父亲镇南侯申超披甲前来求见。
因是桂王一案几日来抓了数千人,功勋将领人人自危,有封地的都争相返回封地,有旧部的都在联络旧部。
申侯说,这是大乱将起的前兆,他唯有披甲报国。
话音刚落,皇帝就收到了数十位王侯的请求返回封地的折子。
“递份折子就想走,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长孙略歇斯底里地把奏折乱掀了一通,但得到的结果却是,这些人早就走了,折子只是金蝉脱壳后安排的一点退路。
申侯道:“皇上有两大错处,其一,不该让主审安行道一案的洛王再处置桂王一案。其二,桂王世子早就自投皇宫请罪,不该在其父死后,还将其收入天牢。此二错,大失民心矣!”
倩茹瞥见长孙略脸上的不甘和懊悔,抓住机会,机智地因势利导,撺掇着父亲安泰游说皇帝先颁一道恩旨赦免长孙基夫妇。
长孙略也就坡下驴,把桂王一案的审判权交给大理寺,让荣国公和洛王一起监审。
退下后,申侯不住地夸赞倩茹聪明。
她不敢卖弄,委屈巴巴地称自己就是一门心思想救好姐妹湘湘。
申侯又夸赞她有情有义,把她的受宠若惊。
回去的路上,安泰也夸她,说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她这个女儿。
自己存着私心,连累他们挨了打,还受夸奖,倩茹很过意不去。
安泰却道她该夸。
“这次的危机,全是因为皇上急于削藩所致。皇上急于传我上朝,事情还没有问清就急于给桂王扣帽子,其实,我不过查到了些桂郡官员贪腐渎职之事而已,唉!”
“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杀桂王呢?”
“一说是洛王杀的,一说是桂王自己失足跌倒而死。”安泰道,“不论如何,当夜在私宅与桂王密会的人都被杀了。”
“桂王倒了,现在朝堂上是荣国公和洛王二分天下,皇上的境遇仍旧没有改变,加上岳父又顶撞了他,所以,不是你连累了我们,而是皇上想拿你来处置我们。”
安泰觉得上官渊低估了皇帝的智慧,在他看来今日的事,就是皇帝在自己找台阶下。
倩茹也觉得是这么个理,毕竟危局已现,就算皇帝放了长孙基夫妇,更换主审,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
而且,申侯离开时一脸的轻松,好像已经得胜凯旋似的。
才行到一半,就有一辆宫里的马车疾驰而来,将他们拦下,然后把长孙基和湘湘塞进了他们车里。
二人都受了刑,奄奄一息,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都赦免了,为何不送府邸?要塞进他们的马车?
倩茹是不介意照顾他们的,但皇帝这做法实在忒古怪了些。
万一长孙基有个三长两短,又或是桂王案子再有反复,上官渊都难逃干系。
长孙略这么安排,无疑是将他们和长孙基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到底有何用意?
倩茹第一次感受到了长孙略的阴险。
这阴险让人捉摸不透,又隐隐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