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争执
游园了一下午,花园中三五成群的女眷正吃着茶点闲聊。
“你们看见江蓠没?”
“看见了,穿成那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婀娜多姿似的。”
“她现在都是罪臣之女,还敢招摇过市。”
“刚被西北侯退亲了,她不赶紧出来活动活动,怎么找下家?”
“就是啊,她现在没人要,不赶紧削尖脑袋给自己找机会,真在大叶寺做姑子吗。人家可是京城第一美女,豁得出去,自然有人会捡。”
“瞧你说的,就她现在身份,捡回去当个妾都嫌怕沾染上麻烦。”
“那也不一定,人家这不巴着二公主嘛,眼巴巴的就来了。二公主心情好,没准还能当个正夫人呢。”
“话说,你们瞧见西北侯了没?我远远看见一眼,长得真好看。”
“他现在退亲了,你有机会了,还不赶紧的。”
“他哪瞧得上我,人家倾慕的是白依依。”
“对了,白依依怎么没来?”
“人家是当朝首辅的千金,哪会这么早到。你当谁都跟江蓠似的,马不停蹄从大叶寺老远都要上赶着过来。”
……
魏酌抗站在山石后听着这番议论,缓缓走出:
“各位,是对魏某有何不满?”
长剑杵地,双手撑在剑柄上。
寒冷漠然的声音,让当下园内陡然噤声。
说话的姑娘们回头看着他,脸色瞬间发白。
“怎么,不说话了?我当大家闺秀平日里谈论的是琴棋书画,治家尽孝。今日倒是开眼了,与市井女子并无二支。”
这番话,便是将她们比作市井妇孺一般。平日里以端庄才德素称的闺秀们,纷纷涨红了脸。
“江蓠父丧,要守孝三年。退亲不过是她心善不愿耽误于我,休再断章取义。”
魏酌抗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杀气,在场众人毫不怀疑,若是再惹了这位大爷,他真能拔剑伤人。
肃河铁骑,镇国将军,西北侯,眼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秀,谁也不愿开罪。只能机械点头,看着他携风而去。
“现下江蓠在哪?”魏酌抗低声对身边人道。
“在二公主那里。”
“派人看着她点。”
“是!”
江蓠正被二公主拉着,隐在一块岩石后。
“看到没,湖边和三公主站在一起的,那个便是陈若礼。”二公主用胳膊戳戳江蓠:“怎么样,一表人才吧。”
江蓠点点头:
比宋泽差远了。
“走,我带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就这么直接去?”江蓠看着二公主。你确定不是去送人头?
“走走走,你别怕,有我在。”二公主拽着江蓠向湖边走去。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这位公子是?”
三公主看见二公主和其身后的江蓠,脸色一沉,露出厌恶之色。
“在下陈国公府,陈若礼,见过二公主,这位是?”
“她是罪臣江明的女儿,江蓠!”三公主抢过话头,又鄙夷地对倪小叶道:“你一个罪臣之女,公主生辰宴是能来的地方么!”
“江蓠是我的好朋友,我生辰自然要请她来。”二公主拉着江蓠的手扬了扬。
“你身为大尹的公主,竟然结交罪臣之女!皇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来人,还不快把江蓠轰出去。”
附近走过来几位敦实的嬷嬷,二公主挡在江蓠面前:“都说了是我的生辰宴,我是主,你是客。我高兴请谁便请谁,你好好当你的客人便是。”
三公主气急,一把抓向江蓠:“你这个狐媚子!勾引男人不要脸!”
江蓠:我当公主骂人会典雅一点,原来还不如我。
轻轻一档,三公主的抓来的手落在江蓠脸上。
“你这个罪臣家的狐狸精,我抓烂你的脸!”
狐狸精?你都这么说了,影后教你什么叫狐狸精!
江蓠假装踉跄一下,拉住陈若礼的袖子。抬起头,一丝乱发飘在如玉般白皙的脸颊,双眼夺出水汽,晶莹地含在眼眶中,在夜幕下显得如星辰般闪亮。
黛眉微微蹙起,小巧的笔尖泛出红晕,瓷白的牙轻轻咬住如花般的唇瓣。
看着陈若礼的眼,缓缓眨了一下如蝶翼般的长睫,一颗琉璃般的泪珠滑落下来。
挣开二公主的手,转身翩然而去。
只是一眼,陈若礼的心就乱了。滚烫的泪珠如滴在他心上,烧了起来。
“江蓠!”二公主见还没对战,江蓠就落荒而逃,气不打一处来,一跺脚追了上去。
三公主更是气恼,将手中快要揉烂的手绢扔在地上。
陈若礼痴痴地看着江蓠的背影,翩若惊鸿,腰若拂柳,当真是京城第一美。
紧了紧拳,伏身拾起地上的帕子,递给三公主:“公主莫气,一场误会。”
三公主接过帕子,哼了一声。
陈若礼忙道:“人都走了,公主金枝玉叶,一个庶民女子哪配与你相提并论。”
陈若礼乃陈国公府次子,其实他本是庶出,生母在他一岁时病死了。便养在了主母名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再有人会提他庶子的身份,都当他是嫡子。
这种出身,自然不可能继承爵位,况且他头上还有一个嫡出的兄长,陈国公府世子爷陈若怀。
他当然知晓和亲的消息,换作往日,若能取到公主对他来说是极佳的助力。公主的生母是皇帝的端妃,端妃的哥哥是长公主的驸马。
如此,无论是皇帝近前,还是长公主府都能成为他的力量。
可现在,如果谁在这个时候坏了皇上和亲的安排,那定会龙颜大怒。
不过,这怒火短期是由国公府来承担,时间长了,揭过这一页应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那长期来看,获益的会是他。
但现在也不宜操之过急,看看情况再说。况且现下国公夫人应已经在与长公主商谈,看看结果如何。
至于三公主,很明显他今日是被看上了,自然是先吊着。
体贴地对三公主道:“公主,一会就开宴了。”用手勾起三公主一丝碎发,“这一下午的风吹着,要不要先去修整一下?”
三公主面颊微红,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好,仔细点,这会儿天黑了,多掌几盏灯笼。”
“唉呀,这么好的机会,就被你错过了,你怎么这么胆小!”二公主走在江蓠身边,絮絮叨叨。
女魔头双手笼在袖中,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这是刚刚从陈若礼那儿顺来的。
第三十二章 安排
二公主见江蓠一直不做声,以为她吓到了,带她进了一间屋子:“要不,你现在这里休息吧。你也知道,如今你身份特别,外面的人又嘴碎,还是先别出去触霉头了。一会开宴了我来叫你。”
倪小叶点点头:“好。”
二公主出了屋,浣纱将房门关上了。
倪小叶走到屋中的香炉旁:“古代妹子只会玩这种三板斧么?”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嗅嗅,按照师傅的配方,残焚连夜赶出来的货,居家旅行必备之风油精。
终于开宴了,二公主和三公主上座,左侧坐了一众男子宾客,右侧坐的是女眷。
长公主并不在场,说是不拘着他们这些小辈玩闹,实际上正在与国公夫人交涉。
开场是教坊司的歌舞,接着便是送礼时间。
宋泽的礼物是秋临的春日出游图。
魏酌抗的礼物是西北的特产和田玉雕芙蓉花摆件。
男子的礼物皆是珠宝珍稀之物,不免攀比品鉴一番。
女子送礼与男子不同,历来不是什么珍惜贵重之物。全是以送礼为由头,给自己加戏的才艺展示时间。
什么书法,绘画,琴艺,献舞,刺绣之类。
尤其今日乃是相亲会,各家的女子更是卯足了劲。
白依依开宴前也姗姗而来,如天鹅般端坐在首位。今日她抚琴一曲,引得满堂喝彩。
二皇子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炙热如火。
一名小厮悄悄走到陈若礼身边,递上一张纸条。
陈若礼展开一看,迅速收了起来。目光四顾,确实开宴以来没有见到江蓠的影子。
觉得有些口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坐了片刻,觉得手心冒汗,踌躇着起了身朝殿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倪小叶坐屋内的榻上,欣赏着袖口的秀纹,真是精细啊。
昨日她便推算了二公主的八字,日主甲木。天干五行为木、火、金,地支五行为水、土。天干和地支的五行属性,一个相同的都没有,这姑娘就是作死的精分。
甲木本是正直仁义,但她这个木却被年柱和月柱上的金克得厉害,甲木又泄了去生了火,还身弱。性子急躁,冲动,有正义感但飘忽不定。
地支的印也被克,脑子不大好使。地支多水,阴寒,肚子里坏主意一堆,但是坏主意执行的时候又被甲木和金来纠结。
于是整天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打架,有了坏主意,想使坏,干坏事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不对。
倪小叶看着这八字,都有点同情她了。
她此时坐在这屋子里,就是在等,等这个姑娘良心发现,她就仁慈一点送她去跟鞑野和亲。
或着这姑娘没良心,那就替她收个尸。
二公主坐在上首,满屋的才女展示她一个都没看进去,这些礼除了她们自己挣下名声外,有什么可稀罕的。宫里什么没有,要这些半吊子的产物!
眼见着陈若礼离了席,她紧紧握住了酒杯。
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放在腿上的手越抓越紧。
半响,她将手中的杯子一放,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倪小叶的房门,拉上江蓠:“开宴了,快跟我走!”
倪小叶撇撇嘴,不能收尸了,将一颗药丸弹入香炉中,跟着二公主离开了。
三公主一直注意着陈若礼和培曦的一举一动,她眼见着陈若礼离开,二公主离开,江蓠又一直不在。心下又急又乱,长公主也不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一个婢女来到三公主身边,将陈若礼的玉佩放在她手中,小声道:“陈公子在偏殿等三公主,说是有话和您说。”
三公主早就坐立难安,拿着玉佩便离席了。
一个侍卫走到魏酌抗身边,低声道:“江姑娘被二公主带走了。”
魏酌抗点点头:“去添点东西。”
第三十三章 渣男段位高
等江蓠进入宴席,最后一名献礼的女子正在表演琴艺。江蓠本是打算低调混进去,可她长得实在太惹眼,一进入大殿,一众男宾就陆续侧头望来。
这番动作引的一群女宾也跟着侧头。
倪小叶只得在众人的目光中,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户部郎中家的小女儿何欣雨正是最后这位弹琴的女子,她准备良久的演奏被江蓠分去了注意,心下气恼,一曲弹毕,她起身对江蓠道:“江姑娘来得这般迟,可是给二公主备了厚礼要献上啊。”
白依依撇了一眼魏酌抗,高声道:“江姑娘最后一个来,定是压轴呢。”
兵部员外郎家的抿嘴一笑:“这压轴素来是最厉害的,江姑娘可不能让咱们失望啊。”
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附和:“女子要才貌双全,江姑娘是咱京城第一美人,才艺也定是十分了得。”
这帮娘们玩捧杀啊。老娘是来吃吃喝喝顺便搞事情,又不是来给你们表演节目的。
不过江蓠是什么人设?小白莲还是小绿茶?
影后酝酿情绪中……
抬起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带着些许难过和无奈:“大家都只如今江家的情况,二公主待我情深意重,但即便是有心却是无力。此次只能长跪佛前,献上一片诚心。终于打动残焚大师,帮忙开光了一件法器,希望二公主长安喜乐,事事如意。”
残焚大师开光的法器,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本等着看笑话的一众女子,泄了气。一众男宾见如此美人因为家世落魄如斯,却为待朋友如此诚恳,连残焚大师都被打动,真是难得的美丽又纯善,阵阵怜惜荡漾胸襟。
可何欣雨却不依不饶:“今天到场的姐妹,都为二公主献上了才艺。二公主不计较江姑娘的身份,如此厚待你,你就没有才艺献上么?”
又不给钱,耍什么宝。
二公主高声道:“江蓠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为难她。”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那便是现在什么都不会了?江蓠,你真是太可怜了,以前你还会弹琴,如今空留美貌了。”何欣雨故意将“空留美貌”声音拖得长,表情夸张,口上同情,眼中鄙夷。
江蓠垂下眼眸,神情黯然:“失忆一事实为意外,并非我所愿。十余年的琴棋书画苦学,付诸流水,常常想来也是难过。”
抬手用手帕轻拭眼角,葱白的柔夷点着如贝壳般晶莹的指甲,好一副美人失意图。
又饱含深情地看着魏酌抗:
“江蓠蒙受圣恩,被赐婚予魏将军。家父一生戎马,女儿能托付于同样为将的佳婿,他亦老怀安慰,喜不自胜。没想到路遇鞑野军遭逢意外,江蓠失去了记忆,又险些丧命。”
泪光点点,如玉珠滚落。鼻尖染上嫩粉,让人心也起了酸涩。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魏酌抗,江蓠一个弱女子,远嫁西北,又遭逢大难,还遇家族巨变。
老父亲的遗愿,魏酌抗若此时要退婚,未免被传薄情寡义。他若认下江蓠,还能搏一个有情有义的美名。
魏酌抗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朝众人点点头:“江姑娘的境遇实在让人惋惜和同情,此事我亦有责任。可魏某不才,虽受皇上指婚隆恩,但此生亦求两情相悦。我定会为江姑娘再觅良婿,不负江先生期望。”
哟呵,这渣男段位高啊。
江蓠看着魏酌抗,眼泪簌簌而落:“江蓠自知魏将军倾慕白姑娘久矣,白姑娘乃首辅大人掌上明珠。江蓠如今是罪臣之女,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在这里薄酒一杯,祝二位百年好合。”
话毕,擎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家父家母虽已不在,但江蓠的婚事自有家人定夺,我如今已成全与你们二位,还希望魏将军不要再羞辱于我。”黛眉轻蹙,面露难堪羞愤之色。
是了,魏酌抗是指婚的未婚夫,未婚夫帮未婚妻找下家是个什么理。而且违抗皇命,公然与白依依不清不楚,首辅大人的千金,此番定为攀附之举。这魏酌抗看起来仪表堂堂,竟也是趋炎附势的厚颜之徒啊。
众人心下清明却碍于白依依和魏酌抗的身份面色不表,但眉来眼去的眼神却杀伤力十足。
倪小叶手扶酒盏,指尖轻点:
魏酌抗也许打仗还行,但这内宅里的弯弯绕绕他不过是个麻瓜。
见众人神色不善,白依依心下恼怒,撇去魏酌抗的眼神很是不满。
二公主素来看不惯白依依表面一副高高在上的才女做派,私底下又爱勾三搭四,抿嘴一笑,从上首走下,到了江蓠跟前,抱住她:“蓠儿,你真是太苦命了。你心性单纯,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暗度陈仓。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把关的,再不遇见这样的人!”说着挤出两滴眼泪来。
宋泽喝着酒,身旁的国子监侍讲汤浩凑近道:“宋大人一向眼光甚好,看这京城第一美人,相貌何如啊?”
宋泽放下酒杯:“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宋大人,您眼光真高。”汤浩端起酒杯轻轻一碰。
二皇子见白依依脸色有些难看,举起酒杯:“好了好了,培曦今日你生辰定要高高兴兴的。这礼也收了,今天来的又都是才子佳人,不如一起热闹热闹,走行酒令可好?”
二公主擦了擦眼角:“二哥说得是,你远道而来,你来定个规矩吧。”
二皇子看着白依依道:“今日如此多才子佳人齐聚,咱们就以风花雪月为题如何?”
白依依点点头,又看向宋泽:“请宋大人做令官可好?”
宋泽颌首:“恭敬不如从命!”
“行,浣纱,备酒!”二公主吩咐道:“那便从我开始。二月春风起,四野草木生。”
白依依接过令签:“那我就是花,朝花吐清露,夜来自留香。”
刑部郎中的次女简兰昉接过令牌:“红梅点寒雪,斜阳照佳人。”
“明月挂树梢,酒意香醉人。”
……
第三十四章 江明之女
令签不断传递,终于到了江蓠手中。
“过!”江蓠面露难色,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风花雪月什么的,最讨厌了。
众人诧异侧目,这才第一轮就作不出诗来了?
何欣雨笑道:“刚启蒙的小儿都能吟几句打油诗,江姑娘竟是连这个都不会了?”
路人甲掩嘴轻笑:“许是怕作出来闹笑话吧。”
路人乙:“欣雨,人家都说脑子坏掉了,你何苦为难呢?”
这话说得一众宾客低笑。
江蓠看着她们沉默不语。
第二轮令签又到了江蓠这里。
白依依瞧着倪小叶:“大家都作了这么多佳句,江姑娘耳濡目染,这回当有佳作了吧?”
江蓠起身微微一礼:“白姑娘,诸位才子佳人今日得如此文采,哪一位不是十几年的苦功。江蓠失了忆,这才刚向大家学习,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让我作诗,江蓠确实很是为难,做不出。”
白依依咬着下嘴唇:这江蓠,装得一手好委屈!
第三轮,江蓠接过令签,摇摇头:“民女愚钝。”又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令行五轮,江蓠次次饮酒,脸上泛起了红晕,更是娇憨可人。
宋泽摇摇头,起身将令官牌递给二公主:“下官还有要务,今夜就先告辞了。”
二公主接过,点点头:“宋大人国事繁忙,你先去吧。”
行酒令继续,又过一轮,令签传到了江蓠手中。
何欣雨笑得轻蔑:“牛教三遍都会转弯了,江小姐听了这么多诗词,凑也能凑一句了吧?怎么不会还出不来吧,这可就不是没了记忆的事儿了。”
路人甲磕着瓜子儿:“江小姐怎么也曾经是官宦家的女儿,怎么如今胸无点墨啊。”
给事中家的也面露不削之色:“他父亲是武将出身,许是家教如此吧。”
小声议论四起:
“武将本就粗人,又不读书,能会写自己名字就不错了。”
“对啊,一个字都不认识的爹,你指望教出会作诗的女儿?”
“她爹都不识字,是怎么做上兵部郎中的?”
“谁知道走了什么门路。”
“所以说不识文,怎明理,做了罪臣才不奇怪。”
……
江蓠站起身,端详着令签,缓缓道:
“寒月照白骨,
孤魂野花稀。
云出雪岭外,
风过万马间。
大家的风花雪月都很美,江蓠听了许久,仍是作不出,只做得这一首。
民女是将门之后,父亲新丧。今日大家对酒当歌,吟宫商徵羽,其乐融融。”
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泪眼迷蒙:“皆依年年战骨埋荒外……”话毕,泣不成声。
抬手扬起令签,摇摇晃晃,走到刚刚嚼舌根的一众女人面前:
“家父十五岁从军,十八岁擒南苗王,二十岁平土陀之乱。
二十三岁守南疆林纵关,边疆十年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三十四岁,领军十万,踏平南夷洲,将南夷人赶至南岭丘。
就这,敢问你家谁能及得上?”
用手一指:“还有你,说我家父不识字,你亲眼见的?那我告诉你,家父不仅识字,诗赋也很好,有遗作一首: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你家谁能作出比这更好的来?”
江蓠盯着一干人等:“家父虽是罪臣,但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江蓠以父为荣!”
满堂鸦雀无声,转瞬掌声若擂鼓。
“好!”
“如此荡气回肠绝世佳作,吾等汗颜。”
“江父实乃文韬武略,才绝过人!”
“为国尽忠,江父可敬可叹!”
“战死沙场,虽败犹荣!”
今日来者不少是青年才俊,亦有军中将领,一时间群情激愤。
鞑野围城还历历在目,此时的慷慨悲怆如钟叩魂。
更有人泪洒当场,他们中亦曾有亲朋死于这场战火,亦曾有悲愤难抒胸襟。
第三十五章 吃瓜
江蓠泪眼婆娑,借着酒劲步伐蹒跚,面色戴着悲愤与哀痛。
守将之女全家战死,身负重伤,记忆全失,为友贺生辰却遭满堂嘲弄。
悲哉!痛哉!
赤子之心,一腔报国,血洒城头却落得罪臣下场。
冤枉!冤枉!
倪小叶继续耍酒疯,手持酒盏,拿着令签敲击着,开始悲戚戚唱起来了:
只闻,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只忆,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
只悲,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只解,沙场报君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只叹,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
……
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击盏声,引得不少人止不住跟着唱起来,渐渐一起吟唱的人越来越多,满殿尽是颂唱声。
二公主:本宫的生日宴啊……
倪小叶:那两个人该有动静了吧……
“快拦住她们!”
“小心陈公子手上的烛盏!”
“陈公子,三公主!别跑了!”
殿外穿来一阵嘈杂。倪小叶将手中的酒盏、令签一丢:
来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间陈若礼拉着三公主光溜溜冲进了大殿,一边跑还一边喊:“
美人!跟着我,快,他们杀来了!看为夫杀他们片甲不留!”
“夫君,我好热啊!好多人啊!”
“跑啊,有风,就不热了!人,都杀光!杀光!”
“夫君,快看,我们脚下踩着云朵,好软和!”
陈若礼拉着三公主在殿内乱窜,手中的尖长的烛盏不断胡乱挥动着。
一众小厮跟着冲了进来,间满屋目瞪口呆的宾客,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满殿才子佳人长大嘴巴,吃着这硕大的瓜。
倪小叶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两人身材不行啊,一看就是平日里缺乏运动,松的松,柴的柴,还有那个,有点……
突然一只大手附上江蓠的眼。
谁啊!还没看仔细呢!
“非礼勿视。”竟是魏酌抗的声音。
小绿茶江蓠顿时往魏酌抗胸口一靠,双手抓住他腰,轻叫一声:“好可怕!嘤嘤嘤。”扭转脸埋在魏酌抗胸前,把眼泪鼻涕糊了上去。
醉酒又哭过的江蓠,面上微烫,侧脸的时候又蹭了魏酌抗一手清泪。
魏将军怔了怔,竟也没将她推开。
倪小叶:
这腰不错,结实。
二皇子当机立断,抄起殿内的高脚椅砸在陈若礼的后背,姓陈的栽倒在地,被回过神来的小厮扑住,用手中的披风将他遮挡起来。
倪小叶趁乱踢出地上的酒盏,将还在发癫的三公主绊了个狗啃泥。婢女嬷嬷们才赶紧上前给她盖上。
倒地的陈若礼身体却开始抽搐,二皇子将他翻过身,竟是口吐白沫:“御医!快传御医!”
下一刻,三公主也是开始抽搐。
魏酌抗道:“这情形不宜搬动,还是请御医到此处问诊得好。”
二皇子:“叫御医直接来长芳殿!”
幸好长公主府上是常年有御医的,不过多时,便提着药箱来了。
长公主和陈国公夫人也匆匆赶来。一见二人情形,陈国公夫人脚一软,闭上了眼睛:完了,完了,这都是什么冤孽啊!这个不中用的庶子!陈国公府的脸被这贱种丢尽了!
御医查探一番,对长公主行礼道:“三公主与陈公子,是吸食了高纯的五十散,产生了幻觉。”
陈国公夫人差点晕过去,五十散!这个败家子居然吸食五十散!
长公主倒是淡定,她平日里玩乐,偶而也用五十散助兴,不过没见过劲儿这么大的。
抬眼斜睨陈国公夫人,夫人此前不允婚事时态度还挺强硬,此事如抖败的公鸡,只得羞愤难当点点头。
倪小叶一扬眉:
五十散?我好不容易搞的致幻毒蘑菇液就被这么忽略?你什么御医啊喂,二公主的助兴药呢!没这药,他们能脱这么干净!
偷偷环顾:五十散,谁干的?
第三十六章 散场
这情形,生辰宴是没法办了。大家今日吃了个大瓜,也赶着四处去八卦一番,便纷纷很知趣的告辞。
倪小叶抬头看着魏酌抗,松了手:“多谢魏将军,民女先告辞了。”深情款款,难过又失落。话毕转身离去。
出了公主府,在马车云集的后巷,倪小叶突然感觉到似有凌厉的目光盯着她。赶紧低下头,佯装找东西,又退回公主府。
不一会,上了马车。
大叶寺在城外,今夜月明星稀,一辆马车伴着昏黄的油灯晃晃悠悠行在天地间。
嗖嗖嗖!
两边的缓坡射来几十只裹着炎火的羽箭,直插在马车上。
车厢顿时燃气熊熊烈火,马儿受了惊吓,扬蹄狂奔,竟是并未被缰绳绊住,一溜烟跑没了影。空留一截车厢在原地,滋滋地燃着大火。
六名黑衣人从缓坡冲下,手持明晃晃的长刀,靠近马车。
突然,马车的车顶被先飞,从里面飞出一白衣身影。
有什么东西似从空中射出,带着强劲的杀气。
六名黑衣人还没搞明白怎么回是,竟是纷纷倒地不起。
白衣身影落地,撕拉一声,后背的衣衫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残焚动动胳膊,大出一口气:“倪小叶这破衣服,也忒小了点。”
用手拨开头顶上幂篱垂下的纱巾,刚一低头,轻纱又垂了下来:“呸呸呸。真碍事。”
残焚扯下幂篱夹在胳膊下,露出光秃秃的头,伏身弯下腰,将黑衣人身上的佛珠一粒粒拾起:“唉哟,老了哦。这力到不行了。”
马车停在了教坊司后巷,倪小叶迅速从车底滑了出来,整整衣衫,混入一众舞姬中进入教坊司。
啧啧啧,真是靡靡之地啊。
倪小叶穿着大红色舞伎服在教坊司后院溜达,这是她在长公主府打晕一名舞伎顺来的,齐胸的襦裙她穿着有些小,挤得胸前波涛澎湃,肩上的红色薄纱若隐若现,裙分十六片,走动间还能瞥见忽隐忽现的修长白腿,脚上屐的是金枝绕叶履,嫩白的脚被金色衬得光泽莹莹。
路过一间屋外,闻得内里传来大骂抽泣声。
倪小叶耳朵贴近,又用手指戳破窗户。
一个粉衣女子香肩半露,前襟已被撕破,露出一角水红色的肚兜,头发有些散乱,紧紧贴在墙角,满脸趟着泪,目露惊恐。
一男子上前,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印笑着持着手中的酒壶往她嘴里灌:“你都在教坊司了,还装个什么劲,还以为你是兵部尚书的宝贝孙女啊。”
屋内传来另外两名男子的笑声,看衣着,这三人应是岑卓手下的河西军百户长。
影后当年刚入行的时候,也被经纪人算计过去陪酒。
陪酒嘛,老子甘愿的时候那叫逢场作戏,老子不高兴的时候,那叫陪你大爷。
倪小叶推门而入,一个翻身坐在了桌上,夺过男子手中的酒壶。轻轻一撩裙摆,荡起一阵香风,眼睛一眨,千娇百媚,娇嗔道:“各位军爷,新来的不懂事,我来陪你们乐一乐如何啊?”
第三十七章 教坊司
三人好事被打断,本是怒上心头,却见桌上这小娘子美得娇艳动人,俏得活色生香,那目光流转间的风情更是骚得人心痒难耐,腹下一紧,心花路放。
三名男子靠近,手撑着桌上,嗅着美人的香气:“好啊,小娘子,想怎么玩呢?”
倪小叶抬起修长的白腿,三人喉间滚动,下一瞬,对面的男子一脚被踢中脖颈,当场晕了过去。两名男子见不对,刚要动作,倪小叶扬起手中的酒壶,直接砸在其一的头上,酒水撒了一脸,额角顿时流出血来:“酒好喝么?”
最后一名男子瞪大了眼睛,倪小叶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手掌上翻扣住他的脸,一下一下往墙上砸去:
“还喝不喝!
还香不香!
还玩不玩!”
男子挣扎了几下,身体滑落,栽在地上。
倪小叶踩着他的脸,向女子走来。
这突让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抽泣着道:“你是谁?”
倪小叶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还挺清秀的。叫什么名字啊?”
“莫晓琳。”
“这教坊司不是有歌舞伎,乐人么?怎么轮到你陪客了?别跟我说你不会乐器啊。”
“我,我会古筝和琵琶。可教坊司的曲目只会给到当红的大家……”
倪小叶拿起桌上一个扣着的空杯,自顾自斟上一杯酒,喝了一口:“来,唱个小曲听听。”
莫晓琳紧了紧拳头,小声哼哼。
倪小叶皱了皱眉:“大声点。”
“春日里桃花俏,
轻解罗带抚眉稍,
夜里欢度两相好,
君来卿卿
妾来摇摇
……”
倪小叶一挥手:“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是教坊司让唱的曲。”莫晓琳满脸涨红,抽噎着。
“你声音倒还行,你屋在哪啊,带我去。”
莫晓琳赶紧起身,扎好衣衫出了门,又忐忑到:“他们怎么办?死了么?”
“没死,你等会啊。”
倪小叶转身回屋,咔嚓咔嚓咔嚓,拧断了三人脖子。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洒在三具尸体上,屋内腾起一阵烟雾,片刻后尸体消失不见,什么都没留下。
莫晓琳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倪小叶从外边拉上们:“走吧,现在他们死了。透透的。”
莫晓琳脚步虚浮,带着她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你会写字的哦,拿纸笔来,我念,你写。”
一直在惊恐中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心里思考,女魔头让她干嘛就赶紧照做。
倪小叶拿起写好的《破阵子》吹了口气:“就是这个了,谱上曲,用琵琶,明日我来听。”
莫晓琳赶紧点头:“轻问,恩人高兴大名。”
倪小叶凑近她:“你看我的脸。”
莫晓琳仔细看,没看出所以来。
女魔头叹了口气:“你看我美么?”
莫晓琳点点头:“美,极美。”
“那就对了呗,我是京城第一美女,江蓠。你竟然不认得我。”
“啊,我有见过江蓠一次,可江蓠没有你这般……”
“凶残?”倪小叶一扬眉,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所以,这词是我给你的,这件事你要保密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不然杀了你。”
莫晓琳身体一僵,想到她早前杀人灭尸的样子,止不住双腿发颤,忙点头,比出两根手指:“我发誓,绝对不会透露半句。”
“嗯,”女魔头满意点点头,用手捏捏她的小脸:“既然入了教坊司,你不再是官家小姐了,回不了头。如今既然入了行,你就要做这行里最厉害的那个。”
话毕转身离去。
一晚上喝了不少酒,倪小叶找到教坊司的净房。整理好衣衫,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摸出从莫晓琳那里顺来的胭脂水粉,眉笔唇脂,细细描绘一番。
满意地点点头,影后就是这么有职业道德,做戏要做全套。这样才像教坊司的红牌嘛。
来开门,闪身出去,刚走几步,咽了下口水。
宋泽,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第三十八章 进退两难
今日乃当朝次辅卢知予的生辰,他虽为内阁次辅,但常年唯白擎马首是瞻,伏低作小,参政议政全看白擎的脸色,就是一个内阁的摆件。
但当年宋泽在国子监时,也听过他的课,还被他亲自指点过文章,亦算是授业之师,宋泽能年纪轻轻做了礼部侍郎,也曾得他点拨。
所以,今日老师生辰,他自然是要来道贺的。
因提前得知皇帝和亲之意,当日他应对得当,皇帝甚是满意。今夜行了扶乱之术,和亲之事就此定下,皇帝又钦点礼部全权负责和亲事宜,宋泽一时间得蒙圣眷风头无两。
宴席上推杯换盏之间,道贺声,恭维拍马声此起彼伏,他亦喝了不少。
插缝出来透透气,遇见了卢知予。两人一老一青,凭栏而立。
“宋大人。”
宋泽躬身施礼:“不敢,老师。”
卢知予双手撑着栏杆:“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师也老了。当年在国子监时,你还是个愣头青,如今已经是当红的三品宋大人了。”
宋泽忙道:“学生惶恐,老师您春秋正盛。”
卢知予转身看着他,神色意味深长,拍拍他肩膀:“皇上也老了。”说罢迈步回了雅间。
宋泽独立在风中,内心难能平静:
这便是上书立太子一事不得不为了。
进则恐会龙颜大怒,退则定会被其他官员暗算相逼。
卢知予此番,是暗示也是提醒。
他如今正当红,若硬着头皮上奏,触了皇帝逆鳞或还能保得一命。这件事如果不得不为,此时确实是最好得时机了。
可是如此,他过往的努力亦付之东流。
自从踏入朝堂,他便有了心里准备,可现下也难免唏嘘。
缓缓在回廊上踱步,胸中有些郁结。忽觉面前有来人,抬头竟看见舞伎装扮的江蓠。
江蓠脚步一个踉跄,朝宋泽扑了过去:“宋大人救我。”
宋泽忙伸手扶住,亦隔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江蓠一脸惶恐,眼角还挂着泪:“宋大人,有人要杀我。”
“什么!”
“在回大叶寺的路上,有人盯上了我的马车,要杀我!我假扮成教坊司舞伎才脱了身。”
江蓠一边说,一边垂泪,紧紧攥着宋泽的衣襟,似受了惊吓的小雀。
宋泽低头看着眼前这位惊魂未定的女子,缓声问:“你可知是谁?”
江蓠摇头:“宋大人,您一定要救我啊。小女子如今无依无靠,姐姐还重伤不醒躺在大叶寺。”一边说,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
剑眉深锁:“你姐姐还受伤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杀我们了,十日前,他杀了我姐夫太祖母一家十七口,全靠我姐姐在,拼死救了我。”
宋泽震惊:“如此惨案,刑部和锦衣卫没有说法?”
江蓠泣不成声:“说是山贼,但宋大人,你信我,不是山贼,真的不是山贼。”说着说着竟是悲痛得要晕厥过去。
宋泽赶紧揽住她的背,江蓠顺势靠了上去。
“你且等一等,我送你回大叶寺。”说着将她扶到栏杆上靠着,又赶紧唤了名小厮过来看住她,转身向雅间走去。
不一会,宋泽回来了:“跟我走吧。”
江蓠擦着眼泪点点头,迈步跟上,竟是脚一软差点跌倒。
宋大人眼疾手快,忙扶住:“可是受伤了?”
江蓠轻轻拉起裙摆,白细的脚踝红肿了一块:“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
倪小叶可是个狠人,刚刚还真把自己脚扭了一下,又趁宋泽不在抹了把胭脂。
宋泽叹了口气:“那你小心些。”说着伸出手扶稳她胳膊,江蓠重心不稳依着他手臂,一瘸一拐往外走。
上了马车,两人面对面坐着。
宋泽思忖片刻:“现下已经是深夜,城外荒芜,去大叶寺恐有危险。”
江蓠点头:“黑衣人好多,他们拿着刀武功高强。”
“江姑娘可否到宋某家屈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安排好人送你回去。”
江蓠低着头眼睛一亮:“那就多谢宋大人了。”
第三十九章 起疑
工部郎中赵铭放完水回了雅间:“宋大人呢?”
督察院佥都御史王君抿了一口酒:“宋大人国事繁忙,先撤了。”
翰林院监丞摇头晃脑醉醺醺道:“我可是看着宋大人搂着一位舞伎小娘子走了呢。”
卢知予闻言笑道:“宋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公务繁忙轻松轻松也好。”
太仆寺少卿蒋劲哈哈哈笑道:“那可不是,宋大人都快而立了还没娶妻,再不出来轻松轻松,可不得被憋坏了。”
众人推杯换盏一阵调侃。
被憋坏了的宋大人此时确实眼神无处安放。
江蓠白嫩的汹涌正随着马车的颠颤跳动起伏着,偶尔还可以瞥见早前中箭受伤留下来的一抹红痕,衬得胸口越发白皙。
分片的红纱裙,时隐时现她修长的白腿。马车本来就不大,随着车身颠簸,两双膝盖还时不时轻撞一下,小腿偶尔挨上他的,觉得有烫。
宋大人赶紧转过脸,望向窗外。今夜喝了不少,现下觉得喉间干涩。想倒杯茶来,却发现茶具水壶皆在江蓠座下的格箱内,只好作罢。
可有些事是越得不到越念得紧,一想到喝不到的茶水便更觉得渴了,嗓子似冒了烟。
轻吸一口气,却满厢尽是江蓠身上的胭脂味。
宋大人难得有些后悔,他为何一时情急提出要将江蓠带回家,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安排进客栈派人看着也是可以的,定是今夜酒喝多了,又被卢知予的提示扰了心神,难以分神细思其他。
但见现在江蓠正靠着车壁,头一点一点,困乏得厉害,也只能弃了当下折腾去客栈的心思。
江蓠侧了侧身,肩上的薄纱滑落而下,露出一截光洁嫩白的香肩。宋泽赶紧闭了闭眼,将眼神移开。
魏酌抗回到府邸,让人唤来红婵,只见当日的荷如迈步进了书房。
“你跟了江蓠一日,她究竟是个什么秉性?”
红婵回来后,便向他报了江蓠的情况。但今日宴上见到江蓠,他心下又有些不确定了。
江蓠在宴上提到他,引得他不得不回应,却又落了个并不好的名声。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
“回主上,江姑娘很是孝顺,性格坚韧又很单纯。”
“哦?怎么说?”
红婵认真回忆:
“江明死状很是恐怖,但江姑娘一个闺阁女儿却不避讳这个,看着他的尸身还很不舍地一一抚过。
那日就我和她两人,她伤还未好,仍是坚持自己拉着灵柩上了山。
路上也很少歇息,还不断给奴婢打气,乐观又开朗。
当夜我问询起若是主上真退了婚,她如何是好。她说即便是嫁个庶民,只要安乐一生也是很好的事。
后来我遇袭,江姑娘一个弱女子,竟还要冲过来救我。
还有,她失忆一事确实为真,她记不得自己有个姐姐,也不知有大叶寺,还错念成打野寺,也不知今年是哪一年,还问奴婢来着。
主上,江姑娘是很好的。简单、善良又知足,还很勇敢。”
魏酌抗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点点头。如此,便是他多心了。
“行了,你下去吧,叫十一进来。”
“是!”红婵行礼告退。
一会功夫,十一跨步进了书房,正是当日奉命去“加点东西”那人。
“五十散的事可妥当?”
“主上,已经妥当。此事是拉白依寒还是陈国公?”
魏酌抗用手指轻敲桌面:“做两手准备吧,现在正在紧要关头,先等等情况。”
抬起头:“扶乱之事,最后结果如何?”
“和亲之事定了,二公主去和亲,她点了江蓠一起随行送她去北疆,皇上允了。
另外,皇上此次会派小叶国师随行。
至于送嫁主将,还未定。白擎还在皇帝书房没出来,应是在商议此事,不过那日咱们安排了白擎与岑卓的冲突,比较大的可能,白擎会乘机踢岑卓离京。”
魏酌抗一扬眉:“江蓠,她要去?岑卓可是要杀她的。”
第四十章 夜宿
终于熬过马车中的尴尬,宋大人领着江蓠进了宋府,可又踌躇起来,他还从未独自招待过女眷,现在如何是好,应是先接待到哪处得当?
江蓠被他扶着在宋府走了好一阵,宋大人终于将她扶近了书房。
偌大的宋宅竟全是小厮,连个女婢都没有,这宋大人过得当真跟和尚似的。
“你且在此稍坐片刻,待客房收拾好便送你过去。”宋大人说着斟了两杯茶,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江蓠定定地看着他,摇摇头:“我不要!一个人呆着太可怕了,您宅子还这么大。”
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被这么看着,宋大人有些尴尬。江蓠说得也并非无道理,宋宅确实不小,就他一个主子平日里伺候的人也少,而且客房确实离主宅有些远。
宋泽撑在膝盖上的双手上下推动一下,擦了擦掌心的细汗,思忖片刻:“如此,宋某今夜亦有公事要处理,江姑娘若不介意便委屈一下就在这书房可好?”看一眼窗外:“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宋某需去早朝,届时安排江姑娘回大叶寺。”
“好啊。”江蓠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宋大人体恤。”
见她一身衣衫单薄,宋泽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床新的被褥,你稍等。”
“不用麻烦的。”江蓠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宋泽平日里书房小憩的矮塌上,展开被褥:“我用这个便好,本就是打扰宋大人了,实在不愿再给您添麻烦。”
倪小叶:唉呀,宋大人的味道还香香的。
宋泽见她已经将被褥披在身上,也不好再言,便点点头走到书几边盘膝而坐:“如此,委屈江姑娘了。我先处理公务,若有事,你随时唤我。”
刚看了一页,又转过身:“江姑娘的脚伤可有大碍。”
江蓠把白嫩的小脚从被子中伸出来给他看:“有点疼。”
宋泽看了一眼,忙转开脸,起身道:“我去给你拿瓶药擦擦。”
“多谢。”
宋泽站在门边,等来了小厮拿的药,回来递给江蓠:“这药效消肿去淤效果不错。家父当年军中常备。”
江蓠接过,面上微有惊讶:“宋大人也是将门之后吗?”
宋泽点点头:“家父当年曾任东南总督,成婚后便领了东南巡抚的闲职。”
原来是封疆大吏的儿子啊。
“为何成婚后不领兵了?”江蓠一脸天真可爱地看着他。
宋大人抿嘴露出笑意来:
“家母是琉球国的公主,再掌兵自然是不合适了。”
呵呵,你爹够能的啊,作为边疆将领,把邻国的公主给拐了。
说着话,宋泽轻松了些,不经意低下头看见江蓠踩在羊毛垫上的小脚。
白皙嫩滑而不见骨,脚趾甲如贝壳般晶莹透亮,俏皮地张开在雪白的羊毛上一点一点。
江蓠拿着药瓶,弯下身,轻轻抬起一点裙摆露出脚踝,撒上药轻轻揉捏起来。
一盈饱满尽在眼前,纤细脖颈正在鼻下。
宋泽喉间滚动一下,既遂赶紧转开视线:“江姑娘今日吟颂令尊的词乃为绝句,不日定将满城传颂。不知令尊可还有别的诗词,能让宋泽习得一二?”
倪小叶抬起头:
孤男寡女,良辰美景,我如此美人在侧,你确定要跟我谈论诗词到天明?!
第四十一章 审问
看着宋泽这一副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的样子。
倪小叶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想我影后倪小叶,当世万人迷,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粉丝满地,这世界上还有我诱惑不了的男人?
看我这双秋水碧波的桃花眼,看我这娇艳欲滴的红唇,看我这大胸这细腰这美腿。
你竟然敢无动于衷,你是不是瞎!
要不是看过你的八字,还真以为你不行!
宋泽看着她一脸期待,那诚恳劲简直让倪小叶上头!顿时觉得没了兴致。
没好气道:“我困了。”说着也不待宋泽反应,直接躺下蒙头就睡。空留宋大人怔在原地,用修长的手指摸摸鼻子,轻声道:“抱歉,是宋某唐突了。”
是了,父亲新丧,家人蒙难,还被追杀,本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大半夜他竟还让人吟诗词,那岂不是戳人心窝子,故意挑起别人的伤心事。
心下懊悔不已,他今夜真是连连失策,脑子如浆糊。
转过身重新坐下,持起笔认真看起公文来。忽而抬头:不知小叶国师这般的修行者,一般夜里都做什么?修行会是怎样的,打坐么?
身后的小叶国师正在修行中,她顺气了一遍又一遍,才忍住没起来掐住宋泽的脖子,扒光他的衣服,吊到房梁上。
偷偷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宋泽正背对着她。宽肩窄腰,随着呼吸,一张一弛起伏着。
切!这种禁欲系的闷骚男,最讨厌了!
天刚亮,倪小叶就被人摇醒。昨夜的欲求不满和起床气一股脑上了头,蹭地一下坐起身。
迎面一张好看得天怒人怨的脸正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得她要杀人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只得扯出一个笑来:“该回去了是吧。”
宋泽点点头:“江姑娘的马车已经准备好,我遣了十个护卫送你回去。”
“多谢宋大人。”倪小叶很自觉地扶着他胳膊起了身,这家伙竟还抽空去洗了澡,身上幽香幽香的,这种撩人而不自知的人最讨厌了!
坐在回大叶寺的马车里,小叶国师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面沉如水。
江蓠装个什么劲的柔弱小绿茶!我倪小叶没什么耐性,竟然我一身美貌被羞辱了,下次强推!还治不了你了咋地!
气吼吼冲回屋里,残焚见她面色不善,荡起坏笑来:“哟呵,被拒了!”
倪小叶睨他一眼:“人都抓到了?审出什么来!”
“还没审呢,这不等着你这个女魔头嘛。”
女魔头抄起桌上的匕首:“我被拒了没什么,但是敢来惹我的杯具了。”
残焚跟了上来:“你这不是迁怒嘛。”
女魔头:“人生不迁怒,气往哪里出!”
进了密室,六个黑衣人还挂在架子上垂着脑袋晕着。
“哟呵,睡得还挺香。老头帮我给泼醒了。”
“你这个女魔头为何总是使唤本座?”
倪小叶没好气地斜眼看他吼道:“给!我!弄!醒!”
老头见她这一副要发颠的状态打了个哆嗦,恨恨一击掌风击出,倪小叶感到一股劲气。
水缸中顿时腾起六条水柱,向六人门面直扑而去。
“咳咳咳咳”,黑衣人被水击中纷纷醒了过来,呛了水掉着下巴剧烈地咳嗽着。
倪小叶一脚向一名黑衣人腹部踢去:“咳你妹!快说,谁派来的!老娘今天没耐性。”
黑衣人口中溢出血来,只是翻着眼瞪着倪小叶,掉着被卸掉的下巴嘿嘿笑着。
倪小叶扭过头:“毒药都取出来了?”
残焚将双手笼在袖中,撇了一眼她有些不满道:“取了,你吩咐的还能不取?”
倪小叶身手捏住对方下颌,用力一提,咔嚓一声下巴接了上去。黑衣人痛得额角青筋直跳。
其他五人闭了闭眼。
女魔头左手拇指用力按住他额角的青筋:“这就疼了?真是废物。”
右手持刀,用力一划,黑衣人衣襟从喉咙到腰腹被划了开来,露出整片胸腹。
倪小叶用拇指轻轻摸了一下刀剑:“这刀太快了!”说着拿起桌上的瓷碗用力往地上一摔,瓷片脆响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密室格外瘆人,弯身捡起一块:“这个还行。”
用瓷片尖按进对方锁骨下方的皮肉:“谁派来的?”
黑衣人不吭声,倪小叶捏住瓷片的手,用力缓缓下滑,从锁骨一直到腰腹,一条长长的血肉被刮了下来。
黑衣人痛得冷汗顿出,大口喘着气。
倪小叶并不理他,也不再开口询问,一下一下用力刮着,似在刮一根黄瓜。还上瘾了一般,全神贯注,似忘了要审问。
很快,黑衣人的半边身体被刮出了十几条血肉,鲜血淋淋。肌肉疼痛得一股一股无序地跳动着。
另外五人紧紧闭着眼,咬紧牙关,腿打哆嗦。
倪小叶退后一步,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声音冷冷道:“你们休想咬舌自尽,咬舌自尽不过是舌断窒息而死,有我在会让你们窒息?不过你们大可试试,我会玩的很多呢。”
上前一步:“改刮这边了,不然不对称。你忍忍啊,这次我慢点刮。”
“江蓠!你够了!”残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手挡在黑衣人面前。
“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夫从未看过像你如此残忍之辈!”
“是么?那给你见识见识!”倪小叶转过身,盛了一碗水,往里面倒了药粉,一把推开残焚,将水泼在了黑衣人身上。
“啊啊啊啊”满室尽是他凄惨的嚎叫,女魔头咧开嘴哈哈大笑,露出两排白牙格外瘆人。
那五人牙关打颤,直打哆嗦:这个变太女魔头,太凶残了。
“江蓠!”残焚怒吼,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盛水的碗:“老夫帮你不过是见你可怜,你竟是如此残暴之辈!”
“你个死老头,休再我面前假装慈悲!你杀的人还少了!”倪小叶嘲讽怒吼。
“你个妖女,有种你杀了我们!”一个黑衣人崩溃咆哮。
倪小叶莫起匕首,冲了上去,噗噗噗,连扎四刀在对方大腿上:“你让我杀,我偏不!”
看着这个疯狂的女子,满屋弥漫着绝望之气。
转身看着那个被刮皮的黑衣人,从架子上拿起一把长刀。
“不过你,实在太丑了,又很吵!”话落,一刀斜劈而下,鲜血喷溅而出,人断成两半,死了。
五人目瞪口呆。
倪小叶一边用袖子擦着刀上的血,一边喃喃道:
“荷如话也很多,但是她可爱多了,还要做绣活养我。”
转身面朝五人:“少了一个玩具了,下一个玩谁呢?”
幽暗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五人赶紧侧脸避开。
女魔头突然眼睛一亮:“我一个人玩太没意思了,一起一起。”
说着连连挥刀,五人紧紧闭上眼。下一瞬,绑在他们手腕和脚踝的绳索被砍断,五人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来来来!”倪小叶退到武器架旁,“一人挑一件,只能一件哦。你们互相打,我看着,最后赢了的那个,我放你走。”
五人面面相觑,女魔头见他们还不动,一挥刀,只听一声惨叫,之前喝骂的那人撑着地上的四指被齐齐砍断:
“我不是很有耐性的。”
见此惨状,五人只能来到架子旁,颤抖着拿了一件武器。
倪小叶点着头:“这就对了嘛。”手向上抬一抬:“打啊,快开始。”
说着,拿起一条鞭子,在桌上坐下。
五人拿着武器,站在那里,犹豫着不动。
倪小叶扬起鞭子,一下抽在其中一人背上:“快点!”
五人试探着你来我往,女魔头又扬起鞭子:“我要见血!这么慢,耽误我吃饭知不知道!”
黑衣人混战砍杀起来,很快,被倪小叶扎了腿又砍了手指那人落于下风。
女魔头拍着手,踢着脚:“好玩,好玩。”
却又抽一鞭子:“没吃饭啊,一点力道都没有!”
“你够了!”残焚一把抓住她甩出来的鞭子:“做人要底线,你就这么喜欢看人互相残杀,你还有没有人性!”
倪小叶用力要扯出鞭子,目露凶光:“死秃驴,你滚开!”
残焚将鞭子紧紧握住,稳稳不动。
神经病人倪小叶怒火中烧,拿起一把剑就向残焚刺去,残焚没想到她会如此癫狂,未及闪避,肩上的衣袍竟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也顿生火气。
“你太过分了!”话毕,残焚出手一掌向倪小叶袭去,倪小叶点脚跃起避开。残焚又是一掌,这一掌裹挟了强大的力道,倪小叶靠着墙连连翻转,避开一次又一次掌风。
刚刚还在打斗的黑衣人,见这二人竟内斗了起来,缓缓收了招式,握紧了手中武器,互相使着眼色。
“残焚,你他妈的发什么疯!”倪小叶一边躲一边骂。
“我救你是瞎了眼!你就是个疯子,杀人狂!”
“你少假惺惺装好人,你救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
“老夫今天要替天行道。”
突然,轰的一声。密室的墙塌了一个大洞,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潮气和土腥味。
这惊变让所有人楞怔片刻,五人反应过来,直接冲了进去。
倪小叶见状,也是一惊:“别跑!”又避开残焚的一道掌风才追了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还哪里有五人的影子。
第四十二章 九死一生
五人进了密道很快发现一扇暗门,推门而入。嗖嗖嗖,破风声响起。
“不好,机关!”
话落,那早前腿受伤的人被一枪射中肩膀,钉在了墙上。
这机关竟不是箭,而是一杆一杆三尺长枪!
“蒋涛!”
嗖嗖嗖,又是一阵响动。四人躲避,回过神,蒋涛腹部又插进一只长枪,口中流出鲜血来。
“走!”一名黑衣男子喝到。
“可是蒋涛他……”一名黑衣女子犹豫着。
“快走,救不了了!”男子拽着她的胳膊,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蒋涛,转身离去。
又躲过一波破风声,四人险险避过,刚得喘息。突然,脚下一空,只留四声惊呼。
砰砰砰,四壁突然燃气了火把。
四人还没反应过来,咔嚓咔嚓咔嚓,脚下的巨大齿轮滚动起来。
“又是机关!快跑,站稳,别掉下去了。”黑衣男子喊道。
女子双腿发颤,用力一跃,终于跳到一轮静止的齿轮上。可还没来得及喘气,这个齿轮又开始转动,赶紧四处张望,看到一个静止的齿轮迅速跳了上去。
机关中的齿轮却越转越快,黑衣男子刚刚站定,齿轮竟是反转起来。他一个没站稳,跌了下去,伸手一抓,抓住了齿轮边缘,可轮动并没有停。
“唐娥!救我!”他嘶声力竭地喊着。
女子跳上离这个齿轮最近的轮上,伸手去拉他。可两个轮相互反转,竟是距离越来越远。
“救……”男子的身体被转动的齿轮搅了进去,血不断溅到齿上,他被生生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唐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恐惧得瞳孔跳动。
“愣着做什么!”一黑衣人跳上唐娥的齿轮,架着她离开。
一番惊心动魄的躲逃,三人终于跳上了中间的一个平台,神经紧绷在崩溃的边缘。
咔嚓一声,三人如惊弓之鸟,赶紧蹲下。
下一刻,火光全息,黑暗中,平台缓缓升起。
过了一会,终于停下:“光!快看头顶!”
三人在一深渊底部,头上有亮光!
“出口!只要爬上去,就是出口!”
可四周峭壁,高达三十杖。
“别想了,爬!生路只有这一处!”
剩下两人点点头,伸出手向上攀爬。
指甲翻开,指尖被磨破,爬三步滑两步,随时还可能掉下去摔死,头顶的光亮渐渐变暗。
还有十米!三人喘着粗气,舔着干裂的嘴唇,用尽最后的气力。
马上就到了,只差一点点,就可逃出升天。
终于,听到了虫鸣,三人探出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翻了上来。
“哈哈哈哈”三人躺在地上大笑,“出来了,终于出来了,从那个变态妖女的手中逃出来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低着头俯视着他们:“什么事笑着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呗。”
“江蓠!”
三人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体。
倪小叶扭头:“老头,我就说过,最让人丧气的是希望触手可得却抓不住的时候。”
残焚缓步上前:“你说得对!”
三人看着笑盈盈的二人,“你们!”一名黑衣人用尽力气挣扎着起来,用手指着他们。
倪小叶挥到快斩,咕噜,一个人头落地,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黑衣女子和最后一名男子眼中失去了光亮,全是恐惧和绝望。
“老头,带走吧。”
两人被绳子拴住,朝密室走去。
“女魔头,这次老夫的演技如何?比起上次可有进步?”
倪小叶一本正经地指点:“第一句,你这女魔头为何总是使唤本座,突然了点,前面情绪酝酿得不够。”
残焚虚心地点点头。
“还有啊,做人要有底线那句,表情太过浮夸。还有还有,“你够了”那几句,有些生硬,表演过于流于表面,不够发自肺腑的深刻,入戏不够。”
残焚虚心受教。
“还有,中间你的表情,行为起承转合不够流畅。没能发挥出演对手戏时随机应变的台词功底,这样显得你后面的爆发中间缺乏过度。”
倪小叶拍拍他肩膀:“不过没有彩排,你这次已经很不错了,有进步!”
受到影后的表扬,残焚眼冒精光,没想到他一把年纪还能点亮新技能,真是老怀安慰。
“对了,你那一掌,啪啪啪六根水柱的AOE技能叫啥,怎么练的?”倪小叶有模有样比划着。
老头得意地摸摸胡须:“水墨染樱飞。”
“哟,这功夫谁教你的?”
“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创的功夫了?”残焚吹胡子。
倪小叶睨他一眼:“就你,能起出这样的名字来?叫一掌拍六滴还差不多。”
老头摸摸后颈:“太兴帝教的。”
“他还挺文艺的啊。”
“那是,太兴帝文韬武略。”
“行了行了,人都躺地下了你彩虹屁他也听不着。”
残焚凑近倪小叶:“你又杀人了!”
女魔头眨眨眼:“很奇怪么?”
“倒不是,你以前,就是那个以前也杀人么?”
倪小叶侧头看他:“当然没有,杀人犯法的!”
“呵,那你现在怎么杀得这么起劲!”
女魔头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不是有你善后嘛,哈哈哈哈哈!”
两名被拴着的黑衣人:骗人!谁信你以前没杀过人!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杀人也犯法啊喂!
两人战战兢兢又被弄回了密室,女魔头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茶:
“咱们来玩游戏吧。”
又玩!这位姑奶奶你还没玩够!
“我呢,是很讲信用的,说了你们互相干,最后那个我放走。不过动刀动枪太不斯文,现在我问话,你们抢答。”比出一根手指:“只能活一个哦。”
黑衣人:你还讲斯文,你自我认知有什么障碍啊喂。
“听好了哦,第一题,你们是谁?”
“唐娥!”
“赵虎!”
倪小叶把手中茶杯一摔:“还王二麻子呢,你这么说有个屁的信息。详细点!”
赵虎低低道:“被砍了头的那个叫王二麻子……”
“我先说,我叫唐娥,是京城百花楼的东家,十年前来的京城。”
“我我我,在岑卓那里做百夫长,是两年前才入他营的,此前在南边。”赵虎赶紧举手。
“第二个问题,谁要杀我?”
“副使大人!”
“副使大人!”
“副使大人谁啊?”
两人均是摇摇头。
倪小叶一人一脚:“你们替谁干活都不知道!”
“替你!”
“对,你是正使大人,但你失忆了。副使大人说会对组织有危险,所以要干掉你!”赵虎抢答。
卧槽,我特么是间!谍?
第四十三章 正使大人
倪小叶心情很不好,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扎戏可耻!
已经有国师和江明之女的身份了,现在还要做间谍!既不给钱又没奖可拿,好讨厌!
“你们组织是干嘛的!替谁干活呢!”女魔头没好气问道。
跪在地上的两人一脸茫然,片刻唐娥反应过来,举手:
“大人,我们替大人做事。”
“嗯嗯嗯,我们都是孤儿,从小被训练,合格以后被分派出来替大人做事。”赵虎赶紧补充。
倪小叶叹了口气:“所以,大人到底是谁?”
两人摇头:“只是叫大人,但我们也没见过。”
又是一人一脚:“你们给谁干活都不知道,感情是一群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沙雕!”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们平日怎么接任务,怎么知道要杀我,京里还有哪些同伙?”
赵虎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的,彼此之间都不认识,跟唐娥他们也是这次任务才遇到。”
唐娥小鸡啄米点头:“对对对,以往都是正使大人您负责跟我们联系,发任务的。每个初一十五,我们会到指定地点领取任务卡。”
赵虎:“是的,不过每次指定的地点都不同,下一个地点是写在上一个任务里面的。”
十五已经过了,”那下次初一在哪里领任务?”
“我在千秀坊后院花坛的第三个花盆底下。”唐娥举手。
“我在金堂赌坊七号赌桌下。”赵虎举手。
地方还不同,这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啊。
“这次派来杀我的一共多少人?”
“我知道的就是我们九个,还有没有别的组就不清楚了。”赵虎道。
“那上次大叶寺柴房也是你们干的了?你们怎么知道岑卓要杀我?他又为什么要杀我?”
两人低下脑袋点点头:“是我们干的。”
“我在岑卓军营,打听到他们派了人杀你,但是不知道原因,所以我偷了一些刀出来。”赵虎微微抬头,小心翼翼观察女魔头的脸色。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要除掉我的命令并不是“大人”而是副使下的?”
两人点点头,赵虎补充道:“根据组织的规定,当有人存在暴露的危险时应立刻解决掉。副使大人也是按照规矩来办的。”
倪小叶俯下身凑近他:“那你的意思是说,副使干得好?”
“不是不是不是!”唐娥忙道:“只是根据规定做,干得不好。”
“嗯,那个副使杀我就是想趁机谋权篡位而已,你们打算怎么做啊?”倪小叶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自然是对正使大人唯命是从。”赵虎抱拳。
“正使大人厉害多了,我听正使大人的。”唐娥磕头。
这还用说,这个女魔头变太的。不听她的不知道怎么被玩死。
“嗯。”倪小叶靠上椅背,拔出匕首在支起的膝盖上擦拭:“九个人就剩你们两了,我杀哪个好呢?”
“正使大人饶命啊,小的以后一定对您忠心耿耿!”两人砰砰砰直磕头。
“这样吧,你们帮我办两件差事,如果我觉得你们有用的话自然会留着,如果办不好,废物自然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求正使大人吩咐,小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别想着不听话有一线生机。”用拇指指着残焚:“他要杀你们很容易。”
又指着自己:“我会玩的很多。”
两人双腿打哆嗦,忙说不敢。
正使大人连国师残焚都收来当打手,谁还敢反啊,赶快抱紧大腿才是。
再说,你喜欢玩,我们可玩不起啊,谁知道你还有什么变态花样。
第四十四章 办事
“唐娥是吧,你后日去人伢子那里买一个叫莫晓琳的教坊司姑娘。”
唐娥赶紧点头:“正使大人,只是去买个人么?”
“嗯,买回来之后的事我再吩咐你,买得自然一点。”
“欸欸,小的知道的,一定办得妥妥的。”
女魔头摸了摸下巴:“青楼妓院不是一般都得人罩着么?你头上是谁啊。”
“回正使大人话,是锦衣卫指挥使王禽,他占了三成干股。”
“锦衣卫?那你有干帮他提供消息的活?”
“有的,不然也不能得到他照看。”
“呵呵,你本就是探子,还帮探子头做事,胆子倒是不小。”
唐娥忙低下头:“谢谢正使大人夸奖,我会再接再厉的。”
倪小叶看着赵虎:“至于你,你们营里有三个百夫长被我杀了。”
赵虎咽了下口水,女魔头又杀人了。
“你查清楚这三个人的身份,明日去教坊司要人。等莫晓琳被唐娥买了之后,再做一个那三人营中盗窃逃跑了的样子出来,把这三个死人的事情给平了。”
“小的遵命,一定办好。”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倪小叶淡淡道。
“真,真的可以走了?”二人面露惊恐之色。
“嗯,因为要抓你们回来太容易了。滚吧,还想着留下来吃饭不成!”
“欸欸欸,那小的告退,正使大人,您吃好啊。”两人一边作揖,一边逃也似的跑了。
“等等!”残焚唤道。
两人回身,一脸苦瓜相:就知道您在耍我们。
“这边这边,跟本座走。又跑进机关可没人就你们。”
“来了来了,谢谢大师,大师您辛苦了。”二人颤颤巍巍跟着残焚离开了密室。
倪小叶伸长腿,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着:
那现下的情况,还是不知道江蓠在替谁卖命啊,而且城里还有个未露面想着我死的副使,还有若干不知道隐藏在哪里,什么身份的下线。
唉,这拿的是什么剧本啊。
抖抖衣裙站起身,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这会儿还是去教坊司轻松轻松先。
换了衣衫进了城,溜进莫晓琳的房间,她正在练琴。
“哟,今儿不用接客了?”
莫晓琳一惊,见是江蓠松了口气,放下琴忙给她斟茶:“今儿三皇子包了场,我这种刚来不懂事的不合适去。”
江蓠端起茶喝了一口:“练得怎么样了,唱来听听。”
“好,还请恩人指点。”
莫晓琳抱起琵琶,唱起了《破阵子》。
一曲唱罢,她抬起头,有些胆怯地看着江蓠:“唱得不好,请恩人指点。”
江蓠沉吟片刻:“曲子大体上不错,就是节奏太平了。”指着桌上的词:“这一段,节奏要加快,前面要加上一段由缓到急的过渡。”
“好,我再试试。”
二人来来回回试了十来遍,江蓠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过明日或后日,教坊司掌事的会把你卖掉。”
“啊!”莫晓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江蓠摆摆手:
“我已经吩咐百花楼的东家来接手你。教坊司是官妓所和民间的青楼规矩不同,即便你成了大家,来了官爷指定要你陪睡,也没人救得了你。
反而青楼这点更讲规矩。
你已经是奴籍,没有官方赦免脱不了,在青楼流转倒是问题不大。”
莫晓琳向江蓠行礼:“全凭恩人作主。”
第四十五章 圣旨
从教坊司出来,倪小叶回了城里的府邸。
在一堆拜帖种找出教坊司管事秦丽云的来,将这个递给残焚:“帮我找人通知她,她被选中了,让她明早来这里算命。”
残焚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递给她两份圣旨:“刚绍公公来宣旨了,你不在。”
倪小叶拿过圣旨展开,抬起头:“让我和江蓠都去送嫁?送嫁将军谁啊?”
“岑卓。”
“我擦!”倪小叶从椅子里跳起来:“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么?”
残焚点点头:“一匹快马,出了城撒腿狂奔。”
“那我收拾东西,借我匹马啊!”倪小叶提着裙子小跑往屋里走。
残焚跟上:“你不报仇了?魏酌抗。”
小叶国师翻箱倒柜:“他爱谁谁,我大人大量就算了。”
“那岑卓呢?不是要杀他么?”
“我甘拜下风!”
“那你爹呢,不是死因可疑么?”
“那又不是我爹!”
“那个什么副使呢?”
“我放他一马!”
“那你姐姐呢,她还在大叶寺躺着呢。你要跑了就是抗旨,那可是要全族牵连的大罪。”
“啥?”小叶国师手里拿的一堆东西吧唧掉在地上。
“那一会去大叶寺捎带上她。”
“那她夫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倪小叶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手里剩下的东西一扔:“我就说,没事结个什么劲的婚!这拖家带口的,跑路都不方便!”
女魔头眼睛一亮,抓住残焚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陪我去!有你在,我死不了。”
残焚一巴掌挥开她的爪子:“前些日子有人倒是给我争取了一个月的论经法会,我估摸着等你投胎的时候,我都还没讲完经呢。”
倪小叶脸色一沉:“哟呵,你还记上仇了。要不是我救你,你早投胎去了。”
残焚点点头:“是啊,救我顺便成了小叶国师,皇帝跟前的红人,和亲送嫁都点名要你去。”
“啧啧啧,瞧你这柠檬精。”拉起老头胳膊,拖到庭院中:“来来来,快教我点你毕生的绝学,能杀人防身的,最厉害的。”
残焚一怔:“你还真打算硬碰硬啊。”
倪小叶抄起旁边一杆长枪:“不然呢,我现在跟我姐断绝关系有用吗?”
“你还挺有种的啊!不过,和亲清明就出发,这不到二十天的功夫你这佛脚也报得太晚了吧。”
小叶国师耍了一个枪花:“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快点抄家伙。”
被残焚修理了一晚上,刚睡了两个时辰,小僧在屋外轻唤:“小叶国师,教坊司的秦丽云到了,在外厅候着呢。”
倪小叶在迷迷糊糊间听到响动,腾一下摸出床沿下的匕首,翻身而起。却因为昨夜被修理得太惨,全身痛,一屁股摔倒在地,这才反应过来是小僧来叫门。
动动僵硬的胳膊和全身酸痛的肌肉:“就来了。”
觉得自己好惨啊,以前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却被残焚单方面吊打。
撑着地上,唉哟,唉哟,哪哪都疼,谁来扶我一把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