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卓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些时日百般讨好大嫂鲁氏,鲁氏看着他长大的,也不忍心捉弄他,索性给他交了底:央人去谢家探了口风,七小姐的嫡母谢四太太颇有应许之意。卓显心中窃喜,以为迎娶佳人有望。今日他特地来接鲁氏,想着哪怕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却不想鲁氏如此体贴,竟引了流年来到马车前。
魂牵梦萦的人儿到了眼前,卓显难以自持,下车相见。却不料七小姐很是守礼,正眼也不肯看自己一眼。等到自己表明心迹,七小姐又直言相拒。原来佳人不止容颜绝世,不止仪态从容,且又如此尊重矜持,真真令人爱煞。
卓显不敢造次,站在马车旁看着流年盈盈走远。流年前方的青石台阶上,一名面目俊美的青年乌帽珥貂,缓步而来。流年迎了上去,那青年低头微笑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和流年并肩走回郡主府。卓显心揪了起来。
鲁氏早已微笑上了马车,对车外之事仿佛毫不知情。这时却掀开车帘淡淡说了一句,“那是含山郡主的小哥哥,南宁侯最小的儿子,张屷。”含山郡主和她的小哥哥是双胎,她小哥哥跟着南宁侯姓张,传言会是未来的南宁侯世子。
卓显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是含山郡主的小哥哥,那便无妨。含山郡主嫁了谢棠年,七小姐的胞兄。如此,七小姐和张屷,永远只能是姻亲。
卓显披着一件白色斗蓬,骑了一匹雪白的宝驹,缓缓跟在鲁氏的马车旁。时值初冬,天色寒冷,路上有不少行人看见卓显便发了痴,这是男人的脸蛋么?欺霜赛雪,比秋天的月亮还美丽洁净。
鲁氏和卓显回到临安侯府,卓显笑道:“才得了块上好青田石,正好给亲家伯父篆枚闲章。嫂嫂,伯父喜欢‘不谷山人’,还是‘青田居士’?”不谷山人,青田居士,都是鲁氏父亲的别号。
鲁氏溺爱的看了小叔子一眼,“都好,只要是阿显篆的,家父定会宝贝的不得了。”阿显对七小姐真是上了心,这般不遗余力的讨好自己,盼着自己给他张罗亲事去。
卓显去到卓父书房请了安,陪着说了会儿话,既回去篆印章。伯父素日最喜柳体,这闲章上自然要篆柳体字。卓显寻思着鲁父的性情,琢磨着印章该如何布局。
鲁氏才到家不久,薛氏上门了。薛氏面有惭色,“大少夫人,实在对不住!我那表妹忽的改了口,坚称长幼有序,六小姐还没定下,七小姐的亲事放放再说。”薛氏是真没法子了,谢四太太一口咬定“长幼有序”,说急了竟直接扔下一句“若真要议,便议锦儿。”薛氏百般劝解也没用,被谢四太太逼着来了临安侯府。
鲁氏微笑,“如此,待到谢六小姐亲事定了之后,却再说。烦请转告谢四太太,之前我家答应的事,必定照办。”这谢四太太想是忧心嫡女亲事不一定能不能成,虽有些小家子气,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临安侯府便依着前言,替她嫡女做了大媒。若嫡女亲事定了,难道谢四太太能耍赖不成。阿显这亲事,还是稳稳的。
薛氏千恩万谢,“真真大少夫人有胸襟有气量,令人心中感激。”看看人家这度量,不只没怪罪,还照旧要帮表妹的忙。表妹啊,这样厚道亲家多么难得,能到哪里寻摸?快应了吧。
含山郡主府,流年得意的跟张屷炫耀,“有人向我求婚了呢。”虽然自己不可能答应他,可是有人求婚,终究能小小的满足一下虚荣心。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恭维,是求婚。
张屷定定看着流年,慢慢说道:“昨天一上午的功夫,又有两家来南宁侯府提亲。”南宁侯府没成亲的人,只有张屷一个了,自然是给他提的。这两三年来,给张屷提亲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流年先是一脸好奇的凑过去,“张乃山,是谁家呀?姑娘好不好看?”转念一想,觉着不对劲,“又有两家?看来之前也有的,可你头回告诉我!”
张屷微笑,“告诉你做什么?爹娘都推了。爹爹总是哈哈大笑,说‘我家阿屷有小媳妇了’。娘亲客客气气的,说‘小儿媳年纪尚稚,需耐心等几年。’”可是推了一家,又来一家,挡都挡不住。
流年小脸发烧,原本白瓷一般的肤色透出粉晕,连耳后根都是粉粉的。流年掩饰的转过头,装作在看案几上的鲜花。张屷温柔目光扫过她娇柔的脖颈,耳根后的那抹粉色,一阵心悸。小七,小七,你这么美,我快被你害死了。
案几上一只汝窑美人觚,觚中插着数枝饱满鲜艳的红玫瑰。流年专心数着玫瑰花瓣,一瓣,两瓣,三瓣……还没数完,柔嫩白皙的小手被张屷牵住。张屷的手掌宽大、温暖,流年却是指尖冰凉。
张屷心疼了,“小手这么凉。”握紧流年的小手,替她暖着。流年虚弱的挣扎,“不用啊,张乃山,我手不凉。”不用暖,真的不用暖。
张屷温柔却又坚持,“凉,要暖。”流年挣了两下挣不脱,撅起小嘴,“我脚还冰凉呢,你要不要帮我暖?”张屷眼睛中有了笑意,“明年吧,小七,明年这时候,替你暖脚。”
流年轻轻啐了一口,低头不语。她一低头,又露出耳颈后那抹粉,无比动人。良久,张屷在她耳畔温柔叫了一声“小媳妇儿”,流年摔开他的手,飞快跑开。
“不该这般孟浪,吓到小七。”张屷正在心中后悔,却见流年回过头,嗔怪道:“明年才许这么……”,话说了一半,脸色粉的像朝霞,转身轻盈跑了。
张屷心中又酸又甜,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一个人傻愣愣坐了半晌,直坐的腿脚都麻木了,兀自岿然不动。张雱舍不得,几回问解语,“叫醒小阿屷吧”,解语微笑摇头,“不用。”难得的时光,让他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回味。
小阿屷啊,你和小不点儿总是这么温温吞吞亲如兄妹,可要到什么时刻。今天妈妈给你引进了一个“情敌”,是不是你们两个小傻瓜都有点开窍了?
张雱很少见的不同意解语,“我小儿媳妇被个色鬼看见,不好不好。”解语微笑,“在我眼皮子底下,怕什么。”张雱嘟囔道:“那也不好。”
流年回到厅上,大太太、四太太等人还没走,有年、华年、丰年也在,正和瑞年、锦年说说笑笑。谢家姐妹中只有绮年因是寡妇身份,凡喜庆场合都不好露面,是以绮年没来。
有年颇为好奇的看看流年,小七有什么好,娘家老太爷、老太太喜欢她,夫家老太爷也看重她?老二两口子如今还禁着足呢,老太爷怒气未消。自己只隐约知道是因为小七,详细缘由,却是打探不出来。
华年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强笑着。其年、养年有谢大爷关照,去了国子监读书。米芮却是无人照管,最后二太太又是托人又是使银钱,送米芮去了西山的书院攻读。米芮这些年过惯了舒服日子,吃不得书院的苦,在书院附近赁了所小房子居住,二太太给拨了两名机灵丫头使唤。渐渐的,两名丫头得了米芮的意,竟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把华年倒越来越不放在眼里,极少亲近华年。华年仔细想想,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把日子过到这一步的。
二太太总是劝华年,“他已经这样了,有什么法子!华儿,日子只有往好处奔的,他若有出息了,你也跟着沾光不是?”二太太是真管不了自家侄子。二太太也纳闷,怎么明明年少有为的米芮,成亲后竟会变成这样?一日不如一日。
丰年谦和的笑着,脸色红润,衣饰精致,显见得日子十分舒心。她并不是一嫁人就这样的,也很吃过一阵苦。丰年初嫁入苗家时是冲喜,公婆不喜欢,夫婿不待见。丰年拿出在谢家服侍三太太的水磨功夫,慢慢融进苗家,得了公婆夫婿的欢喜。
大太太满怀感概。有年是不用说了,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亲生女儿,长大后精心细选,嫁到天长杜氏做嫡长孙媳。华年也一直是个好孩子,可惜遇人不淑,自己又没手段没心计,这日子竟是越过越不顺心。绮年和丰年这对亲姐妹,谁能想到嫡出的姐姐如今守了寡,庶出的妹妹却是夫妻恩爱,儿女绕膝?
虽说绮年如今守着三爷、三太太居住,毕竟是寡妇身份,诸多不便。旁的不说,但凡有喜庆事,她头一个就不便露面!年纪轻轻的就要深居简出,也是凄惨。
更有定海侯府的婆婆、妯娌时常上门聒噪。亲婆婆、亲妯娌,不帮如何过意的去。可若帮了,便有个无底洞要填。每每她们上门了,自有三太太同她们对骂,可绮年这心里能好受了?苦命。
天色不早,众人都起身告辞。有年上了大太太的车,笑咪咪道:“您顺道送送我。”把大太太差点气乐了,杜家和谢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顺道送送你?
上了马车,有年偎依在亲娘怀里,撒了会儿娇。大太太把女儿好一通揉搓疼爱,母女二人亲腻过后,有年说了杜纶娶妻当天的事,“我家老爷子大发脾气呢,我也只是隐约知道个大概。您说说,小七有事竟是不寻着您,倒去告诉外人。”有年别的打听不到,当天南宁侯夫人去过老太爷书房,这个是能打听到的。
大太太沉吟片刻,“这事,我早留意到了。”小七和南宁侯府分外亲热,南宁侯夫人和含山郡主一直待她好,多少年了。若不是郡主嫁了棠儿,真以为南宁侯府是有意求娶小七。
有年嗤之以鼻,“南宁侯府虽没立世子,九成九是阿屷了。兄弟三个,只有他跟南宁侯一个姓,不是他还能是谁。南宁侯世子,娶咱谢家庶女为妻,图什么呀。”
大太太乐了,“咱们也是闲的,替古人忧心。”玉郎心里有数着呢,他那么宠爱小七,小七的终身大事能不紧着?咱们在这七想八想的,没一点用。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大太太先送有年回了杜府,自己才慢慢回谢家。回到谢家,把洗三的详情一一回了谢老太太,“您放心,亲家夫人做事井井有条,小子颐好着呢。”谢老太太乐呵呵道:“放心,放心。”棠儿有那么能干的岳父、岳母,有丫丫这美丽动人又识大体的媳妇,有什么不放心的。
十一月初六,热热闹闹给小子颐办了满月。满月宴过后十日,皇帝大概是真忍不住了,召来宫里的老成嬷嬷询问,“婴儿多大能出门?”嬷嬷陪笑回道:“若论起来,满了月即能出门的,包裹的严严实实,经心照看,不碍的。”
皇帝派了两个老成嬷嬷,照看着丫丫和小子颐到了乾清宫。正巧棠年在御前回话,辽王来禀报政事,皇帝殿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才满月的婴儿,基本上还是什么也不会。皇帝却有不少发现,“小子颐在看朕的脸”“小子颐头抬起来了”“小子颐懂话了,阿嶷,你说话她会转头看”。当然了,最后的话题照例转到孩子像谁上,“像阿嶷,活脱脱一个小阿嶷。”皇帝脸色苍白,笑的欣慰。
棠年温柔看看女儿,“陛下,臣觉得,小子颐像父亲多一些。”皇帝又专注看看小子颐,坚持己见,“棠年,小子颐像娘亲。”辽王在旁凑趣,“都说外甥肖舅。父亲,儿子瞅着,小子颐像我。”皇帝笑倒在蹋上,十分开怀。
小子颐没白白进宫。进宫的时候,还是“小子颐”,出宫的时候,身份已成了“遂平县主”。带着新鲜出炉的封号,一大车的丰厚赏赐,丫丫和棠年抱着女儿回了家。
辽王天黑透了才回到太子府。卓妃接着他,才要行礼,辽王伸手止住她,“阿晨,莫闹这些有的没的。先让我囫囵两口饭。”忙了半天,连饭都没顾上吃。
卓妃忙命人备了吃食端上来。辽王吃着饭,卓妃坐在他身边说着家常。这不怪卓妃,她要不趁着这时候说,辽王真没功夫听她说话。倒不是不待见她,是真没空。
卓妃闲闲说起,“殿下,我给谢阁老的侄女做个媒如何?说给宜春侯世子。”其实宜春侯世子人物虽也算得上出众,也还罢了。奈何谢家四太太喜欢这样人家,愿意把亲生女儿嫁进这种人家。
辽王停了筷子,“哪个侄女?不是小七吧?”小七是阿嶷的嫡亲小姑子,在父亲面前画过一幅画的人,她的亲事,你可别瞎搀和。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
第 127 章
卓妃忙道:“是六小姐。”谢锦年是书香门弟嫡支嫡女,宜春侯世子黄恪是有爵位的青年英杰,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正是天作之合。
辽王笑着摇头,“和宜春侯做亲家?谢寻未必肯。”宜春侯黄彬长年戍边,为人未免粗鲁,礼仪未免疏忽。谢寻讲究惯了,看黄彬不到眼里,也是有的。
卓妃怔了怔。听大嫂所言,谢四太太是极愿意的,宜春侯夫人更是满口感激之辞,显见得两家内宅主母都是乐见其成。敢情谢四太太还没跟丈夫商量过,谢寻不一定同意?自己真还没想到这个。
辽王微笑看了她一眼,“怎么想到给人做媒了?”卓晨可算得上王妃中的佼佼者,不论是处置府中内务,还是到皇宫之中周旋后妃,都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给人做媒?不记得她有这个嗜好。
卓妃实话实说,“为了阿显。阿显立意要娶位绝色佳人为妻,谢家七小姐,可不正是容颜绝世?可惜七小姐尚有胞姐未嫁,想求娶七小姐,只好想法子嫁了六小姐。”阿显娶媳妇可真够不容易的。
辽王用过饭食,漱口净手,早有宫人将饭食撤下,奉上香茗。辽王慢慢喝着茶,“阿晨,卓家不能求娶小七。若是出身平民之家,或低品级小官吏之家,姑娘知书达理,容貌又姣好鲜艳的,方和阿显般配。”
卓妃神色一凛,恭敬应道:“是,殿下。”按照惯例,后族只授虚衔,不领实差。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初至今,一直防范外戚专权。外戚联姻大臣,是很受忌讳的事。
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推行“宗室自养”,又迎娶魏国公之女为皇后,从前对于后族的种种禁忌才有松动迹象。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姻亲大多是功臣、勋贵,圣上也从没约束过。卓妃背上出汗,原来圣上不在意的事,自己的夫婿却是在意的。
辽王喝了杯茶,把五个儿子唤来,逐一查问功课。其实他还有一名嫡女,两名庶女,不过女儿们的课业他是不管不问的,全部交给卓妃。
查完儿子们的功课,辽王又到书房看了几份紧急公文,深夜方回。卓妃正在灯下独坐,见他回来,忙起身相迎,亲自服侍他洗漱了歇下。辽王疲倦已极,一挨枕头便闭上了眼睛。卓妃怜惜的替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他沉沉入睡。
第二天送走辽王,卓妃自己静静坐了会儿。平心而论,谢家家世是显赫了一点,阿显并不合适娶谢家女儿。可阿显这性子……自幼丧母,被爹爹惯坏了。他眼高于顶,好不容易看上一位谢七小姐,哪会轻言放弃?真是让人为难。
晚上辽王回宫,用过饭食后闲坐饮茶。卓妃摒退宫人,端端正正在他面前跪下来,拜伏于地。辽王伸手扶住她,沉声道:“阿晨,你说。”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常言道‘长姐如母’,我这做长姐的,却着实惭愧。”卓妃仰起头,神色凄然,“殿下,家父也是不愿求娶谢七小姐的,谢家门弟高了些,女孩儿却是庶出。可阿显快十八岁了,只喜欢过谢七小姐一个人……”他喜欢便是喜欢了,拗不过他呀。
辽王大奇,“阿显如何见到小七的?
第 128 章
谢四爷面不改色,客气的拱手告别,带着棠年、流年等人扬长而去。张雱挠挠头,“解语,要是谢晚鸿生气了,不答应嫁小不点儿,那可怎么好。”谢晚鸿是个小气鬼。
“他若不答应,咱们便抢。”解语笑盈盈牵着张雱的手,两人一路慢慢走了回去。张雱有点犹豫,“可是小阿屷不同意呢,说抢亲会吓着人的。”小不点儿胆子又不大,禁不住惊吓。
解语笑弯了腰。阿屷跟无忌真是父子,爷儿俩都有颗赤子之心,“无忌,谢晚鸿并不意气用事,是位疼爱儿女的好父亲。”解语笑道:“阿屷喜欢小不点儿,咱们两个也喜欢小不点儿,小不点儿若嫁到咱们家,日子能不舒心?谢晚鸿可不傻,他心里清楚着呢。”
张雱却没有解语这般自信,嘟囔道:“我跟谢晚鸿提过亲,他都不理会我。”如果心里是肯的,面上总要委婉客气些吧?谢晚鸿可不是,冷冷淡淡的,好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解语拉着张雱的手,细细告诉他,“无忌,谢晚鸿家中长女未嫁,次女的婚事自然定不得,你提也没用。等到锦年亲事定下,我自然相机行事。放心啦,一定让小不点儿顺顺当当嫁给阿屷,这个儿媳妇跑不了的。”
张雱自然而然的点头,“解语,你说的对。”解语最聪明了,说什么都对!解语含笑看着丈夫,心中柔情万千。无忌太单纯了,他哪里能想到谢晚鸿的心思?谢晚鸿是不会早早给小不点儿定下亲事的,只会等到小不点儿年纪长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亲、成亲。
虽说谢家家风厚道,嫡女庶女一体教养,可是本朝风气向来注重嫡庶之分,嫡子极少娶庶女。以小不点儿的身份,若是被阿屷聘为嫡妻,不知多少人会瞠目结舌。这门亲事,最好出其不意定了,快手快脚娶了,之后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因着棠年和丫丫,阿屷和小不点儿的亲事又添了一层艰难。谢晚鸿心里再愿意,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所以,这亲事怎么提,由谁来提,怎么做才能让谢家颜面不失,也要推敲好了,不容有失。南宁侯府能够完全不在意世人的眼光,谢家却不能。
“礼部已是好几回催促咱们请立世子。”张雱跟解语商量着,“阿沈、阿池都不肯要这世子之位,解语,给小阿屷吧。”沈沈说“我姓沈,做你的世子,理上说不通。爹爹,往后我自己挣功名,光耀沈家。”岳池已搬到靖宁侯府居住了。岳培年老,依恋儿孙,岳池回家后晚晚陪祖父下棋、闲谈,岳培很乐呵。张雱舍不得次子一家,却不敢说话。他但凡一开口,岳培定会笑咪咪吩咐,“无忌,你和解语全搬回来吧,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张雱从小不在靖宁侯府长大,从没觉得靖宁侯府是自己的家,哪会愿意回去,只好不了了之。
“再等等。”解语笑道:“等咱们小阿屷成了亲,再请封世子。”阿屷若是做了世子,上门提亲的人怕不是更多了,烦不胜烦。还是再等等吧,不着急。
等咱们小阿屷成了亲?好啊好啊,张雱笑咪咪。长子次子都已成亲生子,丫丫和棠年也恩恩爱爱的,只剩下小阿屷还是孤身一人。等小阿屷也娶上媳妇,生下宝宝,张家真是圆满了,十分圆满。
张雱和解语回到南宁侯府,沈迈和傅深都气哼哼的,看都不看他俩一眼。这么着就放丫丫走了?还带走小丫丫!你们俩干脆笨死算了。
解语亲自下厨做了沈迈、傅深爱吃的点心,命张屷给他们送过来。张屷板着个脸,“阿爷,外公,你俩好好玩,不许吵架淘气。”沈迈、傅深到了孙子面前一点脾气没有,唯唯答应,洗了手过来吃点心。晚上见到张雱、解语的时候,已是好了。
“也不知丫丫在谢家自在不自在。”张雱惦记起女儿和外孙女,“还有小子颐,一下子换张床睡觉,孩子睡不睡的着?解语,你说小子颐会不会想咱们。”
解语失笑,小子颐才满月的孩子,知道什么呀。“放心吧,谢家老太爷老太太都慈爱,谢晚鸿也疼儿孙,丫丫和小子颐吃不了亏。”解语笑着安慰张雱。无忌,眼下丫丫和小子颐是没人敢招惹的,将来么,可就难说了。
皇帝已将政事委托辽王,极少过问朝政。皇帝做了近三十年的劳动模范,一旦积极怠工,说明他的身体真是撑不住了。说来倒也正常,按他那工作强度,身板差一点的,早已支撑不住。更何况端贤太子青年早逝,皇帝人到暮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岂有不伤心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皇帝若活着,丫丫就是时常出入宫廷、备受宠爱的含山郡主,夫家人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只要不是缺根筋,不会刻意跟丫丫过不去。皇帝去了之后么,可就难说了。辽王眼下看着不错,可他究竟是个什么性情,要等到他坐上那把椅子,坐稳了,方才知道。
“眼下,你先忍着她。”谢府,四太太的表姐薛氏悄悄说道:“等到往后,却再说。她能一辈子这么神气不成,日子且长着呢。”她所依靠的,不就是圣上么。圣上已是久不视朝,朝政全出自辽王,不,应该叫太子殿下。好表妹,你那郡主儿媳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四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姐姐,我不过是命她把颐姐儿抱过来,见见亲戚。结果您猜怎么着?我前脚派人去支会她,她后脚便起身进了宫。”不就是仗着圣上宠爱么,这么嚣张。
薛氏又安慰她几句,便提起正事,“妹妹,锦儿和宜春侯世子的事,你打算怎么着?宜春侯府等着回信儿呢,若你点了头,宜春侯府便要央媒人了。”
四太太红了脸,有点扭捏的说道:“姐姐,你看着我堂姐家的澄哥儿怎样?我堂姐,就是靖宁侯府的二夫人。”前日韩氏忽然亲自上门,拉着锦年亲热了半晌。过后打发走锦儿,吞吞吐吐说了来意,却是想为岳澄求娶锦年。
韩氏也是不容易。岳霆长年守卫辽东,三年才回京一次,一次只能呆上个把月。韩氏膝下两子,长子岳泽,次子岳澄,婚事一个比一个不顺。岳泽是挑来拣去,直到前年才娶了一位世袭指挥佥事的女儿古氏。古氏生的明媚动人,性情也开朗讨喜,和岳泽夫妻相得,韩氏算是松了一口气。总算长子娶了妻。
岳澄也是淘气。韩氏给他说了多少名门嫡女,他都不中意,急的韩氏嘴上起泡,“澄哥儿,你是铁了心要跟泽哥儿学?”也学你哥哥,年纪一大把了再娶媳妇不成。你哥哥直到如今也没生下一男半女,可急死人了。
岳澄生了气,“我想娶的人,您又死活不让我娶!我想娶小七,您答应不?”韩氏咬牙指着他,“有胆子你再说一遍!你这讨债鬼,想气死我不成。”你要真娶个庶女,我干脆一头撞死算拉倒,没脸见人了。
岳澄倔强的绷着脸,不说话。韩氏恨了一会儿,厉声问道:“澄哥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丫头,是不是有了首尾?”哪天见了阿凝,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她家这小庶女,不守规矩,胡乱勾引人!
“您胡说什么!”岳澄炸了,“有什么首尾,我连她的面都见不着,能有什么首尾?娘,小七一个姑娘家,名声要紧,您可别出去瞎说!”到谢家见不着人,到丫丫那儿也见不着人,我都多久没见小七了,您还扯什么有首尾。我快被您气死了。
韩氏生了会儿气,冷冷说道:“你若是中意谢家女儿,却也好办。我这便为你求娶锦儿,锦儿是你姨母嫡出,身份又高贵,性情又好,配得上你。”她那个庶出的妹妹,你就别想了。
岳澄拂袖而去,“锦儿是我妹妹!哪有娶妹妹做妻子的?”韩氏急急站起身,“澄哥儿,你给我回来!”岳澄不理她,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韩氏独自发了会儿呆,狠下心,“既如此,还是锦儿吧。”澄哥儿,锦儿是你妹妹,你一定舍不得害她,对不对?我真为你求娶了,难道你会不好好待她?你跟她过过日子就会知道,还是锦儿这样的嫡女贤淑聪慧,庶女怎么着也是比不上的。小七不过是生的好些,顶什么用。当家主母要的是身份,是手段,可不是相貌。
韩氏定了主意,也不假手于人,亲自到了谢府,拣个没人时候跟四太太说了。四太太又惊又喜,“我倒是喜欢澄哥儿,靖宁侯府家风更是没的挑,子弟都是好的。可是,澄哥儿是郡主的堂哥啊。”没法称呼。锦儿是郡主的小姑子,又是郡主娘家堂哥的妻子?称呼乱了,没法论序,这是大忌。
韩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无忌从不曾认祖归宗,他和丫丫自姓张,澄哥儿自姓岳,有甚相干?”凭什么为了公公一个外室子,耽误澄哥儿的好姻缘。
四太太开始犹疑不定。挑女婿么,身份地位重要,人品更重要!岳澄虽不像宜春侯世子黄恪似的有爵位,可这孩子是堂姐亲生子,知根知底儿的,放心呀。
四太太心里,还是喜欢岳澄更多些。可是宜春侯世子好像也很不错,到底哪个才是东床快婿?四太太想来想去,也没个决断。这会儿见了薛氏,少不了要表姐帮着出个主意,说说利害。
薛氏低头想了想,“黄家有黄家的好,岳家有岳家的好,只能拣一头。妹妹,若要锦儿日子过的舒心,还是说给岳家妥当。”横竖卓家只是想把锦儿的亲事定下,至于定给哪一家,倒是无关紧要。细想想,锦儿还是嫁到岳家更好,亲姨母做婆婆,亲表哥做夫婿,无论如何亏待不了他。靖宁侯府的家风,是让人称许的。
四太太还是犹豫。薛氏抿嘴笑笑,“妹妹,你跟妹夫商量商量,不就好了。”女儿的亲事又不是你一个人做主,总要做父亲的也同意才成。
四太太微笑,“他么,要我挑拣好了,再跟他商量。”可我还没挑好呢。薛氏劝她,“又不是拿着十个八个让他挑选,如今只有两个女婿人选,全说与他,谅他也不至厌烦。等妹夫回来,妹妹还是细细告诉他,让他拿个主意。”
四太太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了。薛氏站起身,“妹妹,我先家去。你和妹夫商量过后,我再来讨回话。”四太太感激的笑道:“哪能总累着您呢,明后日我得了准信儿,亲去告诉您。”薛氏跟她多年表姐妹,也不虚客气,“也使得。”告辞走了。
薛氏走后,锦年端庄的进来,行礼问好,在一边坐下。四太太见锦年脸色不善,柔声问道“谁惹我锦儿不高兴了?”锦儿性子最好,极少摆脸色的。
锦年闷闷坐了会儿,忿忿说道:“六嫂好偏心,她进宫陛见,只带小七一个人。”我和小五,难道不是她的小姑子?进宫露脸又见世面,多好的事,偏就轮不着我。
四太太不想女儿白白生气,好言好语哄她,“锦儿,不是她不带你,是宫中来人传圣上口谕,圣上召见她的。”这进宫又不是到普通人家做客,不是你想带谁就带谁的。
锦年冷笑道:“您莫哄我了。六嫂若不在圣上面前提起小七,圣上怎会知道世上有谢七小姐这个人?六嫂若时时在圣上面前提起我,圣上或许会召见我,也未可知。”她根本不提,谁会知道我。
四太太见女儿气白了脸,心疼的要死,“乖女儿,不气了啊,咱们不生这个气。”本来还盼着郡主能常带锦儿出门,常在王公大臣家中露个脸,说门好亲。谁知她住对月时便有了身孕,在娘家一直住到孩子满月。好容易回来了,要么不出门,要么出门只带小七,难怪锦儿不服。
乾清宫中,皇帝拿个拨浪鼓逗着小子颐玩了一会儿,见小子颐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命丫丫带孩子到偏殿歇息。丫丫抱着小子颐去了偏殿,流年却被留下了。
“小不点儿,你是个聪明孩子。”皇帝倚在蹋上,温和看着流年,“你来猜个迷,好不好?从前有个国家,国王荒淫无道,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有一位天才少女,她明明有过人的才华,又能调动成千上万的兵力,却愿意俯伏在国王异母弟弟面前称臣,帮助国王异母弟弟夺宫,赶走老国王,奉新国王上位。小不点儿,朕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起兵,自己称帝?”
“两个原因。”流年不假思索,伸出小手掌,数出两个指头,“一个,是因为她善良。陛下,天下大乱,趁乱起兵,要想统一天下需要多少年?历朝历代的情形,异姓要想取代前朝,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年的光阴。这十几二十年中,有多少百姓会遭受战乱,流离失所?为了一家一姓的霸业,以致生灵涂炭,何其忍心。而夺宫么,相比较起逐鹿中原,损耗的人力物力微不足道。”
“另一个,是因为她懒散。少女的梦想一定不是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只是想和父母亲人一起平安温馨的生活。如果要统一天下,那要耗尽心力在战场、争斗上,过不了舒心日子呀。”
皇帝看向流年的眼光中,多了几分温柔。怪不得阿屷痴心不改要等着小不点儿长大,小不点儿心地坦荡,见解不凡,跟解语有不少相像之处。
丫丫和流年带着小子颐出宫的时候,又拐了不少好东西。流年很有经验的又要了书法和绘画作品,要贿赂祖父、大伯和爹爹,这是最管用的了。
丫丫走后不久,辽王步履匆匆进了乾清宫。今年春天时南疆苗人叛乱,朝廷照例派军征讨。如今大半年过去,叛乱竟有愈演愈烈之势。上个月,奉命剿匪的都指挥使杨栋战死,杨栋所带领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
皇帝看了战报,面色平平无波,“阿德,你意下如何?”辽王恭谨答道:“儿子以为,不可等闲视之。苗乱不平,贵州危矣,四川、云南恐也将不保。唯有调动精兵强将,不惜耗费人力财力,一举将其击溃。”
皇帝听了辽王的调遣,沉思片刻,淡淡说道:“准。”阿德性情果断,虑事周全,用人么,也算得当。若是阿德能长久如此,天下苍生有福了。
说过正事,辽王见皇帝似有嘉许之色,放下心来,笑道:“儿子方才遇见阿嶷,小子颐好似会认人了,更加可爱。小七顽皮的很,还是一团孩气。”卓家既有那个意思,总要探探父亲的口风。若是父亲有意为小十择配,让卓家早点死了这份心。
“小七,真是个好孩子。”皇帝微笑,“怪不得张雱和安解语会看上她,一定要她做儿媳妇。阿嶷的小哥哥能娶着小七,也算艳福不浅。”
辽王呆了呆,阿嶷的小哥哥?敢情张屷也看上小七了。卓显,张屷若同到谢寻面前求亲,谢寻会答应哪个?卓显和张屷都是一表人才,差不了什么。论起家境么,卓家是外戚,联姻卓家,似有攀附皇家之嫌,料谢寻不肯。南宁侯府倒是什么都好,可阿嶷嫁了棠年,小七再嫁阿屷,理上说不通。
“父亲,阿嶷没求过您,给她小哥哥做个主?”辽王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皇帝微微一笑,“朕才不做这个主。娶儿媳妇是张雱的事,让他作难去。”张雱什么都顺,小儿子让他多操操心,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开心芝兰、可爱的川川送的地雷。
关于情节,我想了又想,只能照着原定写,没法改,一改全乱了。我能做到的,就是写快点,尽量多写。晚上我再写一章,会很晚,明天早上看正好。
第 129 章
辽王笑道:“父亲,若是张都督求娶不遂,来个抢亲,可如何是好。”张雱这做过盗匪的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谢寻若是答应还则罢了,若不答应,张雱没准儿会动武。
“他不敢。”皇帝听辽王说的有趣,脸上也有笑意,“他年轻时候虽荒唐过,成亲生子之后,倒是规矩的很。有儿有女,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会胡乱生事?阿德,百姓也是如此,若有饭吃有衣穿,合家团圆,再不会造反逆上的。”
辽王听皇帝说起治国之道,恭敬听了,正色答应。正说着话,宫人进上汤药,皇帝厌恶的看了眼黑乎乎的药碗,拿起来一饮而尽。没法子,既然还不想死,汤药再苦,也要喝下去。
皇帝喝完汤药,宫人呈上蜜饯,皇帝疲惫的挥挥手,闭目养神。这药真苦,吃蜜饯也没用的。自己这幅残躯,一日坏似一日,不定哪一天便会驾鹤西去。真不想死,可是自古以来的君王,有几个能长命百岁的?大限到时,逃也逃不掉。
皇帝睁开眼睛,眼神平静。辽王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颗茧糖,“父亲,儿子小时候不肯吃药,母亲总拿这个哄我。您吃一颗吧,很甜的。”笑着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微笑接了过来,“小孩子好似都爱吃这个。朕初见阿嶷那一年,她才六岁,旁的赏赐都不要,只要糖。”古董摆件什么的,看过就算了,又不能吃。只有看到茧糖,会两眼发亮。她娘亲平日不许她吃糖的,可把阿嶷想坏了。
皇帝把糖放入口中,闭目享受,“很甜。”阿嶷小时候,吃到一颗糖便会无比满足,真是个不贪心的好孩子。她在自己跟前十几年,带给自己多少欢乐,要求的却始终只是一颗糖。
皇帝慢慢吃完茧糖,睁开眼睛,微笑看着辽王,“阿德,往后我若不在了,你要善待阿嶷。”天下最大的是皇帝,皇帝肯善待阿嶷,阿嶷无忧。
辽王缓缓在皇帝面前跪下,“父亲,我是真把阿嶷当妹妹。那年阿嶷六岁,您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玩耍。我一眼看见她,就喜欢她,觉着她是我妹妹。”父亲,阿嶷令您欢笑,她还帮过我的忙,我定会待她好。
皇帝低头看着辽王,“阿德,小十长大成人之后,你给他个富庶封地,让他悠悠闲闲过一辈子。他如今在安瓒处读书,若安瓒同意,让他娶安晓旭为妻。安宁么,择一清清白白的士子嫁了,她的夫婿你亲眼看看,相貌要端正,人品要端方。”
辽王听皇帝大有交代遗言的意思,心中酸楚,面上还什么也不敢流露,只笑着答应,“您放心,小十的封地、亲事,还有安宁的亲事,儿子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辞别皇帝出来,天气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吹来,辽王打了个寒噤。回到东宫,辽王特意交代卓妃,“阿晨,卓家若要求娶,只能跟谢寻提,不能跟谢太太提,切记。若谢寻有推托之辞,不许纠缠。”卓妃笑着答应,“是,听您的。”
丫丫和流年回到谢家,流年又神气了一回。“祖父,这幅《竹林七贤图》,孝敬您了。”“大伯父,这幅《游春图》古意盎然,您一定喜欢。”“《秋山问道图》境界清幽,烟岚气象,送与爹爹赏鉴吧。”皆大欢喜。
谢四爷欢喜归欢喜,女孩儿们的功课一丝不肯放松。瑞年锦年也好,最懒散的流年也好,书画功课必要按时交来,容不得半点马虎。谢老太爷得了幅名画,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小七啊,祖父给你减了功课,好不好?”别看你爹爹臭着一张脸,他还是要听我的。
流年一脸郑重,“不用,祖父。祖父我跟您说,我要写狂草的,也不用太好,比怀素差不太多就行。写狂草要想好看不出错,不是要苦练基本功么。祖父,我要好好练习,不偷懒。”
谢老太爷捋着白胡子,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谢大爷嘴角抽了抽,玉郎你就糊弄孩子吧,女孩儿家写什么狂草,还拿怀素做样子,小七练上两辈子也不可能及得上怀素半分。谢四爷神色坦然,毫无异色。
十一月二十,蕖家央礼部的申老尚书夫妇为媒,到谢家下了文定之礼。申老夫人拉过瑞年细细看了,满意点头,“是个齐整孩子。”跟蘧家小子很般配。蕖谦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瑞年明媚娇憨俏丽可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蘧家虽算不上什么名门世家,族中进士举人的,倒也有十几位。虽算不得豪富,却也有些家底,不是那种毫无根基的穷门小户。蘧夫人来谢府拜访过,送给瑞年等姑娘们的见面礼是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一看就不是凡品。
二太太三太太也敬陪末座。二太太对瑞年这夫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蘧家比米家可是强多了,不服不行。蘧谦一进京就去了国子监读书,显见得蘧家是有些手段的。蘧夫人这做派,米家更是拍马追不上。米家如今还指着华年的嫁妆过日子呢,出手哪会如此大方。
三太太也羡慕。大嫂这做嫡母的太过宽厚,把瑞年娇养长大,又给寻了这么个好婆家!家也好,夫婿人才也好,婆婆还待她和颜悦色。瑞年这庶女,嫁的不比绮年华年差呢,大嫂实在是好性子。
大太太笑容满面的张罗,四太太心中着急。瑞年已经定下,锦年跟瑞年只差不到一岁,也到年纪了。偏偏宜春侯世子也好,澄哥儿也好,玉郎全不愿意!宜春侯世子,他嫌人家粗鲁。澄哥儿么,“你堂姐是自作主张吧?让她问清楚靖宁侯,若靖宁侯点了头,却再说。”看玉郎那意思,好似笃定靖宁侯不会同意。
瑞年是直爽性子,不怎么爱害羞。锦年和流年打趣她几回,见她脸红一红就过去了,觉着没意思,只好一笑作罢。锦年回房,流年去了南园。
流年去南园,是有正经事的。张屷已在耳房大炕上等着她,两人见了面,头凑头看图样,“小七,娘亲说可以修成苏州园林,也可以修成西洋样式。”小七喜欢大圆床,没准儿也会喜欢西洋房子。
流年真想仰天长笑。一个男人最理想的生活是“住西洋房子,吃中国菜,娶日本老婆”,那一个女人最理想的生活呢?“住西洋房子,吃中国菜,嫁给张乃山”!
两人正看的专注,棠年静悄悄立在耳房门口。棠年心里这个不满,就甭提了。住郡主府,我挡不住张乃山倒还罢了。住在谢家,居然还是挡不住张乃山?我家小七才多大,张乃山,你也忒急了点儿。
棠年正要开口,衣襟被人拉住了。回过头,丫丫精致面庞上满是盈盈笑意,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温柔看着自己。棠年没了脾气,跟着丫丫走出来。“损之,爹娘命小哥哥来的。”回了房,丫丫悄悄告诉他,“要给他们修整园子,得小七喜欢才成呀。”
棠年无奈,“爹爹命我看好小七。”不能被张乃山这别有用心的坏小子轻薄了。丫丫嫣然一笑,“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呢,会看好的,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坚决不熬夜,到此打住。
这章少点,不过上一章多,所以我今天还算是双更了哈
第 130 章
睡在婴儿床上的小子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哇哇大哭。棠年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子抱起宝贝女儿,柔声哄着。丫丫抿嘴笑笑,“她呀,许是饿了。”算算时候,该吃奶了。
丫丫接过孩子,给孩子喂奶。小子颐美美的吃着奶,自然就不哭了。棠年怜爱看着小子颐,心中发愁。乖宝贝,你舅舅总是缠着你姑姑,这可如何是好?
小子颐吃过奶,玩了一会儿,又甜甜睡着了。丫丫小心翼翼把女儿放回到婴儿床,轻轻拍了一会儿。棠年也在床边看着女儿,等小子颐睡踏实了,给她盖好小被子,夫妻二人手牵着手,走到外间坐下。
棠年终是有些坐立不安,爹爹命自己看着小七,若这般放任不管,岂不是有负爹爹所托?丫丫笑道:“娘亲说了,眼下先商量着园子如何修,往后还是商量家什怎么打,都要小七喜欢。损之,小哥哥会常来的。”你要是天天都这么着,咱们会很累。
棠年摇头,“打家什,是谢家的事。”我家嫁个闺女,连陪送都给不起么。丫丫细细告诉他,“一则,亲事没定下。二则,小哥哥和小七若是挑了西洋样式的房子,家什也要是西洋样式,工匠不好寻。”等着谢家打家什,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我小哥哥可等不起。亲事又没说定,西洋家什又不好打,还是我家早早的备起来,方为妥当。
棠年心里这个难受。商量房子,商量家什,房子盖到什么地步再来知会一声,张乃山是不是天天都能过来谢家约见小七?爹爹,您让我怎么看,看不住呀。
棠年明知看不住,职责所在,还是拉着丫丫去了耳房。张屷落落大方的跟他们寒暄问好,流年更是一脸纯真,“我帮张乃山看房子样式呢。我觉着西洋房子宽敞,哥哥,丫丫,你们说呢?”很坦荡的样子。
棠年似笑非笑,“乃山的房子,他自己要住的,自己喜欢便好。”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丫丫认真的点头,“我也觉着西洋房子好。往后我们照着小哥哥的样式,也盖一座。”
张屷见棠年一幅要撵人的架势,也不多留,跟丫丫、流年一一作别,告辞走了。流年打了个呵欠,“困了,要回去。”棠年淡淡看了她一眼,亲自送她回了恬院。
瑞年的亲事定下后,四太太憋着一口气要给锦年也寻门好亲。依着锦年这身份,夫婿怎么着也要比瑞年强上几倍不是。“宜春侯世子长自边城,可能不够文雅。镇远侯府世子郑嘉,玉郎瞧着怎样?”这位,可不能算是粗鲁了吧。
“郑嘉此人,倒是可以托付。”谢四爷慢慢告诉妻子,“镇远侯府人丁兴旺,族人众多。郑嘉的妻子是宗妇,不只要服侍公婆夫婿,还要周旋族人,应酬豪门,很难做。”当那么大一个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锦儿怎么办?”四太太有了愁容,“这个不成,那个也不成,要拖到什么时候。”玉郎太疼锦儿了,宜春侯世子不够文雅,不要。镇远侯世子家中人多事烦,会累着锦儿,也不要。这可愁死人了,给锦儿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方好。
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你那堂姐呢,不提澄哥儿了?”前两天,看她的意思,心里最情愿的是澄哥儿。也不想想,澄哥儿是丫丫亲堂兄,靖宁侯怎会同意?
四太太红了脸,“岳侯爷不许。”堂姐亲来告诉自己的,堂姐她也是为难,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岳侯爷太偏心了,总是向着南宁侯那外室子,让堂姐这嫡子媳妇如何不抱怨。
谢四爷淡淡看了眼妻子,从袖中取出一张彩笺,“许尚书次子,吴翰林长子,古学士的独养儿子,这三家都跟我露过口风,子弟我亲眼看过,人才很过的去。明日昭仁郡主长子娶妇,这三家的太太奶奶都会亲去。你冷眼瞧着,她们脾性如何。”家世、子弟我可以看,可婆婆好不好,我实在无从得知,靠你了。
四太太忙答应了。次日赴宴归来,晚上拉着谢四爷细细盘算,“许尚书的夫人看着是个宽厚的,想来不会苛待儿妇。吴翰林的夫人有些清高,看样子难伺候。古学士的夫人穿戴过于讲究,恐是个挑剔的。”
谢四爷问她,“单看婆婆,你选哪家?”四太太犹豫不决。要说起来是许尚书夫人最和气,可她家是次子,锦儿这样的人才,做个次子媳妇岂不委屈了。
谢四爷见状,温和说道:“家风都好,子弟也踏实。可家常过日子,婆婆、妯娌也是要紧的。咱们细细打听清楚了,却再说。锦儿一辈子的事,不可大意。”
四太太心里热乎乎的,点头答应。可不是么,锦儿的终身大事可不能马虎,要精挑细选,挑个千好万好的婆家。玉郎连婆婆好不好都替锦儿想到了,真是疼锦儿。
十一月二十九是流年十五岁生辰,“小七今年是及笄之年,这生辰怎么办理?”四太太特意问过谢四爷。她对庶子庶女并不关心,可当着丈夫的面,总会作出好嫡母的样子。
“照着瑞年的例子办理便是。”谢四爷淡淡说着,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横竖有大嫂操持,你莫理会了。倒是锦儿的事,要上上心。”小七还用你操持生辰么,无忌早早的送了她两盒子小金砖,有了寿礼,过不过生日她哪会放在心上。这无忌,女孩儿家爱金子银子是好事么,他偏偏投其所好,给小七送金子,真真可恨。
四太太喜滋滋的,“便依玉郎。”不理会小七,单操心锦儿,玉郎真好。锦儿又孝顺又懂事,不像小七似的一团孩气,正该多疼锦儿,方是正理。
四太太一心一意为锦年挑选夫家,流年的生辰宴会是大太太一手操办。来客大多是谢家老亲戚,南宁侯府的亲戚,济济一堂,宾主尽欢。
解语亲手把一支镶着猫眼石的金钗插在流年光可鉴人的发髻上。这只钗以金为托,珍珠作星,一只金绿色猫眼宝石嵌在正中,形成众星捧月之势,光华夺目,珍贵无比。
流年甜甜一笑,向解语行礼道谢。解语含笑看着她,心里满意极了。小流年和她父亲、兄长一样,生的面如凝脂,目如点漆,神情散朗,颇有林下之风。长的真好看,和我家小阿屷真是天生一对!
“爹爹是玉人,你哥哥是小玉人,小七你么,是玉女啊。”丫丫拉着盛装丽服的流年,啧啧称赞。若是小哥哥也在,你俩站在一起,就是金童和玉女。
宾客中不少女眷都向四太太打听,“七小姐定下亲事没有?”四太太不敢提卓家的事,只能含混过去,“小着呢,才及笄,哪能定下。”含混完又不满,问小七做什么,我家锦儿才是谢家嫡女,才是玉郎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小七不过是生的好看些,顶什么用。也就卓家那种外戚人家,会只看相貌,求娶小七。
也有心直口快的,直接跟四太太开了口,“我想给七小姐做个媒。”四太太委婉的推拒,“还小呢,再说上面还有个姐姐。过个一两年再说。”
四太太推拒完,心里忽然觉着有些奇怪,怎么卓家竟然没来人?卓家若有意求娶小七,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不是该露个面么。若大少夫人来了,给小七插钗的宾客,该是大少夫人才对。
四太太彬彬有礼的应酬着宾客。等到宾客散尽之后,四太太回了房,命人请来谢四爷,“玉郎,卓家竟没来人。”这事透着奇怪,难道是卓家有变不成。
谢四爷闲闲说道:“前几日,礼部的莫侍郎跟我喝了回酒,席间问起小七的亲事。莫侍郎是朝中元老,对着他老人家我自是实话实说。万寿寺的高僧给小七卜过卦,小七命中,只能嫁属兔的男子。”卓显又不属兔,别跟我歪缠了,没用。
四太太很是吃惊,“属兔的男子?怎么玉郎从未告诉过我。”要是早跟我说了,卓家才提亲的时候,我便会问他是不是属兔的。若不是,便可直接推了。
谢四爷浅浅一笑,“才卜的卦。”四太太信以为真,“这属兔的男子,得有二十出头了吧?这个年纪,好多人都做爹了。玉郎,小七是不是要给人做填房?”
谢四爷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冷冷的,“我谢寻的亲闺女,给人做填房?”话中渐渐有了咬牙切齿的意思。四太太忙道:“不能够,不能够!咱们小七,一定是嫁人做原配嫡妻的,一定是。”
谢四爷定定看了四太太一会儿,施施然站起身,“有事,去书房。”四太太什么也没敢说,陪笑送他离去。自己真傻,怎么会脱口而出“填房”?玉郎真护短,这就恼了。可小七这身份,再寻个二十出头的夫婿,不是填房,难道是原配?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可见是小门小户窘迫已极的。唉,小七真可怜。
谢四爷到书房生了会儿闷气,抬脚去了静馨院。去了静聲院,看见何离,更生气。何离正低头做着件婴儿的小里衣,一针一针密密缝着,那个柔情蜜意,那个专心致致,就别提了。
以前是小七,如今是小子颐,阿离整天就惦记着她们。谢四爷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把何离的针线活拿了过来。何离有点吃惊的抬头,只见谢四爷正凉凉的看着她。
第 131 章
何离跟谢四爷认识了三十多年,知他甚深。见他这模样,便明白他是吃醋了。何离抿嘴笑笑,小心收好针、线,从谢四爷手中拿过婴儿里衣,放到精致小巧的木筐中,
“正打算给玉郎做件亵衣。”何离把丫头们支出去,清澈的眼眸中笑意荡漾,伸出双手轻轻揽着谢四爷的腰,“可是不知道玉郎的尺寸呢,要仔细量一量。”
“阿离又勾引我。”谢四爷眉目舒展,嘴角含笑,“我的尺寸你哪有不知道的,趁机亲近我罢了。”阿离还算识相,知道亲手给男人做亵衣。
何离不承认,“我哪有?玉郎想多了。”谢四爷轻笑一声,低头在她耳畔私语,“真要量尺寸?阿离,穿衣服量怕是不准,不如我脱了衣服,你细细丈量,好不好?”捉住何离的手,放在自己腰带上。
何离耳根子都羞红了,挣扎着不依,“不用,不用脱衣服。”谢四爷抱着她不放,“阿离好不容易给我做回衣衫,还不给做件合身儿的?要量,要量准了。”
何离微微喘息,在他怀中软语央求,“玉郎,好玉郎,晚上再量好不好?今儿是小七生辰,过会子怕是小七和棠儿都会来。”天还没黑呢,别闹了。
“暂且饶了你。”谢四爷静静抱了何离一会儿,微笑放开她,“阿离,夜深人静之时,你再好生丈量便是。”何离娇嗔的横了他一眼,自去镜子前整理发髻。谢四爷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温柔缠绵。
“六少爷,郡主,七小姐。”门外响起小丫头殷勤的声音。棠年和丫丫并肩走了进来,丫丫怀中抱着小子颐。流年跟在后面,头昂的高高的。
“您看看,这支钗好不好看?”流年凑到何离眼前,炫耀镶有猫眼宝石的金钗。何离眼睛湿润,一迭声夸奖,“好看,太好看了。巧夺天工,登峰造极。”这金钗实在华贵,小七本就生的美丽,戴上这只钗,高贵的像公主。
小子颐安安静静躺在丫丫怀里,不哭也不闹。何离夸完女儿,眼谗的看着小子颐。丫丫笑着把孩子递过来,“乖宝宝,让祖母抱抱,好不好?”何离感激的接过孩子,眼睛离不开孙女娇美的小脸蛋。小子颐,你长大了会叫我祖母么。
谢四爷咳了一声。何离会意,抱着小子颐慢慢走到他身边。谢四爷看了会儿小孙女,实在不过瘾,干脆抱了过来。抱婴儿的姿势,十分纯熟。
流年走到他身边质问,“爹爹,我似小子颐这般大的时候,您抱过我么?”谢四爷只顾逗弄怀中的婴儿,根本不理会她。何离微笑,“没有。你爹爹么,是在你一岁多的时候,才学会抱孩子的。”这些年来抱过远哥儿、升哥儿,抱的多了,自然熟练。
流年下气的走到丫丫身边,抱着丫丫的胳膊,“还是张伯伯好呀,张伯伯是最好的爹。”丫丫笑咪咪的,“我爹爹疼爱儿女,娘亲有时埋怨他,惯孩子惯的没样。”好在都没被惯坏。
最好的爹?谢四爷目光没离开孙女的小脸蛋,口中淡淡问着,“棠儿,你岳父是最好的爹?”棠年口气也淡淡的,“您是最好的爹。岳父么,是最好的岳父。”
棠年牵牵妹妹的衣襟,低声吩咐,“小七,不许顽皮。”今儿你过生日,大好的日子,要高高兴兴的,知不知道?他已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何苦来,白白气他。
流年嘻嘻一笑,“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备了礼物给爹娘。”拍拍手掌,两名丫头各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件浅蓝色衣袍,和一双轻便的浅蓝色鞋子。
“这颜色真好看。”何离拿过衣衫和鞋子细细看着,爱不释手。谢四爷怀中抱着小孙女,淡淡瞅了两眼。小七还是一团孩气,自己喜欢蓝色,给爹娘做衣衫,居然也是这么浅的蓝色,像一汪碧水。
流年殷勤蹲□子,“给您试试鞋子合不合脚。”何离连连说着,“合脚,合脚,肯定合脚。”丫丫和棠年在旁相视而笑,鞋子还没穿到脚上呢。
流年和棠年一边一个,替何离换下旧鞋,穿上新鞋。流年自恋的看看,“哥哥,我这只,比你那只合适。”棠年憋着笑,“嗯,没错。”何离娇惯流年,忙附合着,“是,小七那只合适。”
谢四爷就自觉多了。抱着小子颐坐在官帽椅上,等到流年和棠年也替他试好鞋子,低头看了一眼,认真的评价,“小七给穿上的这只,最合适。”
流年大为得意,“那是。”那还用说么,也不看看我是谁。棠年肚中狂笑,面上偏要作出幅淡然形状,憋的实在够呛。丫丫拉着何离,两人都笑倒了。
正说笑着,有丫头过来传话,“老太爷命七小姐去书房。不用换衣衫,就这般盛装前往。”流年笑吟吟答应了,等传话的丫头走后,原地转了几个圈,“好不好看?若是入画,会不会成为传世名作?”老太爷向来以书画名家自居,命自己盛服前往,自然是要画及笄图的。
何离喜滋滋点头,“好看!若是画出来,定比洛神还要美!”谢四爷、棠年都是面色淡然,不置一词。丫丫则是对张屷无比同情。小哥哥,她从小被这样的亲娘夸奖长大,往后你俩一道过日子,这拍马屁的学问,你要再长长。
丫丫和小子颐留在静馨院,谢四爷带着棠年、流年去了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笑咪咪端详流年半天,下笔画了一张及笄图出来。画完后捋着胡子看了又看,得意之作,神来之笔!
谢四爷客气的拱拱手,“献丑了。”命人铺好雪浪纸,提笔也画了一幅及笄图。他这张图用笔细劲古朴,恰如“春蚕吐丝”。画中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翩若惊鸿。
棠年手痒,也提起笔,“小七,哥哥也为你画一幅。”流年笑咪咪点头,“好啊好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照相机,要是有,我得照个成千上万张。画吧画吧,画的传神一点。
晚上,流年又被丫丫拐到南园耳房,约会张乃山。张乃山本是送过生日礼物的,有雅有俗。雅的是一管自制的竹笛,俗的是一匣子金器玉器。这晚看到盛装的流年,张乃山忽然想了起来,“小七,我把你画下来,请能工巧匠雕成玉像。”把流年乐的,画下来,还要雕成玉像?张乃山你真识趣,知我者,张乃山也。
过了流年的生辰,很快就是腊月了。四太太忙着过年前的种种,还要操心锦年的婚事,人都瘦了。谢四爷宽慰她,“不急,慢慢挑,给锦儿挑个趁心如意的。”终身大事,急不来的。
到过年的时候,小子颐已是会认人,也会笑了。若是丫丫和棠年在,她便不肯给别人抱。当然也包括谢四爷和流年。谢四爷只是心里发闷,流年很是愤愤,“谢小丫,我是你亲姑姑!”连我都不让抱,真不像话。小子颐窝在丫丫怀里,咯咯笑出声来。
元旦朝贺,皇帝强撑着亲自出席,仪式结束后,将养了半日才略好些。接下来的春节宴会,皇帝都委派太子代为主持,自己在乾清宫中静养。
后宫事务,如今是徐皇后和梁贵妃共同主持。本来徐皇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可梁贵妃一旦主持过宫务,便放不下权柄。后宫中诸妃嫔也多有巴对她的,要知道,梁贵妃的亲生儿子已被立为皇储,将来会登基做皇帝。本朝惯例,皇帝若非嫡出,嫡母、生母同为太后。梁贵妃这太子生母,铁定会是未来的皇太后。
同样是皇太后,一个是亲娘,一个不是亲娘,皇帝听谁的?向着谁?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向着亲娘。太子殿下肖父,和圣上一样英明果断,有这样的储君,还是多多奉承梁贵妃,以求自保。后宫中不少妃嫔,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此奉承梁贵妃的,竟比奉承徐皇后的还要多。
还有几个心思灵慧的,时常往静孝庵中走走,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静孝真人。这位是圣上原配,更是太子殿下敬重之人。将来么,也是说得上话的。
含山郡主依旧备受皇上宠爱,每回她带着遂平县主进宫,殿中都会响起笑声。不过宫中并无人巴结讨好含山郡主,一则是郡主从不在皇上面前为谁说好话,二则,皇上眼看着不行,含山郡主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正月下旬,朝中发生两件大事。一件是梁贵妃被隆重册封为皇贵妃,一件是苗乱愈烈,太子命原东昌侯沈迈为贵州总兵,带兵平叛。
皇贵妃和皇后只差一级,梁贵妃这位份一升,在后宫中自然更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文官中颇有几位为此皱眉的,觉着太子未免过于抬举自己生母。但是要劝谏呢,又很是犯不着:梁贵妃根本没娘家!她是家乡遭了灾,父母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她孤身一人。这样没娘家的妃子,兴不起什么风浪,不必多事。
至于命原东昌侯沈迈为贵州总兵,也让人说不出什么。沈迈是打死过徐朗,是曾经被夺爵毁券,可沈迈确实是位良将。沈迈在陕西、辽东都有赫赫战功,抹杀不掉。也许徐皇后一直忘不掉前仇旧恨,可是依照祖宗家法,她根本不敢明着干涉朝政。她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挡不住沈迈重新出山。
第 132 章
堪堪进入二月,徐皇后便生了一场恶气。因卓家是未来的后族,所以卓家那尚未婚配的卓显,颇受徐氏族中未婚少女的青睐。卓显年轻秀逸,自是良配,无奈卓家早已放出话,“不宜早婚。命中注定要二十往后方能定亲,否则新妇会有血光之灾。”谁也不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于是眼光放到了鳏居已久的卓行身上。
卓行虽已年近五十,可他向来养尊处优的,并不苍老。单论相貌,卓行也算得上清癯,且有着浓浓的书卷气,更显得儒雅。若嫁了卓行,虽是继室,却也是卓妃正经的母亲,临安侯府正经的当家主母。恰巧徐氏族中有一名年方十八岁的少女徐扬,是位才貌双全的姑娘,偏偏命苦,成亲前夕未婚夫从马上摔下来,一命呜呼。徐扬不愿守望门寡,自然要退了亲再觅夫婿。徐扬家中本就中落,又许过一回人,还能寻得着什么好人家?若是能嫁卓行,徐扬极愿意的。虽说夫婿老了一点,可是进门就当家呀。若嫁了年轻人,要还婆婆做儿媳妇的规矩,颇为辛苦。
魏国公夫人进宫跟徐皇后说了,徐皇后觉着很好。让徐家姑娘去做卓家的当家主母,卓妃对着她称呼“母亲”,辽王的儿子们称呼她“外祖母”,极好的事。
徐皇后先是跟卓妃和鲁氏说了。卓妃很守礼,“出嫁女儿,做不了父亲的主。”鲁氏嗫嚅,“家父鳏居已久,并无续娶之意。”徐皇后不悦,“那是从前他怕孩子小,被后母凌虐。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他也该享享晚福了。”
卓妃和鲁氏都不敢做主,不肯答应。徐皇后索性直接宣卓行入宫,当面提亲。这婚事你肯也罢不肯也罢,当着我的面难不成你好意思说个“不”字?谅你不敢。
谁知卓行是个死读书的呆子。卓行文绉绉的说道:“约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另外一人便再娶之约?只约终身夫妇也。男女之配,终身不变者也。故无再娶之礼。”
徐皇后呆了呆,“天底下多少男子不幸丧了原配,都要孤孤单单守着不成。”卓行正色道:“有不得已再娶者,盖缘奉公姑,或主内事尔。卓行父母早亡,儿子俱已长成,儿妇持家甚贤,无须再娶。”
徐皇后虽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可卓行这一番之乎者也的说下来,也把她说晕了。不只做媒不成,这件事不知怎么着还传出去了,清流士林一片叫好之声。太子妃的父亲,是一位有风骨的读书人!
卓行的发妻,十五年前已是一病而亡。卓行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养育儿女们长大,何其不易。卓行自己是举人,三个儿子也都是年轻轻轻中举,卓行这样的父亲,堪称慈父的表率。文官们,士子们谈起太子妃的娘家爹,满是敬意。
徐皇后气的想病倒,却不得不硬生生撑住。乾清宫中的皇帝一日比一日消瘦,说不定哪天便撒手去了。这个要紧时节自己也病倒,难不成任凭辽王、梁贵妃为所欲为?只好忍下这口气,勉强打起精神。
太子妃娘家爹声名鹊起,最后连四太太都听说了。四太太简直不敢相信,卓行敢忤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开口保媒,怎么着也该应了才是。若照着戏文上讲的,皇后娘娘可以下懿旨赐婚的!虽说实际上也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帝皇后下道旨意给大臣赐婚,可但凡皇帝、皇后亲自开了口,谁敢不从啊,不是找死么。
四太太也只是感概下,就忙着挑女婿去了。谢四爷给挑选的许家、吴家、古家,确是好人家,子弟也相貌清俊,知书达理。只是家境上,四太太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古家是独子,古夫人又过于讲究,怕这儿媳妇不好当。吴夫人清高了些,十有□不好相处。许夫人倒是宽和的很,偏偏他家是次子。四太太挑来挑去,最后忍痛决定,还是许家吧,婆婆宽厚好相处,比什么都强!
问锦年,锦年红了眼圈,“但凭爹娘做主。”爹爹娘亲都是疼自己的,听他们的吧。姑娘大了,总要出门子的,躲不过。儿时曾经做过的美梦,永远只能美梦了。
谢四爷点了头。许尚书出了名的忠厚,家风清正,家中只有两名嫡子,都有出息。锦年嫁到这样人家,公婆能拿她当女儿疼爱,日子定会舒心。
央了钱阁老夫妇为媒。四月初九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定下四月初九换庚贴。锦年躲在大理石屏风后偷听四太太和钱阁老夫人说话,身躯无力的靠在屏风上,心中冰凉。真的要嫁了么,真的就这么嫁了么。
到了四月初九,许、谢两家并没有换成庚贴。宫中皇帝已是两日没有进食,诸大臣都在文渊阁值守,钱阁老哪里抽得出身。四太太心中又是恼,又有窃喜。恼的是锦年的好事被无端耽搁,窃喜的是皇上一旦驾崩,自己那庶子媳妇就失了凭仗,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了。虽说自己并不希罕看见她,可庶子媳妇不在跟前奉承,做嫡母的真是颜面尽失。
乾清宫中,皇帝自昏迷中醒了过来,魏硕峰含泪喂他喝了半盏参汤。皇帝闭目将养片刻,闻得殿外隐隐有哭声,虚弱问道:“谁在外面?”魏硕峰恭敬答道:“静孝真人、皇后、皇贵妃、淑妃、贤妃,十皇子、安庆公主、安宁公主,太子妃、几位皇孙、郡主们。太子殿下在您蹋前衣不解带服侍了两日,如今趴在案几上睡着了。”皇帝困难的转过头,看见辽王趴在桌案上,睡的正沉。
“叫醒阿德。”皇帝清晰的吩咐,“宣内阁阁臣、成国公、英国公入见。”魏硕峰答应着,亲自叫醒辽王,命小太监速召阁臣、成国公、英国公。
辽王揉着眼睛,片刻后惊喜的扑了过来,“父亲,您醒了?”阁臣、成国公、英国公奉召急忙进到皇帝寝殿,跪在御榻前磕头。太医在旁服侍汤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硕峰、秉笔太监吉成站在皇帝脚跟前,太子、阁臣、武将之首的成国公、英国公跪在御榻前,任是谁看见这架势,也知道皇帝是真不行了。
皇帝躺在床上,清晰的口述一道又一道遗诏。最后一道是给太子的,“遗诏,与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题请而行。你要勤政爱民,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太子含泪听了,接过魏硕峰递过来的那轴黄绫揭帖,拜伏于地。
皇帝交代完国事,闭目喘息。太医院褚医正上前跪下诊了脉,“圣上要歇息休养。”拿一个掐丝珐琅细嘴小壶慢慢喂皇帝喝下汤药,皇帝喝了药,沉沉入睡。
大臣们磕头退出,太子一直守在皇帝榻前。皇帝只睡了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太子忙上前问候,皇帝定定看着他,眼神清明,“阿德,请你母亲过来。”
原以为静孝真人会泣不成声,没想到静孝真人脸色安详,平静的很。静孝真人在榻前坐下,皇帝握住她的手,“我先走一步。小魏子,拟遗诏,静孝真人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
丧葬讲究“卑不动尊”,不能因为地位低的人去动地位高的人。如果皇帝已经安葬,静孝真人后死,把地宫墓道重新挖开,再入葬填埋,会打扰地底下的皇帝。通常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可是皇帝有遗诏,那又不同。
有了皇帝这道遗诏,徐皇后如果死了,只能在皇帝陵寝之侧另辟新陵,单独下葬。静孝真人却可以原配的身份,跟皇帝“死同穴”。
太子热泪滚滚。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精心抚养长大的。她是平常又平常的女子,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愿死后跟父亲合葬。她,总算如愿了。
静孝真人微笑,“不跟你合葬,怎么能够?你在地下安眠,我却去打扰你,怎么忍心?”她圆润平凡的脸颊比平时美丽,嘴角滴下鲜艳的血滴。
皇帝不敢看她,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慢慢流下,皇帝喃喃,“你这又何苦,这又何苦。”我不怕打扰,人都死了,怕什么打扰。你有阿德,有孙子孙女,在这世上再逍遥活上几十年,不好么。
太子惶急的抱住静孝真人,“母亲!”静孝真人吃力的抬起手,想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阿德,你有嫡母,有生母,她们并尊为太后,都是名正言顺的。我呢?你尊重我也不好,不尊重我也不好,我活着,就是让你为难。”
太子抱紧静孝真人,“我不怕为难。”一个人既然想当皇帝,还怕为难么。内阁、通政司、六科,哪个是好打交道的?都有成堆成堆的大道理等着我。
静孝真人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阿德,你生母没读过什么书,可性子伶俐,能帮你不少。那个女人么,你登基前几年,一定要敬着她,顺着她,捧着她,博个孝顺的名声。阿德,你不比小九,做了皇帝也不要大意,知道么?”太子泣不成声,连连点着头。
皇帝睁开眼睛,“阿德,把她抱到我身边。”太子抹抹眼泪,抱起静孝真人,放在皇帝身侧。皇帝握住她的手,温和说道:“活着,死了,咱们再也不分开了。”静孝真人腹中一阵疼痛,却欢喜无限。他说话真好听,真想听一辈子……
皇帝静静握着原配妻子的手,这只手原本是温热的,后来一点一点变的冰凉。从没喜爱过她,这会儿心里却空空洞洞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太子擦干眼泪,轻轻替静孝真人盖好被子。皇帝依旧握着她的手,“阿德,叫小十、安庆、安宁进来。”老四老六已经就藩,在眼前的儿女,只有这几位了。
十皇子、安庆公主、安宁公主眼睛都红红的,进来到御榻跪下。十皇子翁声瓮气说道:“父亲您又吓人玩了?一点也不好玩,您快起来吧。”还记得皇帝装病那一回的事。
皇帝微笑道:“过两日便起来。”安庆公主已是两子之母,看出皇帝说话都已经困难了,忙推推十皇子,“小十,父亲生着病怎么起来,过两日身子大好,自然起来了。”十皇子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神色闷闷。
皇帝看着眼前的一子两女,小十性子憨,安宁娇气,安庆没了小九这亲弟弟,往后也是艰难。太子俯伏在地,“父亲,儿子一定好生照看弟弟妹妹。”皇帝微笑,却是说不出话来。
接着又见了太子妃、孙子、孙女,还有皇后、皇贵妃、淑妃、贤妃,皇帝只静静躺着,没有说话。皇后和皇贵妃都知道静孝真人进来了,却没出去,更见御榻上明明躺着另外一个人,心中都是犯酸。怎么圣上临走之时,放心不下的竟是她么。
国事、家事都已交代完,皇帝还闭不上眼睛。太子在御榻前跪下,“父亲,召阿嶷前来,可好?带上小子颐。”皇帝摇了摇头,“阴气太重。”临死的人,阴气很重,小孩子抗不住的。
太子一时冲动,“如此,请南宁侯夫人一见,可好?”父亲隐藏的这么好,世上知道这件事的根本没几个人。朝臣都知道含山郡主六岁进宫,皇上一眼便喜欢上了。却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皇帝已经混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皇帝又摇了头,“对她声名有碍。”皇帝临终前召见一位侯夫人,成何体统。
太子站起身,“南宁侯夫妇来见您最后一面,有何不可?阿嶷是您干女儿,您和南宁侯夫妇,也算是亲家。”不等皇帝答话,急促的说了一句,“父亲,您等等我。”疾步出了殿。
皇帝已是弥留之际,心神有些恍惚。她会来么,她会来么……殿门开了,太子大踏步走了进来,“父亲,南宁侯夫妇求见。”
皇帝努力睁开眼睛,一道轻盈的倩影现在殿门口。皇帝打起精神,微笑叫道:“安姑娘!”一辈子只能叫她安姑娘了,能叫她芳名的,是张雱那傻小子。
真不想死,真想再活五百年。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守护着自己的儿女,守护着她。可是贵为帝王,一样敌不过流年,和凡夫俗子一样会老去,会死亡。再也逃不过的。
四月十一日,皇帝驾崩。全国各地所有官员一律换成青服角带的丧服。禁宴乐三个月。京城的官员们每日到衙门办公务之前,必要先到会极门外跪祭。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的登基大典正紧锣密鼓的进行。四月十二日,阁臣和礼部按仪式上了《劝进表》。太子依仪式谕答“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这样经过两个来回,在大臣们第三回劝进的时候,太子终于准了,“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钦天监选定的登基吉日是四月二十八。四月二十六,太子入住乾清宫。四月二十八,太子祭天、祭祖、祭祀先帝之后,在中极殿接受百官朝贺,成为天朝新的皇帝。
第 133 章
新皇登基,照旧例尊嫡母、生母并为太后。徐皇后尊号为端贤太后,梁贵妃尊号为端荣太后,一居慈宁宫,一居慈圣宫。嫡妻卓氏册封为皇后,总领六宫。
虽是新皇登基,朝事却丝毫不见纷乱,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因为新皇帝虽是才登基,做太子时抚军监国时日已久,朝堂政务,大多在他掌握之中。
九月,贵州总兵沈迈平定苗乱,凯旋而归。皇帝大喜,赐还沈迈东昌侯爵位,“卿原来的侯府,是收不回来了。”皇帝笑道:“寿荣长公主的府邸空闲已久,和南宁侯府只隔了一条街,赏赐与卿。”沈迈乐呵呵呵答应了。空闲已久的府邸才好呢,慢慢修整着,我和阿忱还住南宁侯府,跟我家阿雱一起。要我离开阿雱,真是舍不得。
一时间,京城贵妇们羡慕死了南宁侯夫人。她三个儿子,有两个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更有机灵的已是打听清楚了,“长子沈忱,是跟着东昌侯长大的,将来必会继承东昌侯府。次子岳池从小给了靖宁侯,如今在靖宁侯府住着呢。最小的儿子张屷,会是南宁侯世子。”
这张屷年纪二十出头,在锦衣卫任职,前程尽有。最主要的是,他相貌俊美,尚未婚配!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夫人太太们,心里都热乎乎的。南宁侯府不只是有爵位有实权,富贵逼人,他家的男人个个洁身自好,身边只有嫡妻,并无姬妾。这在富贵人家,是多么的难得。男人么,田舍翁多收了两担米,还想买个妾呢。
到南宁侯府贺喜的客人颇多,明着暗着跟解语打听张屷亲事的也不少。解语委婉的笑着,“其实已经定了。不过小儿媳年纪还小,要再等等。”
十月初五,是端荣太后的寿诞之日。内命妇、外命妇都入宫道贺。端荣太后头回过这么奢华的生日,心中得意的很。席间拉着端贤太后不停叫“姐姐”,端贤太后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客气的叫“妹妹”。
端荣太后如今已是天朝最尊贵的女人,行事说话和从前大不相同,连皇后卓氏也不放在眼里。“姐姐知道不,卓家才碰过一个大钉子。”端荣太后笑吟吟说道:“卓家有个小子不是没成亲么,还放出风声说什么不宜早娶。呸!什么呀,卓家看上位姑娘,人家姑娘看不上卓家!”
卓家,是令徐太后厌恶的人家。徐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哪家姑娘,眼界这么高?”岂有此理,徐家有姑娘想嫁,卓家竟然还不要。
梁太后乐了,“含山郡主的小姑子,谢家七丫头。姐姐,你说谢家倒霉不倒霉,一上来就得罪了新皇后的娘家。这往后啊,谢家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谢家七丫头,谁娶了她谁倒霉。”娶了她就是得罪卓家,得罪皇后。皇后和皇帝情份非同一般,皇帝对卓家、对皇后,宠信的很。
徐太后微笑道:“若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断断不敢娶。”谁家娶来个儿媳妇,是为家中招祸的?要是众人都知道这段**,情管谢家七丫头是嫁不出去了。
梁太后朝不远处一名贵妇淡淡看了眼,“姐姐,南宁侯夫人真是风头正劲。”这话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你贵为太后,可你拿南宁侯府没辙!南宁侯府显赫了这些年,如今又多出一个爵位,不服不行啊。
徐太后脸都变形了。新皇帝派沈迈平乱,摆明了就是想给沈迈功劳。谁不知道啊,任贵州总兵的虽是沈迈,其实打仗的却是沈忱。皇帝这是跟自己做对呢,明知道徐家和沈家有仇,偏要抬举沈家。
如果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小九,是自己亲生儿子,自己还用犯愁么?自己若说声收拾沈家,小九难道敢说“不”字?可是阿德么,和自己向来不亲近,他亲近的,是和先帝合葬的那位。
想到和先帝合葬的静孝真人,徐太后更是肝儿疼。自己是以元后之礼被迎入宫中的,偏偏临了临了,先帝在名份上还摆了自己一道!静孝真人死后追封为孝敏敬贤纯懿元皇后,和先帝同穴。元皇后,她是元皇后,自己成了什么?
和先帝争不过,和眼前这些人还争不过么?可是干涉朝政,万万不敢。背地里使阴招,徐家又没人。后宫之中,卓氏奉承的是亲婆婆,自己这嫡母婆婆她面上敬着,可实际上么,且得靠后。
梁太后颇有兴致的说道:“南宁侯家小儿子成了香饽饽呢,听说但凡有女儿的人家,对张屷那小子都有意思。姐姐你说,张屷能娶着个什么媳妇。”
徐太后面色平平无波,“谁知道呢。”脑中迅速的想着,谢家七丫头,谁娶谁倒霉,谁娶谁会得罪卓家!张屷那小子尚未定亲,若他娶了谢家七丫头……?还用自己对付他们么,卓家自会出手!
与宴的贵妇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都注意到南宁侯夫人、谢通政夫人被宫女请了去见两宫太后。众目睽睽之下,徐太后温和问道:“张家三公子尚未定亲,谢家七小姐尚未字人,哀家来做个媒,不知你们情愿否?”
张家三公子,谢家七小姐?席间不少贵妇心中吃惊。谢家七小姐是庶女,还是张家大小姐的小姑子!身份又不般配,称呼更是混乱,这样亲事如何能做?可徐太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了口,为人臣子的,如何敢不听从呢。这可为难死人了。
谢四太太有些发呆。小七嫁给张屷?小七都嫁侯府世子了,我锦儿该嫁什么人家?锦儿本是四月要定亲的,结果因着国丧,推迟了。国丧过后,许尚书父亲在老家病故,许家已回原籍丁忧守孝,是以锦儿的亲事,还未定下。太后您这不是难为人么,真要结亲,长幼有序,也该是锦儿。
谢四太太还呆着,解语已经领旨谢恩,满口答应。解语暗中推了谢四太太一把,谢四太太醒悟过来,也是满口道谢,“太后看中的,必是好姻缘。”
回到席上,解语也不背着人,一脸惭愧的告诉谢四太太,“太后娘娘的美意,实实推拒不得。谢家是诗礼大族,犬子着实是高攀了。称呼全按着谢家来,往后犬子和令爱生下孩儿,便称呼小女为舅母。”不让谢家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了,先写到这儿。这章没写完,明天再补齐。
脑子都乱了。
第 134 章
谢四爷萧萧肃肃,上了张雱的马车。张雱兴致勃勃的问他,“晚鸿,小不点儿喜欢快哉风,咱们也去快哉风如何?”解语真聪明,我家小阿屷的亲事定了!
谢四爷慢吞吞说道:“只要能安静说话,哪里都成。”张雱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敲敲车厢,命车夫去快哉风。他在快哉风的凝碧阁预定有雅间。
张雱本是大为得意的,却记着解语交代过的话,不大敢流露出来。张雱心中默念着“谢晚鸿是个小气鬼”“谢晚鸿是个小气鬼”,小气鬼此刻正憋了一口闷气,自己不能太高兴。
凝碧阁建在水中央,宽敞轩朗,景色优美。张雱殷勤把谢四爷让了进去,“晚鸿,请,请!”谢四爷冷眼瞅了瞅,推开窗就能看到院中景致,关上窗则安静的很。很好,无忌你选了个好地方。
叫了菜肴,烫上酒,两人慢慢喝着。张雱心虚,不停的给谢四爷夹菜倒酒,献足殷勤。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无忌,当初你嫁女儿时是怎么为难我的?一口咬定“我丫丫不嫁人”,差点没把我愁死。如今到了我嫁女儿,你弄出个端贤太后!无忌,这事不算完。
“那个,晚鸿。”张雱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开了口,“我家阿屷和小不点儿的事,你听说了吧?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晚鸿,内子说知道谢家委屈了,称呼全依着谢家,一切礼仪全依着谢家。”
太后金口玉言,没法子的事?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张雱,“无忌,令正是怎么做到的?说来听听。”端贤太后很爱做媒么,怎么想起来把我小七嫁给张屷的。
张雱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还是忍不住得意了,“内子很聪明的!她怎么做到的,详情我也不知。不过,晚鸿我跟你说,内子很久之前就有计较。我家房子也修好,家什也打好,什么都齐齐备备的。内子说,下月便可成亲。”
张雱说到高兴处,大力拍拍谢四爷的肩膀,“晚鸿啊,内子算的准准的,我家把什么都备好,到小不点儿十六岁生日前后,瞅准时机,果断下手!”
“下月便可成亲”“算的准准的”?谢四爷慢慢喝着杯中酒,一言不发。张雱眉开眼笑凑到他眼前,“晚鸿,这计策不错吧,内子是不是很厉害?她早就告诉我,等到要娶小不点儿的时候,寻一个位高权重的坏蛋出来做媒人。徐太后这媒人,算不算位高权重,算不算坏蛋?”
她真是很厉害。不只顺利给儿子娶到意中人,而且没有伤到谢、张两家的名声。不是谢家、张家不知礼仪,是太后开了金口,违逆不得。
“我家阿屷可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厚道。先帝临终前个月,曾提过要给他做主的,阿屷推了。”张雱炫耀过妻子,又炫耀儿子,“我家阿屷说,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事,让先帝声名受损。把先帝感动的够呛。”张家、谢家结亲违背常理,做了这个主,先帝难免会被人暗中非议。
张雱越说越高兴,和谢四爷推杯换盏,一场痛饮,“我家这回不只能娶儿媳妇,还能卖皇帝一个大人情。他那个嫡母压在他头上,不就是仗着名份么?让他那好嫡母多做几件蠢事,言官们话就少了。”皇帝在他嫡母端贤太后面前已是做足孝子样子,还有多事的言官上表章“圣主以孝治天下”,唯恐他亏待嫡母,偏向生母。这事一出,看言官们话还多不多。
两人直喝到月明星稀,谢家派了车夫来接,方才散了。出了快哉风,冷风迎面一吹,张雱才蓦然发觉:解语让跟谢晚鸿定下成亲的日子,这事自己还没说呢!怎么办,回了家小阿屷会抱怨的。张雱挠挠头,坐上马车回了南宁侯府。
谢家,四太太陪笑把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娘,媳妇也知道此事不妥,可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怎么敢违背呢?”小七嫁侯府世子,锦儿该嫁谁?愁死人了。先帝和徐太后真是一家人,都是这般跟自己作对。
大太太在一旁微笑不语。她也进宫领宴,却和解语、四太太都离的远,并没说上话。宫里的情形,她自然也都看到眼里。这事透着些奇怪,好端端的,徐太后怎么就想着玉成小七和张屷了?先帝在世时都没管过这事。
谢老太太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徐太后怎么忽然生了这个念头?真真令人想不到。要说这门亲事么,太喜欢人了。张屷那孩子一表人才,和小七正是天生一对。
四太太看着谢老太太的脸色,陪笑说道:“论起来,这门亲事真是做不得,单单称呼便混乱不堪。好在亲家夫人说了,称呼全依着咱们家,一应礼仪,全依着咱们家。如此,倒好多了。”横竖谢家不吃亏。
谢老太太失望的看着四太太。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凡事都不上心!南宁侯府什么都依着谢家,谢家便能坦然接受么。怎不想想,小七嫁过去之后,还要在婆家过日子呢。
若说南宁侯府诸人心性坦荡豁达,不计较小节,依旧善待小七,那便更不应该了。太康谢氏,岂能在风度上输了给人?亲家大度,谢家应该更大度才是。
谢老太太温和说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罢。”她已是四十多岁的人,四十不智一辈子愚,多说无益。况且,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会真心疼爱,也是人之常情。
打发走四太太,谢老太太问起详情,大太太一五一十说了。谢老太太沉吟片刻,“倒让人摸不透。不管怎么说,这事算是定下了,更改不得。既如此,咱们便好生操办,让小七风风光光出嫁。”
“出了宫,南宁侯夫人跟我说过几句话。”大太太抿嘴笑笑,“意思是小七和乃山早日完婚方好,求媳妇跟您递个话。媳妇算着,瑞年的好日子已定在这月底,难不成小七赶到下个月?可还有锦儿呢,越不过去。”若是小七先嫁,锦年再慢慢挑拣,只怕锦年有些尴尬。
“锦儿一辈子的事,定要拣个妥当人家。”谢老太太缓说道:“不能匆匆忙忙的胡乱嫁人,宁可晚个一年两年的,给孩子慢慢挑着。”锦儿年纪并不算大,急什么。
大太太给出着主意,“许家那孩子,明年也该出了孝期。若是不拘早晚都成,不如依旧定许家。许家是湖州大族,世代书香,子弟都是有出息的。”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锦儿也是婚事不顺。”要定亲的时节,先帝驾崩。出了国丧,许家老太爷又去了。锦年的亲事,只能一拖再拖。
大太太服侍了一会儿,告辞回了房。她心里有不少疑惑,等着谢大爷给一一解答。谢大爷这阁臣回家颇晚,天擦黑才到了家。“张屷这小女婿不错。”谢大爷拈着胡须微笑,“他是玉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玉郎定是满意的。”并没多余的话。
晚间谢老太爷回来,又是吃惊,又是喜欢。“表妹,我早就觊觎阿屷。”谢老太爷凑在妻子耳畔私语,“这孩子跟咱家小七,多般配呀。”原本想着棠儿娶了丫丫,小七和阿屷只能作罢。谁知徐太后慈悲心肠,办了大好事。
“是般配。”谢老太太笑咪咪,“表哥,我跟你一样,早就看着阿屷那孩子顺眼。”最开始听说南宁侯一家,觉着匪夷所思。怎么一双夫妇会有四个爹,四个儿女倒分成三个姓?真的相处下来,觉着这家人很好,胸怀坦荡,不拘小节,都是真性情。
晚间谢四爷醉酒回来,谢老太爷、老太太都心疼,“怎么喝醉了?”就算有喜事,也不能这么喝呀。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身子。命人送回房去,精心服侍。
四太太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丈夫说,见他醉的不省人事,也只得罢了。亲手替他洗漱了,喂下醒酒汤,看着他沉沉入睡。
次日谢四爷依旧早早走了。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纷纷上门,“你家小七,倒寻了门好亲事。锦儿怎么着,可有着落没有。”这是怎么话说的,嫡女还悬在半空,庶女倒说下了好人家。这徐太后,成心跟人为难么。
四太太有苦难言。她表姐薛氏把她拉在一边,迟疑的开口,“妹妹,昨儿个宜春侯夫人问我,锦儿可许了人家没有。”宜春侯世子挑来拣去的,这都一年了还没定下,宜春侯夫人也是着急。
四太太眼圈一红,“我锦儿真是命苦。”本来还能慢慢挑着,如今可倒好,小七先定下了,锦儿颜面尽失。急着挑人家也不行,比妹妹晚出嫁也不好,左右为难。这宜春侯世子倒是不坏,可玉郎看不上呀。
薛氏低声道:“从前妹夫看不上,如今呢?锦儿素日好强,若是小七嫁了,她还待字闺中,只怕锦儿会气出个好歹。妹妹,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可要拿稳主意。”其实宜春侯家底又厚,爵位又是一等侯,又是实权指挥使,很不坏了。宜春侯世子彬彬有礼的,哪里粗鲁了?
四太太拿帕子拭拭眼睛,“晚上我跟玉郎说。”今晚不会再喝醉酒了吧。薛氏交代她,“妹妹,不可一味柔顺。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只管拿。”女儿又不是谢寻一个人生的,他凭什么独断专行。卓家的事没办好,卓家宽厚大度,并没责怪过。黄家这事可要给办好了,不能再失手。
四太太送走姐妹们,独自坐了一会儿,只觉心里闷闷的。好在今天谢四爷回来的早,四太太见了他跟见了救星似的,“玉郎,锦儿怎么办,锦儿怎么办?”小七先嫁,把锦儿闪过去,情何以堪。
谢四爷施施然坐下,“不急。你放心,锦儿不嫁,小七只能等着。”无忌,你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媳妇么?她把什么都算到了,怎没算到我家中长女未嫁,幼女便要等着。
四太太放下一半心。玉郎到底是疼锦儿的,舍不得锦儿吃亏。四太太心里才舒服了一会儿,谢四爷慢悠悠喝了一盏茶,站起身,“有事,要去书房。”四太太又怨念了,怎么又要走。
谢四爷到了书房,抽开暗格看了看。小七,这里头大都是你的心肝宝贝,这些年攒下来,该是不少了吧。傻小七,等你出了门子,爹爹赢谁的钱去。
“爹爹!”锦年出现在书房门口。谢四爷慢慢推回暗格,“锦儿过来。”这孩子怎么了,眼圈红红的?傻孩子,不过是妹妹先定下亲事,这有什么,也值得你哭。
锦年咬咬嘴唇,走到谢四爷面前跪下,“爹爹,我不想输给小七,不想被人指指点点。爹爹,求您答应把我许给黄恪。”黄恪和张屷一样是侯府世子。自己是嫡女,夫婿即便不能比小七好,也至少不能比小七差。
第 135 章
锦年说完这番话,脸色煞白,手脚冰凉。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哪有自己开口说亲事的?莫说亲自开口提及,便是听到一丝半点风声,都该远远的避开,方是做女孩儿的道理。
谢四爷静静看着锦年。锦儿从小乖巧懂事,功课不用人督促,礼仪不用人反复教导,极少调皮捣乱。她神色憔悴,大异往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锦儿,终身大事,不可赌气。”谢四爷慢慢说道:“爹娘疼爱你,自然一心为了你好。乖女儿,亲事你不必多想,爹娘自有道理。”傻孩子,女孩儿家嫁人,夫婿的人品、公婆的性情才是最要紧的,爹娘难道会害你。
“我怎么能不多想?”锦年哭了出来,“姨母们、表妹们都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想行么?”锦年泪流满面,显然悲痛已极。四太太的表姐妹、堂姐妹来了一堆,锦年的小表妹也来了一堆,个个同情锦年。锦年素日好强,哪里受得了。
这还是姨母们、表妹们,已是如此。若换了不相干的外人,岂不更会嘲笑自己?自己已是十六七岁,再等又能等到什么好亲事。既然宜春侯今日又提了亲,也是缘份,不如就定了他家。总不能小七都要嫁人了,自己还悬着,让人笑话。锦年一头哭着,心思更为坚定。
锦年哭的天昏地暗,谢四爷如何不心疼。又不便唤侍女们进来服侍,谢四爷亲拿帕子给锦年拭泪,“锦儿,不许哭。”锦年抽泣着连连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好半晌,锦年才收了眼泪,伏在谢四爷膝上不起来。谢四爷轻抚女儿的髻发,“锦儿,单论黄恪此人,倒也是良配。可宜春侯粗鲁,宜春侯夫人严苛,尽人皆知。”宜春侯府迁回京城已有一年,黄家人是什么性子,再也瞒不住人的。谢四爷细想想,黄恪也算是名青年才俊,勉强配的上锦儿。可黄彬粗鲁不文,和这样亲家打交道,其实不愿。更何况宜春侯夫人性子严苛,谁家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要嫁到他家受气。
锦年幽幽叹了一口气,“爹爹,像小七那样的好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小七坐在家里不动,亲事从不操心,自有徐太后给她做主。南宁侯府确是子弟人才出色,公婆性子厚道,可京城只有一个南宁侯府。
谢四爷微晒。小七好福气?张屷那傻小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小七。无忌倒是真性情,可他那位贤内助,委实厉害了得。好在她也是疼小七的,否则我宁可跟徐太后杠上,也不能应下这门亲事。
“爹爹,您应下吧。”锦年狠狠心,抬头直视父亲,“五姐姐这月便要出嫁,小七是太后保的媒,只怕很快要来换庚贴放定。爹爹,若是小七换庚贴的时候,我还没换……爹爹,我不想活了!”哪里还有脸出门见人,一头撞死算了。
“胡说!”谢四爷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胆敢如此!”一朵花似的亲生女儿,竟在他面前说出“不想活”这样的话。即便谢四爷这样向来喜怒不形之色的人,也是心中激荡,情难自己。
“唔唔唔……”锦年又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粗鲁,您甭理会他不就成了……严苛,您帮我应付她……”六嫂也有婆婆,婆婆还不喜欢她,六嫂不也自在的很?只要娘家得力,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把儿媳妇怎么着。
还成,总算没傻到家。谢四爷细心替锦年拭去泪水,扶她站起来,“锦儿,不许再哭。爹爹自有主张。”若她说“严苛,是我的命”,那是死也不能放她嫁过去。若她说“严苛,您帮我应付她”,也许还有法子可想。
锦年泪眼迷蒙看着谢四爷,“娘亲说哥哥小时候您都没抱过,却抱着我不放,爹爹您是真疼我,对不对?爹爹您为我做主,我不要被人笑话。”小七都有人家了,我还没有,会被人嘲笑的,以为我没人要。
“锦儿放心,你若不换庚贴,小七也不能换。你若不放定,小七也不能放。乖女儿,安心回去,凡事都有爹。”谢四爷笃定说道。无忌,你那贤内助能算计定下名份,至于何时过礼成亲,我说了才算。我精心养育大的宝贝女儿,能被你们这般轻易的赚了去不成。
锦年心中一宽。本以为太后开了口,小七的亲事会紧锣密鼓的操办,耽误不得。听爹爹这么一说,可以回去睡个安生觉了。长幼有序,横竖她越不过我去,爹爹不许的。
锦年收了眼泪。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她,“这幅模样若是被人看见,定要笑话于你。”锦年脸红了红,披上大斗蓬,“才不让人看见,我遮的很严实。”把自己裹好,跑了。
谢四爷看着女儿的背影,微笑摇头。延儿、棠儿、柏儿都听听说说的,锦儿和小七各有各的淘气。儿子省心,女儿费事。锦儿的亲事要再斟酌,小七么,无忌自是会一催再催。随他聒噪去,自己当日所受的难为,少不了要一一还给他。
谢四爷嘴角微翘。下衙的时候张雱又来接他,却不知他已从侧门从容离去。无忌,想催着我定日子,休想。咱们先捉几天迷藏,却再说。
谢四爷抬脚去了静馨院。静馨院里,风姿楚楚的袁昭矜持坐着,纤长美丽的玉手握着只定窑茶盏,慢慢品茶。她和何离同龄,都已是四十出头。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会有些发福,何离便比从前丰润许多。袁昭却依旧苗条袅娜,腰肢如杨柳。美人就是美人,不服不行。
看见谢四爷进屋,袁昭、何离都忙站起身迎上来。“玉郎,许久不见。”袁昭眼中带着哀怨,神色有些凄婉。她近年来三五不时的生病,谢四爷向来不喜病人,极少去看她。她在溶月院日子倒也不算难过,谢四爷拿出私房银子补贴珍贵药材、各色可口吃食,供奉丰厚。若是寻常无子姨娘,应该很满足了。对袁昭这样的绝色美女来说,却远远不够。没有玉郎陪伴,景色再好,食用再精美,又有何趣味?可惜她身子不争气,只好对花流泪,对月叹息。
“身子可大好了?我这些时日杂事多,竟没去看你。”谢四爷施施然坐下,含笑看向袁昭。袁昭一双美目痴痴望着他,“若是玉郎常来看我,许是会好了,也说不定。”
谢四爷浅浅一笑,“我若闲了,必定常去。”何离亲手奉上茶,“这是阿昭最爱的。”茶盏中是袁昭最爱的庐山云雾,色翠汤清,香幽如兰。谢四爷淡淡看了何离一眼,笨阿离,待人总是这么实诚。袁昭早已失宠,阿离待她,依旧如亲姐妹般体贴。
袁昭身子娇弱,说话也显着娇气,“我才听说了,来恭喜阿离的。阿离这一子一女,六少爷娶了郡主为妻,七小姐要嫁给侯府世子,阿离真是好福气。”阿离没我好看,只是会生养罢了。
何离抿嘴笑笑,“阿昭真会说笑话。六少爷、七小姐是玉郎和太太和儿女,我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六少爷能娶郡主这样的淑女为妻,确是喜事。七小姐嫁到南宁侯府么,依我看,是南宁侯府高攀咱家。”在玉郎心里,谁家儿子都配不上他宝贝女儿。乃山这孩子是好,这门亲事是好,可当着玉郎的面,还真是不能说实话!玉郎听了实话,必定不悦。再说,小七的亲事,没人上门来跟他这当爹的求亲,居然就定下了。玉郎不定怎么生闷气呢。
谢四爷慢悠悠喝着茶,并不说话。袁昭眼圈一红,阿离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什么是玉郎和太太的儿女,六少爷和七小姐哪天不上静馨院献殷勤?连郡主和县主都常来。七小姐一介庶女,得了这么好的亲事,她还说南宁侯府高攀。阿离,你昧良心不。
袁昭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何离装没看见,热心的招呼她吃点心,谢四爷悠然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袁昭略坐了坐,也没什么趣,委委屈屈起身告辞。谢四爷跟何离都没多留她,“路上慢点儿。”何离把跟她的小丫头叫过来细细交代了,命人抓了两把铜钱给那小丫头,“好生服侍姨娘。”小丫头笑着谢了赏,喜滋滋扶着袁昭走了。
谢四爷捉住何离的手,慢吞吞问道:“是他家高攀咱们?”何离点点头,“那当然。咱们小七多宝贝,任谁家娶咱们小七也是高攀。”口气很是自然而然。
谢四爷大悦。阿离最是知情知趣,善解人意,身边有阿离,人生一大乐事。何离认真看着他,“玉郎,南宁侯府欺人太甚,不能让他们得了意!定要好生刁难刁难他们,至少也要三顾茅庐,咱们才嫁小七。”
谢四爷微笑把何离揽到怀中,“阿离,这话是谁教你的?是小七,还是丫丫。”十有□是丫丫。这孩子聪明有灵气,铆着劲儿要为她小哥哥拐走小七。
何离诧异的瞪大眼睛,“玉郎你怎么……怎么猜到的?”谢四爷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嘴角含笑,“笨阿离!”这还用猜么,你向来温柔,任事不管,这会子连刁难亲家的主意都给出了,不是让人教唆的,却是什么。
何离连连摇头,“我不说,我不说!”谢四爷一脸浅浅笑意,挑逗的看着她,“阿离不说也罢,小七这亲事,我便一直拖着。”嫁别人是不成了,可张家也甭想顺顺当当把人娶走。
“别介。”何离央求,“难得阿屷这孩子对小七掏小跷的好,成全他们罢。玉郎,女人一辈子求什么?不就是有情郎么。”更何况这有情郎的家人也都喜欢小七,待小七好,多么难得。
谢四爷暗暗咬牙。张屷这小子,自我闺女才一点点大的时候便开始惦记,如今连阿离也跟着倒戈,真要顺顺当当把小七嫁给他,我也忒窝囊了。
谢四爷浅笑,“阿离晚上好生求求我,或许我会应了,也说不定。”何离红了脸推开他,走到镜子前整理妆容,“玉郎趁火打劫。”谢四爷徐徐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都怪阿离生的太美,让人不能自持。”何离轻轻啐了一口,晕生两颊。
晚饭后棠年和丫丫抱着小子颐过来玩耍。小子颐已是一周岁,粉嫩可爱的很。她在地上跌跌撞撞跑着,谢四爷想抱她,被她不耐烦的拨开,“不,不!”任性的叫着,满屋子乱转。
何离看着小孙女,脸色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真跟她姑姑小时候一模一样。”小七小时候不也是这样么,不要人抱,小陀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没个消停时候。
谢四爷目光随着小孙女转,眼谗的很。丫丫嫣然一笑,命侍女拿过一个新做好的洋娃娃,和棠年一起蹲在地上,故作惊奇的观看,“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黄的,好漂亮!”
小子颐眼睛和耳朵都特好使,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口中殷勤说着,“我太太,我太太。”往丫丫和棠年跟前凑。棠年顺手揽住她,把洋娃娃举到她眼前,小子颐眉花眼笑,抱住洋娃娃拍哄。
棠年自她怀中把洋娃娃抽出来,给了谢四爷。小子颐愤怒的叫了两声,看见谢四爷冲她张开怀抱,犹豫了下,也张开小胳膊,任由谢四爷抱着,在他怀着玩起洋娃娃。
总算抱上孙女了,谢四爷心满意足。无忌还说什么要棠儿和丫丫长住郡主府,若是那样,自己这做祖父的上哪儿抱孙女去?无忌真是可恶,可恶极了。既要抢我棠儿,又要抢我小七。
谢四爷逗小孙女玩了会儿,半晌方想起来,“小七呢?”棠儿来了,怎么没见小七。丫丫笑盈盈不说话,棠年含糊说道:“在南园呢,看个花样子。”张乃山这小子时常过来,丫丫又帮着他,真没辙。
南园,流年满是同情,“张乃山,伯伯真是不容易。”昨天晚上喝高兴了,没提正事。今天没堵着人,估摸着谢四爷跟他捉迷藏呢。可怜的张伯伯。
“张乃山,你不许抱怨伯伯。”流年熟知张屷的性情,在家里是被惯坏的小儿子,怕他抱怨张雱,“伯伯今天没逮着人,心里说不准会难受呢,不许雪上加霜。”
“不抱怨。”张屷神色认真,“我是孝顺儿子。”抱怨什么呀,是我娶媳妇,自然该我想辙。爹爹每天都有一堆军务要处置,很劳累的。阿爷和娘亲都舍不得抱怨他,我也舍不得。
“小七,我去求谢世叔。”张屷跟流年商量,“他心里不自在,让他冲着我出气,也就是了。”换了是谁,女儿的亲事被算计出去,都会不高兴的。
流年淘气的笑笑,“若单单为成亲,再算计一回,绕过他定下婚期,也是可以的。不过,不能气着他呀,是我亲爹,舍不得。”只有委屈张伯伯和张乃山了,多看看谢四爷的冷眼,等谢四爷气消的差不多了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张雱又到通政司堵过几回人,都没见着谢四爷的面。通政司诸人都是感概:两家都不容易!谢家世代书香,实在不想结这门违背常理的亲事。南宁侯碍着太后的情面,捏着鼻子认了不说,还要跟在谢通政身后陪笑脸。人南宁侯府是一位青年有为的嫡子,往后会请封世子,长的俊人品又好,如今为娶个庶女低声下气的,真是难为人。唉,端贤太后真是……让人没法说。
张屷不在锦衣卫当值的时候,去通政司献殷勤。有张屷在,谢四爷的茶水不需别人服侍,文案也有人整理,还有人管跑腿,生生是节省了通政司的人力。这天下衙的时候,通政使简大人对着谢四爷叹了口气,“谢通政,这样的女婿,认了吧。”年轻人一头汗水替你跑腿,比亲生儿子还听话,难得啊。
张雱终于逮着谢四爷的人,连着几个晚上都陪谢四爷出去喝酒。张雱也不敢得意了,对着谢四爷陪尽小心。谢四爷心里总算舒服了点,无忌,你嫁女儿的时候难为我,我嫁女儿的时候难为你,咱们算是扯平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消息不灵通,过了好几天才听说这件事。两人先通了声气,然后一起坐上马车来了灯市口大街。“小七有福气”,二太太温和夸赞。“小七自是有福气,更有福气的,却是四弟妹。”三太太笑着说道。连庶女都嫁的这么好,我倒要看看,四房嫡女能嫁什么人。
四太太客气的道谢,脸上的笑容也得体,并没有如同三太太所料想的那样气急败坏。四太太和宜春侯夫人见过面,宜春侯明年似要是调任外职,宜春侯世子却要留在京都。宜春侯夫人急着替儿子毕姻,省得他无人照管。四太太听的极是动心,这可是大好事,锦儿能嫁位侯府世子,却不必服侍公婆。
十月十六,皇帝在乾清宫西偏殿召见谢四爷。公务处置完毕,皇帝提及私事,“卿幼女和阿屷的婚事,如何了?太后前日还问过。”
谢四爷心里这个气呀,先是弄出个太后,如今又弄出个皇帝,无忌,显摆你家有权势?谢四爷不卑不亢,“长幼有序。臣长女尚未字人,幼女只好等着。”
皇帝神色很和悦,“卿幼女,朕见过两回,是位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卿舍不得幼女出嫁,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太后的美意,切勿辜负了。”
谢四爷出了乾清宫,回到通政司。张屷满头大汗过来了,提着壶热水。谢四爷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转告令尊,请他央媒人吧。”张屷深深一揖,“是,大人。”
第 136 章
杜阁老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做了媒人,“阿忱和阿池都是在辽东成的亲,我连杯喜酒也没喝上。到了小阿屷的亲事,做舅公的要出把力气。”
杜阁老的夫人向氏乐呵呵拉着谭瑛,“阿瑛啊,小阿屷都要成亲了。”谭瑛微笑点头,可不是么,解语四个孩子,阿屷成亲最晚。丫丫是阿屷的妹妹,已经做了母亲。
安瓒笑的温和,“阿屷成亲,该我们两夫妻多操心。阿忱分给沈家,阿池分给岳家,阿屷是分给我们的。”丫丫最小,分给了傅深。
张雱和解语相视而笑。幸亏是四个孩子分给了四个爹,要不咱们真是片刻不得清静。多少回深夜被敲开门,正睡着觉被窝里多了个孩子。自家这三子一女,小时候都依恋爹娘。
张雱和解语请了杜阁老夫妇为大媒,十月二十到谢家换了庚贴。谢四太太笑容满面,极其殷勤。一则杜阁老夫妇是姻亲长辈,德高望重,二则谢锦年两天前才和宜春侯世子黄恪换了庚贴。对锦年这门亲事,四太太极满意。
十月二十九,是瑞年出阁的日子。流年提前数日去谢老太太处取存款,“祖母,取两只小金砖。”把谢老太太乐的,瞧瞧我小七,多知道友爱姐妹!笑咪咪给了两只秀丽的小金砖,又给添了一只点翠珠钗和一只赤金步摇,“这是利息。”
好高的利息啊,祖母您是世界上最好的银行!流年抱着老太太亲热了一会儿,兴冲冲拿着小金砖和珠钗、步摇去给瑞年添汝。瑞年啧啧,“小七,你好阔气。”这又是金砖又是金珠首饰的,我都过意不去了。
锦年也来添妆。锦年细心,送了两件贵重首饰,是给瑞年自己佩戴的。另有些精巧的珠串、手链,“留着赏人罢。”到了蘧家,总有要打赏、要拉拢的人,用的上。
瑞年含笑道了谢。她本是光风霁月的性情,临出嫁也没做出害羞的模样,“如今是两位妹妹给我添妆,到下个月,到腊月,可轮到我给你们添妆了。”锦年的婚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六,流年的婚期定腊月初十,谢家一年之中,要嫁三位千金。
锦年脸色一暗。因为圣上亲口催促,小七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自己是姐姐,只能比她早,不能比她晚,便定在了下个月。如此一来,婚事难免仓促,令人饮恨。虽说嫁妆是打自己出生便开始攒起来的,毕竟尚不齐备。
有年、华年、丰年也择日来给瑞年添了妆,绮年没有亲来,托三太太带来两个赤金手镯。她是寡妇,喜庆日子里不好露面的,忌讳。有年笑吟吟送上一个金丝楠首饰盒子,她和瑞年同父,虽不多么亲近,也并不疏远,姐妹情份尚可。丰年中规中矩的送了两件金钗,微笑说了无数祝福话语。华年失神的看着瑞年房中华贵讲究的大红嫁衣,还是做闺女好啊,多么娇贵。一旦嫁了人,苦日子便开始了。
到了姑娘要嫁人的时节,嫁妆总是受人关注的。华年自己妆奁丰厚,少不了格外注意瑞年的嫁妆。瑞年是大房庶女,可她的嫁妆自去年到如今准备了一年的功夫,公中的,谢老太太和大太太给她额外添的,很像样子了。华年颇为羡慕,瑞年是庶女呢,大伯母也为她这般尽心。
十月二十八下午,谢家发了嫁妆。大太太给瑞年准备的嫁妆十分齐整,嫁妆发到蘧家,蘧家亲友们都啧啧赞叹。等到瑞年进了门,更是赞叹声不绝于耳,“谦哥儿媳妇真不愧是太康谢家的姑娘。”相貌、礼仪、谈吐,都是落落大方的,无可挑剔。
十一月初一,瑞年回门。蘧谦和瑞年肩并肩走到厅中,过门槛的时候,蘧谦伸手扶了瑞年一把,瑞年回报他一个娇美的笑脸。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谢大爷等人看在眼里,俱是欣慰。
谢老太太带着女眷们在花厅饮宴、听戏,男眷则在外院花厅。瑞年坐在谢老太太身边说了好一会儿私房话,老太太笑咪咪的,大郎两口子眼光不坏,给瑞年挑的这婆家,又和气又厚道。
二太太和三太太心里都不舒服。二太太那娘家侄子米芮至今也只是个举人,架子却端的很大,莫说华年,连二太太如今也很是吃不消。二太太的娘家哥嫂又抱怨,“白白去了京城!”到了京城也出不了贡,那去京城做什么?还不如依旧在家中。
三太太更别提了。亲生的绮年守了寡,庶出的丰年却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如今看见大房庶出的瑞年好像也嫁的挺好,心里更为不忿,“五丫头可去看过你姨娘了?”三太太很煞风景的问道:“到底是亲娘,好歹把新女婿带去,让萧姨娘瞅一眼。”二太太温和的点头,“极是,萧姨娘到底是你生母。”
四太太颇为忿忿,哪有二嫂三嫂这般做人的,大好的日子净来给人添堵!大嫂待瑞年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从小娇养着,长大了细细挑婆家,挑好婆家给精心准备妆奁。到了回门日子,你们偏偏当着她的面提萧姨娘,怕人心里不难受还是怎么着。
大太太微笑不语。瑞年站起身,笑吟吟对二太太、三太太福了福,“二婶婶、三婶婶当年嫁进谢家的时候,二叔、三叔的生母姨娘都还在。不知二婶婶、三婶婶是怎生给两位生母姨娘行礼的?说出来,让侄女开开眼界。”
真没看出来,瑞年这孩子很机灵啊。四太太掩口而笑,二嫂三嫂你俩神气什么?嫁的是庶子罢了。大太太也颇有些惊奇,一直以为瑞年是个笨孩子,没想到口齿这般伶俐。
二太太涨红了脸,三太太拍了桌子,“五丫头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敢揭长辈的老底,反了你。你二叔、三叔的生母是姨娘,这话你能说么?
谢老太太顿顿拐杖,三太太顿时摒了声气,不敢再说话。老太太回头看着瑞年,“五丫头,再跟祖母细说说。”瑞年响亮答应了,依旧坐在老太太身边,一五一十说着婆家的事。
二太太、三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无人去理会她们,她们也没脸跟别人说话。饮宴过后,二太太、三太太颇为狼狈的早早告辞了。四太太轻蔑的看过去,“大嫂,难得她们走的这般早。”要搁了往常,总要再三盘桓,不肯离去。
大太太笑道:“四弟妹还有功夫理会她们?这个月嫁锦儿,下个月嫁小七,咱们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这来来回回的过礼,一趟也少不得。两个孩子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要体体面面的。四弟妹,咱们有正经事呢,快别跟她们置气。”
第 137 章
提起嫁女儿,提起女儿的嫁妆,四太太顿时把惹人嫌的妯娌抛在脑后,“大嫂,锦儿的嫁妆不齐备呢,快愁死我了。”虽说自锦年落地开始,四太太已是慢慢给她攒着嫁妆。可是从定下亲事到成亲只有一个多月,想要嫁妆齐齐整整的,哪里能够。
大太太微笑,“弟妹你只忙活锦儿,小七的嫁妆交给我。锦儿的架子床不是早就便打好了么?桌、椅、柜、屏也是现成的,一色的黄花梨,名贵精致。摆件儿古董玩器,家里存着的便足够。衣料么,库房中原是有的,弟妹若嫌不时兴,外头现买,也不值什么。庄子、店铺更好办,咱家的庄子、店铺都是规规矩矩的,庄头、掌柜的都是咱家老人,信的过,把地契给了锦儿就成。弟妹算算,大头咱都有了,就是缺,也是些零碎物件儿,不值当犯愁。锦儿全指着你了,你可不许愁出个好歹来。”
锦年的嫁妆其实很齐了。不说别的,那张红木雕花拨步床是自锦年十岁起寻了能工巧匠开始打造的,去年方才完工。这张拨步床挺拔隽秀,线条流畅,横眉和挡板都镶嵌着名贵的紫檀,外侧浮雕山水人物,内侧雕刻百子图,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很是豪华讲究。
四太太只锦年这一位亲生女儿,恨不得把能给的全给她,总是嫌不够,“就是缺零碎物件儿呢。子孙桶、财势桶、聚宝盆都没有合心的,面盆倒是有了。前日买着一对赤金缠枝百合纹饰宽边儿面盆,样子好看,锦儿喜欢。”
大太太笑道:“还有大半个月,总能寻过来的,莫急。四季衣裳、古董字画、首饰玩物不必说了,咱家库房存放的便是不够,也不差什么。餐具、茶具、酒器可是齐的?”
大太太本是无意提及,四太太却幽幽叹了口气,“大嫂,做父亲的疼女儿,终是及不上当娘的。我若有什么,都舍的陪给锦儿,玉郎却不是。他有一对罕见的鸡缸杯,是极为珍贵的酒器。我想着亲家侯爷爱喝酒,这对鸡缸杯陪给锦儿也好,他竟是不乐意。”
大太太失笑,“四弟妹,玉郎也爱喝酒。”不只爱喝,酒量还很好。“成窑以五彩为最,酒杯以鸡缸为最”,玉郎爱酒之人,自然舍不得名贵酒器。
四太太脸色微红,“大嫂,我知道。我这不是忧心锦儿嫁妆少么。”大太太笑吟吟道:“不少不少,咱们谢家嫁女儿,嫁妆哪能少了。”一路说着话,各自回房。
大太太回房后,不多时谢大爷也一身酒气的回来了。谢大爷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笑容满面,“谦益这孩子,不只人品好,学问好,待妻子更是体贴。”大太太抿嘴笑了笑,看来蘧谦这女婿很让人满意,看看他,高兴成这样,都称呼起蘧谦的字了,可见很是亲近。
大太太命人煮了酸酸甜甜极为爽口的醒酒汤,谢大爷痛喝了两碗,整个人舒服不少。喝过醒酒汤,谢大爷歪在临窗大炕上闭目养神,大太太提笔写流年的嫁妆单子。
夫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七嫁妆你打理?”“嗯。”“不可简薄了。”“知道。”“咱们给小七添什么?”“跟锦儿的一样。”“南宁侯府连家什都打好了,咱家可是省事。”“嗯,省事。”
谢大爷坐了起来,“你说说,南宁侯府怎么会连家什都打好了?”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大太太也不抬头,随口说道:“乃山也不小了,早就等着娶媳妇了呗。”
谢大爷又躺了回去,“张屷一向待小七好。”小七才一点点大的时候,张屷就任劳任怨的跟在她身边,喂她喝水,喂她吃饭,比亲哥哥还细心。
大太太微笑,“这就叫做缘份。”张屷是侯府嫡子,小七是谢家庶女,原本是不般配的。可是端贤太后这么一开口,两人真还就顺理直章的要成亲了,缘份啊。
谢大爷今儿酒喝多了,话比平日多,“太太,要是南宁侯府送来的聘礼太隆重了,怎生是好。”夫家送多少聘礼,娘家也要陪送多少嫁妆的。小七是庶女,可没有母亲的贴补。
大太太笑着打趣,“既是我来操办,若小七的嫁妆不够了,咱们拿私房贴,好不好?”谢大爷认真想了想,“成,咱们贴。太太,我私房有多少?”他的私房向来是交给大太太保管的,自己做甩手掌柜。
把大太太乐的,“老太爷的古董任挑,老太太给了两大箱子体己,圆的扁的,金的玉的,齐齐全全。玉郎私房拿出一万两银票,还说不够再添。你算算,这些够不够。”公侯人家嫁个姑娘,也不过万把两银子的嫁妆。玉郎已是给了银票,什么买不来。
谢大爷听说有一万两银票,还有什么不放心,“甚好,甚好。”大太太嗔怪的看向他,“却没听你问过锦儿。”一样是侄女,瞧瞧你偏心的。
“锦儿有弟妹管,哪用着多操心。”屋里很暖和,谢大爷渐渐有了倦意,声音也含糊了,“小七亲娘说不上话,全靠老太太和你。”玉郎媳妇可没有自己媳妇这么识大体。瑞年在嫡母面前多少自在,小七到了嫡母面前,摒声敛气,何其可怜。
大太太轻手轻脚走到炕沿,替丈夫搭上条狐皮小毯子。谢大爷朦朦胧胧中觉察了,含糊道过谢,沉沉入睡。大太太低头看了会儿丈夫的睡容,坐回去继续整理流年的嫁妆。
四太太心无旁骛,一心为锦年备齐嫁妆,忙的团团转。谢四爷劝她,“从定亲到成亲才一个多月的功夫,便是少些什么零碎物件,黄家也不会介意。咱们给锦儿多陪庄子、店铺,也能抵过去了。”四太太口中答应着,依旧是连马桶的样式也要细细挑选,一丝也错不得。如此一来,把自己生生累瘦了一圈。
四太太这么忙碌着,到锦年出嫁前夕,嫁妆已是差强人意。谢四爷额外给了锦年两个庄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脂粉铺子,四太太拉着锦年叹道:“你爹爹多疼你!”这两个铺子都是赚钱的,庄子进项也好,有了这些,锦年的零用足足的,一辈子也不必跟夫家伸手。
锦年红了眼圈。谢四爷和四太太为她做了什么,她看的清清楚楚。谢四爷把宜春侯府几辈子的事都打听明白了,才会答应这桩亲事。四太太关心的是夫家有没有权势有没有地位,还有,女儿的嫁妆能不能镇住人。做为父母,他们为女儿真是尽到心了。
亲友们都陆续来添过妆,嫂嫂们、姐妹们也都给添了精致贵重的古董玩器或是金玉首饰。流年是跟着丫丫一起来的,丫丫送锦年的是铜冰鉴,夏天可以用来冰酒,冬天可以用来温酒,新颖奇特。流年照例送上两只秀丽的小金砖,外加两只镶着红宝石的金钗,黄澄澄的金子,红艳艳的宝石,显是珍品。当然了,小金砖是本金,金钗是利息。
锦年客气的道了谢。见丫丫没带小子颐过来,少不了要问上一句,“小侄女呢?怎不带她同来。小子颐越发可爱了,大半天没见,怪想的。”丫丫笑道:“她呀,淘了半天气,才睡着了。”
锦年看着相偎相依的丫丫和流年,心中五味杂陈。她俩自小要好,做了姑嫂后更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如今小七又要嫁到南宁侯府,往后会更亲近吧?
“六嫂,我有些怕。”锦年轻声说道:“要离开谢家,到人生地不熟的宜春侯府,我真的很怕。”半夜会醒,会睡不着,会胡思乱想。
“不用怕。”丫丫笑盈盈看着她,“我大哥二哥都认识宜春侯世子黄恪,打过不少交道。听他们说,世子为人豪爽,对朋友很仗义,性情也开朗,很好相处。”
锦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对朋友仗义,会不会对妻子体贴呢?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会待自己好么?爹爹说他母亲全氏性子严苛,若他母亲刁难自己,他会不会干站在一边,好像没看见没听见?
流年板着小脸,问了一个严肃问题,“嫂嫂,大哥二哥能打得过世子么?”丫丫忍着笑,“我大哥功夫了得,极少有人是他对手。”小不点儿,你真可乐。
流年正色看着锦年,“六姐姐放心,要是他敢欺负你,让沈大哥去揍他!沈大哥揍完,五哥六哥一起骂他,把他骂的抬不起头,再不敢胡作非为。”敢欺负人,先虐身,再虐心。
丫丫也笑道:“我让大哥二哥跟黄恪喝顿酒,提前把话撩下。往后他若是敢欺负我小姑子,没说的,咱们直接动手。”在勋贵子弟中,黄恪也算不错了,实打实的功夫,不是花拳绣腿。可若是对上了大哥二哥还有小哥哥,那可不够瞧的。
锦年脸上一红,低头不语。女孩儿家出了阁,给自己撑腰的是娘家父兄。自家父兄都是斯文人,讲理可以,打架却不行。丫丫笑盈盈安慰她几句,方和流年一起告辞走了。
回到南园,张屷来了,倚在耳房大炕上翻着本《好俅传》。丫丫笑着把流年推过来,“小哥哥,你往后千万莫要欺负小七。你若欺负她,她会二话不说,直接揍人的。”
张屷扔下书本,下了炕,“首先,我不会欺负小七。其次,小七若揍我,我一定打不还手。”含笑看着流年,眼神温柔。小七这娇弱的模样,哪会打人,打了人也是不疼的。
第 138 章
“我才不打你。”流年甜甜一笑,“你若欺负我,我便告诉阿爷和伯伯,还有伯母,还有大哥二哥。”我打你,岂不是给你挠痒痒么。我告状去,找人收拾你。
张屷温柔点头,“好。”丫丫牵着流年的小手,郑重告诉她,“二哥已经住到靖宁侯府,阿爷和大哥大嫂也很快要住到东昌侯府。小七你若要告状,只能是爹爹和娘亲了。”
“做什么一个一个都要搬走。”流年很是失望,“一大家子聚在一处,不是很好?你们都走了,打个牌都凑不齐人。”只剩下伯伯和伯母,加上自己和张乃山也才四个人,玩牌不热闹呀。
“别听丫丫胡说。”张屷不忍心让流年失望,柔声安慰她,“丫丫往后住咱家隔壁,晚上让他们过来一起吃饭,饭后一起打牌。阿爷和大哥大嫂跟咱们隔了一条街,很近的。二哥离的也不远,也能常回。”
“那也不如住在一起。”流年小声嘟囔,“要是大哥二哥都不走,多好呀。”张屷对她一向迁就,“好,咱们想法子,让大哥二哥都住回来,不许走。”
棠年秀逸清俊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丫丫笑吟吟迎上去,“回来了。”棠年浅笑,“是,回来了。”丫丫微微仰头,棠年微微低头,两人含情脉脉的看了会子。自早起分别到如今,有大半天没见着了呢。
真恩爱。流年羡慕的看了一眼,结婚两年多了,还整天粘粘乎乎的,像热恋中的情人。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真是美好的像一首诗,像一幅画,更像一个传奇。
这么恩爱的夫妻,也是有分歧的。丫丫牵着棠年的手要离开,棠年坚决不肯,“乃山是客人,我做主人的不陪着,太过失礼。”爹爹交代过,从前都罢了,这些时日,不许乃山单独见小七。
张屷彬彬有礼,“两日未见损之,正要好生叙叙话。”看棠年的样子,他是铁了心不肯走。丫丫无奈,只好歉意的冲张屷笑笑,和棠年一起坐下,看着没出阁的小姑子。
十一月二十六,谢府满挂喜庆的大红灯笼,锦年风风光光出嫁。黄恪穿着大红喜服,笑容可掬。他一心盼着能娶位善解人意、知书达礼的淑女为妻,谢家自来出才女,能娶到谢锦年,总算遂了心意。
二十八新人回门,谢老太爷、老太太看见孙女婿眉目俊朗,孙女脸色红润,心中都是欢喜。四太太拉着锦年上上下下打量过,又想哭又想笑,“锦儿,你日子舒坦,娘就放心了。”谢四爷淡淡看了黄恪一眼,这小子还算斯文有礼,勉勉强强配的上我家锦儿。
二十九是流年的十六岁生辰。张雱很阔气的送了块硕大的金砖,金光灿灿,流年爱不释手。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你不会拿它当枕头吧?
谢四爷把小女儿叫到书房,“暗格里的,全是你的。”流年眨眨眼睛,暗格里赢了自己多少钱啊,还有罚款!流年撸撸袖子,“爹爹,我去叫个帮手!”一溜儿似的跑了出去,叫了两个伶俐丫头进来,指使她们干活。
大冬天的,两个丫头累出一额头汗,才算把暗格里的银子、珠宝清理完。流年在旁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却不想,她这幅贪财模样被谢四爷惟妙惟肖的画了下来。这幅画作,也是流年收到的生辰礼物之一。
流年送给谢四爷、何离的,则是淡雅的弹墨绫贴身小棉袄,“我这个举世无双的贴身小棉袄要远走高飞了,这个送给你们,聊胜于无。”
何离抱着小棉袄红了眼圈,流年安慰她,“离的又不远,我常常回来看您!您若实在想我想的不得了,过去住几日也成。张乃山家大着呢,够您住的。”
何离摇头,“那如何使得。”没这个道理。流年嘻嘻笑,“伯伯和伯母说了,单给您收拾了一个院子,清清净净的,风景很美。您若想我了,随时能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谢四爷神色淡色的坐着,心里这个气,就甭提了。何离轻轻握住他的手,“不要,小七,你爹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和他是分不开的。”谢四爷握紧何离的手不放,眼光淡淡看向流年。小七,我和她打小认识,交情之深,不是你能知道的。
流年背着手叹息,“要离开你们了,怪舍不得的。你们也不用太想我,若相思成疾,我岂不忧心。”女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的,要想的开呀。
谢四爷无奈问何离,“有个这般自作多情的闺女,咱们怎么办?”何离想了想,“咱们便装出幅恋恋不舍的模样,哄哄咱闺女。”谢四爷点点头,跟何离一起作出难过的样子,“小七,爹娘会想你的。”
流年气咻咻看着他俩,是不是亲爹娘呀,就会气我!流年正生着气,棠年、丫丫抱着小子颐过来了,谢四爷、何离见着小子颐,“乖宝宝,乖心肝”的叫着,一个比一个慈爱。
“谢小丫!”流年叉着小蛮腰,“过来给姑姑抱!”谢小丫呀谢小丫,自从你出生起,你姑姑我便备感失落。快来给姑姑抱抱,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小子颐正满屋子撒欢,哪有功夫理会她,连给她个白眼的功夫都没有,专心致致的玩耍。流年得了意,看向何离,妈妈,我小时候哪会这么没眼色?我是很懂事的好不好。
何离眼光根本不离开小子颐。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摔着碰着,可要看好了。丫丫站在何离身边,笑盈盈说着小子颐的童言童语,何离温柔点头,“孩子话最是有趣。”两人一边看孩子一边谈心,很投机。
棠年正跟谢四爷汇报,“爹爹,他回回来我都看着,眼都不眨。”谢四爷神色淡淡的,这就对了,棠儿,你要看好小七。张屷这小子也是,离婚期只有十几天了,这么短的日子也等不得么。
流年和张乃山说过的话,棠年也一一禀报,“爹爹,小七愿意沈忱岳池都不搬走,一大家子乐乐和和的。”谢四爷浅浅一笑,“她那是懒。”本以为嫁个小儿子,是不用管家的。结果大哥二哥都搬走了,小儿子什么都要自己操持,你说她下气不下气。
棠年明白后,又是可笑又是忧心,“爹爹,小七总是这般一团孩气,可如何是好。”总要长大的,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孩子回家,自然是娶媳妇。媳妇么,除美丽可爱之外,还要会疼人,会持家,能孝敬父母,能周旋族人。
“无妨。”谢四爷这当爹的当然了解自己亲闺女,“她能躲懒的时候,一定不会勤快。到了不能躲懒的时候,一定会有担当。”小七这丫头,有眼色,很有眼色。
南宁侯府腊月初一来下的聘礼。金玉首饰、古董玩器、名人字画、皮毛衣料、茶具酒器、名贵摆件无数,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南北干货若干,堆了满满一院子。大太太管着流年的嫁妆,聘礼自然是她清点接收。大太太喜气洋洋告诉老太太,“比有年那时候还要丰厚,极体面。”在这之前,有年收到的聘礼是谢家这一辈姑娘中最厚重的。
谢老太太乐呵呵听完,“既然张家聘礼隆重,咱们嫁妆也要隆重。”小七的嫁妆再添添,横竖嫁妆全是小七的私产,归她自己享用的。谢四爷轻飘飘来了一句,“您甭管了,我添。”无忌出手大方,我难道会输给他?金银珠玉的,我还有几箱子,添给小七。
到谢家七小姐发嫁妆的时候,有不少闲人发现:谢家这三个月来所嫁三女,最小的这位七小姐,嫁妆反倒是最丰厚的。一时间坊间流言盛行,“七小姐是庶女,按道理哪有这么厚的妆奁?不都是因为端贤太后么。南宁侯府不敢拂了她的脸面,所以聘礼下的厚。谢家唯恐失了颜面,只好舍了老本陪送。唉,这么着陪送闺女,家底儿再厚也禁不住呀。”都对张家、谢家寄予无限同情。
新婚前夜,无忌和解语给了张屷一册绘制精美的春宫图,“小阿屷,好好看看。”通常富贵人家是给通房丫头,张家没这规矩,看看图就行了。张屷若无其事的接了过来,“没人的时候,我好好看看。”你们别杵这儿不走呀,我怎么好意思看。
流年也有性教育。四太太交代何离,“好好跟小七说,说透了。”何离拉着流年要细细分说,被流年堵住了,“我明白,我还有不明白的?”从何离手中拿过春宫图,“我这么聪明,瞅瞅就会了。”
说完大话,流年心里也没底。按理说,这是人的本能,应该不用学习就会。可也是有技巧的吧,这是自己的空白项,急需补课。张乃山先生,全靠你了。
腊月初十,流年早早的被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洗浴过后,梳妆打扮。流年闭着眼睛,任由全福太太折腾来折腾去。化好妆,往镜子里瞅瞅,流年禁不住自恋。镜子中的少女腰肢不盈一握,大红喜服映的肤色越发白皙如玉,眼眸清澈明净,比黑宝石更耀眼,横着看,竖着看,怎么看都是位绝色美女。
“新郎官到了!”
“七姑爷很有学问呢,少爷们出的对子全对上了!”
“七姑爷真大方,打赏的都是一两重的银锞子。”
“七少爷、八少爷两人捧着一堆红包,抱不过来了都。”
“七姑爷在堂上拜见老太爷、老太太呢。”
流年耳中听得丫头喜气洋洋的声音,心里又是温暖,又有些害怕。结婚了,两世为人,终于结婚了。幸亏自己跟张乃山已是熟的不能再熟,否则也会跟锦年一样,心生恐惧吧。
流年被盖上盖头,扶着去了前厅。和张屷一起拜别过长辈们,听了骈四骊六的一通温言训诫,流年跟在张屷身后出了厅门。谢四爷神色同平日一般淡然,看着钟爱的小女儿一步步走远。小七,乖女儿,你要好好的。
棠年背着妹妹,“小七,哥哥舍不得你出嫁,爹爹也舍不得。爹爹本想多留你两年,可惜留不住。”流年嘻嘻笑,“知道了,哥哥,我知道自己招人待见。”
“小七,莫嫌闷,很快到咱家。”流年坐上挂满红绸的八抬大轿,听到轿子外张屷温柔的声音。流年咧嘴笑了笑,张乃山,如果你一直这么温柔,我才不怕闷。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路边的行人指指点点。流年在轿子里端坐了个把时辰,才到了南宁侯府。这儿比路上更热闹,人声鼎沸。流年下了轿,踩着长长的红地毯,走进自己熟悉无比的府邸。
“拜!”“再拜!”“再再拜!”晕头转向的不知拜了多少拜,总算听到赞礼官高声叫着,“送入洞房!”流年松了一口气,被张屷拿红绸牵着,去到新房。
第 139 章
新房里并不喧闹,温馨安宁。流年被喜娘和全福太太服侍着坐了床,张屷手中拿着刻了如意星裹了大红绸的双钩杆秤,轻轻掀开流年的盖头。
流年被闷了半天,好容易见了天日,心情为之一爽。虽然还是低头做娇羞状,嘴角却隐隐有一丝笑意。张屷被喜娘笑吟吟指引着,和流年并肩坐在床上。
盛装的流年比平日更加美丽动人,张屷痴痴看着她,移不开眼睛。流年不甘示弱,也看了他好几眼。张乃山,你穿大红衣服很好看呢,我喜欢。
莹润如玉的哥窑高足酒杯,上刻白色大雁,寓意夫妻情义忠贞不渝,两只酒杯由一条精美的红绳系着,“喝了合卺酒,从此后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喜娘说着吉庆话,流年和张屷红着脸慢慢凑近,喝了合卺酒。
喜娘端着盘生饺子过来,喂到流年嘴边。流年规规矩矩咬了一小口,轻声回答喜娘,“生。”张屷凑到她耳边,“小七,你还小,咱们过两年再生。”
流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喜娘麻利的把张屷拉起来,撵了出去,“来了许多客人,新郎官待客去,快去快去。”当着喜娘的面儿就调戏起新娘了,真不像话。
丫丫抱着小子颐笑盈盈进来,“小哥哥,新娘子交给我了。”子颐穿的很喜庆,小脸粉粉嫩嫩的,嘻嘻笑着,跟着丫丫说大话,“交几我了。”
张屷啰哩八嗦的交代丫丫,“看看小七累不累,饿不饿……”丫丫抱着孩子笑吟吟答应,“知道了,快去吧。”小子颐殷勤帮腔,“去吧,去吧。”张屷捏捏她的小脸蛋,含笑看了流年一眼,依依不舍的离去。
丫丫笑着问女儿,“颐姐儿,咱们来陪小姑姑好不好?”小子颐乖巧的点头,“好。”小姑姑今儿穿的跟平时很不一样,红艳艳的很好看,可是都不让人摸。要是能摸摸小姑姑,就好了。
丫丫一来,流年算是见着亲人了。丫丫气定神闲的命侍女包上厚厚的红包,把喜娘等人客客气气请走。又命侍女替流年取下沉重的礼冠,卸了妆,脱了大礼服。流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谢小丫在一边看着,失望之极,小姑姑怎么又变回去了呢。不摸了,不摸了。
流年顿觉浑身松快,捧着小腹笑嘻嘻看向丫丫,“嫂嫂好人做到底,请赐饭食。”结婚是容易的么,到这会儿了,新娘子我还枵肠辘辘,饥不可堪。
丫丫抿嘴笑笑,“有呢,都是你爱吃的。”片刻之后,五六名妙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都托着托盘,托盘中是各色吃食。丫丫抱着小子颐坐下,笑盈盈看着流年吃饭。小子颐同情的看着流年,“小不不,饿肚肚。”小姑姑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还吃了一碗,饿坏了吧。
流年冲小子颐扮了个鬼脸,小子颐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撤了饭食,捧上香茗,流年和丫丫惬意的说着闲话,逗小子颐玩耍。小子颐指着衣架上挂着的大红喜服,“不不,好太。”流年很是善解人意,“颐姐儿,姑姑穿上这个好看,是不是?”小子颐大力点头。流年笑咪咪,“长大了你也穿红艳艳的衣服,好不好?”小子颐拍手大乐。
逗孩子玩了一会儿,丫丫看流年有了倦意,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流年,去到里间的浴室。浴室很宽大轩敞,中间是一个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子,可以游水。两边各有一个小水池,可以沐浴,还有两个香柏木浴桶,旁边放有衣架、书架等物。衣架自然是用来放衣物、手巾的,书架用来放话本、游记,泡澡的时候可以浏览。
“小哥哥若在家,每天下午晌都要游水的。若是沐浴,小七你看那个青铜羊首,那是从欧罗巴传过来的,娘亲说叫水龙头。唤侍女来放水也成,自己拧开水龙头放也成。蓝色羊首是凉水,红色羊首是热水。”
流年早已看过图,也听张屷详细描述过,如今才算看见真东西。水龙头?印象中仿佛是十六世纪出现在欧洲的,有水龙头真好。
丫丫拍拍手,侍女应声而入。“备水,少夫人要沐浴。”流年中意香柏木浴桶,侍女在香柏木浴桶中放好水,洒上新鲜玫瑰花瓣,书架上放了几本山水游记,流年满意点了点头。
小子颐大乐,笨拙的伸手解衣服,“洗白白,洗白白。”丫丫和流年好笑的看着她,你本事大呀,自己会脱衣服了?只见她折腾了半天,衣服原封未动。
丫丫蹲□子抱起她,柔声哄道:“咱们回家洗白白,好不好?”小子颐眼睛发亮,指着木桶中的玫瑰花瓣,“花花,花花。”在自己家里洗,你都不给我放花花。
丫丫郑重承诺,“回家洗白白,给颐姐儿放好多好多花花。”小子颐乐的眉毛弯弯,抱起丫丫的脸蛋狠狠亲了两口,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丫丫哄了小子颐出去,流年脱下衣服,泡进暖融融香喷喷的浴桶中,满足的叹了口气。清洗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美好很舒服的事。
流年沐浴过出来,房中只剩下她从谢家带过来的丫头怀庆、怀明,和南宁侯府的大丫头慕荷、慕荣。慕荷、慕荣殷勤替她擦干头发,“郡主先回了。您若困倦,歇息下可好?”流年眼都睁不开了,怀庆、怀明服侍她上床歇下。
朦朦胧胧间,流年仿佛听到“三公子回来了”“热水备好了”,还有青年男子低沉的声音,“你们全退下。”张乃山回来了么,我没听到,我困了,要睡觉。
张屷逐出侍女,轻轻走到床边,看了看熟睡中的流年。自己有多久不曾看过她的睡颜了?自她十岁之后,谢世叔便再也不许她在南宁侯府留宿。
张屷入迷的看了一会儿,小不点儿的嘴唇粉粉的,比花瓣还好看。情不自禁探下身子,凑近流年的脸蛋,流年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张屷脸红了,自己才喝了酒,满身酒气,会熏到她的。
张屷轻手轻脚去了浴室沐浴。洗了一遍,闻闻好像还有酒气,又洗了一遍。披上沐袍走出来,张屷轻轻一笑,抬脚上了床,在流年身边躺下。
张屷心怦怦直跳,不敢乱动。流年装着睡,也是心怦怦跳,一动不敢动。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张屷暗哑的叫道:“小七!”声音中有着浓浓的□。
流年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才睡醒,她的声音有些娇媚,有些慵懒。张屷心中一热,伸出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小七,小宝贝。”
流年耳根子发烧,推了他一把,“谁许你搂搂抱抱的,你老老实实躺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张屷温柔答应了一声,却依旧抱着她不放。
张屷的怀抱很温暖,流年先是心里发慌,慢慢觉着被他抱着也挺舒服的,便安安生生的不动,“咱们小时候也一起睡过,那时候你可规矩了。”如今可好,动手动脚的。
“其实那时候我也想抱你睡的,没敢。”张屷老实承认,“你那时候像个小仙女,可好看了。我回回看见你,都想抱抱、亲亲来着。”不过那时候只想抱抱、亲亲,这时却想……
流年挣脱他,坐了起来,娇嗔的质问,“那时候不敢,如今敢了?”张屷也坐起身,声音温柔似水,“小宝贝,如今咱们成亲了,是夫妻。”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自然是能抱的。
“夫妻”?流年脸上发烧,低头不语。张屷慢慢挪过来,轻轻抱住她,“夫妻是要一起睡的,小心肝,往后咱们晚晚一起睡,好不好?”捧起流年的脸蛋,吻上粉粉的双唇。
他的吻一点也不霸道,很温柔,很迁就。流年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渐渐柔软,努力着想迎合他。两人都是生手,笨拙的吻了半天,舌头总算越来越灵巧。
张屷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热,越来越霸道。张屷喘息着,吻上流年眉毛、眼睛、脸颊、欣长的脖颈。两人穿的都是睡袍,很好脱,等到脱了衣服,看到流年胸前惊心动魄的白腻峰谷,不盈一握的腰身,张屷再也忍不住,他身下那处坚硬涨得发痛,叫嚣着要去攻城略地。“小宝贝,夫妻是要合成一个人的。”张屷哄着小妻子,哄她乖乖躺下。迷人的黑色影子中藏着羞答答粉粉嫩嫩的小花瓣,张屷哪里还忍的住,分开粉嫩花瓣,用力冲了进去。
第 140 章
第二天早上,新婚夫妇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祖父们已全都到齐了。人到老年都怕冷,眼下是隆冬季节,祖父们全都穿着大毛衣服,舒舒服服服坐在太师椅中。品着香茗,四位老人乐呵呵说着话。
岳培比平时精神头好,笑咪咪说道:“阿忱阿池都是在辽东成的亲,到了小阿屷,总算能在京里办喜事。”还是在京里成亲好,自己这做祖父的不用来回奔波。
沈迈手里拈着粒酒心酥,一脸畅快的笑容,“真想早点见着我家小阿屷,哈哈哈。”阿屷这愣小子成亲后的傻样子,是不是也跟阿雱一样,眉眼温柔的很?
傅深也哈哈大笑,“小阿屷不容易!从小不点儿一岁多惦记到如今,十几年了呢。我家小阿屷今日定是满面春风,神气得意的很。”小登科,人生乐事。
安瓒捋着胡子微笑,“阿屷是分给我们的,今日新婚夫妇礼拜长辈,愚夫妇要僭越了。”四个孩子一人分一个,阿屷是分给我们的。
岳培咳了一声,“亲家,还是先拜嫡亲祖父。”我的亲孙子,自然是先拜我。沈迈也不乐意,“亲家,阿屷在我背上长大的。”这孩子自小就亲我。傅深有些气愤,“阿屷和丫丫都该归我!”我才是嫡亲外祖父,安瓒净会瞎搀和。
“我有个主意,爹爹、阿爹看着成不成。”解语和无忌携手而来,给四位老人当和事佬,“新婚夫妇拜见长辈,四位一齐受礼,如何?只当体恤孩子们了。”过一会儿岳家、安家、傅家诸人全要到齐,若是所有的长辈都要挨着叩头,小两口得累死。
安瓒率先点头,“解语这主意好。”傅深也拍解语的马屁,“我解语就是聪明。”沈迈一向不大敢跟解语作对,低声嘟囔一句,“成,听你的。”岳培不大乐意,不过他向来精明强干,眼看大势已去,并不强求。
“敬茶么,咱们公公平平的,以姓氏笔划为序。安家笔划最少,沈家其次,岳家再其次,傅家最后。”解语笑盈盈说道。排名不分先后,以姓氏笔划为序,不必争抢。
傅深颇有些愤愤不平,解语总是这样,把亲爹放到最后,把继父放到第一。安瓒微笑颔首,“如此甚好。”岳培和沈迈见张雱满面笑容的冲解语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他俩一向溺爱张雱,张雱却凡事都迁就解语。久而久之,解语成了南宁侯府最一言九鼎的人。
眼见得四个爹都心平气和了,解语和无忌相视一笑,好了好了,他们不争不吵,今日这认亲就是和和气气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点不假,四个爹如今都有些孩子气,时不时的吵个架,跟小孩子争糖吃似的,热闹非凡。
不多时,靖宁侯府、六安侯府、当阳道诸人都来齐了。宽敞的大花厅中,顿时座无虚席,一片欢声笑语。无忌瞅瞅这个架势,偷偷问解语,“都搁到一起,不把小阿屷和小不点儿累坏了?不如错开日子。”解语轻笑,“哪个爹也不乐意呀。”阿忱和阿池在辽东成的亲,小阿屷是唯一在京城娶媳妇的,不让他们热闹热闹还得了。
一名干净俏丽的侍女进到厅中,笑盈盈曲膝,“新人来了。”门帘掀起,新郎和新娘并肩而来。新郎一身大红喜庆袍服,如火如荼,映衬的面目更加俊美。新娘子穿着大红织金喜服,高高的飞仙髻上插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赤金凤钗,凤口衔一颗火红的宝石,光华流转,耀人耳目。“阿屷真精神”“阿屷小媳妇儿真好看”,一片赞叹声。
四位祖父乐呵呵并排坐着,看着小两口端端正正跪在拜垫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沈迈冲傅深挤挤眼,看看,小阿屷是不是跟昨儿个不一样?是不是整个人都和气温柔多了?早跟你说过,成了亲定会不一样的。傅深会意点头,您说的对,果真如此。
流年先给安瓒敬茶。安瓒喝了孙媳妇茶,送的是《古诗四帖》,“阿屷媳妇喜欢草书,外祖父特意寻了这《古诗四帖》送你们。好孩子,往后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互相扶持,互敬互爱。”张屷和流年恭敬听了安瓒的训示,接过法贴,磕头道谢。
《古诗四帖》写在名贵的五色笺上,是张旭草书中的颠峰之作。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婉转自如,有急有缓,跌宕起伏,动静交错。笔画连绵不断,有飞檐走壁之险,云烟缭绕之美。如长江大河,又如急风骤雨,真是美不胜收。众人中有懂行的,都暗暗砸舌,这样的法贴,称的上价值连城了。
流年又给沈迈敬茶。沈迈笑咪咪喝了茶,送了一个薄薄的红包,“阿爷在西郊有个别院,景色秀丽,送给你们了。若是你们在城里住烦了,就上别院松散松散去。小阿屷,小不点儿,能做夫妻是缘份,往后你们好好的,不许吵架,不许闹脾气。”张屷和流年含笑应了,接过红包,依旧磕头道谢。
岳培这亲祖父排到了第三,略有些不爽。不过看着目光温柔似水的宝贝孙子,什么气都没有了,“阿屷,阿屷媳妇儿,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要听听说说的,不许惹父母生气,让父母担心。祖父有个温泉庄子,你们冬天去住着,极舒适。”也递过一个薄薄的红包,张屷和流年接过来,磕头谢了。
解语三个儿子当中,张屷长的最像娘。傅深最偏爱的是丫丫,其次就是张屷,“阿屷,阿屷媳妇儿,你们这段姻缘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不可辜负了。外公在定府大街有个金铺,蛮好玩。”小不点儿不是爱金子么,给你个金铺玩玩。和沈迈、岳培一样,也递过一个薄薄的红包。张屷和流年收礼收的手软,磕头磕的头晕。
岳培的继室夫人顾氏身体有恙,并没有前来。解语的母亲谭瑛是亲外祖母,一大早就妆扮整齐,等着喝孙媳妇茶。张屷扶着流年,叩拜了谭瑛,献上茶。谭瑛清冷的说道:“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把一对通透莹润的羊脂玉手镯戴在流年手腕上,“好孩子,要敬爱夫婿。”张屷和流年恭敬的磕下头,“是,外祖母。”
张雱咳了一声,小声说道:“解语,总算轮着咱们了。”我和解语娶儿媳妇,这会子才排到我们,真是的。解语微笑,无忌,咱们儿子都这般大了,你还是老脾气。
张屷和流年这一对磕头虫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流年给张雱敬茶,“爹爹,请用茶。”张雱眉花眼笑,“好孩子,你总算进了咱家的门,爹爹多了个小女儿。”等着小不点儿叫爹,等了好久呢。
张雱笑咪咪喝了茶,“我儿媳妇是雅人,爹爹给见面礼,也要给个雅致不俗的。”怀素的《食鱼贴》,原作。小不点儿是女孩儿家,却喜欢草书,我儿媳妇与众不同啊。
流年甜甜一笑,“谢谢爹爹。”谢四爷是个好爹,张雱也是个好爹,是世上唯一能和谢四爷相媲美的好爹。小时候抱在他怀里在马上奔驰、在林间跳跃的情形仿如昨日,多么美好的时光。
张雱乐呵呵,“乖女儿,快起来。小阿屷,扶你媳妇儿起来。”张屷一边恭敬的答着“是”,一边腹诽,“爹爹,我都成亲了,还叫我小阿屷?没您这样的。”回头定要细细跟爹爹讲讲道理,逼他改了。
流年又对着解语跪下去,“娘亲,请用茶。”解语微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好孩子,往后咱们是一家人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共享天伦之乐。”和谭瑛一样,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戴在流年手腕上,“百年好合,团圆圆满。”
解语的手很温暖,目光柔和。流年乖巧的笑笑,“谢谢娘亲。”小时候自己每回过来,伯母都会亲手做美味的幼儿餐。那种被宠溺被爱护的感觉,十分窝心。
解语拉起流年,温和的交代,“夫妻之间,要互谅互让。若是阿屷欺负了你,莫忍着,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张屷听的清清的,嘟囔道“您真是的,我哪会欺负她。”流年笑吟吟的,“您说的对,我们会互谅互让,互敬互爱。”他疼我,我也会疼他的。
简胜男怀中抱着儿子骞哥儿,悄悄跟沈忱说着,“祖父们和爹娘待小不点儿真好。”沈忱嘴角翘了翘,“我们头回见着她,她才一岁多,只有一点点大,可爱的紧。莫说祖父们和爹娘了,我和阿池也疼她。”
江笑寒自始至终微笑看着张屷夫妇认亲,时不时和岳池相视一眼,会心而笑。她怀里的儿子擎哥儿睁着漆黑灵动的眼睛四处张望,岳池低头捏捏他的小脸,擎哥儿嫌弃的皱皱鼻子,岳池心中大乐。
等到流年把岳家、安家、傅家诸人全部见了一遍,真是晕头转向,昏头昏脑。爱财如她,这会儿也不想收见面礼了,只盼着能坐下来喝杯热茶,喘口气儿。
张屷体贴的扶着她,心里抱怨,换个日子不行么,全赶到今天,看把我媳妇儿累的。齐氏等人打趣他,“阿屷心疼小媳妇儿了!”张屷毫不害羞,认真的点头,“心疼死了。”众人都大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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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写到这儿,有可能会修改,如果明天上午之前显示更新,一定是伪更。
明天如果下午六点之前能写出一章,就双更。否则只能单更。
不能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亲们如果有熬夜习惯的,尽量调整调整,听说熬夜等于慢性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