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晨曦初照,缕缕微光从东方渐渐升起,温柔洒向人间,露珠在枝头闪耀,鸟儿在林间鸣叫,一片宁静详和的景象。
卯时前后,林府的下人陆续起了,厨娘造饭,仆役清扫庭院,侍女们或是喂鸟雀,或是熨衣物,各司其职,各安其事。
炊烟自厨房袅袅升起,映着清晨宁静淡雅的阳光,让人感到心平气和、心旷神怡。
整个林府宛如沉睡一夜后苏醒的婴儿,处处显现着美好和生机,朝气和蓬勃。
一条由细石子铺就的光洁小径上,摇摇摆摆走着一只体形硕大的白鹅,浑身毛色雪白,嘴巴和脚掌却犹如红宝石一般,很是可爱。它高昂着头,神色傲慢,步调从容,一边走,一边发出“嘎,嘎”的叫声,音调郑重。
白鹅旁边是位年方三四岁的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小鬏鬏,堆着一脸笑,稚气又快活。
小姑娘很随和,白鹅却是却是大模大样的,一个小娃娃,一只大白鹅,相映成趣。
“二小姐,二小姐慢点儿!”小姑娘身后响起央求的声音,两个丫头一路小跑,脸色着急。
小姑娘笑咪咪的回头,冲她俩摆摆手,“大白不喜欢你俩,别过来。”
声音奶声奶气的,软软糯糯,很悦耳,很动听,可是两个丫头听她这么说了,还真就不敢再紧着追她了,只敢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前边是个水波潋滟的池塘,池塘上架着石拱桥,大青石,汉白玉栏杆,干净清爽。
桥上走来一人,头戴青色头巾,身穿浅青色长袍,远远看上去便是位翩翩少年郎。若是走近了细看,会发现她肤色过于白皙细腻,五官过于精致美丽,清雅俊逸,纤妍高洁,容貌风度,远胜绝色少女。
“阿沁,早!”那人笑吟吟,满面春风,“大白,你也早!”
傲慢不可一世的白鹅停下脚步严厉的叫了两声,好像在跟那人打招呼,林沁却歪着小脑袋仔细打量她,片刻后,露出了然的神情,小大人似的责备道:“姐姐又调皮了。”
林昙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丝惊讶,蹲下身子,饶有兴致的问着自家小妹妹,“阿沁,姐姐和大哥是龙凤胎,长的那么相像,衣着打扮也和大哥一模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阿沁你好厉害,这般有眼光。”
林沁面有得色,指指阿昙的脸颊,“姐姐笑得像春天,大哥笑得像……”她认真的想了想,有点犹豫的说道:“大哥,笑得像秋天吧……”语气非常的不确定。
林昙眉眼弯弯,“姐姐笑得很温暖,大哥便有些高冷了,对不对?”
“总之不一样。”林沁冲姐姐扮了个鬼脸。
“我家阿沁真有学问,‘总之’这个词用的对极了,贴切极了!”林昙伸出大拇指,为妹妹喝彩。
林沁得意的昂起了小脑袋。
这时候的林沁,姿态神情和她身边的大白颇有几分相似,左顾右盼,目空四海。
林昙溺爱的笑着,伸手摸摸妹妹的小脑袋,“阿沁今天怎起的这般早?可睡足了?”林沁嘻嘻笑,“睡足了。娘说今天有亲戚来,我先陪陪大白,等亲戚来了,便去陪亲戚。”林昙莞尔,“我们小阿沁这还不到四周岁呢,虑事这么周到呀。”林沁喜孜孜,“可不是么。”
日出东方,霞光万道,映得林沁雪白的小脸蛋越发晶莹剔透。
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两个丫头像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过来了,“给大小姐请安,给二小姐请安。”林昙站起身,微微皱眉,“颜在,应该,你俩怎地离二小姐这般远?前边便是池塘了,大白爱游水,二小姐人小不懂事,若是跟着下了水,怎生是好?”说到后来,看了看不远处的池塘,语气渐渐严厉。
两个丫头忙跪下了,那名叫颜在的丫头竭力辩解,“二小姐说大白不喜欢我俩,不许我俩靠的太近,奴婢不敢跟二小姐拗着。”名叫应该的丫头却恭顺的低着头,“谢大小姐教训,奴婢知错,下了值便到秦嬷嬷那里领板子去。”
大白鹅看到两个丫头过来,“嘎,嘎”的厉声叫嚣,伸长脖颈,冲着颜在的腿咬过去,颜在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的往后躲,“你别咬我,你别咬我……”林沁不高兴了,板起小脸训斥,“大白,你乱咬人!”生气的打了大白鹅一下。
大白鹅却很不听话,固执的还要接着咬。
“大白你怎么这样啊?”林沁气得小脸蛋通红,“你再不听话,我就不许你游水了,知道么?”
林昙嘴角微翘。
行啊,我家小妹妹虽然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却很会讲道理。大白最怕的是什么?一个是不许它吃饭,一个便是不许它游水了。阿沁训斥大白的时候,很能抓住要害呢。
“还不许你吃饭,不许你吃泥,不许你吃草!”林沁怒指大白,气势如虹,一气呵成。
林昙看得津津有味。
我家小妹很会吵架,很会训鹅!
既庄重严肃又傲慢孤高又固执无比的大白鹅居然被林沁训的服气了,伸长脖子叫了几声,雄纠纠气昂昂的站在一边,但是不再咬人了。
颜在流着泪,战战兢兢的跪在一边,看着极是可怜。
应该比她好多了,似乎没有受到太大惊吓。
林昙温声道:“今天的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你俩都有错。二小姐说大白不喜欢你俩,不许你俩靠近,你们便该拿个主意,一个悄悄跟在二小姐身后,能离多近便离多近;另外一个赶紧回去禀报夫人,夫人自有道理。要不然,夫人以为你俩跟在二小姐身边服侍,其实你俩离二小姐有八丈远,又是在水边,这还得了?”颜在和应该两个丫头没话说,磕头认错,“是,奴婢知道,以后再不敢了,这便自己去领板子。”
林沁拉了拉姐姐的衣襟,仰起小脸,央求的看着她。
林昙低头看到妹妹的小眼神,便知道她是为颜在和应该求情,不由的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面色沉吟。
颜在和应该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服侍林沁也有小半年的光景,说起来她俩的名字还都是林沁给起的呢。林沁才学会说话不久,人伢子把应该带给她母亲罗夫人看,“夫人,这孩子姓应……”接下来的话还说完呢,林沁便伸出小手掌指着人,“应该,应该。”发音竟然很清晰。
罗夫人大喜,“我家小阿沁说应该,那她便叫应该了。”
把应该买了下来,由管事嬷嬷们教了两年之后,因为林沁“应该”“应该”叫的挺顺口,便拨给林沁使唤。
颜在是家生子,姓朱,彼时林沁正抱在父亲林枫怀里,林枫指着院中顶叶猩红如染、鲜艳异常的雁来红教给小女儿,“霜华洗尽朱颜在,不学春花巧弄妍”,罗夫人逐一看过管事送来的丫头,要挑出几个机灵又忠心的。林沁耳朵很好,明明是父亲正在教她念诗词,那边母亲的问话、丫头的答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丫头一说“奴婢姓朱……”她便拍起小手掌呵呵笑,“朱颜,朱颜。”林枫教她念“霜华洗尽朱颜在,不学春花巧弄妍”,她学得字正腔圆,一个字不错,林枫喜之不尽,“小阿沁真聪明!阿沁,咱们给这个丫头起名叫朱颜在,你说好不好?”林沁痛痛快快的同意,“好!”
林家便有了名叫朱颜在的丫头。
罗夫人觉着颜在的名字是林沁起的,这丫头还算机灵,便命她服侍了林沁。这小半年来,倒也勤谨。
林昙心中思量,“丫头这般粗心大意如何使得?可阿沁这么小,心地清明,管教丫头的事,稍大些再教她也不迟,反正我这便要去跟娘商量,换两个人稳妥的人跟着阿沁,倒也不碍着什么。”思量过后,她柔声说道:“阿沁,这事和你不相干,是这两个丫头处事不当。家务事当由母亲做主,姐姐把这件事禀告给娘,娘说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好不好?”林沁乖巧的点头,“嗯,我听姐姐的。”林昙笑了笑,吩咐道:“二小姐这里有我,你们两个回去换孔阳和小宛过来。”两个丫头唯唯听命,磕了头起来,后退几步,转身回去了。
“姐姐陪我呀,真好。”林沁嘻嘻笑。
林昙牵起她软绵绵的小手,“横竖姐姐这会儿没事。”悠闲的往水边走。
大白鹅不喊不叫,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到了水边,游水去了。
高高昂着头颅,红掌拨着清波,自自在在,悠然逍遥。
“我真喜欢大白。”林沁看着游水的大白鹅,小脸蛋上全是欣赏和喜爱。
林昙笑道:“阿沁爱鹅,这个爱好,和王羲之是一样的。王羲之爱鹅,和陶渊明爱菊、周茂叔爱莲、林和靖爱鹤并称‘四爱’,最能体现文人高士的风雅清逸、迥出尘俗。”
池塘边有几只蝴蝶,一会儿在空中翩翩飞舞,一会儿又悠悠落入花丛,美丽的翅膀上下翻飞,有种精巧而纤细的美。
林沁忽闪着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蝶翼般灵动可爱,“四爱啊。”她嘻嘻的笑着,不过,笑的有些心虚。
林昙是她长姐,对她何等了解,见了她这小模样,知她听得不大懂,便温柔又细心的讲给她听:“王羲之是书法名家,姐姐是在夸你和他一样高雅脱俗。雅和俗是正好相反的,雅是很好很好的,俗气却招人讨厌,令人不屑。阿沁,姐姐是在夸你呢,夸你不俗,很雅,和名人王羲之一般喜爱白鹅。”
“我这么雅呢。”林沁听了姐姐的解释,喜笑颜开。
她正是讨人喜欢的年龄,笑起来眉眼弯弯,甜的像蜜一样,别提多可爱了。
林昙溺爱说道:“我家小阿沁自然是雅的,林家二小姐的美名在咱们安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林昙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不过,她们的父亲林枫任安定州知州,为一州之长,颇有威望,林沁是他爱女,在这安定城内,知道林沁的人还真是很不少。
水面荡来一叶扁舟,舟尾站着名身穿淡绿衣袍的少年,肤色如玉,身姿清雅,一头如墨羽般的乌发只用根竹簪松松簪住,越发显得人物风流,倜傥不群。
“大哥来了!”林沁欢呼。
林昙嘴角泛起促狭笑意,弯下腰,小声跟林沁说了几句话。
林沁连连点着小脑袋。
林昙直起腰身,眉目含笑。
那叶扁舟愈来愈近,舟中少年的面目,也愈来愈清晰。
和林昙长的非常相像。
林沁用又是欣赏又是爱慕的眼神看着他,背起小手,悠悠叹息道:“惨绿少年啊。”
-----有腔有调,有模有样。
第002章
“顽皮。”舟上少年嘴角轻勾,清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浅淡笑意。
林沁依旧背着小手,煞有介事的赞叹,“惨绿少年,风度翩翩!”
她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个子小小,一脸稚气,偏偏要学着用大人的口吻来夸奖自家长兄,看上去颇为好笑。
林开弃舟登岸,弯腰捏捏妹妹的小鼻子,“阿沁好不淘气。”神情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了几分亲呢。
他生的极是精致美丽,气质却是偏于冷淡的,这几分亲呢在他来说,便显得十分难得。
“总捏我鼻子,捏扁就不漂亮了。”林沁揪揪小鼻子,一脸嫌弃。
“真爱臭美。”林开宠溺的轻笑。
“阿沁没说错呀,鼻子不能总捏,捏扁会不漂亮的。”林昙笑着帮妹妹说话。
“咱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联手,那定然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林开夸张的冲林昙和林沁拱拱手,“大哥错了,大哥认输。”
林沁仰起小脸,语气诚恳,无比认真,“大哥,没事的,爹说过了,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林开:…………
林昙背过身,没义气的捂嘴偷笑。
林开轻轻咳了一声,“大哥要回书房用功了,阿昙,阿沁,再会。”施施然走向水边。
他即将登舟,林沁迈着小短腿追了过去,探着小身子殷勤询问:“大哥,你回书房用什么功啊?学什么啊?我懂不懂啊?”林开身形飘逸上了船,手持一柄碧绿的长杆在水中一划,小舟便如离弦之箭般驶向水面,他人已去的远了,声音却悠扬的传了回来,“大哥回去写本书,书名便叫做《每天都被林家二小姐打败》……”
“噗……”林昙笑了。
林沁稚气小脸上全是迷惘,“林家二小姐就是我呀,姐姐,我每天都做什么了?”
林昙温声道:“阿沁这么小,能做什么?当然是每天吃吃吃,玩玩玩,这就是你的正经事啊。”林沁不大乐意,指指悠闲戏水的大白鹅,理直气壮,“我还会管大白。”林昙忍笑,“对,阿沁不光会吃和玩,也会做事呢,还是很忙的!”阿沁你吃喝玩乐之余顺便再撒个娇闹个笑话噎个人什么的,嗯,真是很忙的。
一位年约七八岁的男童不紧不慢沿岸边走来,身后跟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厮,替他拎着一个竹编的书篮。
“二哥。”林沁见了他,眼睛发亮,颠儿颠儿的跑过去,一脸谄媚笑容,“二哥,我很雅呢,我还很忙!”
林寒根本听不懂自家小妹在说什么,什么很雅,很忙,阿沁,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小妹年纪太小,很糊涂,经常自说自话,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毫无意义,便耐心的问她:“阿沁,为什么说你很雅呢?”林沁兴滴滴指指水中的大白鹅,“它,很雅,王羲之!”林寒随着妹妹的手掌看过去,很快明白了,“阿沁,你爱鹅,说这个很雅,和王羲之一样,对不对?”林沁忙不迭的点头。
林寒指点着大白鹅教给她,“王羲之爱鹅不只是文人雅事,他是从鹅的体态姿势中体会书法运笔的奥妙。你看,鹅的头颈昂扬微曲,对不对?执笔时便要这样的。运笔之时,却要像鹅掌拨水,方能使精神贯注於笔端。”
林沁听的迷迷糊糊,却一直讨好的笑着,频频点头。
“阿沁,过两年你开了蒙,二哥教你写字。”林寒郑重承诺。
“小冬烘。”林昙看着这样的二弟,心中一乐。
“二弟,早。”林昙笑咪咪道。
林寒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头微皱,有些勉强的躬身施礼,“大哥早。”
“二弟,今天是谁打发你穿的衣裳?眼光不错,这身宝蓝色的衣衫很配你,显得你小脸蛋雪白-粉嫩的,真招人喜欢。”林昙亲热问道:“你这是要上学去么?阿寒,其实你不必这么用功的,今儿个家里要来客人,爹和娘许你请假,已经跟许教谕打过招呼了。你在家歇着,‘偷得浮生半日闲’,岂不是惬意的很?”
林寒神情严肃,“寸金难买寸光阴,姐姐,我今天不上学,这会儿横竖闲着无事,便到闻先生处坐坐,顺便请教学问。”
闻先生是林枫请的幕僚,因是单身一人在安定,没有家眷照顾起居,林枫便请他在林府住下了。闻先生学问广博,林寒很仰慕他,这不,明明今天可以不上学,他还要向闻先生求教去。
林昙嫣然,“我家小弟真勤奋。”
林寒板着一张俊俏的脸孔,“客人近午时方到,我到时候回来,不会失礼的,小弟告辞了。”一丝不苟的作了个揖,和林昙、林沁告别,迈着端庄的步子,上了石拱桥。
“能光明正大的偷懒你都不肯,阿寒,你真是学生中的异类啊。”林昙望着弟弟的背影,摇头叹息。
“异类啊。”林沁跟着姐姐大发感慨。
“嘎,嘎,嘎。”大白从水中上了岸,抖抖羽毛上的水,大模大样不慌不忙走到林沁身边,等她一起回去。
“等会儿再走。”林沁认真的告诉它。
大白不满的伸长脖子叫了几声,叫声郑重,似含有谴责之意。
“你游了这么久,我一直等你的呀。”林沁又黑又亮的眼眸之中满是诧异,“我才跟姐姐说了几句话,你就等得不耐烦了?大白,你这样很不好呀。”
大白的叫声更加高亢。
“叫声高不代表你有理!”林沁一脸认真的训斥道:“就知道玩!蛮不讲理!好了,别叫了,我带你回去便是。”大白鹅听她说回去,方才不叫了,昂头往回走。
训过大白,林沁冲林昙挥挥小手,“姐姐,我和大白先走了啊。”正好这时另外两名丫头孔阳和小宛也来了,这两个丫头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就比颜在和应该老成多了,林昙吩咐道:“你俩陪着二小姐送大白回鹅棚,好生看着二小姐,不许二小姐乱跑。”孔阳和小宛一一答应,林昙犹自不放心,又嘱咐妹妹,“阿沁,路上慢着点儿……”
“知道,知道。”林沁没等林昙说完,便满口答应。
小娃娃带着大白鹅,大摇大摆的走了。
两个丫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林昙看着妹妹小小的背影,不觉微笑。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找您呢。”一个身穿青色比甲、侍女打扮的少女自院中走出来,满脸陪笑,曲膝行礼。
林昙纳闷低头,“青竹,我是哪里不对了,连你也能看出来?”
那名叫青竹的侍女抿嘴笑,“大小姐,奴婢眼拙,您又扮得像,这可真是看不出来。不过,方今早我见过大公子,他穿的是分明是绿衣。”
林昙不由的笑,“唬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是火眼金睛呢。”
青竹陪着林昙往里走,口中打趣,“大小姐您想想,林家有大公子和您这对孪生兄妹,奴婢今早见过大公子,这会子若是认不出您,岂不是傻子一个么?真这么傻,该被夫人撵出去了!”
青竹是罗夫人奶娘李嬷嬷的孙女,自小在林家长大,和林昙虽是主仆,却十分熟稔,日常谈起话来并不拘束,说笑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罗夫人日常起居的东侧间。
此时天光已经放亮,阳光射入房中,明媚而温暖。罗夫人正坐在桌前喝茶,见林昙进来,便笑道:“快过来,陪娘坐会儿,说说话。这一大早的,你大哥要放舟河畔,你要送苏师爷,阿寒执意要去闻先生那儿请教学问,阿沁匆匆忙忙吃了两口东西便跑出去了,要赶在客人来之前陪她的大白,唉,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各有各的淘气。”
她虽已是两子两女之母,却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双眸明亮,眉飞入鬓,相貌艳丽中又带着英气,言辞也十分爽利干脆,给人以明快之感。
林昙请安问好,依言在她身边坐下,言笑晏晏,“阿寒虽有些拘泥,却很明理懂事;阿沁才好玩呢,这么一点点大,她便能举一反三了。方才她还训大白呢,‘就知道玩’‘叫声高不代表你有理’!”罗夫人失笑,“这孩子,昨天她和阿寒吵架吵不过,便大嚷大叫,阿寒便告诉她有道理不在于声音大,她这便记住了么?转过头教训起大白来了!不得了,咱家二小姐真是不得了!”林昙深以为然,“天资聪颖,闻一知十啊。”
罗夫人问道:“苏师爷启程还顺利么?”林昙抿嘴笑,“他出身富家,讲究惯了,日常应用之物俱要带齐全了,半点不肯凑合,又定要寅正三刻准时启程,也很是忙碌了一番。”
罗夫人是知道苏师爷这个人的,不由的一笑。
苏师爷是位富商的次子,很讲义气,和林枫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便给林枫做了幕僚,即便林枫在一个西北小城良原任县令时也没有半句怨言,不离不弃。不过,他的饮食起居向来是奢侈的,便是出远门也不能凑合应付,又自命为周易大师,动辄要卜上一卦、推算一番,自以为算的很准。就像今天早上吧,他是算准了寅正三刻,认准了寅正三刻,定要在这吉日良辰启程动身。林枫今天有紧要公务,再三和他商量让他改个日子,他只是不肯。
说着话,林昙便提起颜在和应该这两个丫头,“……阿沁都已经走到水边了,她俩还畏畏缩缩的,离得有八丈远。我便让她俩回去,换了孔阳和小宛跟阿沁。”罗夫人沉下脸,“素日看着这两人还好,谁知这般不顶事!阿昙,你换人换的好,孔阳和小宛是你教出来的丫头,行事稳妥,人又细心。”林昙见罗夫人脸色铁青,劝解道:“娘也不必生气,颜在和应该年纪不大,虑事不周到,这也是难免的,以后教起来便是。”
罗夫人到底还是气不过,命人把颜在和答应叫来痛骂。
颜在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替自己辩解,“夫人,奴婢前天被大白咬了一回,心里便怕了……鹅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啊……还有,应该也被鹅咬过,她胆小,拉着我不许我过去……夫人,真的不怪无……”应该身子发抖,低头认罪,“奴婢知错,已经到秦嬷嬷那里领了五板子,求夫人再责罚!这事和颜在姐姐无关,全是奴婢的错,全是奴婢的错!”砰砰砰磕头,没几下额头已是红肿。
林昙在旁冷眼旁观,把两个丫头的神态、言语前后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颜在是家生子,她爹朱能管着两个铺子,家里想必是殷实的,便把她养得娇了些,没让她吃过什么苦。一个做丫头的,因为被鹅咬过,就敢怠慢起小主人了,又没有担当,遇事便想往别人身上泼污水。应该是外头买来的,本就低着颜在一头,她在林府又是孤身一人,没什么依靠,平时定是被颜在欺负惯了,事事听颜在的,便是到了这会儿,颜在把责任全往她身上推,她也不敢有只言片语反抗。
颜在本该严惩,可她爹朱能是罗夫人从娘家123言情侯府带过来的陪房,若罚颜在罚狠了,罗夫人未免也面上无光。至于应该,她只是懦弱了些,还可以再教。
林昙冲罗夫人使了个眼色。
罗夫人会意,命颜在和答应到外头跪着,等候发落。
两个丫头眼泪汪汪的磕了头,出去了。
“有什么话要跟娘说?”罗夫人招手叫过林昙,温柔问道。
第003章
林昙言辞委婉,“颜在是极应该惩罚的,不过,她爹朱能是您从123言情侯府带过来的陪房,她爷爷已经去世了,资格更老,是外祖母从萧家带到123言情侯府的陪房。罚她不要紧,折了您的颜面可不值当。若不罚她,有了先例,丫头们未免懈怠,也断断不可。娘,不如这样吧,让颜在告病,朱能把她领回家。至于应该,我看她倒是可以再教教,打十板子撵去做粗使,若悔悟了,再让她回来。”
罗夫人觉得林昙每句话都很对,“说的也是,颜在虽可恶,她爹娘可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便让朱能把她领回去,今后自行配人吧。唉,我看阿沁有几分喜欢她才会命她去服侍,谁知这般不替我争气。”
林昙安慰,“她从前也是好的,大约被鹅咬了之后,才会这样。”
罗夫人叹气道:“自己的亲生孩儿,真是无论交给谁照管也不放心,还是要亲力亲为。你们兄妹四人全是吃我的奶长大的,连个奶娘也没有,唉,若是有跟我一样有奶娘倒也好了,这会儿把阿沁交给奶娘,可比交给两个丫头放心多了。”
罗夫人才提到奶娘,窗外便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姑奶奶,我有事求你。”
罗夫人打了个激灵。
林昙调皮的笑,“您正念叼她,她便来了。娘,您很欣慰吧?”
罗夫人佯怒,伸手要打她,林昙笑着握住罗夫人的手,要求请假,“李嬷嬷看到我穿男装又该唠唠叼叼了,我从后门走了啊,回去换衣裳。”
“去吧。”罗夫人嫣然。
林昙蹑手蹑脚的溜了出来。
罗夫人命侍女青竹、青菊把李嬷嬷扶到屋里。
“您都这把年纪了,有事命人传个话便是,做什么要亲自跑一趟?”罗夫人口中嗔怪着,站起身,亲自扶李嬷嬷坐下。
李嬷嬷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家,鬓间有了丝丝白发,嗓音有些沙哑,“唐大夫说,我倒是多活动活动为好。”罗夫人捧了杯热茶递到她瘦削的手中,“奶娘,天气干燥,您要记得多喝水。”
罗夫人自幼失母,还在襁褓之中时便由李嬷嬷精心照料,忠心耿耿的服侍了三十多年,故此罗夫人和李嬷嬷之间的感情不同寻常,虽名为主仆,李嬷嬷对罗夫人却有着母亲般的情怀,处处为罗夫人着想,自己亲生的儿女、孙子孙女倒靠后了。
罗夫人也是极为依恋李嬷嬷,不过罗夫人是急性子,李嬷嬷却温吞的很,上了年纪之后尤其爱唠叼,开了口便要没完没了的一直说下去,罗夫人有些犯怵。
果然,李嬷嬷坐下来之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从最近天气不错一直说到她的腿疼病好久没犯了,越说越精神。罗夫人无奈的陪她坐着,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门口探进来一个可爱的小脑袋,见李嬷嬷正说的唾液横飞,嘻嘻笑了笑。
罗夫人眼尖,看到林沁在外探头探脑,便笑着冲她招手。
她却冲罗夫人郑重其事的摆了摆小手。
“阿沁,你看我奶娘在,不敢进来了么?你也怕唠叼啊?”罗夫人不由的心中一乐。
林沁猫着腰,轻手轻脚的走了。
小女孩儿透着稚气的身影,异常可爱。
孔阳和小宛两个丫头匆匆冲罗夫人曲曲膝,跟在林沁身后也走了。
林沁人虽小,跑得却很快,要服侍好这位小姑娘,需时时操心,不敢有片刻大意。
“阿沁这小机灵。”罗夫人眉花眼笑。
“……姑奶奶,我才进来的时候,见有两个丫头在外头跪着,是怎么了?”李嬷嬷云天雾地的说了半天,才想起了件正经事,“有个丫头我看着倒有几分脸熟,好像是朱能家的?”
罗夫人便把颜在做的事说了,“……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竟会这样。”
李嬷嬷颤巍巍的站起来,“姑奶奶,我给这丫头求个情……”罗夫人头皮发麻,赶紧过去扶住她,“成,成,奶娘,我这就命人把这丫头给放了。”扬声叫青竹,“青竹,让那两个丫头起来,跟她们说,回去给李奶奶磕头去,全是看李奶奶的面子。”青竹答应着,出去传话不提。
“姑奶奶,这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人啊。”李嬷嬷抹起眼泪,“也是已经过世的夫人从萧家带来的人啊。姑奶奶的陪房,除了留在京里看家的,身边就剩我这一家和朱能这一家了……”
“我知道,我知道。”罗夫人一见奶娘掉眼泪,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好了,奶娘,我心里什么都清楚,这不是她怠慢了小阿沁,我心里窝着火么?”哄了李嬷嬷半天,总算哄得她收了眼泪,也哄得她愿意回房歇着了。
罗夫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吩咐青竹,“你送奶娘回房,交代小丫头好生服侍,若胆敢有轻忽怠慢,我是不依的,必定严惩。”青竹恭敬的答应,“是,夫人。”过去扶起李嬷嬷,“奶奶,您慢着点儿。”
祖孙二人离开之后,房里安静下来。
罗夫人缓步走至窗前,窗台上放着一盆莲瓣兰,姿态优美,素雅清芬,这时节兰花开了一朵,色如碧玉,娇若玉雕,花瓣如荷,清香四溢。
要见到表姐了……
从小和我一起在123言情侯府长大的表姐啊。
娘家,123言情侯府……
罗夫人神色有些哀伤。
我母亲早在生我的那一天便去了,没有娘,123言情侯府还是我的娘家么?
罗夫人眼前花了花,一名二八芳龄的美貌少女笑盈盈站在她面前。
是林昙。
她换了女装,上身着丁香色杭罗交领短襦,下面撒开湘妃色暗花细丝贡缎长裙,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简简单单挽做双环髻,髻上并没有金玉饰物,只戴了两朵还带着露水的芍药花,当真是人比花娇,婀娜淡雅,清新秀丽,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我闺女长的真好。”罗夫人伸出纤手,轻柔抚摸林昙的面庞。
“娘,您这是自卖自夸啊。”林昙嫣然。
“谭太太到了。”侍女青菊进来禀报。
罗夫人忙道:“快请进来。”又对林昙道:“阿昙,你表姨母到了,跟娘去迎一迎。”林昙笑吟吟挽了罗夫人的手,“那是自然。”
谭慧牵着女儿珊姐儿的小手下了马车,由管事婆子接着,沿着一条洁净的甬路进了林府内宅。
前方跑出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鹅黄衫子,雪白脸蛋,眼神灵动,狡黠可喜。
“二小姐,二小姐不能乱跑,快回来!”两个丫头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满口央求。
小女孩儿只当没听见,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一行陌生人。
看到年龄和她最为接近的珊姐儿身上,小女孩儿目光热切起来,还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
珊姐儿被她看的脸蛋都红了。
谭慧携了珊姐儿的手含笑走过来,神色和悦,“小姑娘,你贵姓啊?”
小女孩儿忽闪着大眼睛,“你是表姨姨吧?我姓林,名叫阿沁。”
谭慧笑的很开怀,“哦,林沁?你是一枚林檎果?”
林檎果,即苹婆果、频婆果、来檎果,据说林擒味道甘美,能招很多飞禽来林中栖落,故有此名。
小女孩儿脸蛋白里透红,晶莹可爱,谭慧一边打趣着,一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不是林檎果,不是林檎果。”林沁伸手保护自己的小脸蛋,快活的嘻笑,“此沁非彼檎,此沁非彼檎。”
谭慧又惊又喜,“阿沁小姑娘,若是表姨没记错,你今年还不到四周岁吧?却连‘此沁非彼檎’都会说了,简直是位小神童啊。”拉拉珊姐儿的小手,笑道:“比下去了!珊姐儿,你比阿沁还大着两个月呢,口齿却没有这般简断伶俐。”
珊姐儿小脸蛋更红了,爱娇的偎依到了谭慧身上。
林沁是个不经夸的孩子,初次见面的表姨姨竟然慷慨大方赠送了一顶“小神童”的高帽子,她心里高兴极了,眉眼弯弯,笑容可掬,口中却还谦虚着,“哪里,哪里,我哪是什么小神童呀,我就是个小淘气!”
“真有自知之明。”罗夫人旖旎而来,含笑打趣。
谭慧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位身穿正红地蹙金绣花鸟纹大袖褙子的少妇正拾阶而下,那熟悉的身形和面容,不是表妹罗纾,却是哪个?她不由的红了眼圈,“纾表妹!”
“慧表姐!”罗夫人快步迎上,握住了她的手。
阔别已久的姐妹二人乍一见面,俱是激动不已,罗夫人泪盈于睫,谭慧也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我娘哭了。”林沁看到罗夫人流眼泪,也伤心起来,无助的拉了拉珊姐儿。
“我娘也哭了。”珊姐儿犹豫了一下,拉住了林沁的手。
孩子和孩子总是很容易亲近的,小手一拉,林沁和珊姐儿便不像方才似的认生,亲热多了。
林昙出现在台阶上。
她年方二八,身材袅娜,肤光胜雪,五官异常精致,气度格外雍容,无论远看还是近观,都是绝色美女。
“她长的真好看。”珊姐儿用爱慕的目光看着林昙,艳羡不已。
“我姐姐!”林沁挺起小胸脯,面有得色。
“是你姐姐呀,真好。”珊姐儿很羡慕林沁。
林沁飘飘然。
不过,林昙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皱着小脸诉苦,“姐姐,娘哭了。”
林昙蹲下身子,柔声告诉她,“娘这是高兴的,知道么?她和表姨母分别多年,今天能见面实属不易。阿沁,娘虽流了眼泪,却不是坏事,这是喜极而泣。”
林沁忽闪着大眼睛,“喜极而泣啊?我知道了。”
郑得其事的点了点头,好像林昙说的话她全理解了,全明白了。
第004章
“聪明孩子。”林昙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夸奖。
林沁嘻嘻笑,把珊姐儿往前面推了推,“姐姐,她是珊姐儿,表姨姨说她比我大两个月。”林昙微笑,“珊姐儿一看便是性子文静的好孩子,很招人喜欢。珊姐儿,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随意玩耍。”
珊姐儿轻轻答应了一声,声音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
林昙笑了笑,又交代阿沁,“妹妹,今天你是小主人,珊姐儿是小客人,你要好生招待珊姐儿,好生尽地主之谊,让珊姐儿有宾至如归之感,好不好?”
“什么叫宾至如归呀?”林沁很有求学精神的问道。
林昙耐心解释,“宾至如归,就是说客人到了这里就像回到家里一样,形容招待客人亲切周到。”
“宾至如归,宾至如归。”林沁重复了两遍,兴高采烈的答应了,“原来是这样,好,我明白了,姐姐你放心,我会的。”
林昙又夸了林沁几句,方才站起身去劝罗夫人和谭慧,“娘,表姨母,此处不是叙话之所,咱们先进去,可好?”罗夫人不好意思,“瞧我,只顾着掉金豆子,都忘了请你进去了。表姐,咱们进去说话。”谭慧拿帕子拭着脸上的泪水,“对不住,是我失态了,实在是多年未见,想念得狠了。”
目光掠过林昙的面庞,谭慧眸中闪过惊艳之色,“纾表妹,这是阿昙么?出落得这般好了。”
“姨母过奖。”林昙落落大方的道谢。
罗夫人挽了谭慧的胳膊,笑道:“我家阿昙不光长的好,她的好处还多着呢,表姐,等咱们落了座,我一一讲给你听。”谭慧忙道:“这可真是好极了,我巴不得呢。我方才已是见过小阿沁了,纾表妹,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怎把两个女儿都教养的这般惹人出色,让人见了便想抢回家里去……”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官舍。
林沁和珊姐儿有意放慢脚步,落到了最后。
“哎,你姐姐跟你说话,是蹲下来的啊?”珊姐儿有些疑惑的小声问道。
“是啊,姐姐和我说话,是蹲下来的。”林沁嘻嘻笑,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涡,“不光姐姐,我爹我娘我哥哥也一样。”
她伸出小手努力比划,“呶,姐姐就在我对面,和我一般高,和我面对面说话,你懂吧?这样好。”
“我懂。”珊姐儿连连点头。
虽然她口齿不如林沁伶俐,心里也是明白的。大人们个头高,小孩子个头矮,大人肯蹲下身子和小孩子说话,听的多清楚呀,小孩子心里多舒服呀,当然是这样好了。
林沁和珊姐儿一路拉着小手走回去,一路叽叽喳喳说着话,走到客厅的时候,她俩已经相当要好了。
小孩子和小孩子交朋友,很快。
林寒很准时的回来了,林家三姐弟拜见过谭慧,珊姐儿也向罗夫人行礼,表姐弟之间又相互见礼,忙了好一会儿。罗夫人送了一对珍珠发环给珊姐儿做见面礼,很是精巧漂亮,谭慧也有表礼给林昙姐妹。她是既喜欢林昙,又喜欢小林沁,拉着林昙的手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夸了半天,好半晌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到了林沁,也是一样,便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林寒,她也喜欢的很。
罗夫人也稀罕珊姐儿,“这孩子眉眼并不很像表姐,神情举止却像极了,斯文的很,是位小淑女。”
谭慧笑容满面。
做母亲的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没有不高兴的。
罗夫人抱歉道:“阿开的爹今天一大早便出门了,也不知他在忙什么。他让我跟表姐陪不是,说只管住下,姐妹之间,还和从前是一样的,莫要生份了。阿开本应该来拜见姨母的,只是今天也邪性了,他爹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忽然登门,不好怠慢,阿开只好去招待那位世伯……”谭慧忙笑道:“这有什么!妹夫是一州之长,自然是忙碌的,家务小事,便不用烦他了。我虽很是想念阿开,不过,我这回来是在安定州长住的,以后见面的日子尽有。”
谭慧和罗夫人一样是京城人氏,她丈夫尚铭年初被委了安定州通判,到任已经数月,谭慧这次来是和尚铭团聚的,往后会长住安定。
罗夫人笑道:“表姐说的是。”
谭慧身边两个挽着妇人发髻的仆妇过来拜见罗夫人,罗夫人仔细看了看,恍然,“你是秋睛,你是秋明?”原来这两人是当年在123言情侯府的贴身丫头。
秋睛和秋明已经嫁人了,现在都是管事媳妇。
故人重见,不胜唏嘘。
秋睛和秋明,罗夫人各赏了两匹尺头。
罗夫人也让青竹过来拜见谭慧,“这是我奶娘的孙女,名叫青竹。”却没提别的陪房。
谭慧奇道:“表妹,你把两个闺女教得聪慧过人也便罢了,连丫头你也调-教得这般出色?青竹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既聪明又稳重的。”很是夸奖了一番,赏了青竹一个银镯子。
寒暄过后,罗夫人和谭慧叙旧,林昙带着弟弟、妹妹在旁边玩耍。
罗夫人问道:“表姐,你怎地只带了珊姐儿一个孩子?两个大的呢?”
谭慧共有一子两女,儿子尚弘度,大女儿尚红珮,小女儿尚红珊。罗夫人只见到珊姐儿一人,少不得要问上一问,却也因着谭慧的婆婆尚老太太性子有些孤僻刚强,唯恐这当中有什么不得已的情由,便忍到此时方才问出口。
罗夫人果然没料错,提到这件事,谭慧眼圈微红,“表妹你不知道,我婆婆……唉,一言难尽,若不是临走之时珊姐儿抱着我死活不肯放手,我连珊姐儿也带不出来的,我婆婆不肯放孙子孙女离开。”
“如此。”罗夫人很是同情。
母亲离开子女,这该是多痛苦的事。
谭慧强言欢笑,“当年咱们是同一年成的亲,那时候我傻,还在想你没公公也没婆婆,过日子都没人管,该多艰难啊。现在看来,还是像你这样的好,虽然没有公婆扶持,可也没有长辈管束,一进门就当家作主。”
“我可不爱当家作主。”罗夫人摇头,“你是知道我的,不爱操心。我家的事,要么是阿开的爹打理,要么是阿开和阿昙张罗,我呀,心思全在两个小的身上。”指指林寒和林沁,“这两个小家伙,便是我的命根子了。”
谭慧羡慕不已。
罗纾日子一定过得很舒心。家里家外的事有丈夫和长子长女负责,她只看好小儿子、小女儿即可。可见,丈夫和长子、长女都很能干,又很体谅她。
她眼光落到珊姐儿和林沁身上。
“珊姐儿,我带你去看大白好不好?”林沁热心的跟珊姐儿说道:“大白是一只鹅,架子很大的,不过很好玩!”珊姐儿从没养过大白鹅,听的倒是很动心,“看看也行,它不会咬我吧?”林沁不好意思,“大白挺爱咬人的,不过,我会骂它的,真的!”珊姐儿听说大白爱咬人,很是犹豫,不过林沁还是再三保证会骂大白,热情的劝着她。
谭慧瞅着这两个小姑娘实在有趣,看的出了神,
青竹脚步轻盈的走到罗夫人身边,附在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
罗夫人皱起眉头。
谭慧心思全在林沁和珊姐儿身上,罗夫人这边的异常,她竟没有觉察到。
林昙却把罗夫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忙问道:“娘,怎么了?”罗夫人面色烦恼,“苏师爷不是今天早上启程返乡探亲的么?他在城外荒僻处遇了劫,受了伤,被乡民送到附近的小客栈休养。捕快们已经出动查探去了,事倒是不大,苏师爷也伤得不重,不过,他可是跟着你爹多年的老幕僚了……”林昙点头,“于情于理,咱家都应该有人过去亲自接一接。娘,今天早上是我送他走的,现在还由我去接他。”罗夫人道:“阿昙,让你良叔去便是。”林昙不肯,“爹在良原那个西北偏僻小城之时,连幕僚都不好请,苏师爷这享受惯了的阔人居然毫无怨言跟着爹在良原呆了六年之久,这份情意可是与众不同。爹不在家,大哥要招待世伯,那便只有我出面了。”说完,没等罗夫人点头,便调皮的吐吐舌,快步出去了。
没过多大会儿,林昙去而复回,不过,此时她已换上了男装。
林沁很卖力的劝说珊姐儿,终于劝得珊姐儿敢跟她一起去看大白了。
谭慧不禁一笑。
她这时才转过头来,看到身着青袍的林昙,怔了怔神,“这是……这是阿开么?和阿昙生的很像啊,实在太像了。也难怪,他俩本就是龙凤双胎……”
谭慧一脸迷惘之色,饶是罗夫人心情并不轻快,见了她这模样,也不禁笑了,“她当然和阿昙长的像了,她根本就是阿昙。”
“是阿昙,怎地换了男装?”谭慧越发摸不着头脑。
林昙笑着拱手,“实在对不住,我不得不失陪了。表姨母,我改天再向您赔罪,告辞。娘,孩儿告辞。”话音才落,她已转身离开,身姿洒脱飘逸,看上去赏心悦目之极。
“姐!”林寒霍的站起身。
“姐姐,小心啊!”林沁追到门口,手扶门框,殷勤交代。
“阿寒,带好妹妹;阿沁,珊姐儿,你俩乖乖的,姐姐带糖给你们吃。”林昙声音中带着笑意,人已去得远了。
谭慧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表妹,阿昙这是做什么去了?怎地打扮成这般模样?”
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穿男装啊。
罗夫人凝视林昙离去的方向,半晌无语。
第005章
林沁和珊姐儿兴致勃勃看大白鹅去了,除了跟林沁的丫头孔阳、小宛,珊姐儿的**娘桑氏也带着几个丫头跟在后头。林寒也不惦记什么请教学问了,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家小妹。
院中张着把青盖大伞,罗夫人和谭慧坐在伞下喝茶。
“……这么说,当年你们一家人在郊外突遇山贼,阿开替阿昙挡了一刀,自己却身受重伤;阿昙心中愧疚,便执意承担起林家长子的责任?”谭慧声音低低的,眼眸中全是怜悯、怜惜之意,“阿开和林昙,都是好孩子啊。”
罗夫人道:“那几年阿开伤势没有太大起色,阿昙一心要替她大哥尽责,阿开的爹唯恐女儿郁结于心,愧疚于心,倒是想让她出去办办事,散散心。后来阿开遇到名医,伤渐渐好了,阿昙才日渐开朗起来。不过,她还是爱穿着男装出门,又总是忧国忧民的,不管家里有什么事,她都是当仁不让的要管。她呀,虽是个姑娘家,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提及这段往事,罗纾又觉伤怀,又有几分骄傲。她的儿女,个个有情有义,有胆有识,有勇气,有担当。
谭慧神色怔忡,“我父亲早逝,族人又淡漠,母亲无奈之下,只好厚颜带我回123言情侯府度日。虽然寄人篱下,多有不便,可是好歹衣食无忧,有罗家庇护,不会被外人无端欺侮。那时候府里的表妹都不大看得起我,只有纾表妹,不曾给过我白眼……”
罗夫人一笑,“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虽是123言情侯府的大小姐,是我爹的头一个女儿,可是架不住名声太坏啊。我生下来第一天生母就去世了,我便得了克母的恶名。既克生母,性情脾气又糟糕,蛮横任性,不可理喻,我的那些妹妹们、堂妹们见了我都是躲着走的。回想当年,我倒是没受过什么气,没憋屈过自己,肆意妄为,鲜衣怒马……”
“娘,表姨姨!”林沁拉着珊姐儿的手飞奔过来,笑容如春花般烂漫,“这是我们花园里摘的花,漂不漂亮?”
林沁手中擎着一枝珊瑚百合,花色鲜红,花冠似珊瑚,艳丽可爱;珊姐儿摘的却是大红色的刺玫花,花形优美,香气浓郁。谭慧被吓了一跳,“好好的摘什么刺玫,扎到手可不是顽的。”珊姐儿笑着举给她看,“裹好的。”----刺玫茎干上裹着质地坚密的布帛,珊姐儿拿的又小心,并不会被刺扎到。
谭慧这才放下心。
林寒不紧不慢的跟了过来。
他对自家小妹颇感无奈。劝了珊姐儿半天,好容易珊姐儿愿意跟她一起去看鹅了,可她路过花园,看到漂亮的花朵就改了主意,“珊姐儿,咱们摘花吧,好不好?”珊姐儿也是脾气好,立即点头,“好呀。”-----本来商量好看鹅的两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改成了摘花。
林寒真是不能理解小阿沁的想法。
不过,这不妨碍他继续纵容阿沁、疼爱阿沁。
“寒哥哥替我裹的。”珊姐儿仰起小脸,喜悦的笑。
谭慧没想到不苟言笑的林寒会这般体贴,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寒哥儿真是细心。”
没等林寒开口,林沁便笑嘻嘻道:“二哥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呀,以前我摘刺玫花被扎到过,他便记住了。二哥,好样的!”
“阿沁真是什么都会说。”谭慧见林沁既天真活泼,又口齿伶俐,很是赞叹。
同样是三四岁的孩子,珊姐儿平时也算是机灵的了,但若和林沁比起来,便显得有些呆,不够乖巧。
“二哥,你蹲下。”林沁蛮横的命令。
“蹲下做什么?”林寒板起脸。
林沁嘻嘻笑,“我刚刚夸你了嘛,‘二哥,好样的’,夸过之后,我要拍拍你的肩。”见林寒皱皱眉头,一动不动,并没有依着自己的意思,便理直气壮的补充,“爹每回这么夸过我,都要拍拍我的肩呀。”
“噗……”罗夫人和谭慧不禁笑了。
阿沁啊阿沁,敢情你爹爹夸你之后要拍肩,你二哥便要蹲下来乖乖的配合你,让你做足全套?
林寒颇有些郁闷。
珊姐儿站在一旁看着,眼眸中满是好奇。
林沁催促,“二哥,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快点呀。”
谭慧小声询问,“纾表妹,阿寒能答应么?”罗夫人忍笑,“能。我家阿沁最会磨人,还会软硬兼施,在我家呀,自她爹爹起,没人能拒绝她。”谭慧扬眉,惊讶不已。
果然,林沁一再坚持,林寒拗不过她,认命的蹲了下来。
林沁伸出小手在她二哥肩上拍了拍,心满意足,“二哥,好样的!”
珊姐儿看的都呆住了。
她也有哥哥,可是她的哥哥从来没有这般娇惯她,也永远不可能这么纵容她……
“珊姐儿眼光真好,这花漂亮极了。”罗夫人察觉到珊姐儿小脸上的落寞之情,把她叫过来,温声夸奖了几句。
珊姐儿不好意思的咧开小嘴笑了。
“还有我,还有我。”林沁忙不迭的凑了过去。
罗夫人乐了乐,认认真真的夸奖林沁,“阿沁的也很好,看到这朵花,娘仿佛看到了美丽又珍贵的红珊瑚,心中生出富足之感。阿沁,多谢你。”
林沁笑靥如花。
她顽皮的举起手中花枝,“娘您也很有眼光,能看出来我俩摘的花都很漂亮,既然您这么喜欢我摘的这朵花,那我就把这朵花送给------”狡黠的笑着,目光在罗夫人和谭慧身上流连,花枝在罗夫人和谭慧之间摇摆,“我就送给……送给表姨姨吧!”踮起脚尖,把花递到了谭慧面前。
“这小淘气。”众人见她这样,不觉失笑。
谭慧接过珊瑚百合,笑道:“多谢你一番美意。”珊姐儿也把手中的刺玫送给了罗夫人,递花过去的时候特地提醒,“姨母,这花有刺,小心点。”罗夫人目光温柔,“珊姐儿乖,姨母一定小心。”
林沁拉起珊姐,高高兴兴的又跑出去玩耍了。
林寒跟在她俩身后,寸步不离。
“阿沁真是可爱。”谭慧赞叹。
“可不是么。”这话罗夫人爱听,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阿沁不光可爱,还是我家的小福星呢。表姐,你知道么?我们才到安定的时候颇为头疼,这安定城繁华的很,不只有世家大族、地方豪强,还有朱太妃、丽妃、吴王妃的娘家这些皇亲国戚,还有赫赫有名的安平郡王府,要在这个地方做一州之长,岂是容易的?”
“难道阿沁出了什么力不成?”谭慧心中一动。
和煦的阳光洒在罗夫人身上、脸上,也洒在她手中那典雅妍丽的定窑白釉刻重瓣莲细瓷茶盏上。这茶盏本就是精美绝伦的传世名器,被太阳一照,宝光流转,越发显得细腻洁白,釉光莹润,令人爱不释手。
罗夫人把玩着茶盏,笑的极是舒心,笑着对谭慧说道:“表姐,你今天便在家里住下,不许走了,盘桓一段时日。我要宴请两家客人,山家的三夫人和她的女儿、侄女,还有向家的大太太、她的两个女儿,表姐一起见见。”
“真的么?”谭慧又惊又喜。
她是跟着尚铭到安定州的,当然想帮着尚铭结交些本城的贵人,拓宽尚铭的人胲。但凡像知州、通判这类的官员,大多是流官,三年一任,或是六年一任,任满也就离开了,在当地自然不如那些世家大族影响更大。安定州这个地方达官贵人也是不少,其中还要算得山家、向家最为显赫,实力不同凡响。
山家是文官,世居此地,族人众多,人才辈出,光是任京官的就能数出五六位,在各地做官的更是不可胜数,这样的家族,在安定州是很有威望的。谭慧若是能帮尚铭结交了山家,于他仕途大有助益。向家却是习武的,和京城江夏侯向显荣是本家。向家老爷子向盛德既是位功夫高手,又曾是在战场上纵横多年的铁血将军,现在他年纪大了,回安定州养老,虽然不再领兵打仗,却雄风犹在,他在安定州说句话,没人敢跟他打别。若能得到向老爷子青睐,别的好处先不说,至少安定州的地方豪强都得老老实实的,不敢给使绊子。
罗夫人方才所说的向家的大太太,便是向老爷子的大儿媳妇了,她丈夫向云旗是向老爷子的长子,也是最受器重的儿子。向大太太在向家的地位,可想而知。山家的三夫人,则是山家嫡支三爷山诚勇的妻子。山诚勇现任福建巡抚,便是在人才济济的安定山家,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实力派。妻随夫贵,山家三夫人在山家说话也便很有份量。
谭慧没想到罗夫人多年不见、甫一重逢便要跟她引见这样的客人,心中十分感激,“纾表妹,我不和怎生感谢你才好!”罗夫人笑道:“一起长大的姐妹,说这个便外道了。”
谭慧高兴了一会儿,忽想起来,“表妹,你和这两家的夫人太太很要好么?”
罗夫人笑,“说起来这个,便是我家小阿沁的功劳了。我们才到安定的时候阿沁只有一岁多,走路已是走的稳了,还不大会说话,可就是这么个连话也说不周全的小阿沁,那真是走到哪儿都是宝贝啊。山家三夫人最小、最宝贝的女儿叫溱溱,和阿沁一般大,到了山家,她一点也不认生,叽哩咕噜就跟溱溱说话,凑凑就笑了,我和三夫人把她俩放到一起,她呀,不由分说便抱着溱溱的小脸猛亲……”说到这儿,罗夫人笑得捶胸,“表姐你知道么?溱溱是三夫人嫡出,又最年幼,在山家凤凰蛋一般宝贝。她的兄弟姐妹均以‘嘉’字排行,单单她名为溱溱,便是因着她五行缺水,特地取了带水的名字来滋养,又唯恐一个溱字不够,用了叠字。这般娇贵的一个小姑娘,硬是被阿沁亲了一脸唾沫……”
谭慧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也是好笑,“那,山家小姑娘如何了?”
一个娇生惯养、如掌上明珠般的小姑娘被人一通乱亲,真是想不到她会做何反应呢。
罗夫人强忍住笑意,“溱溱发了会儿呆,发狠抱着阿沁要咬,结果也弄了阿沁一脸唾沫。大人想把她们分开还不行,一分开便要哭,没法子,只好任由她俩闹腾。”
才一岁多的孩子,本来硬把她们分开也就是了,可是山家三夫人不舍得让溱溱哭,罗夫人不舍得让林沁哭,一味惯着。就这么着,两个孩子交上了朋友。
大人也就跟着要好起来。
山家在安定的确不同凡响,有了三夫人做引见,罗夫人很快和安定城中各家夫人太太熟识。
“那,向家呢?”谭慧听的很是入迷。
罗夫人笑着摇头,“向家也有和阿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叫向攸宁。阿沁和攸宁却不是这样的。那天攸宁刚睡醒,阿沁也不大机灵,两个孩子面对面坐在炕上,阿沁先流了口水,攸宁跟着也流了,两个孩子就是对着流口水,对着傻乐。”
罗夫人回忆起往事,眼前便仿佛出现阿沁白白的小圆脸,机灵的大眼睛,和她流口水的可爱模样,眉眼异常温柔。
“竟这般斯文,真是让人想不到。”谭慧不由的一乐。
罗夫人笑道:“那天她俩是没睡醒不精神,以后便不是了。两个孩子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成的时候便爱吵架拌嘴了。叽哩咕噜的,大人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俩可倒好,吵的热火朝天的。”
罗夫人叹道:“交好了山家、向家,安定城便真的安定了,可以安心而居。若不然,前景还真是不大美妙。表姐你也知道的,我和沈家那位大少夫人不睦,她可是想方设法的给我使绊子呢。”
罗夫人口中的“沈家那位大少夫人”,是她的异母妹妹、123言情侯府二姑奶奶罗绬。罗绬嫁到了沈家,公公是朝中的左相兼武英殿大学士、枢密使,就算说不上权倾天下,也是文官中的第一人了,有这样的公公,罗绬身边自不乏巴结奉迎之徒。她不喜欢的人,自会有人愿意出手替她打压。罗夫人和她异母,向来不和睦,罗绬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给罗夫人制造麻烦。
提起“沈家那位大少夫人”,谭慧眉尖蹙起一抹轻愁,“罗绬自小争强好胜,不拘什么事都要她是第一才行。如今越发变本加厉了,好不讨厌。”
罗夫人和谭慧有片刻沉默。
或许她们都想起了曾经在罗家度过的岁月吧?青涩却又难忘的岁月啊。
第006章
林沁和珊姐儿满园子撒欢,不知怎么地,跑到了一个种满蔷薇花的院子。
院子的角落里有花架,花架上各色蔷薇开得烂漫,花架下是青色石桌、石凳,两名男子正面对面坐在石凳上,奕棋。
两个人都很专注。
这两人年龄相差很大,容貌差异更大。左边的那位是身穿深蓝色长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微黄,留有胡须,五官平平,右边却是位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面庞如秋之月,肌肤如冬之雪,风姿秀异,浑不似尘世中人。
“大哥和谁下棋呀?”林沁踮起脚尖,想看清楚些。
“这是你大哥?”珊姐儿偷眼看那白衣少年,对林沁羡慕的不行,“你姐姐都那么好看了,大哥也这么好看。”
林寒一直跟着她们的,弯腰低声跟林沁商量,“阿沁,观棋不语真君子,咱们只看,不作声,好不好?”
他知道林沁的脾气,这时候要带她走,那是难上加难;不过,要哄着她不开口说话、不给大哥和不知名的世伯捣乱,还是可以的。
“好。”林沁小声答应。
她轻手轻脚走到了石桌前,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注视桌面,心里想道:“这么多棋子,谁赢了呀?看不懂。”
林寒又跟珊姐儿小声说了,“不说话,不作声,好不好?”珊姐儿无比乖巧,“好,寒哥哥。”声音也小小的、轻轻的。
林寒用手势示意侍女、保姆不要跟着,自己陪着两个小姑娘看下棋。
两人下得越来越慢,棋局显然到了要紧处。
“看不懂。”林沁委屈,向林寒诉苦。
林寒低声道:“再过一两年,二哥教你下围棋。到时候你便懂了。”
林沁撅嘴,不情愿的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正下着棋的两个人面色凝重,手里拿着棋子沉吟许久,才肯落子。
“谁赢了?”林沁看得不耐烦,拉着林寒问结果。
眼前这棋局实在复杂,林寒看得头晕,“阿沁,二哥也看不大明白,应该是势均力敌吧。”
林沁眼珠转了转,“就是说,大哥没赢?”
林寒随口“哦”了一声。
他虽年幼,棋力平平,也看得出林开的棋局并没有明显优势。
这声“哦”才出口,林寒便觉得后悔,“阿沁问这个做什么?她不是想使坏吧?”心里这么想着,他赶紧亡羊补牢,“阿沁,不许开口,也不许……”
“也不许动手”这几个字还没说完,林沁已经嘻嘻一笑,挥起胖呼呼的小手掌,拨乱了棋局!
那蓝衫中年人受惊,霍的站起身。
林开似笑非笑暼了林沁一眼。
林沁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不安的、心虚的冲他笑了笑,很是可怜巴巴。
林开起身向蓝衫中年人道歉,“对不住,匡世伯,舍妹实在太淘气了。”又回身呵斥弟弟和妹妹,“阿寒,阿沁,还不快拜见匡世伯?阿寒,你没看好妹妹,替妹妹向匡世伯赔罪。”----明明是林沁拨乱了棋局,他骂的却是林寒。
林寒毫无异议,“是,大哥。”果然要向匡世伯赔罪,却被匡世伯拦住了,“哪里,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好在棋局每一步我都记得,咱们再摆好便是。”伸手将棋子一一摆好,竟然还是拨乱之前的局面。
林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匡世伯好惊人的记性!这般复杂的棋局,他竟然每一步都记得!
“他干啥呀?”林沁好奇的问。
林寒惊讶过后,告诉自家小妹,“匡世伯记得原来的棋局,他重新摆好了,要继续和大哥下。”这位匡世伯的能为实在令他又佩服又惊奇,少年老成的林寒,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他脑子昏昏的,忽视了身边的林沁。
林沁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偷眼看看她大哥、她二哥和那位匡世伯,见大家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计上心来,伸出小手很卖力气的将匡世伯面前的棋子往中间推,“匡世伯,匡世伯。”匡世伯诧异看她,“这是做什么?”林沁也不答话,只是百忙之中仰起小脸,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笑脸。
林开和林寒见到自家小妹这样,也是摸不着头脑。阿沁,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珊姐儿在旁都看得呆了。
林沁把匡世伯面前的棋子推干净,自己踩着个石凳攀到石桌上,盘腿坐在匡世伯面前,堆起一脸笑,“我叫林沁,不是林檎果的林檎,是双木林,水心沁,这位世伯,请问你怎么称呼呀?”
此情此景,就连熟知自家小妹言语性情的林开和林寒也晕。
匡世伯微黄的面庞上露出笑意,“你是小林沁,好,世伯知道了。小林沁,你喜欢世伯么?”见林沁满脸堆笑的看着自己,以为这孩子定是太喜欢自己这位世伯了,平日家里又娇惯,才会有这么一招。
林沁笑嘻嘻的摇头。
匡世伯颇有些意外。
他涵养颇佳,捋着小胡子,和气说道:“小林沁已经说了自己的姓名,来而不往非礼也,世伯也该自报家门才是。小林沁,世伯免贵姓匡,名意,字得意,号清泉居士……”
林沁眼睛亮了,“得意啊,得意好,喜欢!”觉得匡世伯的字非常称心。
匡得意听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说喜欢,心中竟莫名欢喜,微笑道:“小林沁喜欢世伯,对不对?”
林沁奶声奶气道:“喜欢。”
匡得意又是高兴,又莫名其妙,“怎么回事?方才还摇头呢,眼下又说喜欢了,小林沁,你很善变啊。”
林寒了解自家小妹,面色诚恳的说道:“匡世伯,阿沁一开始是不喜欢您的,后来喜欢您的字,便也喜欢您的人了。”
匡得意:…………
你干脆说小林沁见了我这幅尊容便不喜欢、只喜欢得意这两个字,不就行了?
林开轻笑,“阿沁先下来好不好?让大哥陪匡世伯把这局棋下完。”
“不好。”林沁断然摇头。
匡得意奇怪问道:“为什么?”
眼前这小姑娘不许他和林开下棋,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原因。
林沁又是气愤,又有些委屈,“看不懂!”
-----我都看不懂,你们下什么呀,别下了。
匡得意捋着他的小胡须,不觉呆住了。
他活了四十多年,没见过林沁这样的小姑娘。
他也有女儿,可是,不会娇惯成这样。
林沁是面朝着匡得意盘腿坐着的,林开正好在她屁股后,想要和她说话,非常之不方便。
林开徐徐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柔声道:“阿沁莫要捣乱,大哥陪匡世伯下的这局棋意义重大……”
“停!”林沁蛮横的冲他伸出小胳膊,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大哥,听不懂!”
-----别跟我说这么高深的话了,听不懂呀。
林开无语半晌,幽幽道:“二小姐,我又被你打败了一回。”
匡得意彻底呆了。
林开抱歉的看着他。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半晌,匡得意满脸惆怅,仰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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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开抱起林沁,林寒拉着珊姐儿,兄妹四人一齐送匡得意到了林家大门前。
“世伯何不逗留一晚,和家父见上一面呢?”林开道。
匡得意温声道:“贤侄,我如今任怀远王府侍讲,今天是向怀远王殿下请了半天假来看老友的,不敢延期。”
林开知道他有公务在身,也便不再挽留。
“怀远王殿下驾临安定,会下榻安平王府吧?”林开随口问道。
安定城中是有座郡王府的,安平郡王和当今皇帝同一祖父,世子高显曾在皇宫读书,他和怀远王年龄差不多,当然应该是熟识的。怀远王到了安定,自然该由安平郡王府接待。
匡得意道:“这却不知,殿下如今在城外。”
含笑上了他的大青驴,命一个清秀的童儿替他牵好绳子,匡得意便要出城了。
林寒拉拉林开的衣襟,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林开弯腰,细心听弟弟在说什么。
他怀中的林沁自然而然的也凑过去,听得津津有味-----至于她听懂了没有,天知道。
兄妹三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林沁任性的伸出小胳膊搂着林开的脖子不放,林开笑,抱紧了她。
林开点点头,林寒叫过小厮交待了几句,小厮飞快的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有仆役跟在身后,牵了匹白色的宝马。
林开交待弟弟,“你带珊姐儿回去,阿寒,照顾好小表妹。”林寒郑重答应。
林开抱着林沁上了马,“匡世伯,我送您一程。”一手抱着妹妹,一手策马扬鞭,追匡得意去了。
第007章
五匹快马出了南城门,策马疾驰,直奔效外。
中间的是匹白色伊梨马,头颈高昂,体形俊美,是匹难得的良驹。不光马漂亮,马背上的骑士也风采过人,美丽的很。
这当然就是林昙了。
其余四人的坐骑均是黑色良驹,马毛闪亮,四肢强健,看上去十分惹眼,马背上的四个人样貌、神情却各自不同。紧跟在林昙身边的骑士人到中年,瘦削清癯,这人便是林昙称之为良叔的人了,姓良名栋,是位武林高手。其余的三名青年人身材魁梧,彪悍威猛,是林家的护卫,一名娄方,一名娄章,一名娄拦。
“也不知苏先生伤的怎样了,咱们快点过去!”林昙口中呼喝着,只嫌马儿跑得慢。
“策马疾驰,哪怕是在宽敞平坦之地,也是有危险的。”良栋语调平和,话中却含着劝告之意,“便是骑术高超,也需时时小心在意,否则,安全堪虞。”
林昙心中一乐,“良叔这是在提醒我呢。他分明是想说,你骑术又不过关,这里地势又不好,高低不平,骑那么快做什么?很危险的知不知道?良叔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情我也领了,可是你又没明着说我,明着不许我骑快马,对不对?我便省点事,当做没听见了,嘻嘻。”
林昙纵马疾驰,冲到了最前面。
良栋皱眉,双腿夹紧马肚子,紧紧跟在林昙身边。
一行人很快到了苏师爷暂时栖身的同福客栈前。
“大公子,良爷,三位壮士。”客栈中走出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亲自来为林昙牵马,“大公子,良爷,苏师爷是附近乡民发现了帮忙送过来的,老朽见苏师爷受了伤,一边央人到衙门报案,一边赶紧的替他请了大夫,所幸伤势并无大碍,大夫给他包裹了伤口便走了,说无需忧心。”
“商老板有心了。”林昙客气的向他道谢。
商老板十分谦逊客气,“林大人清如明镜,前年我被无赖敲诈,幸赖林主人主持公道,老配感激莫名。这帮苏师爷便是报答林大人,不是我份内之事么?”
林昙又夸奖了商老板几句,商老板面有喜色,连称不敢。
客栈门前停着辆马车,黑色车轮,实木车身,造型优美,车厢两侧各开有小小巧巧的窗子,周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惟妙惟肖,生机盎然,车前悬挂着朱红地蹙金绣锦纱帘幕,富丽堂皇中又透着江南风情的婉约风流。
这辆马车林昙和良栋都熟悉,是苏师爷的马车。
车身完好无损,就连朱红锦幕也好好的。
“看样子不像是劫财。”林昙在马车周围转了一圈,沉吟道。
良栋也来察看过,道:“确实不像。”
苏师爷在客栈的上等间歇着,林昙和良栋进去探望。
小而洁净的房舍之中,屋角放着一张床,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面色腊黄、留着稀疏小胡子的男子,他胳膊受了伤,用白布裹着,看样子精神头还不错,受伤应该不重,不过,白布有几处殷出血迹,他还是受了罪的。
见到林昙进来,他脸上现出恼怒之色,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林昙施施然走到床前,笑道:“你不是精心占卜,算了又算,才算到今日卯初这个绝佳的起程之时么?怎么,才出城门,就被贼人给劫了啊。”目光落到他受伤的胳膊上,一脸嫌弃,“不光给劫了,还受了伤,挂了彩……”
“你说够了没有?”苏师爷气呼呼的转过头,怒目而视,“年岁不大,怪话不少,真真聒噪!”
林昙摸摸鼻子,“我才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你便恼羞成怒了?好没风度。”
苏师爷不屑,“呸,我苏拂衣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狗屁风度了?我向来只要里子,不在乎面子!”
面容憨厚的苏季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捧着个栗色大碗,“二叔,您该喝药了。”
苏师爷伸袖掩鼻,“这什么味儿,难闻死了!算了,我也没什么大碍,这药也不必喝,阿季,你把它倒了吧。”
苏季大惊,“倒了哪行?二叔,您……您不能讳疾忌医啊……”
林昙自苏季手中拿过药碗闻了闻,“也难怪你不肯喝,闻着就苦的不行了。”
苏季在旁急的想跺脚,“大公子,我二叔本来就不想喝药,您不帮着劝劝,反倒……反倒……”
林昙捧着药碗端详,“拂衣先生,你替我算算,我把这碗药倒到哪盆花里头,花会开得更好看些?”
屋里的窗台上养成着两盆菊花,一盆纯白,一盆雪青。
苏师爷脸色变了几变,气冲冲的伸出手,“拿来!”林昙粲然一笑,依言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可千万别砸了啊。”苏季一脸担心的看着,伸出双手,拿掌祷告。
苏师爷看也不看一眼,举起大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林昙戏谑道:“敢情你算来算去,这碗药也不应该倒给白菊花,也不应该倒给青菊花,而是应该倒到你肚子里么?”苏师爷转过脸不理她,林昙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嗯,我觉得这可能是你有生以来算得最准的一回了,这碗药倒的真是地方啊。”
良栋一直默默站在门口,到了此时,也忍俊不禁,露出笑意。
苏师爷仰头向天,大喇喇的,并不理人。
苏季见他二叔痛痛快快喝了药,大喜,赶忙上前接过药碗,取了块蜜饯奉上,“二叔,药太苦了,您吃块甜的。”
苏师爷瞪了他一眼,取过蜜饯,放入口中。
林昙在床沿随意坐下,“哎,怎么遇劫的,跟我说说,让我开开眼界。”苏师爷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好好的正走在道上便被劫了,无甚特别之处。”林昙觉得有些不对劲,“拂衣先生,你做了我爹多年的幕僚,亲自问过的案子不知有多少起,自然熟知问案流程。这会儿我问你如何遇劫的,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在何时、何地遇劫,劫匪有多少人、什么口音、什么特征……”
苏季没眼色的在旁多了句嘴,“那些人是外地口音。”
苏师爷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
苏季缩缩脖子,惭愧的低下了头。
“外地口音?”林昙扬眉。
“对。”苏师爷余怒未息,又瞪了苏季两眼,方勉强说道:“他们有七八个人,全是黑巾蒙面,脸是看不到的,声音却听得清楚,他们说了些江湖切口,还说……还说……”苏师爷那原本腊黄的脸上,居然有了红晕。
苏季头埋得更低了。
林昙站起身,在房中踱步,“你们叔侄二人是一大早便出城的,当时应该行人稀少,但是,你们出了城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并不是劫财的好时候;你们走的也不算远,还没到幽僻偏远之处,也不是劫财的好地方;可是,你们偏偏就这么被打劫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意图呢?若说想劫财……”她目光落到苏师爷身上,嘴角抽了抽,“你这块玉佩颇值几两银子,又挂在腰间,这般显眼,他们居然给你留下来了,大概不是想劫财吧?你的车华丽得很,他们也一样不要。”
“若是想报仇,那也不对,他们有七八个人,你们只有叔侄两个,他们若想报仇,便不会是只有你胳膊受伤,苏季安然无恙。”
“不是劫财,不是报仇,那会是什么呢?难不成会是……?”
林昙转头看向苏师爷,眼眸之中,揶揄之意愈浓。
苏师爷那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的吹起小胡子。
林昙想了又想,捧腹大笑,“难不成会是劫色?真的是劫色?”她笑得站不住,在椅子上坐下来,忍笑瞅了瞅苏师爷焦黄的脸庞、稀疏的小胡子,“拂衣先生,这些劫匪可真的是……眼光独到啊……”
不光林昙笑得肚子疼,连良栋也背过身,肩膀抽动,显然是实在忍不住了,对着墙偷笑。
苏师爷大力拍床,“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大郎我告诉你,我苏拂衣精通周易,我的卦再也不会错,我算的是今日卯初出城,就说明这个时辰出城一定是最好的,最吉利的!”他异常窘迫,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没算错!若不是我今日一大早出了城,怎会遇到这件事?若不是遇到这件事,我又怎会知道,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林昙笑吟吟看着他。
苏师爷却气哼哼的不肯说。
良栋温声道:“大公子此次前来,一则是看望慰问先生,接您回城,二则是要查清此事,抓捕匪人。苏先生,还望您将详情一一说出,我协助大公子查案时,心里也有个底。”
苏师爷怒道:“查什么查?有什么好查的!不就是有一伙没长眼睛也没长脑袋的笨蛋劫错了车……”正怒气冲冲的说着话,遇上林昙含笑的眼神,不由的有些泄气,戛然而止。
“哦,原来是有人劫错了车。”林昙了然。
苏师爷瞪了林昙好几眼,闷闷躺倒,“伤者要歇息,闲杂人等请自便。”林昙故意笑道:“哎,我是特地来接你回城的,你若能动身,咱们这便回去吧,如何?”苏师爷哼了一声,索性闭上了眼睛。
林昙笑了笑,冲良栋、苏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出来。
到了外头,苏师爷不在眼前了,苏季才有胆子说话,小声告诉林昙,“那七八个人身手极好,拦下我们之后便把我丢出去了,我屁股着地的,虽然看着没伤,至今屁股还疼呢!丢开我,他们便从车厢中捉出我二叔,见了我二叔,他们都呆了,一个彪形大汉失声叫道:‘不是说二八佳人么,怎地竟是个糟老头子!”他叫声很大,我二叔听到了,我也听到了……”
“阿季,你去哪儿了?给我滚进来!”房里传出苏师爷的骂声。
“是,这就来了,这就来了!”苏季慌忙转过身要回去,临走急促说道:“他们有京城口音也有四川口音,骂骂咧咧的,说被人骗了,一大早便守在这里,白费了力气。一个黑脸汉子要杀了我叔侄二人泄愤,被旁边一个青年人喝住了,不许他节外生枝,可那黑脸男子心中恼怒,还是给了我二叔一刀,骂他丑八怪……”
苏师爷骂声愈急,苏季不敢再多说,匆匆一揖,快步跑了。
林昙和良栋相视而笑。
敢情这拨劫匪原来是想劫位二八俏佳人的,大概因为苏师爷那辆讲究的马车、绮丽华美的帘幕,让人误会了,才有苏师爷这一劫。
劫匪抢错了人,也就是说,他们本来是打算在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拦劫和苏师爷同样单独乘坐马车出行的女子。能乘得起这样的马车,那女子想必非富即贵,那么,她为何要一大早便出门呢?又为何只有一辆马车?这事显得颇为怪异。
客栈外来了几名捕快。
为首的捕快姓褚名禄,是认得林昙的,忙下马行礼,“大公子您来了,这可是好,属下正有要事回禀。”自怀中取出两枚金弹子恭敬呈上,“苏师爷叔侄两个是在离此大约两三里地的一个野山坡遇袭的,属下去查看过,黄土地上能看到凌乱的马蹄印迹、车辙印迹,还有几处血迹。血迹不多,应该是苏师爷胳膊被刺伤后流下的。在山坡下的草丛中发现了这个。”
林昙接过来看了,“纯金的?看样子这拨劫匪很阔气啊。良叔,您看看。”递给了良栋。
良栋拿着金弹子仔细端详,沉吟道:“世间惯用弹子的人很多,可是弹子用纯金制成的,我只听说过一个人……”林昙眼睛一亮,“是谁?”良栋皱眉,“是一名江湖中人,这人家中豪富,奢侈成性,素来爱挥霍,家产耗尽之后,投到忠王府做了门客。”
京城口音的劫匪,王府门客的金弹子……
这事好像有些复杂。
良栋把金弹子还给褚捕头,道:“大公子在这里陪着苏先生,我带娄方氏兄弟过去查看一番,稍后便回。”
林昙点头,“有劳良叔。”
褚捕头忙献殷勤:“良爷,我给您带路。”良栋点头,和娄方、娄章等人上了马,一行人去了野山坡。
苏季愁眉苦脸的走出来,“对不住,大公子,我二叔还别扭着……”林昙不禁一笑,“无妨,他的脾气禀性我还不知道么?过一会儿便好了。你小心服侍着,我去吃碗面。等我回来,包管他已是雨过天睛。”
这家客栈附近有家兼营茶水和面点的小店,店虽然简陋,牛肉面的味道却很不错。阿昙如果路过,即便肚子不饿,也要去吃一碗的。
苏季规规矩矩的答应,“是,大公子。”
林昙笑了笑,吃面去了。
第008章
黄土路旁有间房子,虽说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前搭着草棚子,棚子下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桌子和椅子,两边分别立着旗杆,杆上挂着方方正正的布招牌,一个上面写着“茶”,一个上面写着“面”,迎风飘扬,颇有意境。
这是一家可供赶路客商、行人停下来歇息的简易茶舍,兼面馆。
天气睛朗,简陋却又干净的茶舍中三三两两坐着往来客人,有的喝茶,有的吃面。
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位身穿淡青色长袍的年轻公子,脸色比上好羊脂白玉更细腻莹润,清俊温雅,风度翩翩。
潘伯亲自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捧了过来,“请慢用。”
年轻公子笑道:“潘伯,您这里的牛肉面是一绝,我是百吃不腻啊。”低头嗅了嗅,俊俏面庞上现出陶醉之色。
如果说他原本飘逸空灵,像是一位谪落凡间的仙人,这时的他却有了人间烟火气,邻家少年般可亲可爱。
几个过路客商偷眼看他,目光灼灼,心里痒痒,真想过去搭讪几句,看能不能交个朋友,占些便宜。可那年轻公子眼光有意无意的掠过,双眼明亮,如同被雨水清洗过的黑宝石般干净清澈,那几个客商忽然自惭形秽,齐齐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风采,凡夫俗子多看他几眼,都会亵渎了他。
潘伯瞅了瞅周围,低声问道:“要不,给您换到屋里去?”
年轻公子笑着摇头,“可千万别,我奔波了半天,有些疲累了,这会儿就想吹着小风,享用一碗美味牛肉面,您可别把我赶到屋里,闷。”
他生的极美,声音也和寻常男子不同,清亮中又带着几丝婉转,异常动听。
潘伯笑道:“是,听您的。”
年轻公子随意又洒脱的一笑,自腰间荷包中拿出一锭碎银,递给潘伯。
“您吃面还给什么钱呢,再说这也太多了。”潘伯十分推让。
“多的存着,下回再来吃。”年轻公子言笑晏晏。
潘伯无奈,只好收下了那锭碎银,“一碗面才十文钱,这可够您吃好一阵子的了。”
潘伯正要走开,年轻公子正要举箸食面,耳畔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大队人马啊。”客商、过路客人也听到了这声音,纷纷往黄土路上看过去。
尘土飞扬,长长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骑着健硕的马匹,呼啸而来!
几名客商伸长脖子往外望,等看到这拨人马到了茶舍前,齐齐停下,都吓得变了脸色。
官兵蛮横,商人来往于各地,吃官兵的亏吃得多了,看见他们就腿软。
等十几名盔甲鲜明的军官簇拥着名紫衣贵人往茶舍走来时,这几名客商更是胆战心惊,面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放下银钱,悄悄往外溜。
不只那几名见多识广的客商,连另外几个过路人也觉出不对,心生怯意,放下碗,放下筷子,拖着沉重的腿往外走,神情惊慌又狼狈。
简陋的棚子下面只剩下一个人,便是那风度翩翩的青衣公子。
他在埋头吃面。
潘家的牛肉面很好吃,美食在前,他可顾不上别的。
有兵士过来在桌子上、椅子上铺了同色的绿地云龙纹织金锦垫,紫衣人落了座。
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明紫色锦缎宽袖华服,面容如斧凿刀削一般,俊美精致中又透着硬朗刚毅,眼眸深邃,幽不见底,令人不敢直视。
潘伯腿都是抖的,战战兢兢用托盘端来一碗茶、一碗面。
侍卫邓合接过托盘,用银针试过之后,方捧到紫衣人面前,“殿下,乡野粗味,只怕难以入口。”
高元燿道:“无妨。”
他音色优美,声音低沉却又浑厚,虽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听来却是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邓合恭敬的放下托盘,退到一旁。
高元燿还没来得及伸手拿起筷子,前方便传来“嗖------”的一声锐利鸣叫,一支闪着幽光的锋利箭簇破空而来!
利箭来得很快,快如闪电!
高元燿沉着依旧,伸手去拨腰间佩挂的长剑。他身旁一名军官奋不顾身的扑过来,只听“扑----”的一声闷响,精铁制造、锋利无比的箭簇扎到了那军官的肩头!
“保护殿下!”那军官不顾自己的伤势,不顾汩汩流出的鲜血,厉声命令。
其余的军官只呆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了,纷纷拨出腰刀,在高元燿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形。十几名黑衣蒙面人自旁杀出,闷头便砍,官兵挥剑抵御,简陋的茶舍顿时变为战场,刺客皆为悍勇狠辣之死士,军官全是身手敏捷之高手,双方拼尽全力交战,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血雨腥风,金鼓齐鸣!
周围这般厮杀,那年轻公子依旧稳稳当当的坐着吃面。
他的脊背明明清雅瘦弱,这时却透出异样的坚定和刚毅。
高元燿所带的手下人数很多,又不乏高手,那些蒙面人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等到军官们都醒悟过来,他们就算再拼命也没有机会了。人数悬殊很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名蒙面人已没有抵抗之力。“留活口!”高元燿沉声吩咐。可惜,这些蒙面人显然全是死士,眼见得即将被擒,全部挥刀自刎。方才还是干干净净的茶舍,眨眼间便横下数具死尸,恐怖又血腥。
这队人马的配备很齐全,很快有军医过来给受伤的官兵包扎伤口,查检伤势,又有专人来处理尸体,将蒙面人的相貌、身体特征、身上有何饰物、用的什么兵器、使的什么招势等一一记录,有条不紊。潘伯和两个伙计都吓得晕了过去,居然还有人过去把他们扶起来,叫醒了,好言安慰,“刺客而已,已全部诛杀,不必害怕。”
这一切都进行的很合理、很应当,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在于那位闷头吃面的年轻公子。
他没有停下来吃面,即便在官兵和刺客打斗得正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吃面。
等到打完、处理完,他那一碗大概是人间美味的牛肉面也吃完了,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来。
他很镇静,太镇静了,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和那拨蒙面人毫无干系。
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面,年轻公子惬意的咪起眼睛,自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拭嘴角。
然后,他施施然站起身,向茶舍外走去。
邓合一跃而出,挡在他面前。
“这位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事不同寻常?”邓合虽然满腹疑问,但问话还算客气。
“有。”年轻公子浅笑,“若换在平时,老板应该斟杯温热的茶水过来给我嗽口,不过今天,他怕是没有心情了。”
----岂止是没有心情,潘伯现在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
“只是这样?”邓合眼中疑惑更深。
“只是这样。”年轻公子语气笃定。
“那么……”邓合扬眉,神色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阁下每回在遇到刺杀之时,都是这般镇定自若么?阁下有多少回在喊杀声中从从容容吃完一碗面?”
不能证明这人和刺客一定有勾结,但是,他很怪异,实在太怪异了。
“谈不上什么镇定自若。”年轻公子语气恬淡而自然,“只是付过钱了,不吃可惜。”
他形容昳丽,丰姿隽秀,一袭青衣,雅淡出尘,并不显得多么傲慢骄横,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随意亵渎的气度,令人心折。
虽是荒郊野外,风景并不如何优美,可不知怎地,见到他,便令人想到一些很美好的诗句,譬如“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譬如“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高元燿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般美貌,竟然是……男人?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高元燿缓缓问道。
年轻公子沉默片刻,拱手道:“林开。”
第009章
四目相对,“林开”一片坦然,眼眸如山间溪水般清澈见底,明亮澄莹。
高元燿却是双眸如墨染,幽邃冷冽,似深水寒潭,表面波澜不惊安静沉默,却隐藏着暗流和危险。
高元燿冷静的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一名穿着盔甲、相貌斯文的侍卫自怀中拿出卷轴展开,找到安定州部分,大声读道:“林开,年一十六岁,肤白,修长,美仪容,系安定州知州林枫之长公子……”
“林开”扬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高元燿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夕阳西下,清风吹来,高元燿宽大的明紫色衣袖在晚风中被吹得蓬了起来,似鹰隼的双翼一般。而他对面的“林开”面露讶异,樱唇微张,如玉容颜中现出几许懵懂,小兽一般迷茫。
邓合看着这样的高元燿和“林开”,忽然生出不妙之感。他俩怎么……一个像老鹰,一个像小白兔啊,小白兔迷迷糊糊的,老鹰目露贪婪和喜爱,仿佛想要伸出指爪将小白兔捉回家!这可不行啊,这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行啊,殿下,林开他虽然风华绝代,可他是男人啊,你……你不能看上一个男人!你二十多岁了,一直不肯纳妃,京中已有流言说你有龙阳断袖的癖好了,你如果真看上一个男人,后果不堪设想!
保护小白兔!保护小白兔!邓合燃起雄心壮志。
保护小白兔就是保护老鹰的名声!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打算慷慨激昂的劝说高元燿放人,“殿下,这人和资料中记载的是相符的,年一十六岁,肤白,修长,美仪容,是林知州的长公子,身份确定无疑,应该放了他!属下愿以性命担保,林大公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高元燿已沉静的伸出手臂,“林大公子,请!”
痛痛快快的放人了。
邓合已经到了嘴边的豪言壮语,只好无奈的咽了回去。
酝酿了半天情绪,斟酌了半天措词,最后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邓合颇为难受。
心里难受,嘴也难受。
“林开”伸出两只纤长手指放入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呼啸。
“做什么?”邓合出于侍卫的本能,脸色大变,手按到了腰刀的刀柄上,厉声喝道。
“林开”坦坦荡荡,“哪里。我要吃东西,我的马儿也要吃东西的。我在这里吃面,便把马儿放开了,让它在附近吃草。这声呼啸,是召我的马儿回来,驼我回家。”
一匹白色伊犁马奔跑过来,毛色光泽漂亮,体形优美,运步轻快,看上去赏心悦目之极。看似弱不禁风的“林开”伸出纤纤玉手抓住马缰绳,轻轻巧巧的便飞身上了马,手握缰绳,笑的浅淡,“告辞,有缘再会!”
一声呼喝,白色骏马,青衣少年郎,绝尘而去。
“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邓合目送他远去,心中生出羡慕之意。
高元燿凝视远方,如深潭般的双眸起了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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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日色将暮。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骑着匹大青驴,带着个童儿,慢悠悠的自良原县城方向过来了。
“匡先生,您回来了。”一名有眼色的军士见到他,忙殷勤迎上去,扶他下了驴。
匡先生笑着交待,“我这驴子,烦你好生喂一喂。”那军士是低等兵士,平时并没有机会和匡先生套近乎,闻言大喜,连连点头,“一定,一定!”颠儿颠儿的拉着驴子,喂它吃草去了。
匡先生进到茶舍之中,向高元燿行过礼,坐下说话。
“先生进城访友,可愉快么?”高元燿问道。
匡先生笑道:“我去得匆忙,并没提前递贴子,老友不在家,只见到他的长子。此儿风姿过人,真是位浊世佳公子。有儿如此,真替老友欣慰欢喜。”
高元燿的一名侍卫不禁在旁插嘴,“这可巧了,浊世佳公子,我们方才也见过一位。”推了推邓合,“老邓,你为难了人家半天,人家可就是淡淡的一句,‘付过钱了,不吃可惜’。”邓合感慨,“是啊,林家大郎的风采,为我生平所仅见。”把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说。
匡先生脸上现出迷惘之色。
“林家大郎?”他有些糊涂了,“那位公子说,他是林家大郎?”
“有什么不对么?”邓合问道。
匡先生挠挠头,“可是,我才从林家回来啊。林知州不在城里,他大儿子接待的我,还一直把我送到了城外,到前一个三岔路口,我们才分的手……”
“啊?”邓合顿时呆住了。
匡先生才从林家来,才和林家大公子见面过,那么,方才那位,他……他不可能是真的林大公子!
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
那美少年自称是林开,其实并不是,那么,他实在可疑,或许这场刺杀便是他主使的!
“敢刺杀咱们将军,还敢坐在这儿从头看到尾,还一边看,一边吃面!好,好,有胆色!”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如果“林开”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大概会被一人砍上一刀,横尸街头。
“稍安勿燥。”高元燿声音低沉。
“是,殿下!”原来群情激奋的侍卫、军官们俯首听命。
匡先生犹豫了下,“不过,林县令和他的夫人头胎便生了对龙凤胎,粉雕玉琢的一对好孩子,当时真是把我们一众同年羡慕得眼睛都绿了。我今日到林家,对大公子提到他的双胞胎妹妹,意思是想见一见,他却说……”
“说什么?”邓合神色迫切。
匡先生努力回忆,“他却说……‘舍妹身子不爽快,不便见客’……我便问他,小时候你和你妹妹简直一模一样,这长大了,不知令妹容貌如何?他说…………”
邓合等人聚精会神看着匡先生,唯恐露过一个字。
都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之人,宵小之辈也不知见过了多少,今天竟让一个刺客嫌犯在眼皮底下走掉了,丢人啊。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匡先生回忆起来了,猛的一拍大腿,“他说,‘世伯父,您见了我,便如同见到她’!那么,林知州的长女,定是和他的长子一样,清雅俊秀,翩然不群!”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邓合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大笑道:“我说呢,方才那人也生的太过俊秀了,没有一丝男子气概。敢情他是位姑娘!怪不得呢,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原来他是位姑娘,那么,老鹰既使扑了小白兔也没什么了。
不过,不知怎地,邓合心里头还是很不情愿让老鹰去扑小白兔。
邓合想着心事,众人也都兴高采烈的,竟没人注意到,高元燿一直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林开是女人,林开是女人……
林开他,居然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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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昙纵马疾驰到了同福客栈,一阵风似的到了苏师爷面前,“拂衣先生,你可别笑话我,我方才遇到件特别狼狈的事!我就是吃碗面啊,吃碗面的功夫竟遇到一场刺杀!你知道我坐在那儿吃面,身前身后全是厮杀声、周围全是刀光剑影,我是什么感受么?”
苏师爷本来是懒洋洋躺着的,听了林昙的话,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你没事吧?”
林昙拍胸,“没大事。拂衣先生,我方才真是跟死亡离得很近很近啊。”
苏师爷大为同情,“别说了,我懂。”
那拨劫匪冲他扬起长刀的时候,他这自命潇洒自以为超凡脱俗之人,不也是魂飞天外么?
“咱回吧。”林昙可怜巴巴的央求。
“回。”苏师爷掀开被子,下了床。
苏师爷上了马车,良栋一行人也回来了,告诉林昙,“野山坡倒没什么新发现,不过,听附近的乡民说,今天确实看到一辆很漂亮的马车,是从陵城方向过来的,不过后来又原路折返,回去了。估摸着是看到苏师爷被劫,吓着了。”
歇息片刻,众人便一起启程上路。
因着苏师爷是坐马车的,速度略慢,大家也累了半天,有些疲惫,所以骑的都不快。
暮色中,马蹄声清脆悦耳,前方慢悠悠来了辆白马,上面驮着两个人:一位绝色少年,和一位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第010章
小姑娘皮肤白而莹润,犹如棉糖,看上去甜甜蜜蜜的。
虽然天色已晚,夜暮降临,可看着这么位小姑娘,眼前一下子就明亮了。
“阿沁怎么来了?”林昙、良栋等人见了她,又是高兴,又是奇怪。
林昙催马过去,“大哥,你怎地把阿沁带出城了?”一面嗔怪着,一面关切的问妹妹,“阿沁,小屁股疼不疼啊?”林沁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米牙,“不疼,一点也不疼。”为了证明自己真不疼,还殷勤的侧过身子,撅起小屁股让姐姐看,“是真的呀。”
仿佛姐姐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她的屁股疼不疼似的。
林昙虽是担着心,见了她这小模样,也是莞尔。
良栋等人也过来了。
良栋看到林开,神色还和方才是一样的,娄氏兄弟大概也见过这场景,不动声色。褚捕头等人却是呆了呆,口中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各自思量,“怎地又来一位大公子?哦,对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是龙凤双胎,听说长的很像……可是,哪位是大公子,哪位是大小姐啊?竟然分不出来。”
听到林昙叫“大哥”,才分清了大小。
良栋连林昙骑快马都不赞成,更别提林沁了。他一向少言寡语,这时却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不合适骑马,真要学,至少也到五六岁吧。”林开笑的清浅,“良叔,我送一位世伯出城的,那位世伯骑着匹大青驴,慢悠悠的,我自然也快不了。”良栋脸色好多了,“如此,倒也无妨。”
若是跟老年人骑驴的速度差不多,那便颠不着了。
苏师爷马车上的帘幕被掀开了,露出一张焦黄的面孔,“阿沁过来,跟苏伯伯一起坐车。”林沁本是笑嘻嘻的,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脸色却不大好了,清清脆脆道:“我不去!”拒绝得毫不犹豫。
“敢不来!看我不下车捉你!”苏师爷怒气冲冲。
“就不去!就不去!”林沁冲他吐舌。
一老一小吵起架,小的本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老的也是颇为孩子气。
众人都觉可乐。
一老一小吵架,总要有人做个和事佬的,林昙觉得自己义不容辞,便柔声细语和妹妹商量,“阿沁,姐姐骑马骑累了呢,苏伯伯的马车舒服,姐姐想坐车。阿沁陪姐姐一起坐,好不好?”林开也含笑道:“阿沁,苏伯伯车里一准儿有糖,你想不想吃糖啊?”哥哥姐姐这么好言相劝,林沁想了想,勉强同意,“好吧,坐车。”林昙一笑,轻盈的下了马,过去抱林沁。
抱林沁的时候,小声和林开说了几句话。
林昙抱着林沁上了车,苏师爷余怒未息,“你不是不来么?”
林沁调皮的冲他扮了个鬼脸,“就来,怎么了?”
苏师爷眼前是张笑嘻嘻的可爱面庞,一肚子气早不知跑到哪儿了,道:“说不来,到底又来了,阿沁好没羞。”取笑虽是取笑,语气却极是柔和。
林昙笑着抱妹妹坐下,教给她,“阿沁,你告诉苏伯伯,此一时,彼一时,刚才不想来,所以就不来;现在想来,所以就来了;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林沁果然鹦鹉学舌,“此一时,彼一时,刚才不想来,所以就不来;现在想来,所以就来了;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竟然一个字也不差。
不只一个字不差,语气也像极了林昙,极有气势。
苏师爷喜的抓耳挠腮,“小阿沁真是聪明孩子!阿沁,长大了跟苏伯伯读书吧,好不好?”
林沁断然拒绝,“才不,老师要好看的!”
苏师爷:…………
林昙装作没听见,欣赏起车厢壁上的绘画。
“阿沁,你不用这么坦白直接吧?委婉含蓄一点好不好?”半晌,苏师爷方咬牙说道。
林沁忽闪着大眼睛,“我爹爹说了,小孩子不可以撒谎。”
苏师爷:…………
一声长叹,他少气无力的倚到了靠背上。
方才还精神矍铄的他,现在已是眼神涣散。
林昙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死命憋着,差点憋出内伤。
阿沁,你今天所向披靡啊,苏伯伯也被你打败了!
虽然吵架吵的很凶,不过苏师爷车厢里绘着山海图,林沁看不懂,便拉着苏师爷讲给她听。苏师爷气哼哼的,“不嫌弃我了啊?”林沁甜甜蜜蜜的哄他,“嗯,不嫌弃了。”苏师爷拿这小女孩儿是一点办法没有,只好细细讲给她听。
车厢里传出阵阵欢笑声。
林开、良栋等人脸上也有笑意闪动。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城门口,这时进城的百姓还不少,城门前人多车多,便下马等了一会儿。
等到能进城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
身后隐隐有火光传过来。
良栋警觉,回头张望,只见两排长长的火把在空中移动,非常整齐。
“什么人?”他沉吟道:“这般齐整,执火把的应是军中士卒。”想过去看一看。
林开拦住了他,“良叔,我好像知道是谁。”低声和他说了向句话。
良栋扬眉向火光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沉默无语。
火把越来越近,两列盔甲鲜明的士兵、军官簇拥着一位紫衣人到了城门口。
林昙自车窗中向外望去,只见那紫衣人也下马了,和林开面对面站着,好像在说话。
“谁呀?”林沁扑到了她背上。
林昙回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大哥遇到一个人,在和他说话。他的身份,姐姐也不大确定。”侍卫叫他“殿下”,可究竟是哪位殿下,却不得而知。
林沁眼珠转了转,“姐姐也不知道呀。”不跟林昙一起从车窗中张望了,利索的爬到车厢前,掀开了车帘。
高元燿和林开寒暄了几句,目不斜视。
对那辆就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虽然如此,当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时,他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
他神色淡然的转过头看了一眼。
居然是位小姑娘,是位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
看到这位小姑娘的那一刹那,高元燿心神激荡,呼吸停止。
这样的一张小小面孔……和记忆中那小女孩儿实在太像了,一样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样的可爱可怜……
高元燿明明知道车里有可能是女眷,不经邀请擅自过去会显得非常无礼,可他的腿脚根本不听使唤,还是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
林开和良栋见他一声招呼不打便往苏师爷的马车方向来了,均是诧异。
林开快步追上来,脸上挂着浅淡清冷的笑意,“怀远王殿下,这辆车里坐的是舍妹,男女有别,不能下来向您行礼,请勿怪罪。”
林开这是在提醒高元燿:车里是女眷,别再往前走了。
高元燿恍若无闻,大踏步到了车前。
他是皇帝的长子,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浑身都带着杀伐骁勇之气,虽是隔着车厢,林昙心中也颤了颤。
林开和良栋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一左一右站在了高元燿两边。
高元燿如果敢伸手掀车帘,他们便敢动手拦阻。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没有任意调戏闺中少女的道理!
林沁只探出一个小脑袋,见高元燿冲这边走过来了,心里很高兴,冲他嘻嘻笑。
高元燿身材高大挺拨,面目隽美冷峻,服饰华贵,气场全开,这样的陌生人,林沁看着还是很顺眼的。
高元燿眼前是一张花朵般的笑脸,心却慢慢的凉了。不,不是的,她比眼前这小女孩儿瘦,也不像眼前这小女孩儿似的这般快活,她爹娘和哥哥都不见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可怜……
他心里酸了酸。
“你是谁?”他弯下腰,神色和声音都很温柔。
林沁一脸调皮,“在下姓林名沁,绰号林檎果。”
林檎果,林檎果……高元燿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更觉酸楚难言。
她不是林檎果,她没有这般圆满幸福……
林沁睁大眼睛好奇看着高元燿,眼神纯真明亮,如天上星辰。
高元燿心中一动,温声道:“在下姓高名元燿,没有绰号,小名叫做……”他往车厢中深深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耀灵。”
“耀灵啊。”林沁惊叹,“蛮好听的!”
她也不懂耀灵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好听。
一直安安静静的车厢中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车中人动了动。
高元燿心怦怦跳,凝神细听。
可惜,车里再也没有声响了。
林开似笑非笑的提醒,“怀远王殿下,天色不早,请进城吧。”
高元燿正要答话,一队骑兵从城门口横冲直撞的冲出来,百姓纷纷闪避,为首一人身着明紫色长袍,头戴紫金冠,眉目俊朗,神采飞扬。
林开和良栋等人都认得他,此人是安平郡王府的世子高显。
高显飞身下马,笑道:“大殿下也不提前说一声,小弟方才得知消息,来得晚了,请大殿下恕罪!”过来和高元燿见礼,再三赔不是。
林开见高显来了,趁机陪着高元燿往城门口的方向走,“世子来接您了,请先回郡王府歇息,林开改日设宴,为殿下接风。”寒暄几句,欣然和高元燿、高显一拨人告别,带上良栋等人,护着苏师爷的马车,进城回家。
高显陪着高元燿回安平郡王府。
高元燿似有心事,没有放开马,慢悠悠的在路上晃。高显便也不紧不慢的跟着他。
“大殿下,您这回又是奉旨办事路过的吧?”高显笑道:“上回路过安定,不过住了一个晚上便匆匆离去,小弟连个地主之谊也没尽到,甚是过意不去。这回您可要多住几日方好,许久不见,小弟委实想念得很了。”
高元燿道:“连日奔波,将士们确是辛苦,应该休整,我便多扰你几日。”
第011章
高显颇觉意外。
高元燿性情有些执拗,以他的性子,既有公务在身,便会心无旁骛。他还以为高元燿又跟上次一样,住一夜便立即启程呢,却没想到高元燿会决意在定安停留休整。
高显反应很快,不过略怔了怔,便大笑道:“甚好,我才得了几坛子三十年的芙蓉酿,咱们一醉方休!”
到了安平郡王府,安平郡王高畈和郡王妃陈氏自是殷勤接待,并为他摆了隆重的接风宴,世子高显和他的弟弟高昔、高昳等人尽皆相陪。高元燿略坐了坐,用了数杯水酒,便回房歇息了。安平郡王和郡王妃知他远道而来定是疲惫,也不以为异。
安平郡王和世子高显亲自送高元燿到了他下榻的临水轩。
临水轩依山临水,很大,高元燿和他的侍卫、谋士、军官等,全部住在这里,也绰绰有余。
高显陪着安平郡王从临水轩出来,父子二人便一同去了书房。
安平郡王年过半百,大概因为平时太过养尊处优的原因,身子发福,挺着个大肚子,眉眼倒是很和气,他抿退左右,低声问高显,“怀远王怎地突然就来了?”高显笑道:“我也不知道,天都快黑了,他才派了个侍卫到王府送信,我片刻没敢耽误,一边命人禀报您,一边亲自接出城,除了这些,我也是任事不知道,跟您一样。”
安王郡王做了大半辈子的闲散王爷,最是懒散不过,当下便说道:“横竖他要办的都是要紧事,说不定还要保密,不许人知道。咱们别的都不管,把他饮食起居伺候得舒舒服服就行了,多余的话一句别问。”高显点头,“父王说的极是,孩儿也是这个意思。”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
郡王妃陈氏那里,却有些烦恼。
她的女儿越秀县主来跟她告状,撅着小嘴,异常委屈,“大哥要了我七八个侍女过去,说要便要,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母妃,您说他这样是不是很不对?我的侍女又不多,一下子少了七八个,事情都没人做了。”
越秀县主是郡王妃亲生的,她自然心疼,好言安慰道:“临水轩一下子住进来了那么多人,府里要调拨侍女过去使唤,这事可没什么可说的。你呀,别为这个不高兴,反正他们只住几天而已。”
越秀县主绞着手中的帕子,忿忿然,“巴结他做什么!他虽是皇子,陛下却不待见他,连六皇子都封亲王了,他却被陛下痛斥一番,封号降为怀远!母妃,他和父王一样呢,只不过是个郡王而已。依我的意思,很不必把他当回事。”
“你胡说什么呢?”郡王妃脸色变了,声音也严厉起来,骂道:“女孩儿家本该越大越稳重的,你可倒好,越大越轻狂了!越秀,怀远王是你可以妄加议论的人么?他可是皇长子!”
“什么皇长子。”越秀县主虽然不服气,可是见郡王妃疾言厉色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他生母出身卑微,听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他连舅家都没有。母妃,您看看朝中那几位皇子,谁的舅家不是威风凛凛的,就他最寒碜……”见郡王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没敢继续说下去。
郡王妃恨恨戳了戳越秀县主的额头,“你呀,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不长心!他生母身份卑微不为人知,他父亲不还是当今陛下么?天底下最亲的便是父子了,虽然陛下因着他坑杀战俘,有干天和,将他的封号降为怀远以示惩戒,可你以为你就能看不起他了?安平郡王府就能看不起他了?越秀,你这话跟我说说还算了,我是你亲娘,不过骂你几句就罢了,若是让你父王听到,他会怎样,你想过没有?”
越秀县主缩了缩身子。
安平郡王最是重男轻女,不管是嫡妃所出的女儿,还是庶出的女儿,他一律不怎么理会。不过,若是女儿们犯了错,他处罚起来是毫不留情的,越秀县主的两个庶出妹妹曾相互诋毁以至于动了手,很倒霉的被安平郡王看到了,他下令这两人禁足一年,差点没把人关疯。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知道么?”郡王妃一片拳拳之心。
越秀县主还惦记着她那些个侍女,咬唇道:“可我人手真的不够……”郡王妃头疼,“行了,我先拨几个人过去给你使唤,成了吧?”越秀县主道:“怎能让母妃割爱呢?”口中虽谦虚着,脸上却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过是几名侍女,且只是暂时调用几天,你就这样了。”郡王妃很是无语。
越秀县主目的达到,扭捏起来,“母妃,园子里芍药花开得很好呢,您若闲了,不如办场赏花宴吧,宴请……宴请本城有……有……”脸色微红,低头摆弄衣带,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郡王妃不由的好笑,“宴请本城有子弟的人家,对不对?越秀,你明年才及笄,急什么。”
越秀县主不服气,“可是,广阳公主和我一般大,驸马都定下来了啊。”
广阳公主,是皇帝第五女,贤妃所生,上个月皇帝下旨给她和秦州侯的小儿子赐了婚。
“方才看不起怀远王,现在又和公主比起来了。”郡王妃脑仁都是疼的。
方才已骂过越秀县主一回,郡王妃是疼爱这女儿的,没舍得再奚落她。
越秀县主道:“秦州侯的小儿子又不能继承爵位,不过就是人物风流俊俏罢了。母妃,安定城里的美少年也不少,您干脆将这些人家全部宴请了吧!山家那个叫嘉树的我瞧着还行,向家就算了,他家的子弟都不太俊,朱家可千万别请,朱家的人就没有一个不俗气的,和他家来往呀,丢人!对了母妃,还有林家呢,林家有林开,人才也还过的去,不过,他那个妹妹林昙太讨厌了,我真是看见她就恨不得……”伸出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做了个掐人的姿势。
郡王妃皱眉,“林昙那丫头,牙尖嘴利从不吃亏,别说你了,连我也不喜欢她。不过,她和林开是双胎,你若不喜林昙,那林开就别想了。”
“凭什么?”越秀县主撒娇不依,“不就是个惹人烦的小姑子,胡乱把她嫁了不就行了?”
“你说的轻巧。”郡王妃笑了笑,“是不是真看上了?你若真是看准了人,我自会设法令你心想事成。”
越秀县主也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虽是差不多了,可我还想再看看。母妃,我觉得山家也不错……”郡王妃便道:“山家是世家大族,嘉树这孩子也不错,母妃便依着你,办场赏花宴会,届时多请有子弟的人家,咱们娘儿俩好好挑拣挑拣。”
越秀县主双颊晕红,含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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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这天公务繁忙,直到天黑透了,方才回到家。
他身材挺拔高峻,略有些清瘦,不过额头很饱满,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时的他刚从外面办事回来,忙了一天,脸上略有疲惫之意,笑容却很温和。
才进二门,他便看到林寒拉着林沁的小手站在不远处,翘首以盼。
暮色中,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格外惹人爱怜。
“阿寒,阿沁。”林枫胸中一热,加快了脚步。
“爹爹!”林沁眼尖,先看到他,口中欢呼着,撒着欢的往这边跑。
“慢点儿,小心摔着。”林枫笑着提醒。
林寒也过来迎接父亲,步子却是不紧不慢的。
林枫一把将小女儿抱了起来,林沁笑嘻嘻的要求,“爹爹,转圈儿,转圈儿。”林枫满口答应,“好啊,转圈儿。”果然抱紧了林沁的小腰,原地转了几圈儿,林沁高兴的咯咯笑。
林枫一手抱着林沁,一手拉着林寒,走在林荫小道上,微弱的光亮映在父子三人脸上,三张面孔都是喜悦欢快的。
就连平时严肃古板的林寒,这时也难掩笑意。
林沁是个小话唠,啰啰嗦嗦的和父亲说着话,“表姨姨来了,还有珊姐姐,珊姐姐和我同一年生的,比我大两个月,我就得叫她姐姐啦。我是小主人,珊姐姐是小客人,要尽地主之谊,要让她宾至如归……”
林枫含笑听着小女儿这些童言童语,不时惊叹,“真的么?我家小阿沁真能干,真懂事!”
“对了,爹爹,”林沁忽然捧住父亲的脸颊,一脸认真的告诉他,“表姨姨和珊姐姐在咱家住下了,住在西院儿,爹爹这几天避嫌吧,别往西院儿去。”
林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避……避嫌?好,听我家小阿沁的,避嫌,避嫌。”
他发了会呆,低头看看,正好遇上林寒无奈的眼神,父子二人心有灵犀,同时放声大笑。
阿沁要求爹爹避嫌……避嫌……哈哈哈……
“笑什么?”林沁虽小,感觉却敏锐,觉得父亲和二哥的笑声不怀好意,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林枫和林寒笑得更厉害,林枫松开了拉着林寒的手,“对不住,阿寒,爹爹这会儿胳膊有点软,快抱不住咱家二小姐了……”林寒努力做出庄重的模样,“无妨。爹爹,您抱好阿沁便是,莫摔到了她。我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走。”说着话,他放慢脚步,落到父亲身后,捂住了肚子。
阿沁,二哥肚子都笑疼了呀。
林枫和林寒乐不可支,林沁小姑娘狐疑的看看父亲,看看哥哥,板起了小脸。
一直进到房里,见到罗夫人,见到林开和林昙,她都是不大高兴的。
“回来了?”罗夫人见到这爷儿仨进来,微笑着站起身,“累了吧?把阿沁给我,你先歇歇。”
语气亲呢,是冲着林枫说的。
谭慧此时已到西院歇息去了,如果她看到此时此刻的罗纾,大概会惊讶得掉了眼珠子-----那个蛮横无礼、跋扈无状、不可救药的123言情侯府大小姐,竟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时候么?
林开和林昙也来迎接父亲。
林枫依言把小女儿递给罗夫人,柔声道:“确是要把阿沁交给你,我胳膊已是软了,抱不动她。”
罗夫人被吓了一跳,急急问道:“胳膊怎会软了?你……你没事吧?”
林枫忙安抚她,“没事。不过刚听阿沁说了句笑话,笑软了。”把阿沁的童言童语讲了讲,“……她要求我避嫌,很认真很认真的要求我避嫌……”
林寒跟在父亲身后进来,笑得站不住了,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林开和林昙本是有话要和父亲说的,这会儿也便忍住不说,竭力做出幅严肃模样。
罗夫人放下心,也是笑的不行,“咱家二小姐真是……小小年纪,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从林枫怀里接过板着小脸的林沁,亲了亲她。
林沁看看爹,看看娘,看看她的哥哥姐姐,越看越委屈,不光板着小脸,还撅起了小嘴。
她自尊心受伤了。
第012章
林沁平时是很活泼可爱的,可一旦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便会显得无比可怜。
她的父母、哥哥姐姐,都大为心疼。
林枫、罗夫人和她的哥哥姐姐都柔声细语哄她,“不是笑话你呀,阿沁,真的不是笑话你。是你说话很好玩很有趣,我们才会笑的。一般的小孩子说不出来这样的话呢,我家小阿沁真是与众不同,太聪慧了!所以,我们怎会不开怀大笑呢?这不是取笑,是在夸奖你呢,对你精彩的话语表示欣赏和喜爱。”
“真的?”林沁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真的!”她的爹娘一起大力点头。
“真的!”她的哥哥姐姐信誓旦旦。
“骗人是小狗。”林沁再次跟他们确认。
“骗人是小狗!”她爹娘和哥哥姐姐毫不犹豫。
不光口头承认,他们还和林沁拉了勾,表示这些话绝不是胡乱说说的,很正式,很诚恳。
“是这样呀。”林沁满意了,嘻嘻笑。
她不再撅嘴,也不再生闷气,开心又快活。
林枫和罗夫人交换了一个欣慰喜悦的眼神。
林沁一高兴话就多了,舒舒服服靠在罗夫人怀里,啰啰嗦嗦,“表姨姨很和气,可喜欢我了,珊姐姐也喜欢我,还喜欢咱家的花、小鸟,还喜欢大白和小灰,还喜欢哥哥和姐姐,我也喜欢表姨姨和珊姐姐,我还喜欢得意,还喜欢高元燿……”
林枫听到高元燿的名字,诧异扬眉。
林开笑,“阿沁的话需要我来解释一下,爹和娘才能听得懂。”把匡得意来拜访、林沁打断他们下棋和在城门口遇到怀远王高元燿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说,“……难得咱家二小姐小小人儿,记性这般好,一个人也没漏掉。”
林枫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从罗夫人怀里抱过小女儿,耐心的教给她,“阿沁,那位自称姓高名元燿的贵人便是陛下的长子怀远王殿下了,虽然他很平易近人,可是君臣有别,咱们不能直称他的名讳,阿沁明白么?”
林沁大眼睛雾蒙蒙的,似懂非懂。
“高元燿这个名字,以后不许再提了。”林枫柔声吩咐。
林沁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痛快点头,“好,不提了。”
她虽一直被家里娇惯,但并非任性不讲理的孩子。
林枫很是欣慰。
他才心松了片刻,林沁两只小胳膊便环上了他的脖子,笑的很甜蜜,“爹爹,那我能叫得意么?”
----高元燿的名字不许叫,匡得意许不许啊。
“阿沁你……”林枫看着宝贝小女儿发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罗夫人和林开、林昙、林寒同时笑弯了腰。
阿沁,你不只是咱家的林檎果,你更是咱家的开心果啊!
说笑了一会儿,林枫要过去看看苏师爷,“夫人,你打发阿寒和阿沁早早**睡觉,我带阿开和阿昙过去看看。”罗夫人知道他们定是有事要商量,笑道:“见了苏师爷,替我问候一声。”林枫答应着,亲亲林沁,把她放到罗夫人膝上。
林枫和林开、林昙起身出门,林沁笑咪咪的冲他们挥挥小手,“早去早回啊。”
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林枫带着长子长女到了位于林府外院一个开阔幽静的庭院,熟门熟路的走到东南角一间厢房前推门进去,笑道:“伤得如何?要紧么?”
苏先生正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见林枫前来慰问,脸红了红,含混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林枫亲自替他看了看伤势,见果真是小伤,便放了心,揶揄道:“这便是你卜算的结果么?神算子先生,你有没有算到自己会有血光之灾啊?”
苏先生气的吹起了小胡子。
林枫忍笑,“早就跟你说过,我今晨有事,不能相送,让你改天再走,你不肯听。这下子好了吧?受了伤再回来,且得养一阵子呢,你算是走不了了。”
“你-----”苏先生气极,怒目而视。
林枫很随和的坐到床沿上,“你先养着伤,等你伤完全养好了,我也应该把真凶捉住了,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到时候我讲给你听,也是个乐子。”苏师爷嗤之以鼻,“一州之长,遇到件劫案还想着乐子不乐子的,林逾明,你害羞不害羞啊。”林枫用安慰的神情看着他,“我知道你被劫了色,心里不舒服,可是,讽刺挖苦我会让你难受得好一些么?”
苏师爷:…………
两人大眼瞪小眼。
林开和林昙是见惯了他俩这样的,也不以为异,林开笑道:“爹,苏伯伯,虽然目前证据尚且不足,不过我总觉得苏伯伯遇劫和怀远王殿下突然到了安定是有关系的。”林昙点头,“是啊,良叔说那两枚金弹子是忠王府一个门客的独家暗器,说不定是京城那些个王爷争这个争那个的,都争到安定州了。”
林枫和苏师爷不再斗口,正色道:“极有可能。”
当今皇帝登基之时原配郑妃已过世,他追封郑妃为皇后,并以伉俪情深为名,一直没有册立继后。而且,不知究竟因为什么,皇子已经陆续成年,他也没有册立皇储。如今储位空悬,哪位皇子没有野心,不想继承皇位?自然是各自拉拢朝臣,扩大势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怀远王奉旨出京,办的应该是要紧事情,如果他身边出现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一位来历不明的美人……这背后的事,就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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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林枫方才回房。
罗夫人在灯下等他。
床上,林沁小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正香。
“阿沁一直强撑着不肯睡,要等你回来。”罗夫人过来替林枫宽去外衣,小声告诉他,“我又拍又哄的,总算把她哄睡了。”林枫歉疚,“明天我一定早回,陪阿沁玩耍,哄她睡觉。”罗夫人抿嘴笑,“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明天我就陪阿沁坐着,眼巴巴的等你回来。”林枫也笑。
他换了家居衣裳,洗过手脸,和罗夫人坐在一起,执手细语,“……如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有匡得意,明天见了他,或许便会清楚了。”
罗夫人平时总是很专心的听他说话,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林枫觉察到妻子神色不对,低声问道。
罗夫人面色越发不对,显然是心中在挣扎、交战。
林枫也不催促,只是温柔的看着她。
罗夫人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全盘托出,“我和表姐重逢,回忆起许多往事,那些让我悲痛欲绝的往事,我一件一件,都回想起来了。”性情一向明快爽朗的她,此时脸上却阴云密布,整个人被笼罩在哀伤、悲恸之中。
林枫眼中闪过丝灼痛,轻轻揽过她。
月影移墙,树梢风动,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月色中趁着风势跃上屋顶,循着灯光摸了过来,伏在屋檐侧耳倾听。
窗棱上映出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男人好像在安慰女人,女人在哭诉什么。
“……那时阿开和阿昙只有四岁,粉雕玉琢,聪明伶俐,咱们一家四口和美度日,何等快活,如果不是突遇山贼,你和我不会跌落山崖,阿开不会受伤将死,阿昙也不会被孤零零的被送到深山中的尼姑庵,受尽欺凌……虽然父亲奔袭数百里,血洗了整个山寨,我还是不解恨!他还放了把火把整个尼姑庵给烧了呢,那又怎样?阿昙还是受委屈了,我可怜的阿昙……”哭得愈发梨花带雨。
林府夜间有家丁、婆子巡逻,眼见得提着有两盏灯笼往这边过来了,房上的黑影不敢再逗留,似一片树叶似的飘然落下,消失在黑暗中。
林枫替罗夫人拭泪,柔声开解,“咱们遇袭之时,太夫人即将过七十大寿。她正欢欢喜喜准备过寿辰呢,想必那时听说我和你、阿开下落不明,只有阿昙被人救了回去,觉得咱们小阿昙晦气、不吉利,故此才把阿昙送到尼庵暂住,却没想到阿昙会被庵中尼姑凌虐。太夫人确是做错了,不过,如今她已做古,咱们阿昙也长成了聪慧美丽的姑娘,这段往事,就忘掉吧。”
罗夫人恨恨,“我忘不掉!太夫人做的这件事,我永远记恨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不光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诅咒她、恨死她!”
黑色人影出了林府,拐进僻静小道,一路上警惕的避过街上巡夜官兵,回到了临水轩。高元燿尚未就寝,黑衣人回来之后立即求见,将在林府听到的事一一禀明,方才退了出去。
更深露重,高元燿房中却一直亮着灯。
“殿下怎地还未安寝?”邓合这晚值夜,见深夜时分怀远王房中还有灯光,未免心中奇怪,踮起脚尖,看了又看。
良久,灯光总算熄灭了。
“睡了啊。”邓合长长松了口气。
寝室之中,高元燿独自坐在长榻上,几缕乌黑长发垂在脸畔,如绸缎般亮泽顺滑,衬得他那原本俊美却冷酷的面庞竟有几分温存清雅。
他手中拿着两个泥土捏就的娃娃。
一个娃娃是男孩儿,一个娃娃是女孩儿;男娃娃要大一些,女娃娃一脸稚气。
高元燿温柔和女娃娃说着话,“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是这样的。”
你外祖父放了把火,把尼庵烧成了火海,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面孔精致的小女孩儿,她被庵主递成光头,伤心的不行了,摸着没了头发的小脑袋哭个没完没了,可怜死了。
“我答应娶你,你才破涕为笑的。”高元燿凝视女娃娃,轻声问她,“你还记得么?”
第013章
手中的泥娃娃表情依旧可爱,可是一动不动的,并不会回应他。
高元燿声音低低的,如同梦呓:“那年你才四岁,你会不会……还不记事啊?”他幽深的眸光中有了彷徨之意。
匡先生睡梦中被人叫醒,“匡先生,匡先生!您醒醒,殿下有急事!”匡先生揉揉眼睛坐起身,看到眼前是怀远王的亲信侍卫秦舞阳、邓合,立即披衣下床,“是,我这便过去。”
匡先生以为怀远王是有什么紧急事务要跟他商量呢,谁知见了面,怀远王却是手中拿着个小孩子玩耍的泥娃娃,郑重其事的问他:“匡先生,四岁的小姑娘会记事么?”一瞬间,匡先生脸上出现了痴傻呆愣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方温和的说道:“殿下,不拘是姑娘还是小子,四岁大多是不记事的。”见怀远王似有失望之色,道:“却也不可一概而论,若真是聪慧过人,又相当别论。”不肯把话说死了。
从怀远王处出来,回到自己的寝室,一路上匡先生都是晕晕乎乎的。
上了床,躺到枕头上,他反倒清醒了,一骨碌坐起来,“四岁的小姑娘记不记事,很重要么?殿下为什么问这个?为什么深夜召我,就为了问这个?”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
百思不得其解。
叹口气,他重新躺到了枕上。
“若是小阿沁那样机灵的孩子,或许会记事呢,也说不定。”他闭上眼睛,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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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沁一大早起来,便嚷着要珊姐姐。
罗夫人亲自打发她梳洗,笑吟吟道:“你珊姐姐就在咱家住着呢,想见她容易。阿沁乖,先把小脸洗干净,头发梳好,我这便命人请你表姨姨和珊姐姐去。”林沁果然乖乖坐在罗夫人前面的小凳子上,让罗夫人给她梳头。
罗夫人喜欢打扮小女儿,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鬏鬏,小鬏鬏上带了珍珠发环。这发环的珍珠并不是常见的白色圆形,而是浅粉色、水滴形,光泽柔和,温润细腻,衬得林沁粉嘟嘟的小脸蛋越发好看了。
梳好头发,替她挑了件亮粉色明光锦衫子,湖水蓝色的贡缎裙子,裙子上绣着水草、游鱼,小鱼儿绣得活灵活现的,跟真的一样。
林沁穿上罗夫人给挑好的衫裙,高兴的转了好几个圈儿。
“让小鱼动!”她摇摆着裙子,“让小鱼游水!”
看着裙子上的小鱼儿果然随着她的摇摆动起来,嘻嘻笑。
罗夫人不禁笑了,一屋子的侍女、仆妇也笑了。
二小姐,这到底是小鱼在动,还是你在动啊?
罗夫人命侍女去请谭慧和珊姐儿,不多时这母女二人便到了,林沁一见珊姐儿便眼睛亮晶晶的过去拉她,两个孩子一起到小桌子上吃早饭去了。
一边吃,一连叽叽咕咕说话,从头到尾嘴都不闲着。
罗夫人也和谭慧共用早餐,却注意到谭慧用了很厚的脂粉脸色还是有些憔悴,似是昨晚没睡好,奇道:“慧表姐,我记得你不认床啊?”谭慧笑的有些勉强,“倒不是认床,唉,才从京城过来,有些疲累。”掩饰的端起小瓷碗,喝起粥。
站在谭慧身边服侍的秋睛忍不住说道:“我家太太昨晚半宿都没睡着,还不是因为二爷……”
“住口!”谭慧放下碗,低声喝道。
秋睛眼圈微红,曲曲膝,低头站在一边。
“表姐夫怎么了?”罗夫人关切问道。
秋睛口中的二爷便是尚铭了,尚铭在尚家排行第二。
罗夫人摒退侍女,问之再三,谭慧方苦笑道:“他一个人先来的安定,来了之后便讨了个风尘出身的妾,妖妖娆娆的很不像样子。我便说,家中浅窄,又有珊姐儿这样的小姑娘,留这样的女子在家做甚?不如卖了吧。他当着我的面满口答应,谁知他非但没把人卖了,居然还……昨晚我命秋睛回去取衣物,正好撞见他们在我的卧房……”她咬咬唇,现出耻辱之色。
尚铭就算讨妾,也不应该把妾召到正妻的卧房中做乐,太过份了。
罗夫人大怒,很想痛骂尚铭一顿,不过转念想了想,当着妻子的面骂丈夫到底不好------她的人不好,她可以骂;但若是别人跟着骂了,她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悦。算了,夫妻间的事,外人还是少搀和为妙。
“不过是个妾,好便留着,不好,提脚卖了。”罗夫人故作轻松,“慧表姐,你是做太太的人,犯不上为这样的事苦恼。来,这小米红枣发糕很松软,是你爱吃的,来尝尝。”夹了块发糕到谭慧的碟子里,劝她多吃。
谭慧夹起发糕咬了一口,发狠道:“你说的对,提脚卖了便是,我为这个苦恼做甚?可不是闲的么!”又羡慕起罗夫人,“你家可没有妖娆之人,也没妾,表妹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向罗夫人取起经。罗夫人不由的一乐,“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一则,我这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翻起脸来六亲不认,想活命的妾就别进我家;二则,阿开和阿昙这两个孩子鬼机灵,有一回他们的爹要出门数日,阿开亲笔画了幅莲花图送给他爹做饯行之礼,阿昙郑重其事的送了句话,‘希望爹爹像这高洁的莲花一样,洁身自爱,一尘不染’。慧表姐你说说,家里有这样的孩子,他好意思给我带个妾回家么?”谭慧听的眼都直了。
侍女进来呈上份讲究的信笺,“山家三夫人差人送来的。”
罗夫人打开看了,道:“山家三夫人的弟媳妇五太太带着儿子山嘉南、女儿山嘉华从京城回来了,山嘉南和阿寒一般大,山嘉华和阿沁差不多大,三夫人的意思是想和弟媳妇、侄子侄女同来,问我方不方便。”谭慧笑,“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山嘉南虽是男孩儿,才七八岁,还不到避嫌的时候。”罗夫人也笑,“可不是么,说起来都是孩子。”命侍女备笔墨,起身至书案前,亲笔写了回信,交给侍女。
山家来送信的人还没走,交给他带回去就行了。
谭慧是听说过山家这位五太太的,告诉给罗夫人,“她家老爷山诚仁在户部江西司郎中,听说理财上很有一套,颇得圣上赏识,光是今年就召见过五六回呢。”户部江西司郎中除了掌管江西户口、田赋之政令,还要负责卫所禄俸、边镇粮饷,权力还是很大的。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能亲自得到皇帝接见和嘉奖,可见他确有几分才干。
“不过这位五太太我只在罗府的宴会上见过一次面,点头之交罢了。”谭慧颇觉可惜。
“以后见面的日子尽有。”罗夫人不以为意。
谭慧苦笑,心中有些幽怨。表妹,你嫁了个既能干又体贴的男人,家里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只要照看好两个小的便万事大吉,我可没这个福气呢,我家里的事,若是我不管,珊姐儿的爹才懒得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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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笑盈盈的进来回道:“三夫人、大太太一齐到了。”
谭慧忙跟着罗夫人一起站起身,“三夫人和大太太年长,咱们极该迎一迎的。”
林沁早拉着珊姐儿的小手,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最前头,“快点儿,溱溱和攸宁一准儿也来了!”珊姐儿跑的气都不匀了,“阿沁,慢点儿行不?”林沁很好心的安慰她,“快了,快了,就快到了,珊姐儿你忍忍。”等到了垂花门前,正好山家三夫人和向大太太等人也到了,众多侍女簇拥,花团锦簇,气派非凡,所有的这些林沁全不在意,眉花眼笑冲人群中两个小女孩儿招手,“溱溱,攸宁,过来,快过来!”
那两个小女孩儿看样子年龄和林沁差不多,一个身穿水蓝色衫子,一个身穿赤霞粉上衣;一个清秀,一个明艳;却是手拉手,很要好的样子。
“阿沁!”看到林沁,山溱溱和向攸宁也是两眼放光,很兴奋。
林沁得意的拉过珊姐儿,炫耀说道:“溱溱,攸宁,这是我表姐,我也有亲戚了!”
说到“我也有亲戚了”,林沁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心花怒放,笑容可掬。
“阿沁你也有亲戚了呀,真好。”山溱溱小脸清秀,脾气也蛮好,对林沁也有亲戚了这件事表示非常惊讶和喜欢。
向攸宁“咦”了一声,“阿沁你也有亲戚了?”
同样的一句话,她说出来却是疑问的语气,好像对此表示非常怀疑。
林沁挽起珊姐儿的胳膊,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我有表姨姨,还有表姐。”笑嘻嘻冲向攸宁伸出了两个手指头,分明是在夸耀和显摆,她不只有亲戚了,还一下子便有了两个。
罗夫人和谭慧等人一起满面春风的迎出来。
三夫人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身材微丰,面庞更如圆月一般,看上去便给人一种富足之感。向大太太比三夫人年纪再要大上两岁,颇为干练圆融,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罗夫人笑着问好,“三夫人,多日不见,大太太,你气色更好了。”山三夫人和向大太太也寒暄道:“罗夫人,要说气色好,那还是数你了。”
山三夫人旁边一名身穿宝蓝披风、神情倨傲的女子蹙起娥眉,问身边的侍女,“我才回安定,竟不大明白,一个五品知州的妻子,竟然也能称夫人了?”
声音并不大,可是,在场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第014章
向来沉稳持重的山家三夫人,登时羞得脸都红了。
方才那说话的人自然便是她的弟媳妇、山家的五太太了,这五太太虽然是冲着身边的侍女“悄悄问话”,可是,这挑衅的意味实在太浓了。她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和悦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罗夫人、谭慧脸上堆着的笑容都凝固了。
林昙本是站在罗夫人身后的,这时却快步上前告诉她,“娘,何必让不相干的人影响您的好心情?”也是和罗夫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不高不低,和五太太的差不多。
林昙捏捏罗夫人的手,用鼓励的、热切的眼神看着她。罗夫人脸上的笑容重又渐渐绽开,轻快的对三夫人和向大太太说道:“阿沁天天念叼溱溱和攸宁呢,看看,三个孩子多要好。”三夫人和向大太太随着罗夫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林沁、山溱溱、向攸宁,满脸慈爱,“可不是么,我家丫头也想阿沁了,已是吵吵了好几天,要来看她。哎哟,瞅瞅这三个孩子,亲姐妹似的,多要好!”热切的夸奖起三个孩子,把五太太冷落在一边,无人理会。
并没人打五太太,也没人骂五太太,可她却觉得脸上*辣的,难堪极了。
她扎着架势是要来寻衅生事的,谁知对方眼角也不扫她一下,完全无视她,这比打她骂她驳斥她更让她尴尬难过丢颜面。
林沁、山溱溱、向攸宁、珊姐儿等孩子对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这时正围着个小圈站着,认认真真的说着话。
林沁伸出两个小手指,炫耀她一下子便有了两个亲戚,向攸宁小姑娘不服气,也伸出白胖手指一个一个去数,“我有祖父、祖母,有爹,有娘,有大哥二哥三哥,有大姐,我还有大姑母二姑母三姑母……”很快十个指头便不够数了。
林沁把两只小手都伸出来,并没出声,心里默默数着,“我有爹,有娘,有大哥,有姐姐,有二哥,有表姨姨,有表姐……”把能数的人数了一遍,十个指头还用不完。
她板起小脸,把两只小手背到了身后。
“阿沁亲戚没攸宁多,便这样了!”罗夫人、向大太太均是莞尔。
冷落了五太太半天,罗夫人让着大家往花厅走的时候,三夫人才好像忽然想起来还有五太太这个人似的,忙把她叫过来,亲热说道:“五弟妹快过来,我跟你引见引见。这位雍容大度的夫人便是罗夫人了,林知州之妻、123言情侯府的大姑奶奶。你大概不知道,123言情侯罗侯爷英勇善战,立功甚伟,颐宁元年他大败北胡铁骑,俘获胡人王公贵族数百名、士卒数千人、牛羊牲畜更是不计其数,皇帝陛下大悦,除嘉奖他本人之外,又命礼部加封罗府女眷,以示恩宠。因罗府太夫人、夫人已经获封,罗侯爷便为长女讨了夫人的封诰。五弟妹,虽然五弟和林知州同样是五品,你和罗夫人可是大不相同,你随了五弟的品级,只是宜人,罗夫人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哦,比我的品级还高呢。”
山家三爷是福建巡抚,正二品大员,三夫人-妻随夫贵,便也有了夫人的称号。不过,她的品级当然和山家三爷是一样的,二品。罗夫人却是皇帝特封,正一品。
五太太听着三夫人话语当中全是维护罗夫人、寒碜自己这嫡亲弟妹的意思,不由的怒气隐现。
三嫂啊三嫂,你怎么不分个内外亲疏呢。
她抿嘴笑,“常言道出嫁从夫,这妇人的封诰大多是由夫婿的功劳得来,罗夫人却是沾了父亲的光,这也是稀奇罕见,成亲嫁人了还是靠娘家爹啊。”
罗夫人皮笑肉不笑,“朝廷又不许女人当官,咱们女人要想有封诰,不是靠爹,就是靠丈夫,要么就是靠儿孙。我这个人是很不挑剔的,只要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封诰就行,我可不管是怎么来的。这有个好丈夫固然是人生幸事,有个好爹,难道不是因为我会投胎、有幸生到了富贵人家?这是我上辈子积的德!五太太,你也别下气,虽然令尊不像我爹似的威名赫赫,可你还有丈夫、儿子可以依靠呢。你眼下只是宜人,往后山五爷青云直上,夫人的封诰虽未必够得上,恭人、淑人,大概还是跑不了的。便是山五爷指望不上,你还有儿子,对不对?”
连讽刺带挖苦,夹枪带棒,话说的非常不客气。
可她是带着笑说的,听的人若是恼了,只会被人说开不起玩笑,没度量,没胸襟。
五太太气炸了肺。
她求救般的看了三夫人一眼,谁知三夫人装作和向大太太说话,根本不理她。
她只好忍下一口气,强堆起笑和罗夫人见了礼。
她身后一个八岁的男孩儿,和一个年约四岁的女孩儿也拜见了罗夫人。
男孩儿叫山嘉南,眉清目秀的,笑的很是腼腆,女孩儿叫山嘉华,眼睛大大的,浑身上下都是劲儿,透着几分野气。
山嘉华一直盯着林沁、山溱溱等人,露出既艳羡又嫉妒的神色。
“娘,让她们来陪我玩!”她摇着五太太的手撒娇。
五太太斥道:“没规矩!”虽是喝斥的样子,语气却软绵绵的,温柔的不像话。
山嘉华闹个不休,五太太没办法,求助般的看向三夫人,“三嫂您看……”想让三夫人帮帮她,把山溱溱等人叫过来陪山嘉华玩耍。
罗夫人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笑意,冲林沁招手,“阿沁,这里还有位小姐姐呢,她让你们过来陪她玩。她很神气的,你们快过来。”林沁比亲戚数目没比过向攸宁,正生着气呢,听罗夫人这么说,昂起小脑袋任性说道:“才不要!”一手拉起珊姐儿,一手拉起山溱溱,“珊姐儿,溱溱,快跑!”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往里边跑,向攸宁着急,“哎,阿沁,怎么把我拉下了?”跟着也追了过去。
山嘉华气的跺脚。
林昙笑,“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大人越是要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反着来。”三夫人和向大太太极是同意,引为知己,“可不是么!我家溱溱(攸宁)便是如此,就爱和大人打别。”
山家三夫人除带了小女儿溱溱之外,还带了大女儿山嘉卉、侄女山嘉蕾,向大太太身边也有位妙龄少女,是她的大女儿向馨宁。山嘉卉、山嘉蕾和向馨宁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和林昙年纪相仿,平时也是常来常往的,彼此熟识,见面之后,自有一番亲热。山嘉卉是位鹅蛋脸大眼睛的美丽姑娘,携了林昙的手,低声道歉,“我五婶婶失礼了,阿昙,你莫要放在心上。”纤眉长目的山嘉蕾也不好意思,“我猜,她可能是心里奇怪,想低声问一句的,谁知道一个不小心,声音太高了……”说着,她自己也觉得不能自圆其说,不觉秀脸晕红。
向馨宁容貌艳丽,言辞也明快,“不管五太太怎样,总之咱们还是好好的,便是了。”
“那还用说么。”林昙嫣然。
林昙陪着向馨宁、山嘉卉、山嘉蕾亲亲热热的往花厅走。
到了花厅,重新见礼寒暄落坐,众人的目光全部放到了几个小姑娘身上。
看到林沁和向攸宁一脸认真的掰手指头数谁家的亲戚多,眼眸中俱有笑意闪动。
罗夫人笑道:“几位别见笑,我家二小姐这小日子一直过得无忧无虑的,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没有亲戚来往。今儿个她表姨母和小表姐来做客,她便高兴坏了呢,终于有亲戚了。”
三夫人和罗夫人谈起小女孩儿来格外有共鸣,微笑说道:“这也难怪呢,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向大太太无比同意,“小孩子家家的最是可乐,到了一起,什么都要比比的。攸宁和溱溱家便在本地,亲戚自然多些,阿沁父母都是京城人氏,在安定亲戚便少些,这可有什么呢?偏偏她们连这个也要比,还比的津津有味,真是笑死人了。”
虽然身份、性情各异,这几位夫人太太都溺爱小女儿,这大概是没有疑问的。
这或许也是她们交好的原因之一。
小孩子如果在一起玩的很好,母亲们不知不觉也会亲密许多。
林沁比亲戚数量比不过向攸宁,没辙了,冲林昙抱起白白胖胖的小拳头,“姐姐,求救。”林昙裙摆微移,姿态优雅的蹲下身子,“阿沁,附耳过来。”林沁大喜,忙伸过小脑袋,“姐姐,我听着呢,听着呢。”林昙小声的、细细的告诉了她几句话。
林沁眼睛一眨也不眨,听的非常专注。
片刻之后,她迈着小短腿走到向攸宁面前,大声宣布,“有便是有,一个是有,一百个也是有!总之你有亲戚,我也有亲戚!”
说到“总之”的时候,她特意加强了语气,听上去真是气势十足。
向攸宁有点蒙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拽向馨宁的衣襟,“姐……”也向姐姐求助。
向馨宁抿嘴笑了笑,和林昙一样蹲下身子,在小妹耳边低声教了她几句话。
向攸宁也便有主意了。
她和林沁面对面站着,叉起小蛮腰,毫不示弱,“一个便是一个,两个便是两个,一个不是两个,两个也不是一百个!”
林沁瞪大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
“姐姐,她什么意思?”她小声问林昙。
声音虽小,众人却也都听到了。
山家三夫人和向大太太均觉好笑,不约而同端起茶盏,掩饰那抹**在唇间的笑意。
山溱溱跑过去劝架,“阿沁,攸宁,算了,算了。”一手拉起一个,用力把她们的小手往一起拉,想做个和中佬。
林沁气呼呼的看着向攸宁,“你这话什么意思呀?”向攸宁无辜的眨着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姐教我说的……”
“噗……”
山家三夫人和向大太太本就是强憋着笑的,到了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喷了茶。
罗夫人笑出了眼泪。
谭慧以手帕掩口,也笑得花枝乱颤。
五太太眼角抽了抽,觉得眼前这几家人简直是让人没法说,这是怎么管孩子的啊?把小女孩儿惯成这样。敢情小孩子爱和人拌嘴,做长姐的便教着她如何跟人吵架?哼,这么着教孩子,长大了肯定牙尖嘴利的,半分温良谦恭也不懂!
山嘉华看得眼热,跑过去捉过林沁的小手嚷嚷道:“我带你们玩!”林沁白了她一眼,“谁要你带?”拨开山嘉华,“溱溱,攸宁,珊姐姐,咱们去摘花还是去喂鱼?你们要是不害怕,咱们去看大白也行!”四个小姑娘热烈的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摘花,再喂鱼,大白就不看了吧,它会咬人的。”商量好了,林沁笑嘻嘻告诉罗夫人和林昙,“娘,姐姐,我们出去玩了啊。”和山溱溱、向修宁、珊姐儿欢呼着就跑出去了。
“敢不等我!”山嘉华气坏了。
五太太心疼女儿,忙命**母、侍女等人陪着,让山嘉华也过去了。
第015章
几个孩子走了之后,花厅里安静下来,夫人太太们安安静静的坐着说话。谭慧和五太太是见过的,便笑着和她叙旧,“五太太,咱们是京里见过一面,你还记得么?”五太太漫不经心的看了谭慧一眼,“对不住,我忘了。”谭慧微怔,勉强笑了笑,“是今年正月里,在123言情侯府……”五太太很是矜持,“实在对不住,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谭慧不觉满脸通红。
三夫人目光如电,扫了五太太一眼。
五太太坐的越发笔直。
山嘉卉、山嘉蕾又羞又气,螓首微垂。
向馨宁握了握林昙的手,目光中有同情之意。
林昙回报了向馨宁一个笑脸。
她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五太太,请问你和沈相府的大少夫人可相识么?”----不只随意,她的语气很复杂,还含着若有若现的轻蔑不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散漫、落拓不羁。
对于正襟危坐的山五太太来说,这种态度和语气是很容易激怒她的。
像山五太太这样自以为的人,最见不得别人的不拘小节。
山五太太扬起两道细长的眉毛,冷笑道:“沈相府的大少夫人难道不是你的姨母么?林姑娘,你好大的架子,连声姨母都不屑叫她!”
“原来你知道林家、罗家、沈家是什么样的亲戚啊。”林昙恍然大悟,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五太太,星眸中满是诧异之色。
山三夫人淡淡道:“既然五弟妹知道沈家大少夫人是阿昙的姨母,自然也知道罗夫人是沈家大少夫人的姐姐了,对不对?我还以为你对罗夫人一无所知呢,原来不是。五弟妹,对不住,方才跟你和罗夫人引见的时候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你莫嫌烦。”
三夫人都开口说话了,罗夫人便也不再客气,笑着奚落道:“怪道五太太不记得我表姐了呢,原来她是这么个记性。明明和罗绬认识,也知道罗绬是我家阿昙的姨母,却对我家好似全无所闻似的。”向大太太也打趣,“五太太这记性是不是忽好忽坏啊?沈家大少夫人是阿昙的姨母便记得恁清楚,曾经见过面的人,却一点印象没有?”
三位夫人太太合起来嘲弄挖苦,五太太虽然自视甚高,这时也狼狈了。倒是谭慧好心替她解围,“这倒不是五太太记性时好时坏,实在是那天123言情侯府女客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大家脸上的妆又很浓,粉都扑得厚厚的,千人一面……”
“噗……”除了山五太太,其余的人不禁都笑了。
山嘉卉和山嘉蕾如坐针毡,见这时气氛松快了,忙趁机站起身,陪笑道:“溱溱和攸宁、阿沁一见面便要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主意,罗夫人这些名贵花木怕是要遭殃了,还是我们去看一看为好。”山三夫人点头,“去吧。”罗夫人和向大太太也吩咐林昙和向馨宁,“你俩也出去松快松快,别跟着我们这些老人家,没的把你们年轻轻的小姑娘带沉闷了。”林昙和向馨宁异口同声,“您几位离老人家还远着呢,还年轻美貌着呢,老人家这三个字,过个三十年五十年的再提不迟。”逗的罗夫人等大为开怀。
告辞几位夫人从花厅出来,山嘉卉执了林昙的手,不好意思,“咱们几个人也认识两年了,这两年里头咱们在一起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今天真是惭愧的很,我五婶婶她是……唉,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法告诉你,实在是……总之你别放在心上了,我娘往后一定不会再带她来你家。”山嘉蕾也道:“是啊,以后五婶婶就算巧言如簧舌灿莲花,哪怕她说出个大天来,三伯母也不会再带她来林家的。”丢人丢一回还不够么。
林昙和向馨宁却是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指着山嘉卉,“快说,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山嘉卉既然说,“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法告诉你”,也就说明,她知道五太太和罗夫人头回见面便这般不友好的原因!
山嘉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由的脸上飞红,“这个,真的不好说呀,真的。”山嘉蕾促狭一笑,冲林昙眨了眨眼睛,“虽不好说,却也还是能说的。阿昙,你真的要听么?”
“哦。”向馨宁跟着山家姐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盯紧了林昙。
一幅不把林昙看害羞誓不罢休的架势。
林昙微微笑了笑,“我这个人向来是不爱强人所难的,阿卉,阿蕾,既是不便说,那就算了。”四处张望了下,“小家伙们跑到哪里去了?我家阿沁越来越顽皮了,不行,我得去看着她……”转身想走。
山嘉蕾从后面抱住她,抿嘴笑,“我五婶婶娘家有位七姑娘,听说生的极是标致,仙女似的人品。这位七仙女的爹娘看上我嘉树哥了,托五婶婶提亲,五婶婶几次三番亲自和嘉树哥说,嘉树哥都不肯点头。阿昙,你猜他为什么不肯点头呢?”越笑越暧昧,越笑越坏。
林昙笑着打了她一下,道:“我想起件要紧事,赶紧的,咱们去找几个小家伙。阿蕾莫闹,再闹我可生气了啊。”山嘉卉和向馨宁虽然也想再取笑几句,可素日好姐妹,怕羞着阿昙,便笑道:“对对对,找着几个小家伙,好好教教,这连个架都不会吵还能行。”
林沁、山溱溱等四个小姑娘在花丛之中跑来跑去玩耍,**母、侍女等人在旁服侍,山嘉华在旁生闷气,胖呼呼的山嘉南在一旁低声下气哄她。见林昙等人来了,林沁和山溱溱、向攸宁欢呼一声,各找各的姐姐,只有珊姐儿落了单,山嘉蕾一乐,“珊姐儿,你就凑合凑合,姐姐疼你,如何?”珊姐儿害羞的笑着,牵起了山嘉蕾的手。
林昙和向馨宁这两个做姐姐的,一个教给林沁,“阿沁,你的亲戚有归有,却不及攸宁多,故此你若和攸宁辩论,需咬定有还是没有,却不宜计较多或是不多。”一个告诉向攸宁,“小妹,咱们别的都不理论,只管以多取胜便是。”
向攸宁捉住她姐姐不依,“姐,我没听懂!”
林沁小脸蛋上也有迷茫之意,却不肯承认,反倒煞有介事的点点小脑袋,好像她听懂了似的。
林昙和向馨宁各自揽着自家小妹,和风细雨般的讲着道理,“若要辩论,自该扬己之长,避己之短,但若能省些口舌,彼此和和睦睦的,不拌嘴,不吵架,岂不是很好?”
“不好!”林沁和向攸宁异口同声。
“不吵架,还干啥?”向攸宁振振有辞。
“不拌嘴,多无聊。”林沁很是不屑。
反对过、鄙视过自家长姐,两个小姑娘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伸出手臂,嘻笑着搂抱着在一起。山溱溱着急,“还有我,还有我!”林沁和向攸宁一脸笑,一人伸出一个小胳膊,把山溱溱也抱进去了。
珊姐儿在旁看着,小脸蛋上露出羡慕之色。
林沁和两个小玩伴亲热了片刻才想起来,“溱溱,攸宁,我有亲戚了呀,我表姐也在!”山溱溱和向攸宁很热情,“叫她也来呀。”三个小姑娘一齐向珊姐儿伸出手,珊姐儿兴奋不已,四个孩子欢呼着搂抱在一起,又笑又闹。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山嘉华气呼呼的跑过来,推了珊姐儿一把。
-----不得不说她也挺有眼色的,挑了眼下最没依靠的小姑娘来推。
珊姐儿扁着小嘴哭了,“疼,呜呜呜,疼。”山嘉南过意不去,一边劝妹妹,“嘉华你别动手。”一边好言好语哄珊姐儿,“小妹妹,你哪儿疼?我替你揉揉好不好?”珊姐儿可怜巴巴指指自己的背,“她推我这儿了。”山嘉南忙伸手替她又揉又吹,“不疼了啊,揉揉就不疼了。”
他倒是很会哄小女孩儿。
山嘉蕾看不过眼,叫过山嘉华跟她讲道理,“阿华,你若想和溱溱、阿沁她们一起玩,你便要随和些,你这般恃强霸道的,谁爱和你一起?都不待见你了。”山嘉华眼睛骨碌碌乱转,见她母亲五太太不在身边,哥哥山嘉南又正在哄珊姐儿,没人帮她,便乖乖的点头,“是,我听姐姐的。”
山嘉蕾又跟山溱溱、林沁商量,让她们带山嘉华一起玩。山溱溱好脾气的点头,林沁却道:“她推珊姐儿了,要跟珊姐儿道歉!”最后还是山嘉华屈服了,向珊姐儿陪了不是,林沁才大方的挥挥小手,“你也一起来吧!”五个小姑娘一起跑走了,山嘉南颠儿颠儿的跟在屁股后,一幅好哥哥模样。
林昙陪着向馨宁和山家姐妹在园中漫步,忽见前方春晓亭中出现两名男子的身影。
一位是林开,另一位是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着交领长袍,极淡的青绿色,人如美玉,萧疏轩举。
“哎,你猜猜,他到底是来找谁的?”山嘉蕾搂着林昙,低声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