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不单行
太安二十九年,十万靼野军南下,绕道河西通幽北,围了京城。
京城空虚,太安帝下令所有文武大臣调守京城九门。又连下十二道诏书,命各路兵马进京勤王。
江蓠坐在回京的马车内,按住痛的要死的胸口,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五日前,她睁开眼时胸口正插着一只羽箭,接下来一番拔箭、缝合、换药一系列骚操作痛得她撕心裂肺直接晕了过去。
伸出手摸摸头上的伤口,嘶,一按还能浸出血来。
她还伤了脑子,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这几天陆陆续续听得的信息,她是五品兵部郎中江明的小女儿,家在京城,受皇帝指婚远赴西北嫁与当朝戍边将军魏酌抗。
这回魏酌抗进京勤王,她又受了伤,所以现下暂时不用去西北了,折返京城。但当初拉弓放箭毫不犹豫一箭射穿她的,正是这位皇帝赐婚夫婿魏酌抗。
他收到勤王诏书就带着两万兵马往京城一路狂奔,半道上遇见了送嫁被鞑野军劫持的江蓠。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一箭射过来,射穿她,射死劫持她的鞑野将领。
江蓠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因为这指婚夫婿的心上人是当朝首辅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白依依。他这么急吼吼地千里迢迢杀去京城,十有八九那是一怒为红颜。
江蓠深吸一口气,疼得脸都打哆嗦。
手扶助马车窗棱,看着车窗外后退的山丘树林。
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醒来第一件事是问军医要魏酌抗的八字,等拿到手后又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紧接着,她又无意识顺走了军医的令牌。
她觉得自己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起来。
她会很有技巧打听一切信息。
魏酌抗给她留下十五个随行护卫,便直奔京城而去了。她会下意识记住这十五个护卫的所有特征,时刻竖着耳朵像监视般听他们闲谈。
她的十个指尖都异常光滑,像时常被打磨过。
失忆和各种怪异让她心下烦躁不安。
回京城,回家,回到家见到家人就一切都会好的。
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颠得要吐地过了十五日,终于到了京城。
此时靼野军已经撤离,可京郊一片烧杀抢掠过的痕迹,城内也是残垣断瓦一片哀凄。
魏酌抗的两万兵马在廊北道堵住了靼野军的三支撤军,杀了六千敌军算是大功一件。
战事告一段落,现在是论功行赏或者论罪处罚的时间。
噩耗传来,江蓠的父亲守城战死,全家上下连仆役都随了其父守城,无一幸免。
兵部尚书莫珏本是领命出城迎敌,却下令全军退守城池闭门不出,容得靼野军在城外烧杀抢掠。
皇帝震怒,当场下令勒死了莫珏,抄家灭族。
作为兵部郎中的江父虽是战死,却也受了牵连,死者虽明面上不再论罚,但也撤了官职成为庶民,江蓠也成了不言而喻的罪臣之女。
江蓠的马车没有去魏酌抗的军营,而是直接停在了江府门口。那十五个士兵眼见任务达成,转身就回营复命去了,留着江蓠一人站在门外。
江蓠下意识左右四顾,却并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伸出手正要推门而入,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第二章 验尸
“小姐!小姐!”
一个白净的小丫鬟一把抱住江蓠:“魏将军那边传话,说您要回来。老爷,老爷他们都没了,呜呜呜呜。”
又握住江蓠的手,心疼又难过:“小姐,您的伤还疼不疼,有没有记起什么来?”
拍着自己的胸口:“奴婢叫荷如,是以前伺候您的女婢。您说西疆苦寒舍不得奴婢去所以出嫁没有带着奴婢,老爷他们都去了,江府如今就剩奴婢一个了......老爷说家里总要有人交代后事,就让奴婢看家.....”
说着说着荷如又泪如雨下,伤心欲绝,哀戚惶恐,让江蓠也悲从中来。
她将荷如楼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一下一下,也抚着自己心里的郁愁。
荷如扶着江蓠进了门,被洗劫过的江府家徒四壁,没有人气的府邸显得更为萧索。
灵堂只停了一口薄棺,荷如擦干眼泪,声音哽咽道:“小姐,老爷吩咐将骨灰与夫人合葬在一起,就在京郊大叶寺的后山桃林。”
“好。”江蓠答得镇定,不知道为何,如此巨变她只是震惊片刻,便迅速平静了下来。伤心么?摸了下心口,是有些许难过。
“今日要送老爷的灵柩去大叶寺,无尘大师是老爷生前的好友,会帮忙诵经一日。”
江蓠手掌抚上棺盖,“小姐别看了,老爷,老爷去得不好看。”
“无妨。”江蓠推开棺盖,虽已经换过衣衫,但透出的血迹也能看出,身上至少十五处箭伤,当真是不好看。
江蓠不由自主地细细看起了箭伤,这一箭射中的是脚踝,箭头是斜插而过,他当是应是站在城墙上,但这一箭并没有让他退却,因为紧接着小腿中了三箭,这三箭是直插而入,是有准头的预瞄。
江蓠比划了下位置,小腿以上当时应是没有受伤,从距离来看,应是用剑或者刀挡住了剩下的箭。
以小腿三箭的数量来看,当时应是几十数箭齐发向他射来,他能一一挡住,武功不凡。那么……
江蓠的将江明的身体翻过来,对了,就是这个,背上有一道一尺长的刀伤,是偷袭!背后偷袭!
背后中刀,他回身,果然,背后还有三箭。
脖子,勒痕!
再看手臂,并无箭伤。
而是胸、腹中箭。
江蓠闭了闭眼,他是遇袭,转身,与人搏斗,从身后被人勒住,面朝城外,双手亦丧失了行动力,再被敌军用箭射死的。
以他的身手,当是制住他的不止一人!
他能站在城墙上,说明当时他背后的应是他信任的人。
谁是凶手!
“小姐,老爷去得冤啊。鞑子攻城,京城兵器房的掌事太监竟要收受贿赂才肯发放兵器,老爷散尽家财才领得劣质的兵器带着全家迎敌。若非如此,以老爷的身手怎至于这般。
鞑子进城烧杀抢夺,如今家里也只能备得起这副薄棺,老爷现下又被皇上迁怒,连来凭吊的人都没有,大家都避江家如蛇蝎。
老爷明明是抗敌的英雄,现下却这般,也太不公平了!”
说着眼眶发红,却强忍住颤抖的唇。
江蓠被荷如唤回了神,心下一惊。她一个闺阁小姐,为何会下意识查看尸体,还会分析伤痕!
握紧的手心,细细冒了层汗。
江蓠仔细看荷如,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遭逢巨变还能强自镇定,将家主后事安排妥当,实在是心性难得。
全身上下半点首饰也无:“为了买这副薄棺,你现在也是掏空所有了吧。”
荷如低下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老爷和小姐都待我极好。老爷是个好人。”
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展开,露出半颗碎银:“还剩这些,本是想雇人帮忙抚灵去大叶寺,可现在没人敢接江家的事了。”
说话间,冲进来一队官兵打扮的人,冲荷如嚷到:“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赶紧走么?现在要收宅子了,马上走,快快快。”一边说一边用佩刀敲打着棺材板。
荷如忙用身体护住棺材,赶紧行礼:“官爷,给您添麻烦了,我家小姐今天回来了,来送老爷。我们马上就走。”
第三章 肃河铁骑
荷如低声对江蓠道:“小姐,老爷如今是庶民了,这宅子官府要收回去,咱们得赶紧走了。”
江蓠道:“若是我今日不回,你打算一个人送父亲上大叶寺?”
荷如点点头:“我找了辆板车,我使使劲,虽然是慢点总是能上去的。”
江蓠摸摸她的头:“你这孩子真实诚。”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老子收完房还有别的事情!”旁边领头斜睨了江蓠一眼,不耐烦叫嚷着。
江蓠侧头看了他:“麻烦官爷帮忙将家父的灵柩抬上车可好?”
领头的笑了,小娘子倒是想得真美,伸出手:“爷的力气是白使用的么?”又上下打量她,摩挲着下巴:“没钱的话别的法子也行。”
周围顿起哄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江蓠身上肆意游走。
江蓠的家当在去西疆的路上被抢夺一空,如今也是身无分文。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在男人手中:“我来得匆忙倒是没带孝敬,官爷回头去魏府领吧。”
男人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一看:令牌正面写着“魏”,背面刻印“肃”。
是肃河铁骑!
肃河铁骑是镇守西北岭的一支骑兵,虽只有六万军马但骁勇善战,五年来十战十胜,直接将原先的西岭人驱逐到了漠西不敢再犯,肃河关守得铁桶一般,这支骑兵也得了肃河铁骑的美名。
更何况,此次勤王,肃河铁骑杀敌六千立了大功,带兵的魏酌抗已经被封为从二品镇国将军,授西北侯。
这魏莫不就是魏酌抗?江?对了,江家被皇上赐婚过,就是前不久的事!
男子慌忙收起猥琐神情,一拱手:“下官曹俊,敢问夫人可是镇国将军府上?”
“镇国将军?魏酌抗么?”失忆的江蓠这些官职搞不大清楚,就知道魏酌抗是一个五品将军。
“原来是魏将军府上,”曹俊赶紧将令牌双手递还给江蓠:“魏将军有事只管吩咐小的。”
回头对身边几个兵士吼道:“还不快帮忙!”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棺材抬到了后巷的板车上。江蓠点点头:“有劳了。”
曹俊搓搓手:“这房子我们是奉命来收,您看,这......”
“自然请便”江蓠做了个请的手势,曹俊谢过带着人从后门进了府。
偏僻的后巷只留二人,荷如握住江蓠的手,看着板车上的灵柩,踌躇道:“小姐,之前魏将军派人来传话时,我有求对方请魏将军帮忙,那人回话去了,咱们等一等吧。”
江蓠点点头道:“好,不过我觉得还是不报希望得好。”
荷如低下头,魏将军能不念情份一箭射向小姐,如此无情之人却要让小姐托付终身,老爷泉下若知定也是伤心不已。可事不由人,小姐打小没了母亲,现在又失去了父亲,连夫婿也不得依靠,真真是苦命。
想至此,荷如撸起袖子,将绳索系上灵柩。小姐这么苦,她要更努力一点。
不一会,来了位复命的小厮,在后巷中找到二人,对江蓠行礼道:“江姑娘,魏将军说如今情势不便插手江府的事物,现下局势复杂还望小姐谨言慎行。另外,小姐与魏将军还未拜堂,不算得成婚,所以按规矩小姐还是先暂住在江府。若没有别的事,小的先告辞了。”
江蓠还未回话,小厮便已经转身离去。她抬头望着江府的围墙,江府已经没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咱们以后住哪里?就剩半颗碎银了,客栈也就勉强能住一日。”
江蓠将绳索系在身上:“先送父亲去大叶寺吧,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对!无尘大师与老爷交好,咱们可以先住在大叶寺!”荷如赶紧使劲在后面推起车来。
“是啊,咱们先赖在寺里。打野苟一下!”嗯?打野苟一下是什么意思?为何我会脱口而出。
“小姐是大叶寺。不是打野寺。”
“好好好,向大叶寺出发!”
江蓠在前拉着车,荷如在后使着力走走停停往大叶寺方向去。
好不容易出了城,“小姐,歇会儿吧。”荷如见江蓠苍白的脸心疼不已。老爷虽是武将出身,可小姐从小身子弱,哪里做过这种气力事,更何况还重伤未愈。
“不歇了,再走两里地。”
“好!”荷如忍住哽咽但声音仍是闷闷的。
江蓠回头:“咩!荷如你看我像不像牛!”
“小姐,你哪里像。”荷如破涕为笑:“牛叫是哞!”
走走停停,到了未时,终于行至山脚,天竟下起雨来。
这场春雨下得大,山里更显湿寒。路边也没买伞的,两人都淋了个透,身上冒着白汽,冻直打哆嗦:“荷如,咱们快点,动起来就没那么冷了。幸好咱们歇得少,不然淋得更久!”
“嗯!小姐英明!咱都快到了才下雨!”
“对啊,运气不错呢。还剩最后一程了!马上就到了!”
二人互相打气,荷如觉得小姐变了好多,以前少言寡语现在遭逢巨变竟这么豁达,她之前还担心小姐过不去呢,看到现在的小姐真好。
“加油!”
“小姐加油!”
“元气满满!”元气又是什么?
江蓠咬着牙向前行,胸口的伤早就崩开了,隔着衣衫也一层层渗出血来。
雨很大,前路雾濛濛,水迷了眼睛,用袖子擦擦又继续。
山道边有一方小亭,江蓠路过停下了脚步。
亭中的魏酌抗正撑着油纸伞为身边的女子挡住飘进亭中的雨。
女子身披月白色的厚斗篷,领口镶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双手笼在银白色狐皮袖笼里。正低头浅笑,魏酌抗凝望着她也唇露笑意。
魏酌抗看见了拉车的江蓠。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衣服,因为雨水浸透贴在身上。胸口上一抹晕开的暗红,是伤口裂开渗出的血迹。
面色惨白如金纸,身后硕大的灵柩车,衬得她更加单薄如纸片。
雨水顺着头发流淌着,口中呵出的白气,身上散着的白雾让天气更显寒意。
狼狈如风雨中的落汤鸟雀。
他站着,没有动。只是手中的雨伞紧了紧,向白依依斜侧,挡住了风吹进来的一丝雨气。
江蓠看了他一眼,有些失望,她以后就要与这样的人过一辈了么?
只是一瞬,便回过头深吸一口气,蓄力继续前行。
灰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在烟雾青雨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然后再也不见。
魏酌抗脸色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侧望回白依依,又迅速挂上亲切的笑来。
终于从后门进了大叶寺,江蓠呼出一大口气,活动下僵硬的身体。
见过无尘大师,一切安排妥当,再与荷如一起,跟着引路的小僧去了禅房换衣。
可着大叶寺江蓠是越走越觉得诡异,无论是布置还是僧侣都给她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第四章 灵魂震颤
一切安顿好,已经到了酉时,江蓠与荷如跪坐在灵堂听无尘大师诵经。江蓠翻开讣文,上面有江父的八字。
“荷如,今年是哪年?”
“小姐,是太安二十九年呢。”
“历法上,是哪年?”
“今年是庚子年。”
“庚子年……”江蓠看着八字出神,为何她对八字一事如此执着,但脑海里一片空白,为什么!她明明觉得看着八字应该能想起什么才对,闭上眼,使劲回想,额头上冒出细汗来。
突然,似觉得一阵灵魂震颤,陡然汗毛倒竖,冷汗打湿后背。江蓠长吁一口气,危险!她刚刚似感道灵魂离体的危险。为何,想八字的事情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江蓠微皱眉思忖间,殿外跨步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向江蓠走来,嘴里道:“江小姐,还请行个方便,你的屋子能否让给我家小姐?”
江蓠抬头看她:“你是?”
“文渊阁大学士千金白大小姐的婢女。”语气傲慢而轻蔑。
江蓠起身低声道:“无尘大师正在替家父诵经,有事出来说吧。”话落抬腿向殿外走去,荷如也赶紧起身跟上。
白依依的婢女紧跟着出来了:“那多谢姑娘了,我这就遣人去收拾房间。”
“我家小姐没说让给你!”荷如急道:“大叶寺那么多房间,你怎么偏就寻我家小姐的来要!”
婢女轻笑:“这你都不知?明日乃是残焚大师一年一度论经的日子,我家小姐每年都来,今日不过是因与魏将军出游来迟了,原定的房间被你家早到占了,自然是要拿回来。”
“小姐,别信她,大叶寺从来都没有预定房间的说法。又不是客栈,他们分明就是欺负人。”荷如一边说话一边挡在江蓠身前,瞪眼看着女婢。
婢女一脸不屑:“呵,不过是丧家之犬还如此嚣张。和你说一声不过是给你脸,还当真了。”
“翠莺,不得无礼!”
一个轻脆的女声传来,随着声音,月白斗篷女子穿过游廊走了过来,正是白依依,身后跟着的便是魏酌抗了。
白依依朝江蓠点头算是招呼:“江姑娘,还请你行个方便。”
江蓠看着魏酌抗,垂下眼帘,点点头:“好。”
荷如却是不忿,有些慌乱朝魏酌抗哀求道:“姑爷,我家小姐毕竟是皇上指婚给您的妻子,她本就受了伤,今日又是老爷头七要守灵,如果没有房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您倒是帮忙说说话啊。”
“荷如姑娘慎言,我不是你家姑爷,你家小姐并未和我拜堂,算不得过门,那便只是婚约而已。”
说着,魏酌抗看向白依依,只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下巴略微抬起,目光带着些审视。
便从袖中拿出婚书:“现将此交还给江姑娘。”
“你!今日是老爷头七!你居然来退婚!你让小姐……”
江蓠看着婚书,将双手缩进袖中,摇摇头,后退两步。
她不能退婚,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没有家了。
旁边的婢女哧一声笑了:“你一个罪臣之女,还想赖上魏将军啊,你怎高攀得起!”婢女袖子掩住最,轻呲。
江蓠看她一眼,小声道:“这是皇上御赐的婚事,我做不得主的。若是魏将军想退婚,还请退给皇上。”
“你!你少拿皇……!”翠莺刚要反击,被白依依一个眼神制住。
白依依拍拍婢女手背:“江小姐说话可要仔细些,此番是魏将军给你个台阶下。若是到了皇上那里,兴许就不是退婚这么简单了,原兵部尚书的孙女可是被罚去了教坊司的。”
江蓠看着她点点头:“多谢白姑娘提点,不过这是我和魏将军的事,待我想好了自然会和魏将军商量。”
又向魏酌抗微微一礼道:“家父新丧,事务繁多,还望魏将军宽限几日。”
魏酌抗点点头:“那便三日后,等你答复。”
又柔声对白依依道:“我先派人帮你收拾房间。”
江蓠施礼,转身进了灵堂。
一小僧轻声道:“后山还有一间柴房,若是江姑娘不嫌弃,今夜可以住那里。”
江蓠点点头:“如此,便谢过了。”拉着荷如的手:“咱们就先凑合一下吧,一夜而已。”
荷如眼里擎着泪:“奴婢都听小姐的。”
第五章 索命
过了子时,江蓠与荷如被小僧带到了柴房。
柴房在后山的一座小山峰上,地处偏僻,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推开门:屋内堆满了干柴,地上还铺就了一层厚厚的枯草。
江蓠也是累极了,但本能地四下看了一番,最后找了个里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还没来得及细想,荷如过来坐在她身边,眉头深锁:“小姐,若是魏将军执意退婚,你有何打算?”
江蓠摇摇头:“退婚了会怎样?”
荷如看着她满眼怜惜:“小姐现今是庶民的女儿,若是退婚了,再说亲便只能嫁给庶民了。”
江蓠一笑:“只要平安顺遂,庶民也是好的。”
荷如轻轻摸摸她的额角:“小姐能想得开便是最好的。大小姐这几日就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可以去投奔她。奴婢绣工尚可,以后多做些绣活添补家用。”
江蓠握住荷如的手:“荷如你真好。”
“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对了,我姐姐是谁?”
“大小姐啊,大小姐今年二十一岁了。五年前嫁给了吏部郎中家的大公子。大姑爷在江南府做通判,大小姐随夫去了江南。”
突然,荷如怔住,用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在江蓠耳边:“小姐,外面好像有脚步声,我去看看。”话落抄起一节木柴,轻轻走到门侧。
砰地一声,门被一脚踹开,冲进来两名拿剑的蒙面黑衣人。荷如拿着木柴的手刚敲中其中一人的头,门外又冲进来一名黑衣人,一剑刺入荷如胸口。
“荷如!”突然间的巨变,让失忆的江蓠楞怔片刻,转瞬摸起手边的一截木柴向黑衣人冲来。
黑衣人挥剑刺向江蓠,却被荷如死死抱住了腰,黑衣人竖起剑,一剑插入荷如后背,胳臂肘用力一挥,荷如被甩出了门外。
就在此时,柴房周围燃起了火,四围淋了火油,火势嗖地一下窜起。黑衣人将一个瓶子拔开盖子,直接向江蓠扔去,紧接着,又扔出一个火折子。江蓠面前顿时出现一条火龙,挡住了去路。
地上全是干草,遇火就着,房中的柴火也迅速燃了起来。
“我草!”
江蓠不管不顾,直接冲出火龙,手中的木柴直击黑衣人持剑的手腕。长剑被打落在地,江蓠一个滚落熄灭身上的火焰,捡起地上长剑,半蹲着身体双手用力往身后一刺。
长剑直插进黑衣人腹部,门外的黑衣人听见屋内响动,夺步而入。
江蓠迅速抽出长剑起身,一脚踢在黑衣人膝盖,对方腿吃痛一弯,身子一矮,江蓠挥剑而出,直接划破他的颈动脉,血喷溅了江蓠一脸。
“撤!”剩下的黑衣人从外关上了门,将江蓠锁死在屋内。
江蓠奋力挥剑,剑气将屋内地面燃烧的枯草掀开,露出青色地砖。
狠狠用力劈下,地上顿起一道又深又长的剑痕,几颗碎石从一处剑痕的缝隙中下落。
江蓠竖起长剑,直插缝隙,用力搅动。
轰地一声,地面塌陷,露出下面地道来。
一切发生在火光电石间,江蓠脑子一片空白,全凭本能反应。
正要往下跳,咔嚓一声,横梁断裂砸了下来,江蓠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眼前熊熊大火,轰,轰,轰,别墅传来三声惊天爆炸声。
“妈!”江蓠撕心裂肺,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正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多久没洗,胡子都打结了。身处一间石室,烛光昏暗,屋内除了老头身下的石床,别的什么都没有。
江蓠挪动身体,向后靠了靠,贴着墙:“你是谁?”
“金菩提是你的?”
老头答非所问。
江蓠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金菩提,这手链,她中箭时醒来就一直戴着,并未觉得有何特别。
“不知道。”
“失忆了?”
“嗯,我可以走了么?”
“柴房都烧光了,你救不了了。”
“现在什么时辰。”
“巳时。”
“那先告辞了,从哪里出去。”
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丢给江蓠:“喝了这个,你就能恢复记忆,如果金菩提是你的。”
话毕,背对着江蓠躺下身体,向左侧一指:“那边出去。”
江蓠拿起玉瓶,站起身走到老头身边:“你是谁?”
“你师傅让我把玉瓶给你,我任务完成了。”
“我师傅是谁?”
老头蹭地一下坐起身:“你喝了不就知道了。没完没了的!”
江蓠把玉瓶塞回给老头:“不要喝陌生人的东西。”话毕,朝着出口而去。
“等等!”老头翻身下床,硬将玉瓶塞给江蓠:“拿着拿着,赶紧把这个拿走。”
“不要!”江蓠又丢回来。
老头赶紧接住:“本座是国师残焚,还能诓你不成。”又看着江蓠啧啧两身:“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就能被抓起来。”
江蓠低头一看,衣服烧得好几个洞,还满身血渍。
“你为什么救我?”
“老夫一言九鼎,当初答应你师傅把这瓶子给你,自当作数。”
江蓠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恢复记忆。她直觉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没有记忆,便是新的开始,做一个庶民,过简单的一生,这种生活她觉得很好。
她还有一个姐姐,一家人相依为命,是很幸福的事。
残焚见江蓠不说话:“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么?”
“你知道?”江蓠看着老头的眼睛。
老头摇摇头:“不知道。”
“呲!”江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你知道你是谁么?”老头看着她,神情有些得瑟。
“江明的次女,江蓠。”
“呲!”,这回老头嘲讽一笑,比出两个手指:“江明的女儿,杀了两个人。”
“江明是兵部郎中,早年带兵打仗武功不弱,虎父无犬女,我作为他的女儿会点拳脚有什么奇怪的。”江蓠看着老头眯了眯眼。
残焚摇摇头,凑近江蓠,低声道:“你那个可不是拳脚。”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是杀人的伎俩!”
第六章 姐姐
残焚一只手戳在腹部:“一剑刺中此处,肝脏。”又抚上自己的脖颈:“一剑封喉。”
指指头上:“地上的剑气虚浮,功力不深,你年纪尚轻,并非真正武功高强之人。但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快、巧、准、狠。江明的武功以力量见长,善刀枪,比起他,你太“巧”了,你不会是江明教出来的。而且,你不是第一次杀人,剑伤极为平滑,你杀人,熟练得很呐。”
江蓠看着他不动声色:“你好像很想让我恢复记忆啊?”
残焚摸摸胡须:“好奇而已。”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想。”江蓠转身就走。
“欸欸欸,你倒是把药拿走啊。”老头追上来,江蓠转身:“行,你给我找件换洗的衣裳,我就拿走,你便是完成我师傅的嘱托了。”
“呵,你倒是很会开条件。行,跟我来吧。”
江蓠跟着残焚在地道里走了一段:“黑衣人身份有什么线索么?”
“没有。”
“这地道,是大叶寺的秘密还是你的秘密?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一条岔道口,江蓠闪身进了另一条道,全凭直觉七拐八拐,又推开六扇暗门,残焚大惊,紧紧追了上来。
无奈,江蓠像泥鳅,走的道又十分诡异,并非残焚平日里走的路线。
终于,江蓠停下了脚步:“大叶寺原来藏着这个,是谁的棺材?”说着一跃而上,站在棺材上看了一眼,又赶紧下来:“太兴大帝不是应该在皇陵么?为何在此?”
“黑衣人的剑,看上去普通,但含有赤麟铁,赤磷铁多产自北方。你快点换衣服,快点滚,你姐姐一早就来寺里接你了!”
“当真!”
“快滚!”
江蓠换好衣服梳妆一番,奔向了山下的马车。
一个白衣女子正站在马车外,焦急地向山道上张望。
她得知京城变故便连夜动身回京,在驿站收到魏酌抗的信,得知江蓠受伤失忆,一路马不停蹄往京城赶路。
在京郊又遇见魏酌抗的小厮来报说江蓠在大叶寺处理父亲的后事,便直奔大叶寺而来。
进了寺又被小僧告知江蓠疲累病倒国师正在帮忙诊治,让她先处理后事,然后在山下等。
今日国师论经,大叶寺人满为患,她处理完后事也只能在山下等江蓠,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影子,遣了婢女去问也没个信儿,心下担心不已。
父亲去了,她就剩江蓠一个妹妹,虽然妹妹十岁才从外祖家来了京城,姐妹相处也就一年时间,但感情极其要好。
妹妹平日里话虽不多,性格柔柔弱弱,但却是个贴心又懂事的。她在寺中听得昨日魏酌抗要退亲之事,又气又忧心,气这姓魏的落井下石,忧心妹妹这柔弱的性子受不住。
终于远远看到山道上一点白影。江藤赶紧提着裙子飞奔而去,边跑边喊:“蓠儿,你慢点,你别跑,仔细别摔着。”
人一点点近了,江藤一把抱住江蓠:“怎样啊,国师说你有没有大碍。”
在身上掏了掏,发现没有手绢,便捏起袖子给江蓠细细擦着额上的汗:“你这孩子,跑什么,你受伤还没好呢。姐姐在呢,又跑不了。”
扶着江蓠慢慢往山下走:“咱们这回先暂时先在太夫人那儿住几天,她老人家很虔诚,专门挑离大叶寺不远的地方修了宅子。”
拍拍江蓠的手:“你放心,太夫人很和善,对晚辈都很好。我回来得急,城里的房子遭了劫还得修整一番才能住,就几天功夫。”
江蓠点点头:“只要跟姐姐一起,住哪里都好。”
江藤鼻子一酸,眼睛里顿时盈出泪来,又咬牙忍住,紧紧拉住江蓠的手:“是,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江蓠跟着上了马车,车里奶娘正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童,江藤接过,对他道:“旭儿,这是你小姨,快叫姨姨。”
白馒头一样的小男孩冲江蓠咧嘴笑,挥动着两只胖手,咿咿呀呀地流着口水。
江藤用奶娘递来手帕给他擦擦口水:“这是你外甥,刚十个月大,整天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啥。”
又握住江蓠的手:“魏酌抗的事你别上心,退婚就退婚,姐姐回头一定给你张罗一个好的,老实安稳的。
这魏酌抗在西北,天寒地冻的,姐姐本就舍不得你去遭那个罪,又是带兵的,整天打打杀杀,保不齐哪天就没了。
不嫁他好!咱们就嫁个京城里的,留在城里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姐夫也谋了个京城里的差事,过些时日就回京了,他认识的同学士子多,到时候给你相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马上春闱了,等考上了那也是能入士有前途的,你放心,这事儿姐姐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得。”
江蓠点点头:“都听姐姐的。”
江藤看着她,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唇瓣微颤。深吸了口气,伸手摸着江蓠的脸:“我家蓠儿长得这么美,一定会有最好的姻缘。父亲现在虽然是被皇上迁怒,但他当过兵,能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爹他是无怨无悔的。你别太难过。”
江蓠睫毛轻颤,父亲的死疑点重重,但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江藤的好。回头要想办法查清楚,不然这暗中的黑手就像悬在头上的剑,还有来杀她的黑衣人,也不知是不是一伙的。
见江蓠不说话,江藤以为她还是放不下婚事,将旭儿递给奶妈撸起袖子:“蓠儿,你可千万别难过。我跟你说魏酌抗是个花心的,他都被皇上指婚了,还跟那个白依依不清不楚的。这种男人靠不住的,你也是性子太弱,要是我,我拿刀砍死他。”
江蓠一怔,姐姐刚刚还温柔端庄,这会怎么一下转了性子。江藤说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将被子往茶几上一顿:“等回了京,我立刻派人把婚书甩他脸上。退亲,咱们先退!他要敢来咱家退亲,我抄起家伙给他砍废了!”
旁边奶妈见状,忙冲江藤眨眼:“少奶奶,小少爷还在呢。”
江藤看了旭儿一眼,赶紧收了气势,放下袖子,用手捂住旭儿的耳朵:“旭儿乖,你什么都没听到。”
第七章 惊变
到了地方,太夫人竟站在门口等。花甲之年,满头银发,杵着拐杖站在风里。一见到马车,便催着嬷嬷扶着她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一行下了马车,江蓠忙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赶紧伸手扶着她胳膊,看着她泪眼盈盈:“可怜的孩子哟,瞧这瘦得,脸色这么白。”
又对嬷嬷道:“晚上把那个老参炖上,给孩子补补。”
嬷嬷笑道:“知道啦太夫人,您今天都交代过好几遍了。”
“唉哟,人老了记性不好了,你且急着别忘了。还有啊,天寒着呢,给蓠儿、藤儿多准备点被褥,地龙早早烧好。”
“欸,您放心,都安排着呢。”
太夫人牵着江蓠的手:“我这里就简单了点,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林嬷嬷说,就当自己家一样。”
江蓠点点头:“谢谢太夫人,打扰了。”
太夫人一拍她的手:“唉哟,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快快快,跟我进来,外面风吹着冷。藤儿,来来来。”
一行人去了太夫人房间,旭儿被林嬷嬷抱着给太夫人瞧。太夫人捏捏他的小脸蛋:“旭儿长得真好”冲藤儿笑道:“像你,这眼睛黑葡萄似的。”
旭儿看着太夫人,格格直乐。
“哟,这才多大呀,就知道被夸奖高兴了。”太夫人大笑起来。
又吩咐林嬷嬷:“厨房茶点备好了没,赶紧送来。蓠儿、藤儿都该饿了,先垫垫肚子。晚上请了王家婶子过来,给你们做好吃的,她做的菜好。”
江藤道:“太夫人,您太费心了。咱们就过来住几日,就平平常常的就好。”
太夫人笑道:“你们年轻人,长身体,要吃好。人多热闹,多吃点。老婆子我是吃不动了,看着你吃得好,高兴。明儿想吃什么,跟林嬷嬷说,都给你们安排得好好得。”
林嬷嬷点点头:“是呀,少夫人和蓠儿姑娘爱吃什么只管说,都做得。”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太夫人手上,太夫人接过打开,里面是两个通体碧透的玉镯。
“来来来,你们姐儿俩一人一个,这是老婆子当年的嫁妆,款式有点老了,回头你们回京找匠人给镶点花样。”
江藤忙站起来:“太夫人,这可使不得,咱们来已经是打扰了。这镯子一看就是上等的贵重,晚辈可受不起。”
太夫人佯装板起脸:“什么受不起受得起的,一家人这么说可不亲热了。老婆子都半只脚在棺材的人,不送出去,还自己带进棺材啊。”
“唉呀,太夫人你说什么呢,你还康健得很,活一百岁没问题!”江藤笑道。
太夫人拉过她胳膊,将镯子套在她手腕上:“对,活一百,明早还能跟你比划下拳脚是不是啊。”
“太夫人!”江藤有点不好意思。
“我可没笑话你啊,会点拳脚好啊,多动动身体康健。蓠儿,来来来,瞧你白嫩嫩的,带这个翠色肯定好看。”
说着又拉起江蓠的手,将镯子套了进去:“看,我就说,这皮肤白衬得镯子更翠了。”
林嬷嬷凑过来:“好看,太夫人眼光好,蓠儿小姐长得俊。”
满屋扬起笑声,其乐融融一片暖意。
晚饭时,太夫人也不拘礼,非让大家都坐在一起吃,时不时让林嬷嬷给两个小辈布菜,一大桌的佳肴,吃得江蓠肚子都撑起来。
入夜,太夫人想着姐妹俩好些年没见,又逢变故,定是有很多体己话要说,便要了旭儿留在自己屋里。
姐妹俩洗漱一番,在一张床上躺下。江藤是个活泼泼辣的性子,握住江蓠的手一直絮絮叨叨,说她们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在江南的事情,刻意避开谈父亲,谈夫婿,就这么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江蓠盖着厚厚的被子,听着姐姐睡着后的鼾声,觉得心里无比踏实。这是她醒来后最幸福的一天,一家人一起便是这样吧。
渐渐,江蓠也开始犯困,闭上了眼睛。
嗡,是剑出鞘的声音。
呲,是锋划破血肉的声音。
江蓠惊坐起身,窗外火光锃亮。
“姐!”江蓠用力摇着江藤,江藤揉揉眼睛,嘴里含糊着:“咂了?”
看见屋外一片火光,蹭地一下坐起,打开门冲了出去:“旭儿!太夫人!”
江蓠也立刻跟了出去,屋外的院子里正站着三名持刀的黑衣人,婢女和奶妈都倒在地上。
“姐,我拖着他们,你找到旭儿和太夫人,先带他们走,不用管我!”
江藤:“不行!你跟着我,我保护你,我们去太夫人那边!”说着一把拽着江蓠退回了屋内,砰一声关上房门,从床底下摸出一把长刀。
看着江蓠诧异的眼神,江藤讪讪:“用来防身的。你先躲起来,我干掉……”
话还没说完,房门被一脚踢开,三黑衣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杀了进来,刀上还有血迹。
“躲好!”江藤一边吼道,一边朝三人挥刀砍了过去。
江蓠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一闪身,避开一个黑衣人砍来的一道,探出手绕上他的胳膊,狠狠往自己近前一拉,黑衣人的后背大开,江蓠找准心脏的位置,匕首白刀进红刀出。
江藤惊讶地看着妹妹手上血淋淋的匕首,江蓠讪讪:“用来防身。”
江藤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推开扎在刀上的黑衣人尸体:“还有一个。”话落,劈出一个刀花,黑衣人连连后退。
江蓠剑起地上黑衣人掉落的剑,踩着桌子跃身而起,一剑插入对方肩膀,就着剑势从桌上跳下,剑穿透身体,将黑衣人钉在地上。
抬手捏碎了他的下颌,一拳将他打晕,对江藤道:“姐,去找太夫人。”
江藤点头,二人向太夫人院落直奔而去。
刚跨出院门,回廊上居然有十几名黑衣人。
两姐妹背靠背,与黑衣人对峙。
江藤厉声道:“蓠儿!若是今日我死了,你不要查真相,不要报仇,躲得远远的,不要回来!这阵仗你姐夫也护不住!”
“你不会死的。”江蓠握紧手中的剑。
“这是命令!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好!江蓠答应你!”
说着,姐妹俩挥刀持剑,与黑衣人撕杀起来。
刀剑相撞声,兵器刺入身体声,血溅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江蓠腰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捂住伤口,持剑的手已经麻痹。回头看江藤,她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刀杵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上满身血迹,不知是黑衣人的,还是她的。
“小心!”江蓠惊呼,一黑衣人一剑刺向江藤腹部,江蓠扔出剑直扎黑衣人心口。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江藤被刺中了!倒在了血泊中。
“姐!”江蓠扑了过去,后背大开,身后的黑衣人挥剑砍来,江蓠感到身后的剑气,双膝跪地,塌腰后仰,剑峰堪堪从江蓠的鼻尖划过。
江蓠双手夹住长剑,身体用力腾起,翻身骑上黑衣人肩膀,咔嚓一声,双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捡起地上的剑,似发疯一般穿刺、砍杀,鲜血染红她的眼睛。
如机械一般,忘记身上的疼痛,不记得所有麻痹,杀!杀!杀!
挡路者,死!
一步一杀人,回廊上血流成河。
终于,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在了江蓠的剑下。
江蓠扔掉剑,跪在地上,双手按住江藤腹部汩汩流出的鲜血,嘴唇颤抖:“姐,没事的,你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
江藤缓缓挣开眼睛:“旭儿……”
“好,你等我,我去看旭儿,马上就回来。姐,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
江蓠捡起剑撑起身体,回头看了江藤一眼,朝太夫人房跑去,眼前模糊一片,她用沾满血污的胳膊胡乱擦着。
太夫人院子里一片安静,黑夜中静得吓人。
江蓠深吸一口,血腥,都是血腥。
她坚持住,跑了过去,屋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下人的尸体。
房门是打开的,林嬷嬷倒在了门边。
江蓠扶着门框跨步进去,闭上了眼睛。
太夫人躺在血泊中,怀里还保护着旭儿,旭儿满身是血。
江蓠腿一软,爬了过去,手哆嗦着伸向旭儿的鼻头。
双手垂落,撑在膝盖上。江蓠张着嘴,喊不出一点声音。
颤抖的手抚上旭儿黑葡萄的大眼睛,转身朝江藤跑去。
此时江藤已经晕了过去,江蓠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江藤缓缓挣开眼睛:“江藤!他们都死了!你要活者!你必须活着!这屋里哪里有伤药,最近的大夫在哪里!”
江藤眼中划过痛苦之色,随后咬紧牙关:“我屋里靠墙柜子第二格。”
江蓠转身就走,翻出纱布和金疮药。
用匕首划开江藤腹部的衣裳,将一瓶金疮药全部倒上,江藤顿时痛得脸煞白。
不断流出的鲜血迅速将伤药染红,溢开。
“坚持住!坚持住!你不会死!不会!”江蓠一边念一边迅速给她缠上纱布。
“大夫,哪里有大夫!”
“大叶寺,国师!”江藤声音减弱。
“好!”江蓠将江藤扶起,背在背上,一路小跑找到马车,又将打晕的黑衣人拖上车,套上马,向大叶寺冲去。
第八章 觉醒
马车停在了大叶寺山脚,残焚竟已经站在此处。
江蓠翻身下马,警惕道:“你知我要来?”
老头摇摇头:“不知,但老远就听到这马蹄声了。”扫视她一番:“你这还不到一天,狗狼狈的啊。”
江蓠陡然双膝下跪:“求国师救我姐姐!”
残焚避开她这一跪,走近撩起车帘:“这伤得够重的,还抓了个活的啊。”话毕扛起黑衣人对江蓠道:“还不快点跟来。”
江蓠赶紧背起江藤,跟着残焚又回到了石屋。
将江藤放在石床上,江蓠急道:“大师快点,流了好多血。”
残焚却不慌不忙,双眼直视她:“你会什么?”
“什么?”江蓠不解。
“倪大叶的徒弟,定有不凡之处。你会什么?”
江蓠焦急又烦躁:“说了不记得了。”
残焚看着她腰间:“你有一瓶恢复记忆的药。”
江蓠从怀里掏出药瓶:“你定要我恢复记忆才肯救人?”
“非也,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本事,值不值得我出手。”
江蓠一拔瓶塞,一口将瓶中药剂喝了个干净:“如你所愿!救……”
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两日后,江蓠缓缓挣开眼睛,看见对面坐在椅子上的残焚,轻呲一声坐了起来。
“想起什么来了?你会什么?”
江蓠用手指通了通沾满鲜血已经凝固的头发,拿到鼻尖嗅嗅:“我都臭了。”
又斜眼看着残焚:“你这么好奇?人救活了没?”
“没死,躺着呢,一时半会醒不了。”
江蓠下床:“浴室在哪?”
残焚摇头:“没有,你会什么?”
江蓠左右环顾,径直朝浴室方向走去:“这可是我师傅早前住过的地方,会没有浴室?”
“喂,你到底会什么啊。”残焚上前跟了两步。
江蓠回过头:“算命!”
洗了个淋浴,现下泡进了浴缸。江蓠闭上眼:师傅那个洁癖,只要她在的地方,马桶、淋浴、浴缸、牙刷牙膏沐浴露,必定是一应俱全。
她是影后倪小叶,名字是师傅起的,因为师傅叫倪大叶,其实是“你大爷”。她十岁父母双亡,便被师傅收养了,授了她八字五行之术。
师傅断她活不过十八岁,得她施法也过不了二十三。这不二十三岁前夜,她死了,穿来了这里。
起身,站到镜子跟前,这江蓠还真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啊。不过,功夫她是不会的,那会的便是原主了。
原主……一个隐藏的刺客,还屡次被人谋杀,怎么就那么蠢撞坏了脑子,一点记忆都没留下。她的烂账岂不是要算在倪小叶头上!
这些破坏她人生重新来过的人,真是讨厌啊。怎么才能杀干净呢?
真是的,本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偏偏倪小叶的记忆又回来了,倪小叶是个神经病呢。
穿好衣服,倪小叶走出浴室,对残焚道:“黑衣人招了没?”
“没,嘴硬得很。”
“你不会用刑么?”
“老夫是出家人。”
“呲,你杀的人还少了?带我去瞧瞧,痛不死他!”
“你不去看看你姐姐?”
倪小叶斜睨他一眼:“那是江蓠的姐姐,我去看她一眼她就好了?我不做没用的事,快点带路,找黑衣人玩玩。”
残焚吸了一口气,怎么这恢复记忆的江蓠,性情大变,感觉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九章 女魔头
地道的密室内,黑衣人被绑在木架上。
倪小叶走到他跟前,搓搓手:“小哥哥,谁派你来杀我的呀。”
黑衣人撇开头,不理他。
倪小叶看着他,一拍脑袋:“哦,我忘了,你下巴被我捏碎了。”伸出手用力捏住他青紫的下巴,黑衣人被迫张开口。
“姐姐帮你看看啊,下巴碎了,舌头还在啊,能发出声音来的。你好好说,姐姐听着呢。”
话落,指尖又用上力。黑衣人痛得额头冒出冷汗。
倪小叶撇撇嘴:“还是不说啊。”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拇指轻抚刀刃,顿时划破一条口子来。
她看着带血的手指,喃喃道:“还挺锋利的。”
将血擦在黑衣人的颈动脉上,匕首抵住他的下腹。
“不说也没什么,我还没死,总还会有人来杀我。还会有人被抓住,你不说自然有别人说。不过你来杀我,我很生气,总是要收点利息的。”
说着,手腕轻轻用力。
黑衣人感道下腹传来的剧痛,冰凉的匕首只要再用力些许,他下半身就完了。
“不怕,不怕,全部切了没准还能进宫混个差事。还有小倌官什么的,不知道要不要这种。你忍一忍,痛一下就没事了。”倪小叶一脸纯善,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最凶残的意思。
残焚闭了闭眼睛,觉得疼。这记忆回来了,变太劲也回来了。
黑衣人闭了闭眼,额角青筋暴涨。
忽而感觉到刀锋离开了身体,刚舒一口气,下一瞬,刀尖猛地扎来。
黑衣人痛得嚎叫出声。
“我没什么耐性的。”倪小叶咧嘴一笑。
刀尖又离开了,转瞬又见倪小叶扬手。
“啊饿啊。”
黑衣人大喊含糊道。
“谁啊?姐姐听不清。”倪小叶的手再次扬起。
黑衣人一字一顿,又喊了一遍。
“岑卓?”
黑衣人赶紧点点头。
倪小叶回头看残焚:“这谁啊。”
“河西道副指挥使,这次鞑野围京他杀了一千敌军,立了大功正当红呢。封了从二品护国将军,河西侯。”
倪小叶点点头,对黑衣人道:“上次在大叶寺,也是岑卓派人来杀我的?”
黑衣人摇摇头。
“不是他?”
黑衣人使劲点头。
“那岑卓为何杀我?”
黑衣人摇摇头,“你不知道?”
黑衣人再次摇头。
“哦,那你没用了。”话毕,倪小叶手中的匕首狠狠捅进黑衣人的腹部,紧握匕首的手反转搅动着。
黑衣人瞪大眼睛,惨叫出声。
“别叫了,你声音又不好听。”倪小叶拔出匕首,又一刀捅进黑衣人肩膀:“不好意思,偏了一点。太夫人致死的伤在心脏,不过心脏一刀你就死了。”
拔刀又捅进:“其实林嬷嬷人很好的,死前还挡在门口。”
又捅进一刀:“旭儿的伤在哪,我没敢看,这里扎进去最疼,就勉强算这里吧。”
再捅一刀:“王家婶子的菜很好吃呢,汤尤其好。”
又是一刀扎进:“春桃今年才十四岁,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
再一刀:“李管家老实忠厚又热情。”
噗噗噗,江蓠一连捅了十八刀。挂在木架上的黑衣人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不再发出声音,只是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倪小叶低头看看身上满身的鲜血,又一刀扎进:“我这衣服挺好看的。”
残焚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女魔头!
第十章 国师的图谋
倪小叶将匕首放回桌上,对残焚道:“审完了,走,吃饭去。”
“你,还吃得下?”
“为什么吃不下?”倪小叶摸摸肚子:“都饿扁。”
老头指着黑衣人:“这人还没死呢。”
倪小叶摆摆手:“挂一会血流干了就死了,不碍事。回头把尸体处理了就行。”
残焚道:“他都招了,你还把他弄死?”
倪小叶一脸疑惑:“我有说过他招了就让他活?”
残焚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倪小叶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失信了呢。我倪小叶向来是很讲信用的。”
残焚点点头:“你讲不讲信用我不知道,但够凶残能看得出来。”
倪小叶眨眨眼,露出一副纯善无助的模样:“哪里,我是受害者。”
残焚:“你够了啊!”
看着一桌素菜,倪小叶放了筷子:“肉呢?”
残焚夹了一片青菜:“佛寺,都是出家人,吃什么肉。”
女魔头抄起胳膊:“你就装吧,我一进寺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起来,那满寺的烤肉香,不是你还能有谁。还有,说是寺庙,供的哪尊佛啊?一具佛像都没有。”
身手一拍残焚光秃秃的脑袋:“这大叶寺,我估摸着是当初我师傅的别院。后来我师傅走了,你鸠占鹊巢,仗着一个秃驴头把这里改成了佛寺。”
手摸着残焚脑袋:“而且你这秃瓢不是剃度的,是你天生就秃!”
老头一把拍开倪小叶的手:“没大没小!”
倪小叶笑嘻嘻看着他,目光锐利:“你如此好奇我会什么?有什么图谋?说说看呗。”
“瞎说,我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图谋。”
倪小叶站起身:“那我猜猜。当年跟着我师傅助太兴帝造反的那批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残焚抬起头,目光幽暗:“都好几十岁的人了,死了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倪小叶低头看他:“别强撑,这帮人怎么死的,查查历史记录就知道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觉得他们死光了?”残焚坐直身体,正视她。
“很简单,看你这邋遢样。我师傅有洁癖,她能托付你办事说明跟你很熟。若是当年你也如此脏不拉几,不近进得了我师傅身更别说替她办事了。那么,你后来变这么颓废定是有原因的。
对我一个外人的能力如此好奇,而不是谋求和当年一起战斗过的同僚合作,说明你已经没得选。
又窝在这寺庙里,假装自己很佛系,还守着太兴帝的棺材。你到底想做什么?”
残焚看着她:“现在有两拨人想杀你,先自个儿保住命再说。”
倪小叶坐下来:“你说得对,没准我明天就歇菜了。所以,你还不赶紧给我上点肉。”
“晚上,晚上,先凑合一顿。你这白吃白住的,要求可真多!”
倪小叶盛了一碗汤:“我奇货可居!”
顿了顿又道:“这回黑衣人的兵器也有赤麟铁么?”
残焚摇摇头:“就是普通的兵器。”
倪小叶一扬眉:“河西在北边,北边有赤麟铁,这么看上回的谋杀,有点栽赃的意思啊。也就是说,这帮人有可能知道岑卓想杀我。”
残焚睨她一眼:“就你这德性,我都想杀你!”
倪小叶咧嘴一笑:“在你达到目的之前,你不会杀我的,你会利用我。”
“哈哈哈”残焚干笑三声:“就你,三脚猫的功夫,连你师傅一个脚趾头都比不过。就会一个算命,利用你?你真给自己长脸。”
倪小叶点点头:“我知道我挺厉害的。”
“那你倒是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死啊”
“你?你算不出来,你这命被我师傅霍霍过,已经不归八字五行管了。”
“切,不行就是不行,理由真多。”残焚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咕噜噜喝起汤来。
第十一章 八字有异!
吃完饭,小僧进来收拾好桌子。倪小叶铺开纸张,写下两个八字。
“哟哟,这字写得跟狗啃的一样。”残焚凑了进来
“呵,我又不会用毛笔,能写就行。”
“这谁的八字啊?”
“我爹和我夫婿。”
“哟哟哟,还你爹,你个鸠占鹊巢的。还你夫婿,都上门找你退婚了,怎么,你是想看八字挽救挽救你的姻缘?”
“嗯,你说得对。魏酌抗射死了江蓠,像我这么仗义的人,得给原主报仇啊。”
“呵,你还给原主报仇?是自己气不过吧。”
“嗯,我可小气了,弄不死他心情会不好。”
“就这十六个字,大仙你看出啥来了?”
倪小叶指着江明的八字:
“这八字甲木日柱,纯阳之木,性坚质硬,威严正直,栋梁之材。身坐七杀之命,十四到三十四岁,走了两个十年的比劫大运,羊刃合杀为将者无往不利。三十五岁换了伤官大运,又伤官被克怀才不遇。庚子流年,本是枭杀运,好坏参半,倘若枭旺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戊寅月遇到财克枭神,失去了庇护,禄星被流年冲反而灾祸顿起,再加大运失去羊刃克制七杀,大凶。甲申日,禄星双冲,双杀合会,在劫难逃。至于他的死……”
倪小叶指尖轻摩着八字中的“丑”字:“戊寅月,寅暗合了丑,寅与甲木乃是比肩,丑是偏财。
比肩便是同僚,财克枭神,这里的枭神就是偏印,指有能力庇护江明的人。
这个八字的破局就在“财”上,而且还是大财。
那么,江明的死,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有同僚贿赂了他头顶上的人。官生印,这个偏印所代表的人还不是他的直属上级,而是比那个更高的位置!
印代表贵人,和正印无条件帮忙的贵人不同,偏印贵人是有条件的付出。那么这个人和江明的关系便不存在情谊之说了。同僚和偏印,这两个人会是谁呢?”
又指着“寅”字道:“这寅里面还藏了一个戊土,与月干的戊相刑,戊是甲木的偏财,财可以理解为女人,还有个女人要杀他!”
残焚很是惊讶:“就这八个字,你看出来这么事?真的假的啊?”
倪小叶一扬眉,还有更多呢:
“他十七岁与妻子相识,十八岁成婚,怕老婆。
二十二岁,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好动顽皮的女儿。
二十七岁,有了第二个孩子,便是江蓠。
三十五岁,调职。
四十三岁,殉职。”
话落,倪小叶眯起了眼睛。
残焚见她神色,忙道:“看出啥不对劲了?”
倪小叶侧头看着残焚,神情严肃,手指一敲桌面:“他老婆没死!”
“没死!不是说你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么!”
倪小叶摇摇头:“八字上面,他老婆没死!”顿了片刻道:“江蓠是十岁才回到江明身边,此前都在外祖家,在,在郴州。你派人去查查!”
残焚撇撇嘴:“老夫为什么要受你指使啊!”
倪小叶看着他,正色道:“先欠着!这事情不对,得尽快查清楚。你也不想江蓠身份有异吧。”
“呵,还能身份没异?都两拨人要杀你了,你还怕个什么虱子?”
倪小叶虚了虚眼睛,嘴角扬起,跺跺脚:“太兴帝,你睡得好么?”
“得得得!”残焚一把按住她:“我马上派人去。”
倪小叶点点头:“太兴帝,您先睡着啊,不打扰了。”
残焚指着魏酌抗的八字:“这八个字,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倪小叶笑了:“要么,这不是魏酌抗的八字。要么,魏酌抗是个假的!”
“假的?”残焚面色一惊。
第十二章 帝王的八字
“嗯”倪小叶点点头,指着魏酌抗的八字:“这八字命主为丙火,丙火人重礼节、热情、直率、行事有些冲动易怒。面微方圆,眼睛大而圆润,哪点像魏酌抗?他为人算计,阴险狡诈,有未婚妻还明目张胆到处勾搭,哪有一点礼义廉耻。”
倪小叶说着摇摇头:“就这渣男,能是丙火?就看长相,那也不是。”
“那他是八字错了?”
倪小叶托着下巴:“就他那德性,我宁愿相信他是假的,图谋不轨!”
残焚沉思片刻:“要不你算算皇帝的?”
倪小叶侧脸看他:“你有皇帝的八字?岑卓的有么?”
“有皇帝的,岑卓的没有。八字这东西一般就结婚或死的时候超度会用到,一般人不会轻易示人,怕拿着去行什么巫蛊之术。”
“你们还有巫蛊之术?”
“有啊,西南那边传过来的,发源地就在西南的南夏国。不过也不怎么厉害,当年你师傅一个指头就破了。”
倪小叶摇摇头:“那不一定不厉害,师傅一个指头能干的事情多了,不能以师傅的能力作参照。”
残焚点点头:“也是,你师傅不是一般人。”
倪小叶用胳膊戳戳残焚:“皇帝的八字写出来看看,你怎么会有皇帝的?”
“皇帝每年祭天啊,大叶寺自然有。”说着用笔在纸上写下皇帝的八字。
倪小叶摸摸残焚的光头:“我觉得你要倒霉了,皇帝要收拾你了。”
残焚脊背一寒:“这八字还能看出我来?”
“不是直接看出你,而是从太安帝的八字看出他的心性,推断出你要倒霉了。”
“不至于吧,这皇帝成天一心求道成仙,无欲无求的,不理朝政,不管国事,我一个方外之人和他进水不犯河水的,他能为难我什么。”
倪小叶斜睨他一眼:“他无欲无求?那些旧臣怎么死的?”
残焚哑了声。
“咱俩做个交易呗,你帮我做件事,我想办法救你!”
“我派人去你外祖家了!”
“这事哪配得上你的命!”
“你先说说,皇帝要把我怎么地!我得看看,这交易值不值!”
“好!”倪小叶指着太安帝的八字:
“看八字,先断阴阳。这八字天干是艮卦,就是将权力全部收在了笼子里。再看流通,官印相生,是高贵命,且双官双印。结合艮卦,这皇帝才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人,他爱极了权力,享受掌控一切,将权力分配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这么看,他之所以修道求长生,不过是为了永远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而已。
这人表里不一,天干四字代表外在,地支四字代表内心。他的外在五行于地支是不同的。
你们太小看他的智商了,他八字带了两个食神,而且命主属水,水主智,是极其聪明的人。而且他的命是狡诈阴险的癸水,善变、胆小怕事、疑心极重。
日坐偏印,偏印你可以理解为偏门,所以自然对神秘学感兴趣。地支还有一个未库,这就坐实了修道求仙的命局。且日坐偏印者,很少表露感情而且也没什么感情可言,自私,自恋、自卑又自负,孤傲、刻薄。
偏印即枭神,枭神克食神,所以他少言寡欲,心里想什么不会说出来,让你们去猜。倘若猜不中,他还会鄙视对方的智商。
地支还有寅申刑,是个无情无恩义之人。
好在八字中还有“土”,虽然无义但还算有点诚信。”
残焚总结道:“这么看,这太安帝就是一个智商极高,权力欲望、疑心极重,无情无义,自恋自私的小人!那,那跟我有啥关系?”
倪小叶看着他一笑:“你要不担心,咋结巴了?”
残焚咽了下口水:“我活了六十多岁了,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身边一直是条大毒蛇,你说我能不担心么,恶心都能恶心一阵。”
倪小叶眉毛一扬:
“你是今天才知道他是毒蛇?装,你继续装!”
残焚敲敲桌子:“你倒是先说说看啊。”
倪小叶道:“虽然你不懂推衍测运,但是别人不知道啊,都奉你为大师,还是大尹国的国师,还有协助太兴帝夺天下的传奇经历。
怀璧有罪啊,京城被围,这么大的危机,你事前一点提示都没有。你让这个多疑的皇帝怎么想?你是不会,还是不想给他预警啊?
如果他认为你不会,那你这国师的位置就是欺君。
如果他认为你不想……”
残焚睁大眼睛:“那就是谋反!”
倪小叶虚着眼看着残焚:“况且,你自己也知道,他对你没那么信任吧。估计正找着由头弄死你呢。”
残焚吸了口气:“可这事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也没动静啊。”
“明日,是不是有什么超度仪式,皇帝要来?你看他要不要找你单聊一下?”倪小叶乐呵呵地看着残焚道。
“超度法会,为“庚子事件”死去的亡灵做的,皇帝就是装个爱民如子的样子。”残焚正了正身子:“说吧,你想要什么交易。”
“保护好江藤,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在干掉黑衣人之前,她就留在大叶寺,你必须时刻护着她周全。”
“行,我当什么事儿呢,小事一桩,保证她毫发不损。”又斜睨着倪小叶:“你还有点人性啊,知道照顾你姐。”
“我怕她给我添麻烦而已。还有!”
“还有?你别得寸进尺啊。”
“刚刚谁说这是小事一桩了?”
“得得得,你说。”
“等江藤醒了,教她你毕生所学的武功,她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如我呢。”
“你这过了啊,还毕生所学,这是能随便传授的么?”
“那你留着你的功夫进棺材吧,死了连个上香的徒弟都没有!”
“你这丫头片子,也太损了!行行行,我教,但我可说好了啊,我只管教她能不能学会我可就管不着了。”
倪小叶看着他笑笑:“你要觉得你残焚一辈子教出个徒弟结果上不得台面,你就随便糊弄,丢人的可不是我。”
残焚面色一沉:“你师傅能把你弄回去么?”
“不能!”倪小叶摇头:“要能回去我早回了,用留在这鬼地方?”
第十三章 皇帝驾临
“她又遇袭了?人呢?”魏酌抗执着黑子的手顿在空中。
“是,江蓠和江藤如今都在大叶寺。
这次是在吏部郎中纪简的祖母家,一家十七口全部毙命。
我们的人赶到时,大宅已经烧没了。从尸体来看,来袭的是八名男子,七名受刀伤毙命,是江家刀法,应是江藤所为;一名死于匕首穿破心脏。”
“主上,那今日还去退亲么?”一女子开口问道,缓缓抬起头,竟是那日中剑的荷如。
“明日超度法会,明日去吧。”
“是!”
“都下去吧。”
“是!”
“知道了,下去吧。”
魏酌抗将手中的黑棋落子,随手拿起手边的木盒打开,里面是南城一座宅子的地契和房契,一叠宝德钱庄的银票。
钱和房子是为江蓠准备的。
最下面有一枚金簪,是射中江蓠那日,从地上捡来的。
魏酌抗拿起簪子,很普通的款式,金簪上镶了一枚和田玉雕的玉兰花,雕工并不细致,花瓣底部刻了一个“兰”字,沐玉兰,江蓠母亲的名字,此物应是她母亲的遗物了。
京城第一美人,魏酌抗眯起眼睛,第一次见她时,她满脸是血,看不出美丑,只是满眼的惊恐和绝望。
第二次见她,她浑身湿透冒着寒气,胸前一抹暗黑的血渍,她的眼神坚毅又失落。
第三次见她,她有些惶惶,看他的眼神很是失望。
她是厌恶他的吧……
魏酌抗放下金簪,将木盒盖好放进抽屉。江蓠是个可怜的女子,而他注定有自己的路。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又落下一枚白子,棋局已经开始他只能赢,不能输。
大叶寺由无尘大师主持超度法事,为靼野围京“庚子事件”的亡魂超度。
太安帝携皇后、姚贵妃、宋贤妃,率文武百官前往。
残焚大师为了应和,又很难得地举办了一场论经法会。
一时间大叶寺人潮涌动。
因来人太多,此次法会安排在了露天的庭院中。这早春的天气还很是清寒,向来娇生贵养的夫人、小姐、老爷、公子们却不敢妄动,只能不断轮换着奴婢们递来的暖手炉,缓和身体的寒冷。
就连第一排的皇后、贵妃、贤妃,也均是跪坐得端正,只是身边多了碳炉更温暖些罢了。
残焚大师端坐高台,合着眼,半响拿起桌上一枚核桃,用拇指与食指捏碎外壳,在盘中敲出果仁。用右手缓缓端起瓷盘,看了一眼,又放下,继续合上了眼睛。
台下的一众善男信女面面相觑,残焚大师今年的论题是“生死”。
这“合与核”,“壳与仁”,“碎与瓷”,“端与放”该当何解?
果然是大国师,能用最普通的事物,最简单的动作就将人引入最玄妙的意境。
白依依身边围坐的皆是京城有名的达官贵胄家眷,一众夫人小姐们均稍稍侧头,看向这京城第一才女,期待着她的释义。
白依依思忖片刻,低声轻语:“我想,大师应是在提点我们,生命因以仁为核,方能坚毅;以“慈”为体放能载物;“起”与“落”乃事物之规律,应平和待之,方能心静。”
众人点头称是,不愧为第一才女,聪慧达颖,被大师一点就透。
几位高官、侯爵夫人更是露出赞赏的笑容,不断用余光打量着白依依的一举一动。如此聪慧心智澄澈的大家闺秀,家世更是不必提,那可是最抢手的儿媳妇人选。
此番释义,惹得皇后也不禁微微侧目,瞟了一眼。
身穿白色素裙的倪小叶,站在偏殿阁楼上看着这一幕,往嘴里扔了一颗雪白的核桃仁:他就是困了,饿了,看见手边有核桃想吃一个,结果发现里面是烂的没法吃,只能继续打盹。
日落时分,残焚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无聊,回到了房间躺在摇椅上。
倪小叶见他一副人设全崩的形象,踢踢他的脚:“差不多得了啊,一会皇帝该找你了。”
大师停了摇椅,用手指摆一摆:“不是找我,是找咱俩。”
倪小叶咧嘴一笑,整整衣裙,清清嗓子:“那我先去候着了。”说罢推开暗门离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跟前的绍公公在门外轻唤:“残焚大师可在,皇上有请。”
没人应声,绍公公刚想再次开口,门开了,出来一名小僧双手将一折好的纸条递上。
绍公公赶紧接过,转身向皇上复命去了。
太安帝正坐在蒲云殿中,面上看不出喜怒,他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疾叶至。”
皇上将纸条一折,陡然站起身,大步走向大叶殿,快速的步伐泄露了他的焦急和期待。
大叶殿外,皇帝驻了脚步,挥退身边的侍从,吸了口气,迈腿进殿。
第十四章 神棍倪小叶
倪小叶戴头上插上一枚白玉莲花簪,身穿月白色道服裙,带了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正襟危坐。微微扬起的下巴,眼睑微垂,一副冰冷出尘的气质被影后拿捏得十成十。
残焚摇头:“跟你师傅差远了。”
“呵,那你倒是说说师傅当年是怎样的?”
残焚脸上荡起追忆之色:“想当年,大叶国师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下凡,万丈金光加身,身披五彩双翼,身着十色鲛纱裙......”
“呵呵,你这直男癌审美,骗谁呢!说实话,不然我砸场子!”
残焚摸摸鼻子:“她当年咚地从天上掉下来砸坏了厨房屋顶直接掉在地上说了句卧槽穿着短袖短裤人字拖捡起地上的可乐喝了一口问你们这里谁长得最帅去问他要不要造反。”
残焚一口气说完不带停顿,倪小叶这才满意点点头:“对嘛,这才是师傅的正确打开方式。”
残焚睨她一眼:“高人根本不用装,撸起袖子就是干!不像你,全靠演。”
倪小叶给他两颗白眼球:“老娘八字第二,演技第一,影后大满贯你懂个屁。”
“就是戏精一个呗。”
“嘿,我师傅你别的没学到,骚话倒是学了不少。”
残焚耳朵动了动,对倪小叶点点头,退出了屏风外。
不一会,皇上的脚迈进了大叶殿,残焚大师上前双手合十。
皇帝虚扶一下残焚的胳膊,指尖竟有些颤抖:“国师无需多礼”,眼神看向屏风:“可是大叶国师?”
“非也。”残焚摇头。
皇帝拿出纸条:“那这是何意!”
“陛下有请!”
清脆而沉稳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闻言残焚做出请的手势。皇帝疾步入内。
眼前的帝王,相貌如八字呈现的那般,日干是水土,水主黑面圆脸,眼小。土主黄面方脸,鼻阔。这两个属性,个子都属矮。
好在地支上有五行“金”,金主白,身体上代表骨架。白综合了面黑,骨架帮忙拔了拔身高。
因此太安帝不至于是土圆肥矮黑。
不过中等个头,面方圆肤色暗沉带黄气,眼小神晦暗,鼻阔口方唇薄。
五行缺木,发略稀疏。
五行缺火,人有些阴鹜。
皇帝在倪小叶面前的矮几旁坐下,目光审视。
只见这位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子正曲膝坐在地席上,与传说中的大叶国师一样,戴着面具。见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似万事万物在她眼中并无不同,这就是万法归一的境界么?
她就这般肆意洒脱地坐在那里,与天地相融。是了,传说中的大叶国师便是这般,天外之人飘渺不羁。
大叶国师失踪已经四十余年,她的存在伴随在那一代人的离去渐渐成为传说。据说因大叶国师并不愿意留下太多当年的痕迹,因此即使皇家密文中对这位大国师事迹的记录也是只言片语。
但自从二十三岁,他偶然得知这位大国师并不是失踪而是天外之人,便起了极大的兴趣。费劲心力搜集大国师的一点一滴。虽内容稀少,但大约也能拼凑个轮廓。眼前的这位女子,身上确实有几分大国师的影子。
不过,他撇了残焚一眼:此人当年与大国师相处甚久,知其气度行事也并为不可。
太安帝开口:“大叶国师可好?”
倪小叶:这算是暂时唬住了?
她临时起意,回想起师傅的模样,将正襟危坐改为随意轻松。
微微点头:“师傅不在此处,在她该在的地方。”
太安帝点点头,大叶国师是天外之人,他之所以潜心修道,也是因为大叶国师的存在证明了这种可能性。
倪小叶轻轻将一方印信放在几面上,缓缓道:“本座要带残焚走,大叶寺的印信请陛下收回。”
太安帝万没想到这种情况,心下略有惊讶却面上不表,目光落在印信上:“何故?残焚大师执掌大叶寺四十余年,威望甚重,深得国民尊崇,大尹国信赖。”
倪小叶微微摇头,目光带着一丝失望。她抬头看向残焚,使了个眼色,残焚立刻上前跪坐在倪小叶身边,垂下头。
太安帝轻轻眯了下眼睛:残焚历来自由孤傲,如此做派,这女子辈分在他之上。
倪小叶看着残焚淡淡道:“残焚罔顾百姓生死,不配主持大叶寺。”
太安帝坐直身体:“残焚大师多年来开坛论经,布善施粥接济百姓,普渡众生。大师这般说,何解?”
倪小叶轻抚衣袖:“鞑野入侵,知而不报。”
太安帝轻抬前臂将双手拢在袖中,沉吟片刻,看向残焚:“大师何故?”
残焚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言语坚定:“君为国本。”
没等太安帝反应,倪小叶一掌拍在茶几上,面色染上愠怒:“本门弟子,怎可岂百姓不顾。”
太安帝见状眨眨眼:这女子虽是出世之人,但还是太年轻了啊。心无城府,收不住气性。
抬手制止道:“大师莫气,残焚大师当有苦衷。”
倪小叶嚯地站起身来,指着残焚道:“苦衷!他月前测得天机,鞑野将犯,以门规,此等大事,他应立即暗示于皇。可他却因犯解皇疾,隐下此事。”
残焚直起身:“皇疾苦久!”
倪小叶长叹一口气:“只需一月,我已奉师命下山解皇疾。”又看向太安帝:“皇上心系万民,为黎明百姓多受一月苦楚,怎会不愿!”
太安帝点头:“只要大尹百姓安居乐业,朕受苦难也甘之若贻。残焚大师,你糊涂啊。”
说着笼在袖中的手轻按下腹。
残焚看着倪小叶,又看看太安帝,低下头:“请师叔责罚。”
倪小叶将手掌放在残焚头顶,五指扣下:“命偿之。”
残焚闭上眼睛,一副死得其所的模样。
太安帝忙起身劝道:“大师,残焚于皇室有旧,此番也是由于关心寡人之情盛而失了理,还望大师看在情分上,能网开一面。”
倪小叶面露挣扎之色,太安帝继续道:“同为师门,残焚大师年事已高。不如,让大师今年多开几日论经法会,将功补过。”
倪小叶这才缓缓收手,向太安帝比出食指和中止:“皇上仁义,乃江山社稷之福。师傅当年果然是慧眼独具,看中了皇室一族。”
太安帝微微点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第十五章 八字断康健
倪小叶看着残焚:“既然皇上如此大义,为你求情。那你便开一月法会将功抵过吧。”
残焚双手合十,向太安帝行礼:“皇恩浩荡。”
太安帝点点头,残焚转向倪小叶,面露焦色:“陛下龙体……”
倪小叶一挥手:“我正为此而来,你无需多虑。”
太安帝双手紧了紧,看向倪小叶:“朕有何异?”
倪小叶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几案上勾了出一个人体轮廓,在心脏和膝盖处点了两点。
皇帝轻扬眉稍,却见倪小叶又沾了茶水在下腹处重重一点,这一点茶水溢散开来看得太安帝心下一紧。拢在袖中的双手覆盖在了下腹上。
皇帝素有心闷之状,偶有膝下微寒酸胀,此事不少朝臣亦知。但这下腹的刺痛乃是困扰他许久的隐疾,唯有太医院院判知晓此事。
此病时好时坏,丹药汤药就没断过,但始终无法痊愈,身体上更受折磨。每晚起夜数次,这大半年连房事都不曾有过。
倪小叶盯着太安帝,不错过他面上的一丝紧绷,缓缓道:“这病痛起于去年立秋之后,入冬更甚,近两月稍缓。皇上亦是修炼之人,可知何故?”
眼前这女子对此病发的时机,过程说得一点不错。这病太安帝的一众道长们也看过,丹药也吃了不少,可毫无起色。难道大叶一门果然比道士们更为厉害?
太安帝摇摇头:“还望大师解惑。”
倪小叶用指尖轻点几面:“皇上五行水旺,这您定也知晓。”
太安帝点点头,他修道,对阴阳五行自是了解。
倪小叶继续:“去年乃己亥年,五行土水,己土乃阴土难以固水,与亥水一起成了泥浆。下半年亥运旺,进入冬季水更旺,皇上本就是多水之命,这大水混着泥浆冲来,自然是对身体不利。今年乃庚子年,庚属金,金生水,水更多了。地支子属水,子中还藏了一个癸水。皇上您命坐癸水,双癸相刑,癸主肾、下肢及下腹荫蔽之脏器,今年若是不治,会更加严重。”
闻言,太安帝脸色有些发青。倪小叶看了残焚一眼:“近两月稍缓,乃是因为鞑野入侵。鞑野位处北方,属壬水,壬水南下,其势汹汹乃是水被引去了。因此,缓解了皇上的病痛。残焚也是因此,才知而不报。”
太安帝看向残焚:“残焚大师对朕忠心,可从此往后当需以百姓为先啊。”又看向倪小叶:“大师,朕的病可有解?”
略为沉吟又道:“水多可否用火,或是土来克之?”那帮道士,此前也是用火土之法,火即服用丹药,土即修建了一座土质结构的房屋让他住了进去,可效果寥寥。
倪小叶眼睛一亮:“皇上果然身负慧根。”
皇帝痴迷修道,这算是一种肯定,心下有些得意。
“不过,土乃是皇上的官杀,火乃是皇上的财帛,水乃是皇上本身。这般做有些激烈,效果也不会很好。”
太安帝听得有些冒冷汗,官杀就是他的权力,财帛就是他的钱!如此岂不是伤权伤财又伤身!
“那应如何?”太安帝问得略带焦急。
“水生木,用木来泄水力。木乃皇上的食神,主享受和才华,如此这般即能治病又能享受和生出才华来。”接着用袖子掩嘴轻笑:“还能多添子嗣。”
太安帝心上一喜:“如此甚好,请大师赐教,如何用木来泄?”
“在皇上常去的地方,在东面和南面多种乔木。”又看看皇上今日身上穿的黑底金纹广袖服道:“避开黑色、金色和白色,水为黑,金生水,金代表金色和白色,多着青色。”
皇上身体前倾:“可还有别的禁忌?”
“火属红色,对您有益。不过皇上自己就不必用红色了,火太近灼身,多在南方位置常驻,多阳光照耀倒是极好的。另外,可带玉马配饰,马属午火,玉属土也可相帮,配饰隔衣而戴削其强力。”
太安帝连连点头:“可需服用什么?”
倪小叶沉摇摇头:“不必,只要做到以上几日便可缓解,不过今年都需坚持。”
皇上思索片刻:“如此,是否多与属木的妃嫔亲近,也有裨益。”
倪小叶点头:“正是,皇上能举一反三,实在是天赋过人。”稍顿一下,眼神晶亮地看着皇帝:“皇上可有兴趣一学五行八字之术?断命改运,预测天机。”
不待皇上作答又道:“本座唐突了,皇上日理万机。只是刚刚难得遇见皇上这般天赋,急切了。”
“朕甚感兴趣!”大叶国师乃奇才,改天命定乾坤。如今虽然大叶国师不在,但面前这位女子也不可小觑。五行八字之术,断命改运,预测天机!天机啊,谁不想知!
“此话当真?”倪小叶面露惊喜之色。
“朕一言九鼎!”
倪小叶从袖中拿出一册书卷,推到皇帝面前:“此乃我师门之秘术。皇上可先行研读,若有疑问可找本座解惑。”
皇上拿起册子,上书“天地大衍测术”,将其收入袖中:“如此,大师便为朕之师了。”
倪小叶忙摆手:“不敢,尊师乃承天道之术,皇上乃天子,学的是天道之术,以天为师。”
太安帝甚是欢喜,对如此说法十分满意,点头道:“不知大师尊称?”
“尊师起名,倪小叶。”
“那以后还望小叶大师多指点。”
“不敢,师傅年岁无尽,我师承不足二十载只学得皮毛,以后还望多与皇上切磋。”
太安帝听得年岁无尽四个字,如雷电通身,简直有灵魂出窍之感:果然是有无尽寿命存在!
“还望小叶国师不吝赐教。”
倪小叶沉思片刻道:“以皇上天赋,学习此书并不难。不过万事开头总会有疑,如此,本座每月初一,十五可进宫为皇上面授一二。”
“如此甚好!”
“不过,”倪小叶看着太安帝,神情严肃道:“皇上亦知,窥探天机总是有代价,会消耗元神。越是贵重的命格消耗越大,越是繁复影响深远的事件消耗越大。五行八字之术,除了卷册上的知识,需要大量经验累积,用命例去充实和修正认知。
皇上初学,元神需慢慢在修炼中积累,刚开始还请从普通的命例入手,避开大富大贵的命格,否则消耗过大,亦难断准。”
“正是,正是,朕会由浅入深,逐步积累的。小叶国师,您说的元神是指?”
“元神乃是本门修炼过程中产生的一种力量,有延年益寿的护体功效。”看向残焚道:“如残焚,即是通过修炼累积了元神,如今年过六十依然康健得很。”
太安帝望向残焚,是了,与这老头同期的人早死光了,他还如此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六十多的年岁。
“如何能修得元神?”
“皇上学习八字五行术,在过程中即可慢慢累积元神的。”
太安帝点点头,嘴角溢出笑来:“国师一门果然名不虚传。”
倪小叶颌首:“皇上若无别的事,本座先行告退。皇上乃天子,极贵之命,我修行时间尚短,今日着实有些消耗。”
太安帝起身:“小叶国师今日辛苦了,朕先告辞,你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