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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林家娇女txt下载     林家娇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 96 章

    流年背着小手,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棠年。自家这哥哥什么都好,孝顺长辈,爱护妹妹。只是和谢四爷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见情绪波动,显的很深奥,很难懂。

    棠年牵过妹妹,微笑道:“小七,回大花厅罢。”平日里不管怎样都好,今儿咱们是主人,不好躲清闲的。小五小六这会子定是在大花厅周旋少女宾客,小七也不便偷懒。

    流年笑着摇头,“回什么大花厅呀,祖母方才命人唤我。丫丫和张乃山来了,在正堂拜寿。”三年过去,张乃山变化当真不小。丫丫呢?应是更加美丽动人了。

    棠年脸色未变,牵着妹妹的手却僵了一僵。“祖母命人唤过你,你还这般消停?”棠年轻轻责备,“小七,哥哥陪你一道过去。”若祖母责怪,哥哥替你分辩几句。

    “好啊好啊。”流年喜滋滋的点头,“哥哥最疼我了。”折腾到现在,有一会儿了吧?祖母等的太久,没准儿会板起脸生气。哥哥一道过去,正好可以帮着哄哄祖母。

    到了正堂,果然谢老太太不大高兴,“祖母都使唤不动小七了。”不紧着来祖母这儿,在花园里捣什么鬼?何姨娘扭了脚,或是请大夫诊治,或是命小丫头冷敷、揉红花油,支使你哥哥做甚?

    谢老太太哪会真跟孙女生气,被流年甜言蜜语哄着,棠年在旁帮腔,一笑作罢,“郡主在套间歇息,小七快过去见见。”含山郡主都快想死你了,你这小没良心的。

    流年笑盈盈答应了,起身往套间走。棠年浅浅一笑,“许久未见乃山师弟,十分想念。”自然而然的跟在流年身边,身形如流云流水一般,飘然而去。

    谢老太太打小抚养棠年,对他的言行举止再熟悉不过,“表哥,棠儿这幅模样,分明是急于见‘乃山师弟’。还有,棠儿的眼神很温柔。”谢老太太笃定断言。

    谢老太爷乐呵呵的,“表妹说的有理。”他和谢老太太是远房表兄妹,打小认识,彼此熟悉,成亲后琴瑟合谐。含山郡主和棠儿也算是远房表兄妹,年龄相貌都相当,若是性情也相投……?那可是神仙眷属。

    怀桔轻盈走了进来,附在谢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谢老太太点点头,“极好。”含山郡主和小七畅叙阔别之情,张屷和棠儿在旁边默默看着?很好。

    谢老太爷咳了一声,站起身,“坐久了,动唤动唤。”都这时辰了,也不会再有客人前来拜寿,自己这老寿星端坐了半天,也该出去走两步,活散活散筋骨。宾客么,自有儿孙们操持。

    后院西侧种着数十株木槿,高约两丈,花开满树,烂漫似锦。谢老太爷看着一株白花重瓣木槿开的有趣,命人就近设了桌椅,摆下茶点,品茗赏花。

    木槿花后是一处长长的游廊,此时静寂无人。明净高远的秋日晴空下,游廊外两株枫树很是引人注目。火红的枫叶流丹溢彩,恍若“万千仙子洗罢脸,齐向此处倾胭脂”,十分可爱。

    此情此景,宜入画!金风送爽,秋色醉人,谢老太爷这“书画名家”来了雅兴,便招手欲命侍女,“笔墨伺候。”手是抬起来了,话却没未出口游廊上出现两个人,这幅画被破坏了。

    谢老太爷一点也不觉扫兴。游廊上新出现的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一对璧人。男子肌肤胜雪,发似乌墨,一袭青衫,秀逸出尘,正是他的宝贝孙子棠年。女子身姿窈窕,清丽难言,却是含山郡主。

    谢老太爷眉开眼笑的。这两个孩子好看!这满园的秋光,这名花,这红枫,通通加起来也没有两个孩子好看!棠儿温柔看着含山郡主,花瓣一般美好的嘴唇微开微合。棠儿你在说什么?祖父真想听啊。

    谢老太爷心痒难挠,又实在不好凑上前去偷听,只好仰天无语。人老了,手脚不灵便了,这要是换成当年的大郎、玉郎,没准儿自己还能悄没声息溜过去听上一听。四个儿子从小都跟表姐表妹没什么瓜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亲,省心倒也省心,少了多少情趣。

    听壁角这件事,确实只宜少年,不宜老年。谢老太爷只能仰头向天,心中长叹,流年则是摒退侍女,拉着张乃山,从游廊尽头轻手轻脚追了过来。

    “张乃山,我哥哥死活不肯定亲。”谢延年是去年定的亲,今年迎娶。棠年十九岁了,亲事八字还没一撇。谢四爷怎么想的不知道,何离日夜忧心,唯恐棠年因着庶子身份,误了终身大事。

    “丫丫对亲事也不上心。”流年关心哥哥,张屷关心妹妹。在辽东这三年,上门提亲的全是身经百战的铁血汉子,丫丫好似对他们浑不放在眼里。或许,丫丫不喜习武之人?

    “……最初,我跟过去是要保护妹妹,保护小七。”棠年低沉优美的声音传了过来,流年和张屷都侧耳倾听,“……后来我发觉,总会有位姑娘盈盈站出来,笑靥如花,邀请我赏鉴书画、品评文章……”

    流年和张屷你看我,我看你。张乃山,你惦记谢家的小姑娘,要和谢流年畅所欲言,丫丫就要替你引开棠年……“到最后,我过去是为着那位姑娘,那位仙子般的姑娘……”棠年的声音,缠绵悠远。

    流年和张屷忍不住探出头去,丫丫脸红了!很是娇羞!不好不好,她转身朝这儿快步走过来了!张屷一拉流年,两人贴在墙壁上不动,看着丫丫脸上带着迷离的红晕,脚步飘忽,过去了。

    棠年也跟着过去了。“我哥哥走路向来不疾不徐,风姿楚楚,极少这般失态。”待棠年走远后,看着他的背影,流年皱起眉头。局促不安,紧张拘谨,这不像谢棠年。

    “丫丫向来明媚爽快,从不扭扭捏捏。”张屷也觉妹妹跟平时不一样,“那些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她没有脸红,没有害羞,没有慌乱失措。”

    流年和张屷再接再厉,继续偷听。丫丫闪身进了厢房,棠年如影随形,也跟进去了。流年和张屷闲闲倚在厢房窗边,好像在赏景。

    张屷听力好,清楚听见棠年柔声问着,“我求爹爹央媒提亲,去辽东好不好?”丫丫终于开口说了话,“不用,我爹爹明年春天要回京述职。”

    流年眼眶一热,悄悄走开了。张屷追了过去,流年冲他粲然一笑,“往后我要叫丫丫做嫂子了。”丫丫这样的身份,她既应了,张伯伯和皇帝都会答应的,不会舍得让她失望。

    张屷闷闷的。丫丫既然对棠年有意,自是要顺着她。只是,怎么成了小不点儿唤丫丫做嫂子?在自己心目中,是丫丫要唤小不点儿做嫂子的。

    小不点儿还小,自然是丫丫和棠年先成亲。往后自己娶了小不点儿,她和丫丫怎么称呼,谁唤谁做嫂子?这个称呼颇有些乱,南宁侯府是不在意这个的,可谁知道,谢世叔那个小气鬼会不会介意。

    流年拉拉张屷,“张乃山,咱们去陪祖父祖母说说话。然后,你到外院花厅见见我大伯和爹爹。”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谢四爷,棠年的亲事,他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张屷轻轻“嗯”了一声。眼前这少女虽是豆蔻年华,细腻娇嫩,奈何尚不解风情。没法子,只好继续等,等到她情窦初开那一天。

    两人到了正堂,谢老太爷不在,谢老太太独自笑咪咪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美事。张屷陪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站起身,“还没拜见谢世伯、谢世叔。”谢老太太乐呵呵道:“好孩子,你路途远,改日再见也使得。”见张屷坚持,也没很拦,由着他去了。

    流年一幅忠于职守的严肃模样,“祖母,小七要去大花厅待客。”轻盈优美曲膝行礼,昂着小脑袋,像骄傲的孔雀一样走了。把谢老太太乐的心里开花。

    饮宴结束后,靖宁侯府着人来接张屷和丫丫,“侯爷吩咐我等来的。太夫人着实想念曾孙子曾孙女,一刻也等不得。”张屷和丫丫见岳培有命,自然跟着回了靖宁侯府。又因为傅深早已在南宁侯府等着,免不了要着人回去告诉一声,“先去看望太夫人。”

    靖宁侯府是世子夫人齐氏主持中馈,齐氏为人热诚妥贴,早已收拾出两个雅致洁净的院子来,诸物齐备,侍女如云。张屷和丫丫拜见过太夫人、祖父岳培、侯夫人顾氏等,略说了几句话,岳培便一迭声催着他们去歇息,“这一路奔波,可是累坏了。”张屷和丫丫也不虚客气,笑道:“回来先进宫交卸了差使,又到谢家拜过寿,真是有些疲惫。”辞了众人,回房洗漱了歇下。

    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到太夫人处陪着说了会儿话,张屷便说,“要去拜望外祖父外祖母。”丫丫也说,“还要去看看外公。”太夫人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却还不糊涂,“去吧,只是去过后还要回来。”张屷和丫丫都笑嘻嘻答应了。

    还没等他们出门,安瓒和谭瑛的车马已到了靖宁侯府。张屷和丫丫一边围着外祖父外祖母撒娇,一边各自心中奇怪,“外公脾气最急,怎的他今日倒没来?”照傅深的性子,他该是昨晚便杀过来才对。

第 97 章

    岳培笑咪咪吩咐仆役,“去南宁侯府,请傅侯爷。”阿屷和丫丫回了京自然是要住回岳家的,傅侯爷真是想不开,怎么跑到南宁侯府傻等?快请他过来罢,他那暴燥性子,再晚该着急生气了。

    仆役很快回报,“傅侯爷昨日饮了酒,宿醉未醒。”如今还昏睡着,叫不起来。张屷和丫丫对视一眼,再看看岳培、安瓒,四人心中都觉有异:傅深酒量很好,怎会如此?

    张屷略一沉吟,“我去看看外公。”吩咐侍女,“请金大夫同行。”他和丫丫一路长途跋涉,自是随军配备有大夫,带着药材。否则,若是路上有人生病,却如何是好。

    岳培很是欣慰,无忌最小的孩儿也长大了,阿屷如今做事颇有章法!却不许张屷去,笑道:“你二伯如今在京,请他去一趟。”若是南宁侯府真有埋伏,岳霆这久经沙场的大将,可比小阿屷强多了。

    张屷不乐意,“祖父,我上阵杀过敌的。”怎么回自己家反倒怕了?南宁侯府留守的亲兵、仆役都是精挑细选的,依理说,不该出什么岔子。

    岳培微微一笑,命人去了左军都督府送信。安瓒和谭瑛也不放心,不放张屷走,丫丫拉拉张屷的衣襟,“小哥哥,听祖父们的。”不是什么大事,别让老人家担心了。

    未时,岳霆带着一队精兵,护送还有些迷糊的傅深回了靖宁侯府。“傅侯爷无事,只要歇息数日便可恢复。”岳霆关切看了眼张屷和丫丫,微笑安慰。傅侯爷一向最疼爱丫丫,丫丫也和外公亲。

    丫丫眼泪快掉下来了,“外公!”傅深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根本不是素日生龙活虎的样子。傅深揉揉眼睛,心虚的笑道:“丫丫?外公明明是在家里等你的,怎么没喝两杯酒,就醉了呢。”仿佛如今酒还没醒,头还发昏。

    大夫来为傅深诊了脉,微笑道:“放心,无事。”傅侯爷身体壮实着呢,跟头牛似的。开了药方,煎了安神宁心的汤药,傅深服下后沉沉入睡。

    “幸亏,阿屷和丫丫昨晚没回南宁侯府。”岳霆的声音波澜不惊,“否则,若是和傅侯爷一样毫无防备,保不齐也昏睡过去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伎俩,不过是被人在酒中下了迷药。可怜傅深兴冲冲等着外孙子外孙女,满心欢喜,根本没有任何防范,便中了招。

    丫丫咬咬唇,“真是忍无可忍。”有完没完了,不是这个被陷害,就是那个被陷害;路上被偷袭暗杀,回了家还有迷药等着!这帮不消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瞎折腾。

    丫丫当天下午便进了宫。皇帝沉默片刻,召了顺天府尹钟大东进宫,面授机宜,“南宁侯府,卿亲自去查看。”府中留守的仆役有限,要查起来应该不难。钟大东自申世观被罢职后接任,是名能员。

    皇帝交代完正事,跟丫丫闲话几句,发现丫丫神色不对:脸上时有红晕,神情时有恍惚,目光时有迷离。昨儿才见过,不过一日功夫,这是怎么了?

    皇帝命人呈上一张长长的名单,“阿嶷,这全是京中青年英俊、尚未婚配的男子,家世人品才干都是上上之选。”咱们好好挑挑,拣一个顺眼合适的定下来。

    丫丫笑着接过来,放在一旁,“父亲,不用看了。”神情虽还是大大方方的,脸上却飞起红云,有了娇羞之色。皇帝自然看在眼中,她昨日去过谢家,之后去过靖宁侯府,见着谁了?谁家小子有这福气?

    丫丫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跟她母亲安解语一样明媚轻盈,光风霁月。当下也不隐瞒什么,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皇帝先是纵容的微笑,“好,既阿嶷相中了他,那便是他了。”继而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阿嶷看中的是谢棠年,张屷看上的是小不点儿。阿嶷和棠年都到了年纪,自然是阿嶷先成亲。等到小不点儿长大后,张雱若是想为幼子求娶,他可要费大劲了!谢家子娶了张家女,然后谢家女嫁张家子?听起来就够乱的。往后张屷若是生下孩儿,该称呼阿嶷姑母,还是舅母?大户人家通常不肯如此,张雱,看你的了。

    想到张雱这个最小的儿媳妇会很难娶,很费功夫,皇帝心中畅快。张雱这小子事事顺利,儿女都争气省心,到了幼子的婚事,该他好生作作难。

    皇帝兴致极好,次日早朝后召见谢寻,亲自询问,“卿第二位公子,名棠年、字损之的那位,可曾定过亲事?”一边问,一边含笑打量谢寻。好,谢棠年肖父,那相貌定是没的挑,配的上阿嶷。

    谢四爷答的滴水不露,“棠年未曾定亲。臣和臣父母皆想为他娶位美丽善良的女子进门。”女子要美丽善良,而且,我们谢家要“娶”。若是形同入赘,免谈。

    皇帝微笑道:“卿次子在监读书?明年春朕特开恩科,许监生直接下场。卿次子火候已到,报名罢。”若是寻常公主郡主,谢棠年这样的身份便足够了。可若要配阿嶷,差了那么一点点。

    谢四爷唯唯。出了殿,徐徐走过青砖石路,宫门,金水桥。所过之处,太监还好,不过或艳羡或嫉妒的看上两眼。宫女们都红了脸颊,这男人真好看,让人眼热心跳!

    谢四爷当晚回到谢府,跟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说了好半天的私房话。“如此,便把东侧几个空院子拆了。”拆了再盖新的,要宽阔,要豪华,要有气派。既要娶进门,总要有娶进门的礼数。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极力赞成,“极是应该!”谢家费再大力气,也要把姑娘娶进来。总不能图着省事,把棠儿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议定之后,谢四爷回了四房。“玉郎,我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儿。”四太太跟他抱怨着。谢延年很快要成亲,要忙活的事且多着,实在闲不下来。

    谢四爷脸上有浅淡笑意,“把儿媳妇娶进门,往后让儿媳妇忙累去,你歇着。”郗家大姑娘是嫡长女,幼受庭教,擅长理家。等她进了门,里里外外打点清白,婆婆省了多少心力。

    四太太心里甜丝丝的,玉郎总是这么体贴!四太太温柔提起,“玉郎,棠儿年纪不小了,亲事还是早定为好。玉郎冷眼瞧着,郭家的姑娘如何?”四太太一位表妹的夫家,姓郭。郭家门弟倒也不差,门风也还清白,提的还是位嫡女,四太太表妹的亲生女儿。

    若照四太太的想法,嫡女配棠年这庶子,还是很有些委屈的。可架不住女家愿意,再说表外甥女做儿媳,四太太也乐见其成。至少这样的儿媳进门,跟自己会是一条心。

    谢四爷沉吟片刻,“到明年春上,再定棠儿的亲事。”恩科的谕旨尚未发出,还是别跟她提了。若跟她一提,或许她那一众堂姐妹、表姐妹,人人皆知。

    四太太柔顺的应道:“好,听玉郎的。”抿嘴笑了笑,“棠儿那几个丫头都粗粗笨笨的,我瞧好了两个美貌伶俐丫头,给棠儿放到房中可好?”省的被人诟病,苛待庶子。

    “这倒不必。”谢四爷摇头,“棠儿眼界高,寻常丫头入不了他的眼,由他罢。”这都怪无忌,他不二色,以致谁若想娶他闺女,只好冰清玉洁。

    四太太倒也不坚持。横竖自己这做嫡母的尽心尽责,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没有可指责之处。说了两句闲话,谢四爷站起身,“头疼,出去走走。”

    四太太送走谢四爷,幽幽叹了一口气。自己守孝期满后,夫妻们又圆了房。只是丈夫不再守先前的约定,由着自己性子或是歇在姨娘处,或是歇在书房。夫家,老太太只会娇惯儿孙,再也不会约束玉郎。娘家,母亲已逝,嫂嫂苦劝自己,“依着妹婿,切勿违拗。”如此,倒让人没辙。

    好在延年要成亲,要忙活的事情实在繁复。四太太是头回娶儿媳妇,唯恐哪里错了一星半点,给延年的终身大事留下遗憾。是以倾尽全力,灯光下一张单子一张单子的审视,并不假手于人。

    延年成亲前日,朝廷颁下谕旨,为朝中求才,“明春特旨恩科”,许监生直接下场。四太太喜上眉梢,“延儿,这回你爹爹该许你下场了!”谢延年去年秋天中了举人,可今年春闱谢四爷不许他去考,说他功力不到。

    四太太没料错,谢四爷果然允许延年报名,“延儿,棠儿,明春都下场试试。”谢延年是举人身份,参加春闱肯定没有问题。谢棠年捐了监生,明春也能下场。

    恩科谕旨之后,朝中又下了一道重要旨意:太子南京监国。不过四太太是内宅妇人,对此并不关心。太子是在京城抚军监国也好,是去南京抚军监国也好,跟她并无干系。

    静孝庵里,静孝真人乐的快晕倒了。太子南京监国!亲生儿子去了南京,看那姓徐的女人还如何神气!皇上真是圣明呢,依祖制,太子本就该南京监国。

    辽王心里乐的发狂,面上却只淡淡微笑,“母亲,这里头名堂多了。从宗室自养,到子粒田,到巡视河工,到田亩均税,小九和父亲意见相左之时实在太多,父亲岂能耐烦?”再加上阿嶷被偷袭、傅侯爷被迷晕,父亲是真怒了。

第 98 章

    皇家自有的农田,和皇帝赏赐给大臣、勋贵的农田,被称为“子粒田”,一向是免税的。自开国至今两百余年,历代皇帝赏赐来赏赐去,京畿周围大部分良田都成了“子粒田”。田主不必缴税,且租种这些田地的佃户租子,由官府负责催缴。不管丰年荒年,一律不许拖欠。如此一来,朝廷少了税收,佃户少了通容,得了便宜的,只是一帮贵戚大臣。

    皇帝即位之后,先是对子粒田收三成税,继而渐渐加至五成、六成、七成。自泰始十五年之后,子粒田的佃租由田主自行收取,大兴、昌平等地的县令不再为子粒田收租而焦头烂额。

    不止如此,皇帝还收回了“三宫子粒田”。三宫指的是大内乾清宫、慈庆宫与慈宁宫,“三宫子粒田”遍布京畿各县,有两百顷之多。“朕既有金花银,子粒田可收归国库。”已经有了供皇帝散漫使钱的金花银,还要什么子粒田?天底下的财富总共只有这么多,皇家索取过于频繁,苦的是老百姓。

    三宫子粒田每年缴进宫中约一万两千两左右白银,是宫中的私房钱。皇帝、皇后、太子等人打赏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从这笔款项中出。三宫子粒田一收回,徐皇后深觉不便,太子也暗暗叫苦。

    更有魏国公府等勋贵频频向皇后和太子诉苦,“家中这百顷良田原是先皇所赐,吃喝用度全靠着它。如今又要缴税,又要自行收租,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过去官府管收租,自家不缴税,每年坐等银钱上门,何等美事。

    皇后不敢干政,太子迫于情面,曾向皇帝陈情:这些人家或是开国元勋,或是皇家亲眷,若他们少了子粒田的进项,家计艰难,有失体面。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在太子眼中,魏国公府等勋贵之家曾有功于社稷,无论如何不能亏待了他们。可在皇帝看来,朝廷的税收、老百姓的衣食,哪样都比勋贵的享受更重要。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时日愈久,太子愈会失去皇帝欢心。更何况朝中事务之外,还有含山郡主的亲事一直悬而未决,屡屡被人暗中使坏。皇帝查都不用查,也知道是谁下的手,谁不想含山郡主顺顺当当嫁人。

    偷袭含山郡主的江湖人士在狱中暴毙,“提前服用了毒药”。顺天府尹钟大东亲自到南宁侯府查案,府中早有两名丫头畏罪自尽主使之人,不知是谁。

    辽王嘴角泛上一丝微笑。如此甚好,越是没有结果,越是令人怀疑。这不,父亲终于舍得把自己亲手培养的皇储遣往南京,父亲对小九,是真的失望了。

    静孝真人笑吟吟问道:“阿德,怎么你父亲想要加开恩科?是朝中很缺人么?”天朝官员不少了,满京城都是官。不是听说,先帝想想官员们的俸禄便心疼,以至于有人辞官或丁忧,不派继任?

    辽王耐心跟静孝真人解释,“母亲,咱们天朝不缺人,缺人才。朝中文武官员人数虽多,真正得用的却有限。”有些人是读书读傻了,只会背四书五经,不通世务。有些人是滑不溜丢,遇到是非退避三舍,一句实在话不肯出口。真正有本事又有担当的官员,少之又少。

    静孝真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总之,阿德要多多招揽心腹才是。”招揽的人才越多,往后你的路越顺。若是满京城之中的官员多是你心腹,何愁大事不成?

    辽王心中一沉。良久,缓缓开了口,“母亲,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追随在自己身边的有文臣,有武将,押上的都是身家性命。自己,许胜不许败。

    静孝真人红了眼圈,“什么退路,咱们不要退路!若不是你父亲当年犯了糊涂,这天下原本就是你的,哪用费这个力气。”当年若是自己做了皇后,无宠,无所出,阿德这皇长子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本朝惯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辽王笑道:“母亲说的是。”看着眼前圆润平凡的静孝真人,微有怜悯。她并不是聪明智慧的女子,当年事至今一知半解。恐怕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至尊地位,世间会有女子不屑一顾。她不知道也好,否则徒增烦恼,徒增怨恨。细想想,她实在是可怜人。

    辽王心里这么想着,待静孝真人格外有耐心,格外孝顺,把孝静真人哄的十分开怀。“那姓徐的女人有儿子,我也有儿子。”静孝真人面目含笑。虽不是亲生的,却比亲生的更贴心,更有出息。

    “姓徐的女人儿子要去南京,我儿子却能朝夕相见。”静孝真人拿徐皇后跟自己比比,心中满意。皇帝能允许阿德不就藩,留在京中陪伴自己。如今又把太子远远派到南京,他心中还是有自己这原配妻子的吧?静孝真人眉目温柔。

    十月初一,谢府张灯结彩,迎娶新妇。谢家、郗家都是大族,亲眷众多,客来客往的闹个不清。大太太和四太太忙累之余,各自心中纳闷:含山郡主礼到人不到?彼此世交,怎么不来喝杯喜酒。

    晚上新人入了洞房,四太太专门叫过流年询问,“今儿没见着含山郡主?”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含山郡主和小七最要好。

    流年眨眨大眼睛,“靖宁侯府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含山郡主该是在侍疾吧?”靖宁侯府太夫人都八十多了,身体一向康健,是位有福气的老人家。可今年貌似时常犯糊涂,岳培等人都很是忧心。

    四太太寻思着,靖宁侯府太夫人今年八十四了罢?人说“七十三,八十四”,这时候老人家若是身上有个不好,做晚辈的是该不离左右。这么想想,也便释然了。

    第二天一对新人拜祖宗、认亲,谢家正堂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人。新妇郗氏穿着大红吉服,盈盈拜过祖父母、父母,又和一众兄弟姐妹依序行礼。瑞年、锦年、流年都笑吟吟叫“五嫂”,郗氏温柔笑着,每人送了一个织金绣折枝花卉的荷包。

    流年客客气气道了谢,摸着荷包沉甸甸的,少不了心中猜测,“是什么?应该不会是金子,太俗了。玉器不会有这么沉。”其实还是纸币最好,成本又低又容易携带,给张庄票是最实惠的。

    到晚上回房细看,还真是金子。两块雕着牡丹花的小金砖,模样秀丽,分量十足。“不是书香门弟的姑娘么?怎么送这般俗物?”流年虽是不懂,过了几天,到书房上课时,还是把金砖给了谢四爷,“存起来,一分利。”虽说利息从来也拿不着,到底也够付赌资了呀。

    谢四爷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自己放到暗格中。”赢来的钱也好,没收的钱也好,全都收在暗格里。暗格,是个让小七痛心疾首的地方。

    流年眼珠一转,地方不对呀,暗格里的钱,不是自己的!这两块小金砖是我合理合法所得,您不是要没收吧?“爹爹,嫂嫂送我的。”流年陪着笑脸说道。意在提醒:这是我的,不许巧取豪夺。

    棠年脸上有愉悦的笑意,从妹妹手中拿过金砖,放到暗格中,“这是小七给爹爹的贺礼吧,小七真孝顺。”比哥哥们阔气多了。五哥六哥不过是行了礼,送上一堆吉祥道贺话语,我家小七实在,送金砖!

    什么贺礼啊,我的小金砖,我可爱的小金砖。流年心里这个急呀,谢延年一辈子也就娶一回原配,我一辈子只能得这一份见面礼!小金砖多好看,多喜人呀。

    小柏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拍手笑道:“七姐姐真大气!”怪不得七姐姐常常教自己要“视金钱如粪土”,她自己便是这么做的啊。

    锦年也闻风而来,“爹爹升任通政使司右通政,真是大喜事。锦儿恭喜爹爹!”右通政虽不过是正四品,可职责重大。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

    流年泫然欲泣。他刚刚升了官,自己恰巧来存钱……存款变成了贺礼。流年看看一脸淡然的谢四爷,浅浅笑着的棠年,无知无识的小柏儿,容光焕发的锦年,找不出一个可以哭诉的人。

    明年春闱在即,新婚的延年也好,一向懒散的棠年也好,都被谢四爷逼着日夜用功。棠年倒没什么,延年对新婚妻子很有些抱歉,“对不住,不能陪你。”郗氏微笑替他整理衣襟,“日子长着呢,往后陪我,也是一样。”

    靖宁侯府太夫人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十月底,老人家在睡梦中去了。岳培、岳霁、岳霆等人大为悲恸,靖宁侯府一片白肃。

    “像齐氏太夫人这么过一辈子,值了。”四太太吊完丧,跟锦年感概,“两名嫡子,满堂儿孙,生荣死哀。”岳培和岳坦都孝顺,孙子孙女们挤满了一屋子,重孙子满地跑。太夫人的晚年,真是顺心遂意,让人羡慕。

    锦年先是点头附合,“是,真是值了。”继而大拍马屁,“娘亲您也一样,两名嫡子,将来也是满堂儿孙,个个孝顺,个个有出息。”五哥和小柏儿,都是好的。

    四太太展颜一笑,“我啊,只要你五哥能金榜题名,你五嫂能早日生下嫡孙,便心满意足了。还有,我锦儿年纪不小,要寻一个千好万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

    锦年满脸飞红,嗔怪看了眼四太太,“不跟您说了!”这是能跟女孩儿家说的话么,您真是没正经。千好万好的婆家,趁心如意的夫婿?锦年耳根子都羞红了,坐不住,走了。

    四太太乐了一会儿,盘算起来:哪家子弟配得上锦儿?不论谢家亲眷,单看自己这些堂姐妹、表姐妹和她们的夫家,倒是澄哥儿这孩子还不错。家世没的挑,人才也好,性子厚道,虽比锦儿大多了几岁,好在他家的子弟一向成亲晚。他父亲岳霆,不就是二十五六岁上才和堂姐成的亲?

    大太太也正为瑞年择配。四太太少不了常和大太太商量着,哪家子弟有出息,哪家门风清正规矩严整,不怕闺女嫁过去受委屈。大太太笑道:“小五的身份,跟锦儿却是没的比。”她是为庶女挑婆家,过的去就行。不像四太太,要嫁的是亲生女儿,一颗心恨不能操碎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到了下场的日子。一大早谢四爷亲自送延年、棠年下了考场,然后一家人寝食难安的等啊盼啊,盼到面无人色的兄弟俩回家。

    延年、棠年跟当年的谢四爷差不多,都是面色憔悴,风度犹存。强撑着去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处请了安问了好,然后回房去洗漱了,倒头大睡。

    四太太心疼的掉了眼泪,“好孩子,你莫在我这儿服侍了,回去守着延儿。”叫过来郗氏,命她回房。郗氏心里也牵挂,并未坚持,行礼告辞。

    这回是特开恩科,取前一百名。礼部把会试名单报给皇帝的时候,皇帝正疲累着,闭目命令,“念。”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直到第一百个,才听人念到,“太康谢棠年”。

    还成,不算太笨。皇帝睁开眼睛,嘴角浮上丝笑意。方才仿佛还听人念过“谢延年”?谢寻这人很有儿女缘,养出来的儿女都很出色呢,和张雱一样。

第 99 章

    “殿试,朕亲自主持。”皇帝下了口谕。殿试通常于三月十五日在保和殿举行,次日阅卷,又次日放榜。说起来是皇帝亲自策问,其实大多是委派内阁首辅、次辅主管,各部尚书、侍郎等阅卷。

    皇帝能看上十份卷子就算勤快了,一般只看三份:内阁首辅报上的前三名。这回,皇帝要亲自看看,会试录取的这一百名贡士究竟是不是真的学古通今,明于王道,见识卓远。

    礼部杏榜一公布,灯市口大街谢府登时欢欣鼓舞。延年第三十二名,棠年第一百名,谢家两名子弟出了贡!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自是乐的合不拢嘴,谢大爷、大太太等人也喜气洋洋,四太太喜极而泣,和郗氏、锦年一起高兴的流下泪来。

    延年、棠年风度举止肖父,虽过了会试,都是一幅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雍容沉静一如平日。两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谢四爷身边,和父亲一样,神色均是淡然。

    瑞年悄悄凑到流年耳边,“小七,你有两个进士哥哥了。”过了会试,殿试只是重新排名次,一个进士是稳稳的。流年两个亲哥哥都中了进士,其中一个还是同母哥哥,好处大着呢。瑞年的亲哥哥,大房的松年、鹤年都中了举人,却没出贡,如今都在国子监读书。

    流年不过一笑置之。会试、殿试是国家抡才大典,原本是三年举办一回。若遇特大喜事,朝廷会开恩科。今年这恩科名义上是庆祝黄河出了祥瑞,其实么,是皇帝在徇私。**王朝,家天下,诸如此类之事在所难免。

    松年、鹤年都满面笑容向谢四爷、延年、棠年道了喜,但心中哪能毫不介怀呢,他们两个年长,结果反被堂弟们比下去了。知子莫若母,大太太知道他们想些什么,饮宴之后专门把他们叫过去,微笑说道:“厚积薄发。你俩年纪不大,再磨练数年,方是道理。”甭羡慕别人少年得志,大器从来是晚成的。松年、鹤年含笑应了,“是,您放心。”

    松年回了房,妻子沐氏牵着幼子的小手温柔迎上来,言笑晏晏说些家常闲话,科举之事一句不提。松年和妻子一起逗弄孩子,孩子高兴的咯咯直笑。

    鹤年的妻子崔氏关爱夫婿,心中未免不忿,“公公都不许你们下场。”拉着丈夫的衣襟,委屈说道。松年、鹤年去年春闱失利,谢大爷说他们火候未到,今年根本没报名。鹤年笑道:“娘子耐心等上两年。”今年不许下场,后年肯定许了,急什么。

    延年的妻子郗氏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新婚夫婿争气上进,出了贡,忧的是万一殿试名列三甲,可如何是好?一甲状元榜眼探花是殊荣,二甲前途远大,三甲同进士,未免尴尬。

    四太太和锦年也是欢喜之后,满怀忧虑:共录取一百名,一甲三人,二甲十七人,三甲八十人!若是一个不小心中了三甲,可坑死人了。

    四太太难免督促延年,“延儿,这数日不许出门了,在家中温书。”把《历科廷试状元策》搬出来,只盼着延年日日精进,一目十行的把这些策论融会贯通了,便不做个状元,也能中在二甲。

    谢四爷不置可否,“看看也好。”不看也行。殿试,不在这一日两日之功。延年老实,把《历科廷试状元策》翻看过后,背了个滚瓜烂熟。棠年反正是第一百名,悠哉游哉的,课业并不放在心上,谢四爷也不去管他。

    四太太看在眼里,暗暗摇头。看棠年这幅模样,定是同进士无疑了。依他素日的才学,能出了贡已属意外,同进士便同进士罢,不易了。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素性疏朗,由着棠年悠闲渡日,并不约束。何离对于男人的事向来不插手,不开口,只有流年卖弄聪明,“哥哥,殿试的时候你还是写馆阁体吧。雍容华贵,平和方正,容易讨好。”虽然没个性,但是不会出错呀。

    棠年心绪极好,浅浅而笑,“爹爹升职,小七送的金砖着实漂亮好看。如今哥哥出贡,小七送什么做贺礼?”棠年美丽的眼眸中,尽是戏谑。

    流年凑过去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比他笑的还愉悦,“哥哥且耐一耐,等我从丫丫手里赢过来银钱,也送你小金砖。”再说,我跟丫丫打牌去。

    棠年顾左右而言他,“我练字去。小七说的对,馆阁体,馆阁体。”他练字,流年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坐在他对面,口中絮叼着,“丫丫说过,皇帝喜欢整洁大方的书法,不用太花哨。”皇帝很务实。

    棠年凝神写字,并不理会她。流年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很不自觉的凑过头去瞅了瞅,只见棠年在纸上写满了“阿嶷”“丫丫”“含山”的字样。流年倒吸一口气,崇拜的看着自家兄长,他面色是这般一本正经,内心却如此荡漾!

    棠年从容优雅的放下笔,起身捉住流年,扭送出门,“小七,出去玩。”别跟哥哥捣乱了,我有正经事。没两天就殿试了,我这馆阁体是容易练成的么。

    流年回头留恋的看看,“哥哥,你那个白玉桥形笔架真是温润清雅。”上好的和阗玉雕成拱桥形状,桥上行人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映入眼帘,有种“小桥流水人家”的悠然。

    棠年微笑允诺,“送了给你。还有前日你看中的斗彩祥云纹水丞,一并送你。”那对水丞淡绿浓红白地,素雅亮丽,简朴直白中又颇蕴古风,确是珍品。小七前日过来,一眼便看中了。

    流年歪了歪头,眼波流转,宽容大度的笑笑,“好罢,便依哥哥。”这么客气的要送东西给我,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了。那水丞只是好看顺眼,白玉笔架很值几两银子呢。成了,收获颇丰。

    拐了两样好东西,流年喜滋滋到静馨院炫耀,“您瞧,哥哥送我的。”谢四爷也在,流年偏不理会他,只跟何离撒娇。何离满口夸赞,“真是好精细物件儿,也只有小七和棠儿配使。”

    谢四爷慢悠悠看了一眼,送你的?你赖过来的吧。小七,你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出落的仙子一般清丽不俗,可惜忙于敛财,添了烟火气。乖女儿,你姓谢,该是才女,不是财女。

    “解语,你看看,金砖做成这个花样,小不点儿会不会喜欢?”一辆从辽东奔赴京城的宽敞舒适三驾马车上,张雱拿出一盒子刻有各色名花的小巧金砖,兴致勃勃询问道。

    解语接过来看了,笑道:“很秀丽,小不点儿定会爱不释手。”金砖本就是耀人耳目的东西,再加上样子精致,花色精美,自然更加讨人喜欢。

    张雱把妻子揽到怀中,笑呵呵的,“解语,这回咱们把女婿和儿媳妇都定下来,好不好?”小不点儿也十三岁了,娶是不能娶,先定下却是可以的。丫丫和棠年不必说了,过完礼就成亲。

    解语舒舒服服靠在丈夫温暖宽阔的怀抱中,微笑说道:“咱们先嫁女儿。儿媳妇不必这会子定,往后吧。小不点儿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谢晚鸿一定不肯的。”明知道不成,还是莫要开口。排行第五的堂姐或许可以忽略,排行第六的嫡姐和小不点儿同父,越不过去。

    张雱一向唯解语马首是瞻,闻言自然点头,“听你的。”却又有些担心,“解语,往后谢晚鸿若是不同意嫁女儿,咱们可怎么办?”丫丫嫁了棠年,小不点儿再嫁阿屷,称呼混乱,形同换亲。要说起来谢晚鸿不是拘泥之人,可他到底出自谢家这种名门望族,能同意么?

    解语微微一笑,“第一,他不会不同意。”咱们嫁丫丫是什么心情,什么立场,他嫁小不点儿便是什么心情,什么立场。做父母的只愿女儿幸福,旁的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第二,万一他真不同意,咱们便把小不点儿抢回来。”有阿爹这样的高手兼前盗匪,有无忌和三个儿子,还怕谢晚鸿不答应?不答应直接抢。

    张雱眉开眼笑,低头亲亲解语左脸,再亲亲右脸,“我媳妇最聪明,最能干!”听解语的没错。解语说能抢,那便去抢好了。阿忱和阿池的媳妇都是规规矩矩娶的,阿屷媳妇要抢,有趣有趣。

    张雱夫妇二人马车进京之日,正是殿试之时。保和殿上,皇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过棠年,温和问了“保民”之道。棠年的声音镇静、优美,“陛下所司之职,则曰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做皇帝的必须爱护所治之民,否则即失职。

    皇帝温言褒奖过后,命棠年退下。首辅卫念中和另几名阅卷官都留了心,次日阅卷时把棠年的试卷反复看了几遍。朱笔加了句豆,九名阅卷官全署了名,盖了礼部关防,连同另外九张考卷一起,送进宫中这一百人的卷子,皇帝哪能全看,至多看前十名的。

    勤政殿,皇帝把十份卷子全看了一遍,沉吟不语。良久,提起朱笔,在棠年试卷正文之前挥笔写下六个红色的大字,“第一甲第一名”。

    金榜一公布,张雱和谢寻都被皇帝传唤至宫中。“张卿,谢卿,阿嶷和棠年的婚事,你们今日便议定了,拟了章程。”也不许他们出宫,命他们在偏殿商议。

    张雱在偏殿大刀金马的坐下来,哈哈大笑,“小不点儿和棠年都是好孩子。晚鸿,你这一儿一女,都是为我家养的啊。”小不点儿要嫁到我家,棠年么,和丫丫住在我家隔壁,跟我们朝夕相处。

第 100 章

    皇帝对张雱和谢寻颇为看重,差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硕峰在旁服侍茶水。掌印太监,那可是太监中的佼佼者,太监中地位最高的。魏硕峰四十多岁年纪,白净面皮,神情恭谨,微笑着侍立一旁,等着看谢四爷如何作答。

    谢四爷淡笑无语,托起桌案上一只定窑白瓷茶盏,闲闲饮茶。那只定窑白瓷茶盏晶莹玉润,清丽明彻,如碧天秋月,如晨雪凝乳。映着谢四爷那白玉般的手指,煞是好看。

    张雱乐呵呵看着他。谢晚鸿没的说,绝色男子!不只生的好,风度仪态也好,任是什么时候也不疾不徐、镇静自若。棠年像他,小不点儿也像他,都是人间绝色。这女婿、这儿媳妇,太让人满意了。

    谢四爷闲闲饮了一盏清茶,方似笑非笑看向张雱,慢吞吞说道:“无忌,养女儿都是为人家养的。”女儿长大了,都是要嫁出去的,儿媳妇则是要娶回来。

    张雱打个哈哈,退而求其次,“这么说来,小不点儿是为我家养的了。”你家两个宝贝,至少有一个是为我家养的吧?我嫁给你一个女儿,你嫁给我一个女儿,倒也公平。

    谢四爷笑的浅淡,“这却不巧。一则小七尚未及笄,二则她上面还有姐姐没说下人家,是以小七的亲事,往后再说。”亲姐妹两个,姐姐还没定下呢,妹妹只能等着。

    张雱有点下气。解语说的对呢,谢晚鸿真是避而不谈小不点儿的事,只想娶丫丫过门。你闺女的事要往后要说,我闺女却要现如今便定给你家,真是岂有此理。

    张雱自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来看了眼,然后仔细揣好,冲魏硕峰笑道:“这是新下的太湖茶吧?汤清味醇,异香扑鼻。”悠闲自在的品评起茶水来。

    魏硕峰满脸陪笑,“侯爷说的是,这正是今年春上的太湖新茶,吓煞人香。”真是好茶,茶叶嫩绿隐翠、叶底柔匀,入腹清香幽雅、鲜爽生津,韵味绝妙。

    评完茶水,又尝点心。魏硕峰点头哈腰的,十分殷勤,“侯爷,您试试这豌豆黄。细腻纯净,入口即化,含山郡主一向爱吃。”闺女爱吃的,当爹的该是也喜欢吧?

    提起丫丫,张雱眉目间添了几分温柔之意,“她爱吃豌豆黄,还爱吃芸豆卷。”都是些寻常吃食,丫丫却吃不腻。豌豆黄她喜欢清凉爽口的,芸豆卷她喜欢白白的、小小的、样子可爱的。

    谢四爷也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无忌,这是聘礼单子。”除谢家公中的一份,谢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谢四爷都添了不少私房进去,很隆重。

    张雱冲谢四爷笑的很客气,却不接礼单,从怀中又取出纸条看了看。看完,微笑道:“这却不巧。小女自幼娇养,内子和我早就商量好了,小女不嫁人的。”皇帝说了也不行。当年认干女儿的时候就说好了,丫丫的亲事是父母做主。

    谢四爷淡淡扫了张雱一眼,“无忌,女大不中留。”女儿要出嫁,做父母的自是舍不得,人之常情。可再舍不得,也不能把女儿留在娘家一辈子吧。

    张雱自负的笑笑,“晚鸿,这你就不懂了。”越笑越畅快,“我家和别家不同,我家的闺女,能留!”解语说了,丫丫嫁或不嫁,全由着她。便是嫁了,若丫丫过的不顺心遂意,南宁侯府大门随时向她敞开。我闺女不受气!

    谢四爷闷闷的哼了一声,埋头喝茶。魏硕峰弯着腰,忍着笑,悄没声息出了偏殿,去跟皇帝禀报,“皇上圣明,两家果然僵上了。”怪不得皇上不许他们出宫,这要是出了宫,才没结果呢。

    皇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依你看,他们谁先沉不住气?”照性子看,是张雱易焦燥。可论情形,谢家却是燃眉之急。

    魏硕峰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陪笑说道:“皇上圣明!谢通政第二位公子没定下亲事,今儿又中了状元,没准儿这会子上门提亲的都已经挤破门槛了。谢通政等不得。”谢棠年再不定亲,要得罪多少人呢。他这亲事,没法儿慢慢议,非要早早定下来不可。

    南宁侯府无甚相干。若依世人的眼光看,含山郡主都二十了,老姑娘了,着实等不得。可南宁侯府一向是我行我素的,南宁侯夫妇溺爱含山郡主,哪能仓促嫁女。

    皇帝嘴角含笑,继续看奏折。他早几年就答应过张雱,把崇宁公主府改为含山郡主府,让丫丫成婚后依旧和父母朝夕相伴。偏偏丫丫看上了棠年,棠年的父亲谢寻声称要“娶”。男娶女嫁,也很合情合理。如此一来,没旁的法子,让张雱和谢寻面对面争去,不争出个结果,不准走。

    魏硕峰窥伺皇帝心意,陪笑试探的说道:“谢通政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南宁侯一开始被气坏了呢。不过,后来南宁侯从怀中取出纸条,看过后就淡定了。”那纸条还真管用。

    皇帝面色无波。魏硕峰熟知皇帝的习惯,大着胆子接着说,“估摸着,南宁侯是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儿媳妇娶不着,索性闺女也不嫁了。”一个换一个还成,可谢通政连一个换一个也不答应。

    皇帝放下奏折,笑道:“那可不成。南宁侯往后要娶儿媳妇,他再费心去。眼下么,阿嶷的亲事要紧。”张雱和谢寻争的无非是阿嶷婚后住哪儿。不管是住含山郡主府,还是住谢家,难不成谁敢给阿嶷气受?活腻了。

    魏硕峰会意,辞了皇帝,又往偏殿走过来。南宁侯,张都督,您赶紧答应嫁闺女吧。您若是不答应,皇上他也不放您走啊,您和谢通政都出不了宫。

    谢府。来道贺的亲友一拨接着一拨,大太太笑的腮帮子发麻。棠年中了状元!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太出乎人的意料了!棠年素日功课也不出色,怎么就中了状元呢?

    大太太娘家嫂嫂,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王夫人,偷空跟大太太说着悄悄话,“你看咱家三房的八丫头如何?”太原王氏三房的八丫头,是嫡支嫡女,年方十六,才貌双全。因父母宠爱,眼界高了些,还没说下婆家。

    大太太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抿嘴笑笑,“极好。”王夫人还犹疑着,“只怕是庶子,往后婆婆跟前,要费事些。”棠年又不是四太太亲生的,四太太能待庶子媳妇好?做婆婆的若想为难儿媳妇,法子多了。

    “我家老太太,最疼孙子。有老太太在,棠年媳妇绝受不了委屈。”大太太微笑指指萱晖堂的方向,“等到她老人家百年之后,四房便会分家。”老太太待玉郎、待棠年,真是没的说。

    王夫人眼前一亮,可不是这个理儿么?有老太太在,老太太护着。老太太仙去之后,也分家了。这庶子不庶子的,有什么相干。辞了大太太,回王家商量去了。

    萱晖堂里,谢老太爷乐呵呵的,“陛下对丫丫这孩子,着实太好了些。”为了丫丫面子上好看,居然给了棠儿第一甲第一名!谢家这两百多年来出过几十名进士,状元么,还是头回。

    谢老太太怫然,“表哥真没眼光,棠儿明明是真才实学!”拿出《历科廷试状元策》,跟谢老太爷不依,“表哥看看,棠儿的文章难道及不上这些人?”依我看,比他们都强!

    “真才实学,真才实学,棠儿自然是真才实学。”谢老太爷气势不如谢老太太,乐呵呵的笑着,“延儿中在二甲第十七,好险,再差一名就是三甲。”转而说起延年。

    谢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幸亏幸亏!”二甲和三甲差别大了,一个是“进士出身”,一个是“同进士出身”,往后的仕途,真是天差地远。

    老两口说着话,越来越觉奇怪,“怎么玉郎还不回?”两个儿子,一个中了状元,一个中了二甲,这是多大的喜事,玉郎这当爹的人影不见?

    一直到日落时分,谢四爷都没有回府。“在宫里能做什么啊。”谢老太太对着谢老太爷发问,“表哥,你告诉我玉郎在宫里会有什么事。”

    谢老太爷也觉着奇怪,“陛下接见臣子,从没这般久的。”能跟皇帝说上半个时辰话,那已是难得了。玉郎应召入宫,居然大半天了不出来,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时分,偏殿中张雱和谢寻还在对峙,谁也不肯让步。张雱一口咬定,“我丫丫要住在含山郡主府。”谢寻立场坚定,“我棠儿要娶妻进谢家。”

    一抹轻盈窈窕的秀丽身影进入偏殿,魏硕峰看见她,好像看见了救星。我的小姑奶奶,您总算来了,快劝劝吧,这两位老僵着,如何是个了局。

    丫丫优美端庄的冲张雱和谢四爷曲膝行礼,“爹爹,谢世叔。”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亲手替他们续上新茶,换了点心,一句话没说,行礼告退。

    张雱看着女儿的背影,心软了,“晚鸿,我心疼闺女。”谢四爷转过头,脸色诚恳,“无忌,我说过,必定待丫丫如同亲闺女。”不会让丫丫受委屈的。

    张雱白了他一眼,你家那份乱,我信不过!你媳妇,不是棠年的亲娘!虽说我丫丫顶着个郡主的名头,不用在婆婆身边立规矩,可终究要面对着她,难免添了不痛快。

    谢四爷耐下脾气跟张雱这兵头兼前盗匪讲理,“无忌,世间男儿均是一般,要娶妻回家侍奉父母、传衍子嗣。”棠儿住到你家隔壁,跟入赘似的,如何使得。

    张雱转过头看着谢四爷,神情悲壮,“晚鸿,一家半年!”我已经很让步了,不能再让了!两个孩子成亲后,你家住半年,我家住半年,谁也不吃亏。

    谢四爷迎上他的目光,也下定了决心,“无忌,我家七个月!”我家养的是儿子,本来应该一年四季全在我家的。念在丫丫是独养女儿,便让给你家五个月。

    话才说出口,谢四爷心中便隐隐有些后悔。七个月,是不是少了点?没容他细想,张雱重重把手中茶盏放到桌案上,大声说道:“成交!”

第 101 章

    张雱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解语定下的底线是四个月,“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之中,丫丫都要回娘家小住。”这下子好了,解语交代的全做到了,还赚了一个月!

    谢四爷慢吞吞问道:“无忌,你不用看看纸条,再做决定么?”无忌是豪爽直率的性子,根本藏不住话。那个写纸条给他的人,心思可就深沉多了。

    张雱拍拍脑袋,“晚鸿提醒我了。”忙伸手入怀,把纸条拿出来细细看了。看完后笑咪咪抬起头,“丫丫嫁到你家,一年里头,有五个月可以住到含山郡主府。丫丫和棠年的亲事咱们便是这般说定了,再不更改。晚鸿,我家不争聘礼。”多少都行。

    谢四爷淡淡扫了张雱一眼,“我家也不争嫁妆。”想起张雱方才根本不看聘礼单子,反倒从怀中取出纸条揣摩,把纸条上的话当圣旨一般,真真岂有此理。

    张雱把纸条揣回怀中,惬意的喝了口热茶,“晚鸿,咱们索性亲上加亲,你把小不点儿许过来吧。”乘胜追击,趁热打铁,一举定下儿媳妇。

    谢四爷哪里肯答应,正眼也不看张雱,轻飘飘抛下一句,“两年之后再议。”之后专心致致喝茶,再不开口。想娶我闺女?哪有这般容易。

    魏硕峰颠儿颠儿的去了正殿,满面笑容给皇帝道喜,“万岁爷,大喜!南宁侯和谢通政谈妥了,含山郡主大半年在夫家,小半年在娘家。”这么着也好,省的仪宾跟入赘似的,让人瞧不起。夫妻一体,仪宾没体面,郡主也堵心不是?

    皇帝微笑道:“如此甚好。”女子身份再尊贵,也要夫婿真心疼爱,日子方能过的有滋有味。棠年是谢家男子,肖父,若是硬逼着他住在郡主府邸,未免坏了他和阿嶷的情份,却是不值。

    丫丫的婚事尘埃落定,皇帝放下一段心事,悠闲起来,“南宁侯只占了小半年,可有神色不悦?”原来张雱打算的是朝夕能见着女儿,如今平白被分走了大半年。依张雱的性子,该气坏了吧。

    魏硕峰陪着笑脸,斟词酌句的回道:“南宁侯对郡主的婚事还算满意。不过,谢通政死活不同意许配女儿,把南宁侯气的够呛。”吹胡子瞪眼睛的,抱怨谢通政不讲义气。

    皇帝心里一乐。“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谢寻如今是娶儿媳妇,都能这么强硬。到许嫁小不点儿的时候,岂不是更加难以说话?能把张雱气个仰倒,谢寻此人极好。

    张雱和谢四爷到正殿覆命,谢四爷面色平静,张雱却有悻悻之色。皇帝嘴角微翘,温言说了恭喜之语,还吩咐“皇室之中,寿春长公主最为年长,便请她做了媒人。”张雱和谢四爷唯唯答应。

    辞别皇帝,出了宫门,张雱乐呵呵拍拍谢四爷的肩,“晚鸿,我送你。”盛情邀请谢四爷上了他的马车。三驾马车又快又稳,风驰电掣般去了灯市口大街谢府。

    谢四爷自己招待自己,拿了个浅湖水蓝锦缎靠背倚着,坐的舒舒服服。张雱还不死心,一脸诚恳的凑过去商量,“晚鸿,小不点儿跟我家阿屷,真的是天生一对!”赶紧定下罢,甭再往后拖了。

    谢四爷似笑非笑斜睇张雱一眼,“无忌,都这会子了,你还装什么?”张雱打个哈哈,“谁装了?晚鸿,内子和我,是真心求娶小不点儿。”

    辩白过后,张雱话锋一转,说起琐碎小事,“晚鸿,哪天你闲了,咱们去看看含山郡主府。就在我家隔壁,很近。带上棠年,他和丫丫要住的地方,要他们喜欢才成。”要是有哪里不如意,赶紧说,赶紧改。

    谢四爷闭目养神,并不说话。很近?无忌,那是离你很近,离我家可远着呢。老太爷、老太太一向钟爱棠儿,如今可倒好,棠儿婚后,一年当中倒有五个月不能在膝下承欢!

    到了谢府,谢四爷拱手道谢,下车而去。一进家门,马上有仆役飞奔进去禀报,“四爷回来了!”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等人均是精神一振:玉郎可算是回来了。

    谢四爷到父母请了安,谢老太太见了幼子,半天的烦恼都没有了,眉开眼笑。大太太在旁笑着抱怨,“贺客盈门,四弟却一整日不着家!”你儿子中了状元,多少人来道贺,你这正主居然人影不见。

    谢大爷关切询问,“玉郎为何在宫中逗留如此之久?”他知道弟弟被召入宫,却不明白为什么上午晌进去的,天黑透了方才回来?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大哥您知道么,无忌一口咬定“我丫丫不嫁人!”皇帝不放他出宫,他便坐在那儿谈笑风生,跟个掌印太监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胡扯。从辽东说到西北,再说到安南,无穷无尽。要不是丫丫进来换茶,恐怕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棠儿跟入赘似的,跟他们住在一处。

    谢老太爷见幼子神色不对,乐呵呵把谢大爷等人全部撵走了,“大郎,你们回罢。”没眼色的,追着弟弟傻问什么。在宫里这么久,甭管是什么事,他能不累么?别问他了。

    屋里只剩下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谢四爷慢慢把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谢老太爷捊着白胡子微笑,“甚好,甚好。”棠儿和丫丫真是一对璧人,成婚后定然琴瑟合谐,甚好。

    谢老太太也满意点头,“丫丫还是嫁到咱们家的,不过是每年要回娘家住住,这有什么。”两个孩子能顺顺当当成了亲,长相厮守,便好。

    丫丫是依足礼节娶到谢家的媳妇,棠儿便没有“入赘”的名声。丫丫是独女,南宁侯夫妇爱女心切,谢家允许丫丫每年回去陪伴娘家父母,只会显着谢家宽厚仁义,颇有古人之风,没坏处。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笑咪咪的说来说去,思前想后,把谢四爷狠狠夸了一通,“玉郎真能干!”谢家比南宁侯府还多出两个月呢,极好的事!

    夸完幼子,命他“快回去歇着”。敢情这大半天都是在宫中和南宁侯对峙,南宁侯是领兵打仗之人,原是霸道了些。难为玉郎了。

    谢四爷走后,谢老太爷冲谢老太太伸出大拇指,“表妹,有胸襟!”曾几何时,表妹心胸这般宽广了?棠儿要有五个月不在家中住,她跟没事人似的。

    谢老太太横了丈夫一眼,“已经如此了,难不成我责怪玉郎?”责怪也无事无补。既然如此,不如看开些,免的玉郎心中郁郁。再说了,棠儿这两年房中又不肯收人,亲事又不肯议,愁死人了。好容易他心里眼里都有丫丫,还不赶紧给他定下来,却等什么。

    “比如棠儿做了官,外放了,不也是见不着人?”谢老太太自己宽慰自己,“那还是一连三年,甚至更久!”儿孙们长大了,或是科举,或是出仕,难免会离开父母、祖父母。总不能一辈子把儿孙拴在身边。

    “再说,还有那位。”谢老太太朝四房的方向努努嘴,“今儿这样的日子,她居然撑不住病了!表哥,我看她是心病。”四太太上午晌还能强撑着支应宾客,下午晌便病倒了。依谢老太太看,九成九是庶子中了状元,亲子却只是二甲,心里过不去,气的。

    “棠儿和丫丫出去住也成。”谢老太爷摸摸鼻子,“若不然,她三五不时的病上一病,两个孩子也为难。”再怎么是郡主,再怎么身份尊贵,也不能婆婆病了,不侍疾吧。

    谢老太太冷笑两声,“她若想打这个主意,可由不得她!”做正室的不喜庶子,是人之常情。对庶子不待见、不想管,自是由着她。可若想寻趁庶子、折腾庶子媳妇,休想。我还没死呢,轮不着她当家作主。

    谢老太爷讪讪的,没说话。玉郎媳妇若单单是心中不快,倒没什么。任是谁,庶子比亲子有出息,都难免心里不舒服。可若认真计较起来,就没趣了。庶子也是儿子,也要孝顺嫡母。况且,“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情已成定局,多想何益?不如顺其自然。

    四太太虽是人到中年,心胸却不够豁达,正在想不开,“锦儿,为什么会这样?殿试为什么会是这样?”握着锦年的双手,目光有些焕散,“你六哥,功课从来也比不上你五哥的!”怎么殿试会一鸣惊人呢,真是令人费解。

    锦年心疼的看着四太太,柔声劝慰,“娘亲,殿试是陛下亲自主持,卷子是陛下亲阅,再也错不了的。六哥才气纵横,毫无疑问。”天下士子有敢质疑乡试、会试是不是公平的,可没人敢质疑殿试,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

    四太太怔怔落下泪来,“可怜你五哥,竟被庶弟比了下去!”这话只能跟锦儿说,不能跟延儿说。延儿跟他外祖父一样方正,开口就是“兄友弟恭”,再不会跟棠年计较什么、比较什么。

    锦年心中五味杂陈。要说起来,亲哥哥延年中在二甲,实在是天大的喜事。年方二十一,进士出身,真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庶出兄长棠年中了状元,也不是坏事,是谢家的荣光,是谢家四房的荣光。

    坏就坏在,兄弟二人做了同科同年。课业优秀的嫡出兄长位次靠后,一向懒散的庶出弟弟反倒名列前茅,着实有些尴尬。虽然如此,这还是喜事啊,娘亲您要是想的开,是自己两个儿子有出息了!庶子不管跟您亲不亲,礼法上他只能认您是母亲。

    四太太失魂落魄了一会儿,忽然抓紧锦年的双手,“锦儿,你爹爹被召入宫,至今未回,会是什么事?锦儿你说,会不会是棠年作了弊,被发觉了?”敢在陛下面前捣鬼,这还得了,会连累玉郎的。

    锦年被唬了一跳,忙捂住四太太的嘴,“娘亲,慎言!”这话可不能混说,能要人命的!殿试作弊,还想不想活了?胡乱说说也不成,要扯家常,咱们说些无关痛痒的。

    谢四爷摆手示意,命侍女、婆子不许出声,静静走了进来,静静听了一会儿。四太太一脸迫切的看着锦年,锦年正竭尽全力安慰她,都没发觉身后的谢四爷。

    谢四爷默默无语,转身离开。庭院寂寂,谢四爷缓缓走着,不知不觉到了静馨院。上房透出温暖的灯光,举目望去,窗户纸上映出小七苗条轻盈的身影,正围着何离献殷勤。

    谢四爷原本清冷的眸色,瞬间温柔。小七又跟阿离淘气了,真顽皮。我家小七还满身的孩子气呢,哪里舍的她嫁人?且早着。

    谢四爷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徐徐走向上房。离的越近,屋里的笑声、说话声听的越清晰,“……爹爹笨死了,居然跟张伯伯七个月成交……”小七趾高气扬的声音。

    谢四爷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何离好像温柔责备了一句什么,小七满不在乎,“……若换了是我,怎么着也能谈到八个月呀……”

第 102 章

    小丫头打着帘子,谢四爷轻轻“哼”了一声,抬脚进屋。流年正说的眉飞色舞,蓦然见到他,呆了一呆,他怎么来了?他从萱晖堂出来,不是该去四太太那儿,商量棠年的婚事么?眼下,棠年和丫丫和婚事才是当务之急。

    谢四爷徐徐坐到玫瑰椅上,神色淡淡的,并无异容。何离满脸歉疚,亲手捧上热茶。流年发过呆,跑到谢四爷身边讨好的笑着,“爹爹,您在宫里奋战大半天,这会子肚子饿不饿呀?我让厨房煮了小云吞,味道可好了。”您吃了美味小云吞,气就会平了,我就没事了。

    厨房的人很会凑趣,正好这时候把两小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小云吞、两碟爽口小菜送了过来。谢四爷瞅瞅何离,这么个时辰,晚饭不算晚饭,宵夜不算宵夜,难不成真是为我准备的?

    何离在他耳畔轻声说实话,“今儿人来人往的,小七大概没吃好。厨房有极新鲜的虾,她就惦记上虾肉小云吞了。”晚饭没吃两口,眼巴巴等着开小灶。

    原来如此。谢四爷淡淡扫了小女儿一眼,流年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爹爹,小云吞真的很美味,不信您尝尝。”指挥小丫头放好饭桌,亲手把小云吞端到谢四爷面前,十分殷勤。

    谢四爷吃的优雅,流年看的痛心,模样非常之可怜。何离轻轻拽拽女儿的衣襟,低声哄她,“小七乖,咱们明儿再吃,啊?”谁让你背后说他笨的,还说的那么大声。

    谢四爷大概是真饿了,两碗小云吞吃的干干净净,一点没剩。何离心疼完女儿,见到两只空碗又心疼起丈夫。他这大半天在宫里不知有多少不自在,受了多少难为。亲手服侍谢四爷净手漱口,比平时更加温柔。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美味小云吞他都吃了,该雨过天晴了吧?流年歪头想了想,甜甜蜜蜜的笑了,“天色不早,你们娘儿俩早点睡吧。小七告辞。”转身要溜。

    谢四爷还有要紧事等着问,哪容她就这般蒙混过关,起身捉住她,牵了回来。“小七,是谁告诉你,我和你张伯伯以七个月成交?”从宫里出来,只告诉了老太爷、老太太,小七是怎么知道的?

    “我偷听到的!”流年淘气的笑笑,“您和祖父祖母在正堂专心致致的说话,都不知道墙壁后有人!”颇有沾沾自喜之意。一定是我身轻如燕,所以才不曾被发现!

    偷听?谢四爷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很是不善。何离也微笑看着小女儿,摇头,再摇头。流年眼珠转了转,挺胸昂头,正色说道:“其实是这样的:下午晌我困了,在祖母后堂小睡。睡醒后,恰巧父亲大人和祖父祖母正在密谈。”我不小心听到的而己。

    这还差不多。谢四爷眼中渐渐有了笑意,小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话都要说的冠冕堂皇,不可授人把柄,懂不懂?连个谎话都说不好,说不圆,那还得了。

    流年白瓷一般匀净的小脸上堆满笑容,爹爹教的很对,说话是要有技巧的呢。同样一件事情,叙述的婉转,或叙述的直截了当,或使用的词汇、语气有异,给人的感觉会差别很大。

    谢四爷脸上一抹浅淡笑意,悉心教导小女儿。流年正频频点头,却听谢四爷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换了小七去谈,能谈到八个月?”小七,你很厉害。

    流年嘻嘻一笑,“那是自然。爹爹,您对伯母一无所知,容易上当。我可不一样,我从三岁起便知道,伯母才是南宁侯府当家作主的人呀。”伯母她可是知己知彼,心中有数。您一点防备没有,不吃亏才怪。

    谢四爷想到张雱自怀中取出纸条细细揣摩的情形,微笑摇头。无忌性子豪爽,看起来是位英雄人物,却原来如此惧内。英雄难过美人关。

    流年陪谢四爷、何离絮絮叼叼说了半晌家常里短的闲话,才笑吟吟告辞,“困啦,要睡。”何离一迭声说着,“快回罢,今儿可累着了。”一径之隔,谢四爷跟何离送她去了恬院,方携手徐徐而回。

    “阿离,棠儿明日领恩荣宴,之后便会进翰林院,任正六品修篆。”谢四爷谈及爱子,语气温柔,“又定下淑女为妻。阿离,咱们棠儿前程不可限量。”

    “玉郎还是回正房。”何离沉吟片刻,作了决定,“南宁侯府把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嫁给棠儿,咱们不能让丫丫受委屈。玉郎,太太若是心中不痛快,丫丫嫁过来后,难免生出不必要的是非风波。”丫丫再有身份,老太太再护着,四太太若真心想给丫丫添堵,有的是法子。

    谢四爷仰头向天,不置一词。何离推推他,温柔却又坚持,“玉郎,去吧。”棠儿心心念念的姑娘,定是个好的。咱们要为丫丫着想,不能让她人还没进门,正经婆婆心中先存芥蒂。

    谢四爷俯下身子,伸手指指自己的脸。何离会意,轻轻吻上他脸颊。“蜻蜓点水,没有一点诚意。”谢四爷纤长的手指抚过何离的双唇,低低笑道:“这哪里够?阿离往后要补给我。”直等何离红着脸答应,才转身离去。

    “……皇上亲自开口提的亲,有什么办法?”谢四爷到了正房,坐在四太太床边,似有忧愁之色,“若回绝了,只怕触怒圣颜……”

    四太太霍的坐了起来,“玉郎,不能够!”含山郡主身份是太尊贵了,她不只是朝廷的郡主,还是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她这身份,嫁给棠年这庶子,自己这做嫡母的自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可是皇帝陛下亲口说了,怎能回绝?感激涕零的答应,方是正理。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做臣子的,无论如何不能忤了圣意!

    谢四爷轻轻握住四太太的手,“你是最贤惠的,必会善待含山郡主。”四太太连连点头,是啊,谁敢不善待她?她三天两头进宫,随时能见着皇帝。谁吃饱了撑的,去得罪她。

    “我自不能委屈你。”谢四爷微笑,“若含山郡主孝顺,自是极好。若她不懂事,我便把她撵回郡主府,不许她气你。”当然了,至多五个月。

    四太太流下泪来,“玉郎……”哽咽的说不下去。玉郎待自己真是没话说,虽然皇帝陛下给指了门贵亲,他却一门心思念及自己。

    本来,四太太一听到棠年要娶位郡主、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为妻,气的胸口疼。这会子见夫婿哪些深情体贴,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心绪却又愉悦起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流年在萱晖堂发表了一番高论,四太太心绪更加愉悦。流年神情很严肃,“依历年的卷宗来看,小七郑重推测,五哥的仕途定会优于六哥。”我不是胡乱说说,我是翻看了历年历代的状元生平,和二甲进士生平,方才负责任的说这番话。

    天朝这两百多年来,做到内阁首辅而出身为状元的人,只有一位!出身为二甲进士,却做到内阁首辅的人,多达八十一位!多么明显的对比。

    “为何会如此呢?”流年板着小脸,说的认真,“小七想来想去,总算想明白了。状元易骄傲!人么,一骄傲,言语欠推敲,行为不谨慎,处世不圆滑。”

    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逗的,开怀大笑不止。看看小七这模样,好似在说正经事一般。还“小七郑重推测”“小七总算想明白了”,傻孩子,你想明白什么了呀。

    棠年浅浅笑着,“小七说的极是,五哥的仕途,定会远胜于我。”延年老实,凝神想了想,实事求是的说道:“六弟,论起头十年来,是哥哥不如你。十年以后,怕是难说。”状元入仕是正六品,自己想升到正六品,顺利的话也要五六年功夫方才能够。这头十年是比不过六弟的,可十年之后的事,谁又能预知呢。

    四太太满脸是笑。是呢是呢,眼下是棠年占先,往后可难说!延儿虽不够灵活,却是胜不骄,败不馁,这份淡定,跟玉郎一模一样!

    小柏儿神气的站了出来,“依我看,五哥六哥往后,都不如我!”他本性稳重,被谢老太爷教养这么些年,又受父母、兄长、姐姐宠爱,如今见两个哥哥“不如你”“远胜于我”的说话,顽皮起来。

    四太太更乐和了。我还有小柏儿呢,小柏儿跟延儿一样,是个沉着稳重有出息的!堂中众人都乐,围着小柏儿打趣,谢家一片祥和。

    次日,大太太的娘家嫂嫂王夫人上门了。见礼寒暄过后,王夫人含笑说起,“三房的八丫头……”王夫人话音未落,大太太已笑容满面说道:“嫂嫂要恭喜我家了,棠哥儿定下了亲事。”

    王夫人怔了怔。前日不是跟你说过八丫头的事,你不是说了“极好”?待听到“皇上指了含山郡主”,却没话说。皇帝陛下金口御言,谁人敢说个“不”字?

    四太太的亲家郗夫人也上门了。寒暄过后,隐约提到,“我家大姐儿的表妹,王家的十九姑娘,家世出身是不用提了,模样性情也是没的挑。”

    “王家的姑娘,定是极好的。”四太太微微一笑,“论理,棠儿的亲事还没放定,原不该说的。不过彼此至亲,跟您说却是无碍。”

    郗夫人知道棠年已定下了含山郡主,自然隐下原先的来意不提,满面笑容的道喜,“等着喝喜酒了。”心中颇有些犯愁,怎么自家大姐儿会摊上这么位身份显贵的妯娌。

第 103 章

    郗夫人既来到谢府,自然少不了到郗氏房中坐坐,母女二人叙叙私房话。郗氏和延年住在一处名为沁园的美丽院落,院中满植香草,磊落可爱。

    一个浓眉大眼、相貌端正的大丫头过来上了茶,行礼退下。郗夫人看着大丫头的背影,皱皱眉,“可还安分?”看这大丫头的打扮,分明是通房。

    “安分的很。”郗氏微笑,亲手斟了香茗,递到郗夫人手中。延年成亲前房中有两名通房丫头,一名雪娴,一名雪茹,两人虽不蠢笨,却也不机灵。和延年的情份也不深厚,延年待她们很温和,却不怎么亲近。

    “不可大意。”女儿虽出了嫁,在郗夫人眼中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儿,恨不得事事提点她,“有些丫头面上温温吞吞的,实则主意大的很。”中了状元的那位,生母不就是通房丫头出身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郗氏抿嘴笑笑,“我心里有数,您放心。”您为什么同意嫁女儿啊,不就是为着延年性子厚道,为人方正么。他这样性情的男子,不会苛待屋里人,也不会过分宠爱的。

    郗夫人把女儿的近况问了个七七八八,很是满意,“太婆婆慈爱,婆婆好伺候,夫婿体贴,再没一处不好的。”大丫儿若是肚子争气,早日生个白胖儿子,就更好了。不过,成亲还不足半年,倒也不急。

    慢慢的,说到这回的来意,“竟是被南宁侯府抢了先。”郗夫人颇有些可惜。十九这孩子眼界高,向来目下无尘,好容易有个谢棠年,偏偏不能如意。

    “十九表妹和我家小叔子,断断不成。”郗氏跟自己亲娘说话,自是坦率直言,“十九表妹素日最重身份、家世,一向以名门嫡女自居。她这样的,怎能嫁庶子?”她肯定不会把男人的生母姨娘放在眼里。嫁了一个男人,却鄙夷他的生母,能把日子过好了才怪。

    郗夫人深以为然,“是这个话!你舅舅、舅母的意思,十九还是嫁门当户对的嫡子方好。不过你小叔子少年得志,前途无量,除了多着个姨娘生母,其余的倒没什么。”男人有没有出息很重要。名门嫡子,也不能躺在祖业上不思进取,还是要自己奔前程的。

    郗氏轻轻笑了笑,“我小叔子对他生母何姨娘,敬重的很呢。”所以,想把十九说给棠年,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十九不会尊敬何姨娘,棠年更不会爱重十九。十九要一个不爱重自己的丈夫做什么?棠年又要一个不尊敬自己生母的妻子做什么?不知所谓。

    郗夫人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直起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道:“含山郡主,知不知道这个?”嫁庶子已经不是好事,更何况这庶子还敬重生母。那她这郡主嫁进来,该拿生母姨娘如何是好?敬着,不合礼法。不敬着,夫婿不喜。再说了,要尊敬一个姨娘,嫡女出身的大小姐们谁放得下这个身段。含山郡主,那可是南宁侯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养女儿。

    “我猜,含山郡主,一定会善待何姨娘。”郗氏缓缓说道:“她出自南宁侯府。南宁侯府,一向不在意什么身份、出身。”南宁侯根本就是外室子好不好,出身也不高贵。

    还有一点,郗氏只敢心里想想,却永远不会说出口。含山郡主是皇帝陛下的干女儿,皇帝陛下的生母,是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含山郡主若是嫁进谢家,善事何姨娘,皇帝只会嘉奖她、更加喜欢她。

    郗夫人微笑,“想必含山郡主嫁过来之后,你家会热闹不少。”本来还有些犯愁,大丫儿有这么位弟媳,往后妯娌间不好周旋。如今想想,含山郡主光是应付这姨娘婆婆就够头大了,哪顾得上旁人?

    “热闹好,我家老太太,一向最爱热闹。”郗氏年轻光洁的面容上,慢慢绽开如花笑容,“等到郡主进了门,多了位趁心如意的孙媳妇,老太太定会欢喜。”谢家虽已分家,老太爷、老太太尚在,大房和四房还要住在一处。谢家的当家人,是老太爷、老太太。

    郗夫人闲话过后,告辞回府。郗氏送至二门,依依惜别。过了两日,郗夫人少不了回趟娘家,跟兄嫂覆命,“谢家请了寿春长公主做媒人,南宁侯府请了赵国公夫妇做媒人,昨日已换过庚贴。”

    她兄长王二爷、嫂嫂王二太太呆了呆,之后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无奈。“寿春长公主做媒人?真是体面……”王二太太强笑开了口,话音未落,却听咕咚一声,屏风后显是有人摔倒。

    王二太太神色大变。郗夫人站起身,若无其事的笑道:“家去还有几件小事,妹妹先告辞了。”自己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娘家事着实不好管的太多。

    王二爷、王二太太也不深留。待郗夫人走后,夫妇二人奔至后室,只见十九娘软软的瘫倒在地上,面如白纸,眼神呆呆的,形状十分可怜。王二太太怔怔看着宝贝女儿,落下泪来。

    丫丫和棠年的婚事,不只打击到了王十九娘。谢家,锦年从四太太口中乍一听到这婚讯,竟是呆了。六哥要娶含山郡主?那眉目俊美、禀性高洁的表哥……

    四太太如大梦方醒,歉意看着女儿。岳澄和含山郡主是堂姐弟!有了棠年和含山郡主的婚事,锦儿和澄哥儿,就算无缘了。我可怜的锦儿,四太太心痛女儿,心中暗暗埋怨皇帝,“您干女儿要嫁人,苦了我亲生女儿!”暗暗想想而己。

    张雱和解语回京之后,并没有住到南宁侯府。太夫人去年冬天亡故,岳培经过这场丧事,苍老了不少。“无忌,解语,在府中住下吧。”岳培少气无力的话语一出口,张雱和解语都不忍拒绝,也不敢拒绝,便和张屷、丫丫一起,在靖宁侯府住下了。

    好在靖宁侯府中馈是世子夫人齐氏主持,齐氏为人热诚,和解语又一向亲热。房舍给收拾的干净整洁,诸物齐备,侍女恭顺,倒也能住。

    张屷过来催促,“爹爹,娘亲,咱们是不是该拜访谢世叔?”丫丫笑倒在解语身上,“小哥哥快气死了,见不着小不点儿呀。”谢世叔小气死了,把小不点儿看的真紧,轻易不让人见着。

    张雱大为气愤,“去,明儿就去!”这个谢晚鸿,我闺女都要嫁他儿子了,他闺女见都不让我家阿屷见。我家阿屷多好的孩子呀,谢晚鸿没眼光!

    解语笑了笑,“谢家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咱们该去拜访。”去吧,自己敢说声不去,阿屷能一直闹腾。又或许,正路走不通,他走小路。门不让进,他跳窗户。

    张雱、解语带着幼子张屷,到谢府拜访。萱晖堂中,解语笑盈盈把瑞年、锦年、流年夸奖了一通,每人送了一个样式古朴、闪烁着缎子般光茫的檀木盒子。里面装的什么虽不知道,单看盒子已是珍贵之极。

    张屷忆及在墨耕堂学习书法的岁月,言语间十分留恋。谢老太太乐呵呵说道:“这容易,乃山再去墨耕堂坐会子。”通家之好,也不用回避,瑞年、锦年、流年都陪着过去了。想当年,他们曾在一处学习过,既是表兄妹,又是师兄妹。

    流年大展才华。画了一幅画,自己题了诗,末了又盖上一方鲜红的小小印章,诗画书印四绝!流年看着自己的画作,洋洋自得。张屷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击节赞赏,“意境幽深,令人向往。小师妹从哪里想来!”把流年夸成了一朵花。

    流年笑嘻嘻凑过来,“师兄,继续继续。”我不会害羞的,继续夸我好了。张乃山,没有你夸奖我的日子,真的好寂寞,寂寞如雪。

    解语一家三口在谢府盘恒至下午晌,方恋恋不舍的告辞。临走,解语笑盈盈说道:“小女着实想念小流年,天天念叼。”原也没存什么指望,谁知谢老太太很是善解人意,笑呵呵道:“这容易,她过不来,小七能过去。”已经定了亲,丫丫是不能上谢家了,可小七能上张家,不碍的。

    解语心喜,“这下子阿屷不闹了。”笑着道了谢,又承诺,“天黑之前,一准儿给您送回来。”还是老老实实送回来为好,若是留小不点儿过了夜,谢晚鸿非炸了不可。

    顺顺当当拐走小不点儿,解语一家三口来了兴致,“小不点儿想到哪里去逛?”可怜孩子,整日被拘在家里,极少出门。

    流年偎依在解语身边,眉飞色舞,“伯伯,伯母,张乃山,咱们接上丫丫,一起玩去!”反正伯伯和伯母也好久没回京城了,正好一起逛逛!

    回靖宁侯府接上丫丫,五人一起在街铺游游逛逛,丫丫和流年买了半车吃的、穿的、玩的。逛完街,又一起到快哉风悠悠闲闲吃了一顿晚饭,方才送流年回谢府。

    流年回到谢家,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檀木盒子,郑重捧到谢老太太跟前,“祖母,存起来!”这么多小金砖,肯定是要存起来的。可是谢四爷要娶儿媳妇了,大喜事,自己若是赶到这时候去存钱,再变成贺礼,可到哪儿说理去。

    谢老太太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好好好,给我小七存起来。”不待流年开口,很自觉的承许,“小七,祖母给你两分利。”你爹爹只给一分利,祖母给两分。

    把流年乐的,头昏昏的,找不着北。两分利,世上竟有这样好事!流年傻傻笑着,笑的谢老太太心都酥了,恨不得给小孙女再加多一成利息。

    小五,小六,小七,这三个丫头,我公公平平的,每人另贴三千两嫁妆钱。谢老太太含笑想着,觉着自己十分公平。小七么,在祖母这儿存有小金砖,利息定是不少。到小七出阁的时候,自然要多给。

第 104 章

    “是这个理。”晚间谢老太太喜滋滋跟谢老太爷说了这想法,谢老太爷极为赞同,“咱们做老人的,便是应该这般不偏不倚。”存了小金砖的,和没存小金砖的,理应有所差别,小七是该多给。

    “那表哥的私房呢?怎么分?”谢老太太笑问。她自小养尊处优,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远房表哥,生活优渥。一辈子也没为银钱犯过愁,从来也没把财物放在眼里。这时节,却关心起谢老太爷的私房了。

    谢老太爷掩饰的咳了两声,干巴巴说道:“早呢,早呢,且不说这个。”表妹你急什么,咱们儿孙满堂,日子过的这么舒心,怎么着也能活个七老八十的。如今盘算身后事,是不是忒早了些。

    谢老太太静静看着丈夫,不说话。谢老太爷知道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讪讪说道:“自然是儿孙均分,均分。”他有两名嫡子,两名庶子,八名孙子,七名孙女,个个是他的骨血。

    “表哥,你的私房,自然是由着你的心意。”谢老太太声音慢悠悠的,“我眼里自然只有大郎、玉郎和寿姑。你么,心中定是忧着老二老三日子不宽裕。”谢家从来是嫡庶一体教养的,婚嫁公中份例也差不多少。可嫡子女有母亲的贴补,庶子没有。故此,庶子的日子,远远不如嫡子。

    谢三爷自搬去北兵马司胡同,宅院小了,月例银子没了,吃喝穿戴全要自家应付,大有捉襟见肘之势。其实谢三爷分的家当不少,若是精打细算过日子,颇能过得。可谢三爷、三太太都不是过日子的人,惯于挥霍,不会持家。三太太近年来时不时的生病,要请医问药,人参肉桂的折腾,花费更是不小。

    谢二爷也是妙人。时常有请安问好的信寄过来,偶尔会暗示“日子艰难”。他在南京任闲职,俸禄根本不够花的。两个儿子要娶亲,一个女儿要出嫁,银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素常老实巴脚的儿子憋不住来诉苦,谢老太爷怎能不心疼?

    只一点,谢老太爷再心疼谢二爷、谢三爷也是枉然:他手头没现银。谢老太爷风雅了一辈子,所攒下的私房全是名人字画、古董,这些全是他的宝贝,不拘卖哪样他都舍不得。再说了,字画、古董这些,也不是说卖就卖的东西,不容易变现。

    当年谢三爷沾惹上官司,公中钱物动不得,谢老太爷看着一屋子字画、古董,狠狠心要变卖,却被谢老太太拦下了,“都是你心爱之物,留着。”宁愿自己拿出嫁妆,给不争气的庶子打点,保住声名前程。

    “表哥,你若要留字画、古董给老二老三,还不如给他们现银,倒便利些。”谢老太太看了眼丈夫,语气平静,“到时候,我跟你买下来吧。”你拿现银给老二老三,字画、古董还是留下给大郎、玉郎。否则,若被老二老三拿去卖了,一则是暴殄天物,二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谢家败了。

    谢老太爷心里脸上都是过不去,“不能够,不能够。老二老三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让他们自己奔去。”细想想,当初分家的时候庄子、铺子、房子、现银都有,怎至于就过不下日子了?嫁女娶媳谁家没有,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呗。没那个家底儿,却非要跟人家攀比,其蠢无比。

    谢老太爷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表妹向来不管这些的,今儿是怎么了?少不了陪着笑脸细细相问。谢老太太冷笑一声,“你那好儿媳妇,和宝贝孙女,不日都将赴京。表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灯市口大街这宅子,还有玉鸣坊祖居,都是不给她们住的。”

    谢老太爷怔了怔才想明白,“你那好儿媳妇,和宝贝孙女”,指的不就是老二媳妇和华年么。老二媳妇这些年一直在太康住着,华年便嫁在邻县,怎么这会子都要来京城?若是二房的孙子孙女都来了,倒也是好事。只是若还想住在一处,表妹想是容不下了。

    “老三是单住,老二若来了京城,自然也是单住。”谢老太爷眼瞅着妻子神色不对,自然依顺着她,“咱们公公平平的,公公平平的。”当年给老三买过一处小宅院,老二若来了,也买一个便是。

    “表哥,这家已是分过了。”谢老太太慢吞吞说道:“我旁的不求,只要大郎、玉郎守在我跟前。还有,老二、老三莫来烦我。”要来京城,不给老太爷写信告诉,特特的打发人来禀告我,却是想做什么。家都已经分了,还要养着她们不成。养着倒也无碍,只要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厌烦。

    谢老太爷心中歉疚,柔声许诺,“依你,表妹,全都依你。”表妹向来光风霁月,她从来也没喜欢过老二老三,却一向厚待。老二老三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教养婚嫁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如今老了老了,只图个清静,哪能不依着她。

    次日,谢老太爷便命人出去看房子。家中自有能干管事,在东棉花胡同挑了个三进宅院,跟谢三爷在北兵马司胡同的宅子差不多大小,差不多价钱。谢老太爷差人买下、修整,又使心腹家人送信给谢二太太,“东棉花胡同已备好了宅子,随时能入住。”老三买了,老二也买。再多余的,没有了。

    流年知道这件事情后,仰天长叹:这个时代的房价,还是很靠谱的!差不多的地段,六年前买和现如今买,房价竟相差无几。这要搁自己前世,时隔六年,房价能涨的让人想上吊。

    流年近来日子很顺。自从棠年中了状元,和含山郡主定了亲,流年“身价倍增”,时常获邀出席各家诗会、花会。往常正眼也不肯看她的贵夫人、阔太太们,多有拉着她的小手啧啧称赞的,“这小模样,真招人疼。”跟她那个状元哥哥一样呢,好个相貌。

    也有少女们或不动声色的示好,或装着天真无邪的讥讽,流年一概浅笑不语。她本就和谢四爷、棠年生的极像,再加上这份宠辱不惊的淡然,更是似足父兄。

    “谢七小姐,含山郡主有没有带你进过宫呀。”这日在定海侯府赏花,来宾中一位年方十一二岁的姑娘,眨着大眼睛问道。她年纪尚小,真问出不该问的话来,也没人认真责怪她。

    “真是人间尤物。”流年眼前是一株垂丝海棠,朵朵海棠迎风俏立,花色鲜媚异常,楚楚有致。她一袭浅绿衫裙,盈盈站在海棠花畔,直令人生出“名花倾国两相欢”之感。

    “悦表妹,我七妹妹看花看的入迷了呢。”谢绮年含笑走过来,牵住小姑娘笑吟吟说着话,“她从前是没进过宫的。不过,后日会到景阳宫做客。”景阳宫,是淑妃的居所。

    谢绮年言笑晏晏,好像全没听出小姑娘话外之意。含山郡主虽和棠年定亲,却尚未迎娶,谁家没过门的嫂嫂会带小姑子出门的?这话其实问的无理。

    景阳宫?是为十皇子选妃的吧。名为悦儿的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十皇子是陛下幼子,颇受宠爱。听说他的封地选在江南渔米之乡,谁嫁了十皇子,将来便是亲王妃,富甲天下。

    可惜淑妃这回所邀请的少女,全部出自书香门弟,没有一位是功勋世家之女。悦儿忿忿想着,坐到一边生着闷气。这些读书人家的姑娘很好么?我看也不见得。

    谢绮年偷空交代流年,“小七,到了景阳宫,谨言慎行。”淑妃该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吧。小七素日倒是很可爱,不过娇生惯养的,怕是受不了拘束。

    流年嘻嘻一笑,“有人带着我的,放心。”丫丫能让我一个人进皇宫么,自然是陪我一起去的。还有张伯母,还有小旭儿,我们人多势众的,怕谁呀。

    定海侯世子夫人多事,专门命人把流年叫了去,谆谆教诲,“后日到了景阳宫,好生回淑妃娘娘的话,不可怠慢。”看你这不当回事的模样,那是宫里呢。你好歹是我儿媳妇的堂妹,做长辈的,不得不提点你。

    流年微笑,“怎么夫人说的话,跟我家老太太、太太竟是一模一样,真是奇了。”你拉倒吧,我家里有祖母、有嫡母,还有位仪态从容的大伯母,用得着你来叽叽歪歪。

    定海侯世子夫人语重心长,“做长辈的,都是一般心思。自然说出来的话,也差不到哪儿去。亲家姑娘,你千万要记在心里。”流年粲然一笑,答应了。这大妈真不讨人喜欢,赶紧糊弄过去得了,省的谢绮年为难。

    到了后日,大太太、四太太起了个绝早,装扮整齐,带着瑞年、锦年、流年乘上马车,去景阳宫赴宴。三位小姑娘都是头回进宫,心中很是好奇,面上偏能装的正经八百,一个比一个淑女。

    到了景阳宫,淑妃娘娘和并不搭架子,很是和颜悦色。景阳宫畔是一处桃林,应邀而来的少女大多在桃林游玩,瑞年、锦年也去了。流年则是被皇帝差太监过来,去了勤政殿。

    “不必拘礼。”皇帝温和说道:“阿嶷常说,小不点儿如何如何好玩,如何如何有趣。朕便想见见你。”小不点儿一上马车,笑声一片?能开怀大笑,真是难得。

    流年很严肃,“含山郡主此言差矣。小七年纪虽然不大,却卓有见识,岂是‘好玩’和‘有趣’所能形容。”我是大姑娘了呢,还用这措辞,太不重视我了!

第 105 章

    “她正值豆蔻年华,身姿娉娉袅袅,柔美可爱。一张小脸稚嫩白皙,像上好的定窑白瓷一般细腻如玉,莹润光洁。明明是位小姑娘,却板着脸装出幅大人模样,看着实在趣致,皇帝不禁莞尔。

    “小七卓有见识?”皇帝看着瓷人儿似的小流年,起了玩心,“那小七不妨讲讲,朕的皇储应如何确立。”小不点儿你这么有见识,来谈谈国家大事吧。

    “皇帝陛下,您问我这么重要的事啊。”流年小脸上满是雀跃,心喜的笑着,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窝,“您真是圣明天子,太有眼光了!”初次见面,便知道谢家七小姐大有见解,值得询问要事。

    丫丫在旁坐着,跟皇帝一起发笑。小不点儿还真是胆儿肥,见了皇帝也这般顽皮。小不点儿啊,我要佩服你了呢。我是从小到大隔三差五便进次宫,才会不怕皇帝。你可是头回见他,小不点儿,你太自来熟了。

    流年冲皇帝讨好的笑着,面色非常之殷勤,“皇帝陛下,要回答这么重要的问题,小七是不是坐下来回答比较正式?”您和丫丫都坐着,凭什么我站着呀。

    皇帝看看流年可爱的笑容,漫声说道:“准。”流年喜滋滋答应了,自己搬了把小巧的红酸枝木椅,端端正正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打算高谈阔论。

    把丫丫乐的。小不点儿啊,你知道多少人见了他都是跪着说话的么?内阁阁老跪着回话的时候都常有,更甭提普通大臣了。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要求座位,小不点儿,普天之下,也就是你了。

    “皇帝陛下,先帝在位时,小七祖父是做过知府的。”流年小脸上满是诚挚和认真,从谢老太爷的年轻时代谈起,“后来矿监税使扰民,祖父无奈,只好挂冠而去。”那个官真是没法做,谢老太爷那样的人,让他在太监手下苟延残喘,太难为他了。

    “祖父说,当时天下官员有很多发不出俸禄,士兵发不出军饷,官府收不上钱粮。户部尚书卢老大人,生生愁白了头发。”要花钱的地方这么多,却收不上税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说户部愁不愁。

    “自从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可太好了。”流年昂起胸膛,小脸依旧认真,“我天朝现有成年男丁两千万,成年女子一千九百万,每年税银至少能收到五百万两。府衙也好,县衙也好,大多有存粮,称得上米烂陈仓。”这是盛世。

    流年脸色变的热烈,娴熟的拍起马屁,“这都是皇帝陛下的功劳!您又勤政又圣明,关爱天下子民,休养生息,才有如今这大好局面!”

    皇帝脸色先是凝重,继而微笑,至此,心情更是愉悦。他生平听过的阿谀奉承话多了,可由眼前这美丽小女孩说出来的,似乎格外真诚。

    “小不点儿,这和皇储有何相关啊。”丫丫笑咪咪问道。小不点儿,你别跑题,皇帝问的是立储,你却大拍他的马屁!等他回过味儿来,小不点儿,你落不着好。

    流年自得的一笑,“综上所述,皇帝陛下您应该选择一位像您的皇储!肖您的皇储!这大好盛事来的多不容易呀,要继续下去,就要有位跟您一样的好皇帝!”皇帝陛下,什么立长立嫡的我都不管,跟您差不离的劳动模范再来一位,那便万事大吉。

    “皇帝陛下,谁最您像,便是谁了!”流年认真的扳着指头一一细数,“像您一样存心公正,像您一样勤政,像您一样爱民,像您一样心系百姓……”还有,最好像您一样,真心疼爱丫丫。

    谢寻真会教养子女,小不点儿深闺弱女,居然也懂得国家大事!皇帝正在心中感概、感动,却见流年讨好的笑笑,露出一口如编贝般的小白牙,“皇帝陛下,小七说完了。是不是见解不凡?”小脸上满是渴望,等着人夸奖。

    到底是个孩子,皇帝失笑,“小七说的很好。”在皇帝看来这已是夸奖了,却不知这么句话对于流年来说根本什么也算不上。“比我妈妈差远了,更比不上张乃山。”流年心中暗暗嘀咕。他们两个夸人多有诚意啊,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天,神色诚挚,言语推陈出新,并不重样。

    皇帝夸人的话虽不让人满意,夸人的行动却很到位。赏赐了赵孟頫的《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另外有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莹润柔美的东珠,件件是珍品。

    “皇帝陛下,您太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呀……”流年心花怒放之下,口不择言,倒惹的皇帝开怀大笑不止。怪不得阿嶷说小不点儿好玩有趣,果然如此!

    景阳宫里,淑妃直到午宴时分也没见着流年回来,便使了心腹小太监到勤政殿打听详情。“娘娘,谢七小姐和含山郡主一道在偏殿陪皇上用膳。”小太监伶俐,不大会儿功夫便报了回来。

    看来,这谢七小姐很得皇上的欢心呢。淑妃心中寻思着,眼光一遍一遍在少女们身上逡巡。皇上说过,小十的妃子,要选位知书达理的书香女子。眼前这些少女,个个看着都好。却不知,皇上最终会属意哪一位?四皇子、六皇子都是宫女所生,人又平庸,他们的婚事不过是依例办理,皇上并没费过心。皇上能亲自过问小十的婚事,已是意外之喜。

    谢七小姐……淑妃皱了皱眉。可惜是庶出,要不倒也般配。这皇子正妃,怎么着也不能是庶女吧?实在有失体统。可是皇上甫一见面便留谢七小姐用膳,必是喜欢的。一时间,淑妃柔肠百转,不知计将安出。

    午膳后,长春宫贤妃使宫女过来,满脸陪笑,“久不见南宁侯夫人,着实想念。”要请解语过去长春宫。淑妃自是不便阻拦,解语也不便推却,随着宫女出了景阳宫。

    去了长春宫,贤妃却不在,在的是皇帝。“……安姑娘,你看今日赴约的少女如何?朕的小十年纪不小,打算为他择配。”皇帝闲闲的和解语谈及家事。丫丫是他干女儿,他和解语也算是亲家,谈谈家事,不算逾矩。

    解语略略沉吟,“这些少女的父兄都在朝中任职,少女的教养都颇好。陛下,娶妻还是要注重家教的,有利于子孙后代。从前皇子娶妇,大多是平民之女,或低品级小官吏之女,见识大多有限。”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父母,母亲若是素质低,对于孩子的成长十分不利。

    皇帝微晒,“阿嶷定亲之前,却没听你说过这个话。”怕朕强娶阿嶷为儿妇不成。安解语,朕虽称不上是什么圣明天子,却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解语微微一笑。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意说,肯定你做的对么?居然有不是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解语搬出圣人的话,从容应对,“陛下如今知道,一点也不晚。”还来得及为你最小的儿子,挑选淑女为妻。

    “安姑娘,朕瞧着谢家七小姐不坏,给小十做个媳妇,倒是正好。”皇帝气闷之后,含笑看着解语,揶揄说道。张雱和解语一心要小不点儿做儿媳,朕偏要抢上一抢。

    “陛下若是下旨赐婚,谢家会如何呢?”解语不慌不忙,“我猜,谢寻定会上表辞婚,言词恳切。”有没有人不愿和皇帝家结亲的?有啊,谢寻肯定不愿意。

    本朝太祖皇帝十分多疑,为了怕外戚专权,后妃大多娶自民间。为了怕太监专权,定下条条框框的律例。为了怕臣子专权,废了大都督府,设五军都督府。废了丞相,设立内阁。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又设六科给事中牵制六部。这么牵制来牵制去,出来一个庞大的文官集团。这些文官连皇帝没错的时候还再三上表劝谏、求名,要是皇帝想强娶文官的女儿,岂不更热闹。

    “然后,谢寻会紧着把小不点儿嫁出去。”解语忍不住一笑,“可天底下有谁敢跟皇家抢儿媳?只好嫁到我家了。”我倒要谢谢你,替我家阿屷办了好事。本来么,丫丫嫁了棠年,他想娶小不点儿,是很难很难的。

    皇帝微笑,“安姑娘,你总是不肯吃亏。”一点亏都不肯吃,实在精乖。“哪有?”解语摇头,“我家丫丫在娘家只有五个月,在夫家倒有七个月,何其吃亏。”

    提到丫丫,皇帝眼神柔和。“阿嶷的婚事,到冬季吧。”皇帝盘算着,“一来一回的过礼,礼节繁复。谢家还要准备新房,事且多着。还有……”

    皇帝没说完,解语却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我在乡下听说书,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皇帝曾经手书‘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解语缓缓说道:“陛下身为帝王,自然知道帝王之道,该克制的时候,必须克制。”如果一个帝王过于自我,对整个帝国都是一场灾难。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以天下奉一人。”皇帝默默回想这句话,心中怅然。小九,你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何须忧心呢?

    皇帝想来想去,觉的自己实在太吃亏了。原本想着安解语能还自己一个儿媳妇,结果阿嶷要嫁棠年。小不点儿是个好孩子,却又是张屷早就相中的。

    “安姑娘,听说你有位小侄女?”皇帝微笑站起身,“朕这便过去景阳宫看看。”侄女赛家姑,想必安解语的侄女,会和她有几分相像。若果真如此,和小十倒是良配。

第 106 章

    “我家小旭儿,自幼便是家父家母亲自教养。”解语颇有些无奈,你是真娶不着儿媳妇了还是怎么着,才放下丫丫,又惦记上小旭儿了。“家父家母禀性清高,小旭儿得了他们的真传,性情淡泊,不计名利。”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并不会放在心上。

    “小旭儿,这名字好。”皇帝面目含笑,还没见着人,心里先有了三分满意,“还是令尊亲自教养的,那更好了。”当年安瓒坚持辞官,皇帝挽留再三,实在留不住。安瓒的人品、德行,那是没的说。

    “我家小旭儿,今年不过十一岁。”解语委婉的讲道理,“孩子年纪尚小,还没定性。”跟你儿子性情相投不相投的,现如今实在是看不出来呀。还是等等吧,莫着急。

    “我家小十今年也不大,十三岁。”皇帝这回不肯让步了。小九配不上阿嶷,我放手;小不点儿是张屷早就相中的,我也放手;你家小旭儿年纪尚小,也就是没有定亲了?正好,小十也单着。

    “安姑娘,这头亲事,朕越想越合适。”皇帝苍白疲惫的面容上,难得有一抹舒心笑容,“令尊自打辞了官,只在家中教养子女。令兄令弟都中了举,却不肯入仕。这样的家境,最合适出王妃。”娘家没势力,不怕外戚专权。

    皇帝笑的欢畅,解语想开口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了,“安姑娘,小十的学业朕颇为头疼,令尊在家中赋闲,不如收个学生吧?小十性子厚道,为人淳朴,和令尊定是师徒相得。”小十啊,你若是常常上安家上课,还不能让安家放心嫁女,那可真没辙了。

    解语啼笑皆非。这皇帝倒不以势压人,居然想让十皇子拜安瓒为师,和小旭儿日久生情,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也难怪,想娶个妥当儿媳妇的确不是易事。阿忱阿池直等到二十多岁方邂逅心上人,阿屷自小不点儿一岁多便喜欢上了,直等到今年,小不点儿还没有长大。

    “安姑娘,小旭儿的模样跟你……”皇帝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言词不当,忙改了口,“跟阿嶷可有几分相像?”阿嶷长的像你,小旭儿呢?

    解语淡淡说道:“小旭儿和阿嶷这对表姐妹,倒有五六分相像。”小旭儿长的像祖母,性子却不像。谭瑛性子清冷,小旭儿活泼可爱,明媚娇憨。

    皇帝本是要去景阳宫,闻言顿住脚步,笑道:“如此,不必看了。安姑娘,小十明后日便到当阳道拜师。”能不能拐到媳妇先不说,跟安瓒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吃亏。

    解语没话好说。不管皇帝存心如何,他说的是让安瓒收个学生,这个实在不好推却。横竖小旭儿才十一岁,十皇子也不大,再看看吧。若是小旭儿不喜,将来少不得替她设法。

    皇帝一向勤政,日理万机。这天却偷了个懒,白天没怎么处置政务,吩咐辽王代为批阅奏折。晚上还好兴致的召来十皇子,问他“今儿高不高兴”。满园都是娇嫩美丽的妙龄少女,小十你饱了眼福没有?

    “不高兴。”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十皇子瓮声瓮气答道:“父亲,安晓旭那个丫头蛮不讲理,我快被她气死了!”她荡秋千,自己好心好意过去推她,却被她一通娇斥,灰头土脸。

    皇帝细细问了前因后果,笑意在心中荡漾开来,“那,小十打算怎么办?”皇帝悠悠问道。我家小十是老实孩子,都被安晓旭惹恼了呢,这还得了。

    十皇子凝眉想了半日,发了狠,“不能任由她蛮不讲理,我要好好教育她!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若是不行,那就一辈子!”长的那么好看却不讲理,那可不成。

    傻儿子!皇帝朗声大笑,小十啊,看来你要一辈子跟安晓旭耗上了。儿子你要好生读书,好生用功,若不然,是你教育她还是她教育你,且说不准。安家的女孩儿,可不会一味的温良贤淑,唯唯诺诺。

    谢家也是笑声一片。流年连眼都不眨,把《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送给了谢老太爷,把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莹润柔美的东珠送给了谢老太太,自己愣是一件没剩。

    谢四爷神色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棠年浅浅笑着,“小七,刮目相看啊。”我妹妹也有不贪财的时候?哥哥简直不敢相信。流年神气的看一眼父兄,“我孝顺祖父祖母!”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有夸我的。

    其实《归去来兮辞》和《双松平远图》分送谢老太爷、谢四爷最好,可如此一来,祖母绿和东珠便不好独送老太太。若要赠送珍贵物件儿给四太太,流年真是不情愿,舍不得。

    众人都夸流年孝顺、懂事,“老太爷、老太太没白疼你!”谢老太爷拿着书、画爱不释手,“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这样的传世之作,拿着银子也没处买。谢老太太眉花眼笑搂着流年,悄悄告诉她,“好孩子,祖母替你存着,两分利。”这好东西啊,往后还是我小七的。

    饶是流年这样的,也不禁红了脸,“祖母,小七是真心要孝敬您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哪能再变存款?不带这样的。祖母,这是原则问题,我真的不能收。

    谢老太太笑咪咪的。乖孙女,你有这份孝心便好了,祖母家底儿厚实着呢,哪在乎钱物?情意无价。这些珠宝,祖母倒是还有两箱子,不希罕。

    谢老太爷满面笑容,“小七啊,这两幅字、画,祖父便是想拿两箱子古董换,也是换不来的。”珍藏于皇宫大内,见都见不着,搬多少银子也没用。

    流年一脸讨好的笑容,“祖父您向来赏罚分明,小七这么乖巧,祖父,功课能否减免?”您甭夸我了,咱们来点实惠的吧。书**课、绘画功课,便是免不掉,能减去些须,也是好的。

    锦年站在四太太身边,悄悄牵牵四太太的衣襟,母女二人会心,各自面带微笑。小七是运气好,有了含山郡主这样的嫂嫂,故此皇帝陛下爱屋及乌,待她与众不同。可庶女便是庶女,小七竟是借这时机,求老太爷减功课。太也不上台面,简直丢四房的人。

    谢老太爷慢慢捋着白胡须,还没来的及说话。谢四爷轻飘飘开了口,“三个丫头的功课,往后都归我看。”老太爷太好说话了,如今换作是我,谁也别想偷懒。

    瑞年调皮的看看流年,那目光分明是在说,“看看,把四叔招出来了。”老太爷看功课多宽松啊,便是有哪里不好,软语央求便过去了。四叔却不同,眼睛又毒,又心狠手辣的,但凡稍有疏忽便会被他圈出来,勒令重做。

    “别呀,父亲大人。”流年颠儿颠儿的跑过去,一脸谄媚,“您公务繁忙,小七的功课,还是不劳烦您了。父亲大人,功课不减了,不减了。”咱们一切照旧,好不好。

    谢四爷捉住她的小手,慢吞吞说道:“小五实在,不会偷懒。小六用心,功课不用人催。只有你的功课,是一定要劳烦我的。”逮的就是你。

    哄堂大笑声中,流年哭丧着小脸,模样可怜。锦年一则被谢四爷夸奖了,一则看见流年倒霉,心中快意,“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却见棠年徐徐走了过去,拉过流年柔声哄着,锦年心中一阵阵痛楚。这容貌出众的庶出哥哥,要娶含山郡主!六哥您才气纵横,又何必娶什么郡主呢,郡主有什么好。

    辽王府书房,辽王一人独坐,苦苦思索日间相遇时,阿嶷笑盈盈所说的话,“……小不点儿真胡闹,竟拿父亲的话当了真,坐下来侃侃而谈……”

    “皇帝陛下,谁最您像,便是谁了!像您一样存心公正,像您一样勤政,像您一样爱民,像您一样心系百姓……”辽王怦然心动。父亲厚赏了小不点儿,如此看来,小不点儿的孩子话,其实很有些意思。

    “阿嶷,孤承你这份情。”辽王思索半日,缓缓站起身,“父亲想要一个像他的皇储么?小九可不肖父。”父亲要爱护的是百姓,小九要爱护的权贵。父亲屡屡克制自己,小九却认为天下全是他的,天下人全该供他驱策。

    第二天,知道皇帝要送十皇子到当阳道安家拜师,辽王感概道:“安老当年在陕西清量田两,重新做成鱼鳞图册,陕西境内足足多收了两成税银!百姓却毫无负担。似安老这样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小十能拜作老师,是福份。”

    十皇子嘟囔道:“大哥,这个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孙女很凶。”能养出来这么凶悍的孙女,安老肯定是不简单了。他是做过阁老的人,怎么着肚里也要有几分墨水吧。父亲要我跟他学,那便跟他学好了。

    皇帝含笑看看幼子,命宫人服侍他去了当阳道。回过头看辽王,皇帝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柔和,“今日的奏折,交给阿德了。”皇帝温和说道。总有一天要放权的,自己这身子骨,实在操劳不起了。

    这之后,辽王常替皇帝批阅奏折。少不了有言臣上书劝谏,措词激烈,好像辽王不就藩,左右朝政,天朝会就此亡国。皇帝近来脾气很好,并没廷杖、折辱,而是叫过他们耐心询问,“如先帝时,朝政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把持,你们便满意了?”直问的诸言官连连叩头,汗流浃背。

    本朝历代皇帝,颇有几位性情懒散不理朝政的。皇帝居于深宫之中,奏折根本不看,帝国的统治却不会动摇。为什么呢?外廷有内阁,内廷有司礼监。

    每一重要国事,先由内阁阁老拟定处理意见,以蓝笔书写,这叫“票拟”。票拟之后请皇帝批示,皇帝批示用红笔,叫“批红”。若是皇帝懒于政事,则“批红”的权力会落到太监手里。

    如今辽王代为“批红”你们不满意,那怎么着,换太监来?皇帝冷冷看着眼前的言官,心中很是厌恶。这些言官无聊时非常之无聊,想当年,自己即位之初,偶尔饮宴、听戏,便会被他们“劝谏”。饮宴、听戏谁家没有,真是拿皇帝不当人。

    皇帝越是温和,言官们越是心中忐忑。当今圣上可不是纯善之人,杖毙过多少臣子!锦衣卫士兵盔甲鲜明,侍立在皇帝身边,很令言官们心惊。要知道,锦衣卫众多职责之中,其中有一样就是执掌廷杖。

    到底怕死的人多,言官们禁声了。没几日,刑部侍郎谢导迁户部尚书,兼掌都察院,入值武英殿。言官们很想上表,“仪宾伯父,理应避嫌”“职责过重,升迁过快,恐人心不服”。可是想想盔甲鲜明的锦衣卫,还是算了吧。谢导为人方正,官声极佳,资历也尽够,皇帝想让他入内阁,那便入内阁好了。

    谢家出了位阁臣!灯市口大街谢府一时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心花怒放,却没有大摆宴席,“才入阁,收敛些好。”谢大爷、大太太满口赞成,“爹娘虑的极是,原该如此。”又不是那新近暴发的人家,何必大喜若狂。

    四太太满脸笑容道了恭喜。其实她心中颇为四房不值,觉着是四房娶了位郡主儿媳,大房才能入阁。可是这话实在说不得,难不成皇帝陛下在徇私?谁敢这么说。

    沐氏、崔氏都容光焕发。虽然自家相公暂时没中进士,可公公入了阁,前途正好。松年、鹤年有这么位老子,将来还用愁么。

    流年笑嘻嘻向瑞年道喜,“五姐姐,你身价倍增,是阁老的女儿了。”瑞年眼珠转了转,认真的点头,“小七说的对,我也觉着自己身价倍增。”虽然是庶女,也是阁老的庶女呢。

    流年继续打趣,“往后说亲,可以抓起一把拣拣。”瑞年小姑娘已是及笄之龄,大太太正紧着给她说亲。瑞年仔细想想,又是认真的点头,“小七,你今儿说的话,都很对。”你居然没有胡扯,难得。

    …………

    六月,谢家请寿春长公主做媒人,到南宁侯府放了小定。“南宁侯怎么还在京城?”锦年悄悄问四太太,“他不是应该回辽东么。”

    “皇帝陛下命南宁侯留在京城,办理含山郡主的婚事。”四太太提起这门显贵亲家,很是头疼,“南宁侯长子、次子均在辽东。如今辽东无战事,有他们镇守足够了。”沈忱、岳池年纪虽轻,都是身经百战。

    锦年“哦”了一声,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也算得上娇生惯养的名门嫡女了,却跟含山郡主这样的宠爱没法比。她不止在南宁侯府能呼风唤雨,到了皇宫之中,也无人敢小觑。

    九月秋风渐起之时,谢家择了吉日,隆重到南宁侯府下聘礼。谢老太爷、老太太都出了不少私房,除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南北干货、皮毛衣料这些例有之物外,更有金银、玉器、珍珠、宝石、珍贵摆件、古董玩器、名人字画等,抬出去很是体面好看。

    棠年这份聘礼,比松年、鹤年、延年都要阔气。“你们不许存了龌龊。”谢老太太专程叫过大太太、四太太交代,“棠儿这亲事,是圣上亲口提的,原和寻常亲事不同。”

    大太太通透,心里不管怎么想的,面上一派详和,“这是应该的。咱们谢家多了位郡主儿媳,能和圣上做亲家,这是多大的体面。”

    四太太心里发苦,嘴中也发苦,陪笑说道:“郡主的嫁妆那般丰厚,咱们聘礼可不能少了。必须要如此方可。”庶子的亲事风光到这个份儿上,让自己这做嫡母的情何以堪。可又没法子,含山郡主的身份在那儿放着,轻忽不得。

    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一。到那个日子,谢家新居已铺设好,新娘子的嫁妆也已齐备,南宁侯夫妇也出了孝南宁侯夫妇为太夫人服孝,一年为期。

    进入十月,婚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皇帝自入冬以来,身子越发不好,太医院的褚医正,竟已有半个多月不曾回过家,一直在宫中服侍。

第 107 章

    十月中旬,二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女儿华年夫妇,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到了阜城门,早有谢老太爷派去的老管事等着,带着十几个小厮、仆从,齐刷刷行礼问好。二太太含笑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磕了头,心中非常之得意。

    老太爷还是疼儿孙的!这十几个小厮、仆役全是衣饰鲜明,头是头脚是脚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伶俐劲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出自讲究人家。差了这些人过来服侍拜见,何等风光。

    其年、养年在后面的马车上。二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弯腰去扶跪在地上的老管事,“老人家请起。”这是服侍祖父的老人了,哪能以仆从相待。

    华年和夫婿米芮坐在中间的马车上,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米芮少年得志,为人高傲,见状皱着眉头说道:“两位舅兄也是的,太过礼贤下士。”对着个管事,却客气什么。管事虽有些地位,究竟不过是下人。

    华年转头看着他,柔声解释,“相公,谢家一向厚待下人。若是服侍过长辈的下人,还颇有几分体面。”自己在谢家时,见了老太太房中的嬷嬷、姐姐,从来都是满脸陪笑。

    米芮不屑的“哼”了一声,“若在我家,他们怎敢如此?娘子切记,上下尊卑,是再错不得的。”凭他怎么服侍过长辈,下人还是下人,敬不得。

    华年低低答应了一声。自从嫁了这位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表哥,舅舅舅母变成了公婆,总是吩咐自己“敬事夫婿,不可有违”。母亲也常常微笑告诉自己,“华儿,女人一辈子所依靠的,是夫婿。”要顺着,要敬着,要服侍好。

    米芮本是略有不快,却见妻子如此柔顺,心绪复又愉悦起来,“娘子,若是到了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强留咱们住下,不可轻易答允。”自己这样的风流快婿,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定会青目,定会苦苦挽留。要说谢家如今是阁老府了,配得上自己的年轻举人,住下也没什么。可是住在外家,总是不太好。

    华年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老管事朗声吩咐领头的车夫,“去东棉花胡同。”老管事吩咐完车夫,回头对其年、养年笑道:“东棉花胡同的宅子新崭崭的,老太爷亲去看过,齐齐整整的。”

    其年、养年客气的道谢,“有劳您。”这是祖父使来的老仆,既是他这么说,想是祖父的意思,自应听从。自己一家人远道而来,疲惫非常,到东棉花胡同稍事歇息再拜见祖父祖母,也是正理。

    米芮拉下了脸。什么?不是先到灯市口大街阁老府么,去什么东棉花胡同。东棉花胡同只是个三进宅院,何其狭小,哪能容得上这许多人。

    二太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开了口,“多年不在老太爷、老太太膝下承欢,我这做儿媳的,心中着实有愧。必要先拜见了两位老人家方可。”老太爷是说了,让自己一家人来京后住到东棉花胡同。虽不知内情如何,想来定是老太太作梗。哪有这般容易?自己一家人到京后自是要先到灯市口大街拜见,到时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能不心软么?老太太见到自家风尘仆仆的,好意思赶出去么?自然而然会在灯市口大街歇下。

    开始么,许是只休整数日,慢慢的不就一天一天住下来了,谁又能开口撵人。谢家,那可是一应吃穿用度出自公中,食用精美,月例丰厚,生活优渥。大房四房姓谢,二房难道不姓谢?要把庶房扫地出门,休想。

    二太太心思细密,这些都是她早已盘算好的。她知道谢老太太不喜,也知道谢老太爷为难,可住在谢家的好处,实在放不下。不说日常嚼用了,单说其年、养年、芮儿三名举子住在阁老府,能结交多少有用之人,能学到多少处世之道?若是住到东棉花胡同,地方小,想给他们三人各收拾出间清雅的书房来,都作难。

    二太太如意算盘打的好,奈何这回谢老太太铁了心,不许二房住进灯市口大街,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老太爷虽是疼儿孙,却也要顾着老妻的心意。更何况家都已经分了,三房已经住到北兵马司胡同,二房若是住进来,可算怎么一回事呢?岂不是又乱成一团?所以老太爷也定了主意。

    老管事姓刘,跟了老太爷一辈子,办事自然妥贴。二太太再怎么尊贵,再怎么雍容,他根本看不到眼里,只笑着说道:“二太太孝顺,老太爷老太太自是心里有数。老太爷老太太体恤孙子孙女们,必要他们先行歇息休整。顺者为孝,二太太请随我去东棉花胡同罢。”舌头是软的,话怎么说都成。你会说话,难不成旁人都不会说?你想去拜见老太爷、老太太,等你们一家子在东棉花胡同安置好了,却再说。

    二太太如何甘心受挫,冷笑一声,“瞧这情形,刘管事是要当我们二房的家了?”你再怎么体面,也是个奴才!我一定要去灯市口大街,你敢拦着我不成?二太太素日里也算得上从容不迫,这会子却有些心浮气粗。她本是虑着儿子、内侄兼女婿的举业,要上京投奔谢大爷、谢四爷的,若是不能一处住着,如何使得。

    刘管事已是快六十的年纪,涵养自是不差,二太太横眉冷对,他依旧点头哈腰、满脸陪笑。“二太太您说笑话了,我一个奴才秧子,如何敢当爷奶奶的家?不过是领着老太爷的吩咐罢了。”

    刘管事回完二太太的话,转过头看着其年、养年,叹道:“两位孙少爷自幼读书,必定知书达理……”其年没等他说完,已恳切的拱手,“劳烦您老人家,带我等到东棉花胡同。”养年也跟着拱手笑道:“有劳,有劳。”有点眼色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继续?真到了灯市口大街,也看不着好脸色。

    刘管事恭谨的行礼,“孙少爷吩咐的是。”扬扬手,车夫会意,挥起鞭子,呼喝着马匹,去了东棉花胡同。其年、养年心中激荡:这老管事口口声声“孙少爷”,不是连自家兄弟二人的排行也弄不清楚吧?他若见了延年、棠年,难不成也只叫“孙少爷”?

    二太太很是愤怒,回过头骂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成,见自家男人犯愣,也不过去劝劝?!”其年、养年是怎么了,跟亲娘唱对台戏。两个儿子一向孝顺,都是儿媳不好。

    其年的妻子温氏、养年的妻子乌氏,都低眉顺眼的跪坐着,满口承认自己的不是,“媳妇没用。”温氏、乌氏都是谢家的远房亲眷,二太太长年在太康,谢家人情往来大多是她打点,这么一来二去的,便聘下温氏、乌氏为儿妇。两房儿媳妇都是上等人才,家教颇好,服侍起婆婆来,更是任劳任怨。

    二太太骂了一回儿媳妇,也没消尽满腹怨气。待到了东棉花胡同,十几个媳妇子、丫头子迎出来陪笑见礼,她们都是老太爷差来的,早已把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二太太没好气,也没叫起,也没放赏,冷冷瞅了她们一眼,昂首走进正房。

    米芮不肯下车。“这样浅窄宅院,如何住得?”谢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么,姑母巴巴的力邀自己和华年上京,便让住在这小巷子里?往来待客,甚是不便!

    华年微笑道:“我嫁妆银子还剩余有两三千两,不如拿来买座带花园的雅致宅院,供相公读书。”买房置地是好事,总比胡乱花用了强。再说,自家夫妻单住着,清清净净的,甚好。

    米芮怫然,“银钱不是这般花法!”米家虽从祖父开始做官,这两三代人也中过数名进士,做过几任知县、知府,却只敢做清官,不敢贪污,故此清贫的很。自从华年嫁过来,带了丰厚妆奁,日子才略好了些。钱要花在刀刃上,岳家有现成宅院,做什么要自己再买?

    银钱不是这般花法,却是要怎么花?华年心中凄凉。娘亲,您陪嫁大笔妆奁给我,真的是为我好么?可我没得着好处,得着好处的是米家,是公婆,是夫婿。我么,多置几身新衣衫,多打几样新首饰,都会被说的。

    众人都进来后,二太太前后看过,当即做了分配。三进宅院,二太太住了居中的一进,其年、养年分住第一进东厢、西厢,华年夫妇单住最后一进。

    “姑娘姑爷是娇客,原该如此。”温氏、乌氏都笑着说道。其年、养年也点头,“姐姐姐夫是客人,这方是待客之道。”米芮傲慢的扬着头,姑母诚心诚意邀请,我才来的!

    安顿下来之后,二太太先把女儿女婿叫过来,温言抚慰,“屋舍浅窄,且耐一耐。待见了老太爷,再理论。”米芮没怎么说话,华年笑道:“青砖绿瓦,倒也雅致。”虽小,却洁净,颇能住得。京城什么都贵,能有这么处宅院,很好了。

    二太太爱怜的笑笑,打发女儿、女婿回去早些安歇,又命人叫来其年、养年。其年、养年都跪下赔罪,“事出无奈,娘莫恼。”凡事要徐徐图之,太急了,未免难堪。

    二太太起身,拉起两个儿子,落下泪来,“咱们在太康好好的,来京城不就是为了依仗你大伯、四叔,让你们哥儿俩求学问、求功名么?娘自问没想错,彼此至亲,原该相互拉扯。”二爷和大爷、四爷是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亲过兄弟的。

    “谁知道,竟会为人所阻!”二太太神情忿忿,“竟会被发配到东棉花胡同!其儿,养儿,这事我不会善罢干休,必要到老太爷面前讨个公道。”老太太嫉妒不容人,可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

    养年劝道:“莫急,慢慢来。”祖父见了我们,哪有不心软的?其年有些犹豫,“娘,到底是分了家的。灯市口大街那宅子,咱们不便去住。”三叔都搬出来了,我们凭什么不搬。

    提到灯市口大街那宅子,二太太连连冷笑,“拿咱们当傻子糊弄!”老太爷六十大寿时分的家,可那宅子是后置的!说什么是四爷的私房,四房再有钱,能一把手拿出八万两白银?还不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

    既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便该四房均分!凭什么大房、四房住着那宽大宅院,却把二房撵到这小巷中?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莫要欺人太甚。

    其年、养年都劝二太太“徐徐图之”,二太太压下怒火想了想,也觉有理。棠年再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自己若这会子去发难,老太爷难免心烦,四爷更是不喜。

    “日子长着呢,慢慢来。”被其年、养年哄着劝着,二太太定下心神,有了计策,“那便等等看。”要戳穿老太太的伪善面孔,也不急于一时。

    歇息了两日,到第三日上,二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满面笑容去了灯市口大街拜见。谢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自是怜爱非常,谢老太太面色淡淡的,却也赏了文房四宝、珠翠首饰等见面礼,都是上品。

    大小姐有年、二小姐绮年今儿都回来了。有年、绮年、华年自幼在太康是一起长大的,如今三人再聚首,容颜已改,各自唏嘘。

    有年嫁到天长杜氏,绮年嫁入定海侯府,只有自己,嫁了没名没姓的米家。华年看着眼前衣饰华贵的两位堂姐,心中蓦然升起浓浓的不甘。自己哪里比人差了?沦落至此。

    三姐妹有一样是相同的:背后侍立有姬妾。有年家的姬妾是摆设,由着她搓圆揉扁,杜续从不过问。绮年家的姬妾是换马灯,每年都是新面孔。“铁打的正室,流水的姬妾”。华年家的姬妾,是给米芮这大才子红袖添香的,颇见宠爱。

    绮年和华年更亲厚些,偷空跟她说悄悄话,“米家,也有姬妾了?”不是说米家是清官,清贫的很?清贫之家养什么姬妾,可是闲疯了。

    华年勉强笑了笑,“大家风气,原该如此。”她自是不愿意的,可公婆丈夫一旦有了钱,也要学学那富贵人家,有什么法子。华年这会子心中很有些败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上一句话,“益是,子将以买妾”。娘亲,您陪送我,真的陪送对了么。

    绮年是个大忙人。关心完华年,又瞅个空子,拉着流年笑咪咪问道:“小七,你前日进宫了?”有含山郡主这样的嫂嫂真是不坏,小七这身份,倒能一趟两趟进宫去。

    流年天真的点头,“是啊,郡主带我去玩耍。”宫里很好玩的,那么大,人那么多。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一个个都是大美人,可真好看。

    绮年很羡慕,“那小七见着圣上了?得睹天颜,真是荣幸。圣上,一定很威严,很威风。”有传言说皇帝陛下病重,那传言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流年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皇帝陛下躺在蹋上,不会说话,手脚也不会动,只有眼珠子还在转。”这真的是实话。不过,皇帝扮完病人,兴致颇好的询问自己和丫丫,“朕扮的像不像?”那是很私密的话,就不好随随便便告诉人了。

第 108 章

    绮年面有忧色,“圣躬违和,真是令人……”拿起手中的锦帕掩住面目,肩膀微抖,显然是在哭泣。皇上日常起居在乾清宫,如今乾清宫跟铁桶似的,连皇后都进不去。唯一进出过乾清宫又能打探一二的,便是眼前这小堂妹了。

    “二姐姐,莫伤心。”流年心软,轻轻拉着绮年的衣襟,告诉她悄悄话,“皇帝陛下虽病着,可是有辽王呢。辽王把军国大事都处置好了,跪在皇帝陛下蹋前一条一条念出来,什么事也耽误不了的。”

    绮年咬咬嘴唇。辽王趁圣上病着,如此惺惺作态,真是其心可诛。定海侯府是魏国公府姻亲,一向忠于太子,若是辽王登上大位……定海侯府子弟再怎么出色,再怎么能征惯战,这富贵也到头了。

    绮年放下锦帕,眼神依旧哀痛。流年见她如此,过意不去,“二姐姐不必忧心,皇帝陛下有静孝真人照看呢。到底是原配,皇帝陛下一见静孝真人,眼神便温柔了。”还是老熟人好。

    傻小七,这样才让人忧心呢。绮年心中苦笑,皇帝病重,在身边服侍的是原配妻子,皇后见不到皇帝。太子远在南京,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的是辽王。再这么下去,将来坐上那把椅子的人,不一定是谁呢。

    流年一幅无邪模样,“有病了要吃苦药,很可怜的,贵为帝王也是一样。二姐姐,幸亏我自小身子好,都不会生病。”绮年见她什么也不懂,以为皇帝只是生了病吃苦药而己,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过于宠爱小七,以至她虽然十三四岁了,还是童真未泯,还是赤子之心。小时候倒没什么,大了依旧如此,少不了会吃苦。

    绮年拉着小堂妹的手,很想告诉她一番为人处世之道。待到要开口时,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流年仰起白玉无瑕的小脸,俏皮的冲绮年笑了笑。得了堂姐,此时无声胜有声。

    绮年重又回去和有年、华年叙旧。有年、华年正在谈论孩子,有年育有两子一女,华年育有一子。不过华年的儿子养在祖父祖母跟前,并没有带到京城。

    要说起孩子,是绮年最多。她自己亲生的有一子一女,庶出的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若是要全部带出门,浩浩荡荡一大群。绮年来灯市口大街向来是不带孩子的,庶出子女太多,丢不起这个人。

    这一点上,有年、华年比绮年强多了,家里都没有庶出子女。杜家是因为杜阁老不喜,“生母出身低,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况且有年能生。米家是因为纳妾时只重色,两名妾侍都是娇弱美丽,红袖添香可以,子嗣上却是不成的。

    若论富贵,绮年在姐妹中数一数二。若论起子嗣,绮年则是最不堪的。想起定海侯府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那防不胜防的各种算计,绮年忽然觉的没滋没味。这么费尽心计求来的富贵,其实又算什么呢。

    下午晌,丁喆亲自来接绮年。先到老太爷、老太太处拜见了,又和其年、养年、之年、柏年、米芮等一一寒暄,满面春风,礼数周到。有年、华年听说了,都打趣绮年,“老夫老妻了,还这般体贴!”绮年粉面泛起了胭脂色,觉得自己日子倒也不差。

    丁喆陪绮年上了马车,备极温存。绮年少不了把在谢家的种种一一告诉了,丁喆沉吟半晌,温言褒奖,“有劳绮儿了。”谢家小七他见过,生的极好,却娇惯过分,单纯没心计。她说出来的话,虽是孩子气十足,倒也有可取之处。

    二房一家人盘桓至晚,直到谢大爷、谢四爷、延年、棠年下了衙,松年、鹤年也从国子监回了家,才隆重相见了。谢大爷见了其年、养年,考较了一番学问,满意点头,“其儿,养儿,年后大伯想法子,还是送你们进国子监读书吧。”国子监大儒齐聚,人才众多,是求学的好地方。

    其年、养年大喜,长揖到底,“谢大伯父费心。”他们两人久居太康,虽然也延请了师傅,总觉得学业不精进是没有名师指点。如今有望进国子监读书,当然是求之不得。

    米芮在旁咳了两声。怎么华年这大伯只管其年、养年,不管自己?岂有此理。当年是谢家开口提的亲,倒贴了丰厚妆奁,把华年嫁给自己。若不是看自己是少年名士,谢家何须如此?姑爷是娇客,不得慢待,姑母见了自己,向来是一盆火似的赶着。怎么她这大伯子,位至阁老,竟是个不知礼的。

    谢大爷根本没理会米芮,话风一转,说起太康旧事。其年、养年等人自是附合,谢家一帮男人兴致颇好的回忆起老家,把米芮晾在一边。米芮自恃少年中举,又是谢家娇客,形状间不免有些傲慢。谢大爷为人方正,哪能见得做人女婿的这般模样。杜续是他女婿,见了他向来毕恭毕敬的。更何况,谢家子弟有谢家教导,米氏子弟自有米氏家长教导,于谢家何干。米氏家长从未托付过子弟的举业,谢家不能越俎代庖。

    难得孙子们聚的这么齐,谢老太爷乐的合不拢嘴。晚间摆上酒宴,觥筹交错,一直喝到华灯初上,其年、养年才晃晃悠悠的告辞。谢大爷、谢四爷自然使了能干管事,一路护送着回去东棉花胡同。看着其年、养年安置妥当了,管事方回谢府覆命。

    二太太回了东棉花胡同,恨的牙痒痒。今日她三番两回在老太太面前暗示“东棉花胡同房舍狭窄,真是住不得”“天色已晚,媳妇真是疲惫”,无奈谢老太太始终面色淡淡的,根本不接话茬。大太太、四太太则是笑容可掬,“车马可备好了?路上当心”一幅送客的架势。

    温氏、乌氏服侍二太太歇下后,一路走回自己房中。“同是谢家子孙,真是不能比。”乌氏感概。看看灯市口大街,地方繁华,占地辽阔,沐氏、崔氏、郗氏等人都是各自一个美丽庭院,又大方轩敞,又富贵清雅。任是谁的院子,都比东棉花胡同这三进宅子强多了。

    温氏心里也羡慕,面上还能说句公道话,“人家是嫡支,咱们是庶支,比不来的。”老太太今儿打赏自己的见面礼是一套赤金头面,金光闪闪,分量十足。老太太神色间根本不以为意,显然这套赤金头面对她来说不过尔尔。大爷、四爷有这样的母亲,原该比二房富贵。

    温氏、乌氏不过是感概几句而己,后院米芮则是对华年发起了脾气,怒斥过华年,气哼哼转身进了妾侍的屋子。他那两名妾侍身段异常苗条,人也柔弱,倚他如天,每每让他心中舒坦无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华年一人枯坐至深夜,难以成眠。没成亲前,表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子,才二十岁就中了举!娘亲便是想着他人品又好,才华又高,才会毅然决然让自己下嫁。谁想到婚后他会变成这样?还有公婆,原来只是自己舅舅、舅母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是何等的慈爱。等到变做公婆,却一下子严苛起来。

    想到公婆,华年心里更苦了。近年来她婆婆颇有怨气,抱怨什么呢?抱怨华年带来的嫁妆多了。“都是因为你,芮儿才分了心,不得中进士。”原来一心一意只想着读书,后来有钱了,声色犬马、玩物丧志,课业便没有长进。嫁妆多也成了毛病,让不让人活了。

    十月二十,谢老太爷孙子、孙女聚齐京城。谢丰年随着夫婿也进了京,她公公、夫婿都在军中,这些年来立下战功,都有升迁。因为是谢丰年进门之后才有这些升迁的,所以谢丰年被视为“旺夫旺家”的媳妇,在苗家的待遇非常之好。这回,她夫婿苗见捷升了京营千户,携妻带子赴任。

    苗家在南城置了个小宅子,谢丰年跟苗见捷十八日到的京城,十九那天先到北兵马司胡同拜见了谢三爷、三太太、谢三爷对丰年这庶女向来不上心,猛然见到丰年一脸满足笑容,身边伴着英挺的夫婿,手中牵着娇嫩的儿女,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有些讨愧,又有些欢喜。自己这做父亲没照管过她,这个女儿从小跟野草似的,竟也过上舒心日子了。

    三太太见了内侄,倒是欢欢喜喜的。见了丰年就板起脸,连带的也不待见苗见捷的一双子女,贱人生的贱种!苗见捷跟三太太本是亲近的,自打三太太不肯许嫁绮年,便有些淡了。三太太看自己一双儿女的厌恶神情映入苗见捷眼中,苗见捷脸沉了下来。午间扰了一顿酒饭,之后便携妻儿离去了。

    二十这天,丰年夫妇携子带女到了灯市口大街。丰年是庶支庶女,一向是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小可怜。如今却不一样,苗家虽不富贵,却也不贫穷,丰年这苗家少奶奶站出来,也不比华年等人差太多。

    谢老太爷在书房跟苗见捷说了半晌话,乐呵呵捋起白胡须,“颇肖乃祖,颇肖乃祖。”苗见捷的祖父和谢老太爷是旧相识,所以谢三爷才会娶了苗家女儿,三太太。

    丰年在萱晖堂坐着,跟老太太说了会子话。“本来我是想留在老家服侍公婆的,可公婆说,相公身边没人照看不好,命我跟了来。”丰年脸色红润,温柔说道。

    老太太对丰年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她心地善良,对丰年存有怜悯之心。看丰年气色好,儿女双全,公婆夫婿又体贴,也替她高兴。丰年不像华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沾谢家的光,这份骨气,老太太欣赏。

    欢聚了半日,苗见捷夫妇才乘车离去。流年偷偷问老太太,“怎么三婶婶的娘家侄子,看上去竟是个靠谱的?真真奇了。”三太太那种奇葩,竟有讲情理的娘家人?二太太算是比三太太强多了,娘家侄子可是不能看。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敢议论长辈。流年才不怕她,缠着她问究竟,“祖母,我关心四姐姐。”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话一定要说的冠冕堂皇。

    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似笑非笑,“自己想去。”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还得了。流年歪头想了片刻,做恍然大悟状,“知道了。苗家老太爷和祖父是旧交,三婶婶这亲事,是祖父定下的!”或许是老太太懒的管庶子,或许是老太爷偏爱庶子,总之谢二爷、谢三爷的亲事是老太爷拍的板。老太爷么,他只能看人家父兄如何,看不到亲家母如何、姑娘如何。

    所以谢二爷、谢三爷的亲事会弄成这样。苗家老太爷、苗家舅爷的人品、能为不错,老太爷才会想娶苗家姑娘为儿媳妇。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三太太会是这幅德性。

    老太太斜睇流年一眼,隐隐有赞叹之意。看我家小七多聪明,这么想上一想,多少年前的事便知道前因后果!流年自得的一笑,高昂着小脑袋在老太太面前走了一个圈儿,比孔雀还傲慢,逗的老太太捧腹。

    十月二十一,绮年专程过谢府,力邀瑞年锦年流年“明日到舍下赏花”。老太太乐呵呵回绝了,“这却不巧,明日你大姑母要回娘家。”三个丫头自然是在家中陪伴姑母。

    瑞年本是极爱出门的,这时却对定海侯府心怀不满。你家丁家也是奇怪,请客有这么请的?提前一天?当我们谢家的姑娘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让你们招之既来挥之既去?休想!

    锦年的外祖母出自定海侯府,是以对定海侯府比较宽容。“亲家夫人想是冬日无聊,方才如此吧?”同情的看看绮年,二姐姐神色惶急,汗都快下来了。想必她婆婆为人严厉,不容违背。

    流年仰起小脸嘻嘻笑,毫无心事,“明儿真不行,便是姑母不回娘家,我也不能赴约。郡主要带我进宫去。”皇帝陛下病了,含山郡主一个人进宫害怕,要我陪着她呀。

第 109 章

    谢老太太眉头微皱,似有不悦。流年乖巧,凑过去抱着老太太的胳膊,讨好的笑着,“祖母,明日我辰时去,约摸着巳时二刻能出西华门。从西华门到咱家不远,巳时末许就回到家了。”还赶的上陪大姑母吃中午饭,什么也不耽误。

    谢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拍拍流年的小手,“早去早回。”傻孩子,祖母哪是为了你不在家。若你是出门自在玩耍,倒没什么,可这风口浪尖的进宫去,让人如何能放心。

    流年笑嘻嘻的,“祖母,张伯伯会来接我,还会把我送回来。张伯伯功夫多好呀,会飞来飞去的,羡慕死人了。”有这样的高手护送,我安全的很,您快别愁眉苦脸的了。您已是满头华发,让您犯愁,我会有负罪感的。祖母,我是有良心的孙女。

    谢老太太脸色稍霁。绮年在旁迅速做了决定,满脸陪笑,“既是妹妹们都忙着,那改日吧。等到梅花盛开之时,我再来相邀。”小七明儿要进宫,巳时二刻出西华门,南宁侯亲自接送。成了,有这些,回府去足够塞责。

    绮年已是丁家儿媳,回娘家不便逗留太久。和姐妹们一起陪着老太太玩笑几句,便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众人皆知她婆婆定海侯世子夫人的脾气,并没留她,“路上小心。”临别殷勤嘱咐。

    晚间下了小雪,次日天阴阴的,天气寒冷。流年不耐冻,恨不得捞出件大毛衣服披上挡寒,守规矩的鹿鸣姑娘坚决不许,“七小姐,这才初冬,穿大毛不合时宜。”穿皮子禁不得一点出入,初冬“小毛”,然后是“中毛”,隆冬季节才是“大毛”。给流年寻出件红底卷云团花缂丝面紫羔斗蓬,服侍流年披上。

    流年白了她一眼,“穿衣服是要看天气,还是要看季节?”这是做什么呢,宁可让人冻着,也不给穿厚实衣服。之苹抿嘴笑笑,“七小姐,您跟鹿鸣姐姐再也讲不通这个道理的。若问她,她准是说,要看季节。”鹿鸣人实在,嬷嬷们教什么,她便学什么。嬷嬷们教她“穿皮子顾不到天气”,她便认真受教,一丝不错的照着做去。

    鹿鸣也不和之苹理论,紧着上上下下打量流年的装扮:精巧的小流云髻灵动可爱,浅绿宫锦珠羔袄,珍珠茂洋绉皮裙。看来看去,没一丝不妥当的地方,方满意点了点头。

    流年才慢悠悠吃过早饭,南宁侯府的马车已到了。辞别老太太、大太太、四太太等人出了门,流年和丫丫同乘一辆宽敞轩阔的三驾马车,鹿鸣和之苹则坐上后面的黑漆平顶朱轮车。

    “姐姐胆子最大了,回回敢管着七小姐。”之苹一脸巴结相,倒了杯热茶递给鹿鸣,“要换了我呀,七小姐若嚷着冷,我便拿不定主意了。”

    “真是不懂事。”鹿鸣老实不客气接过茶盏,嘴上也没跟之苹客气,“七小姐若是初冬季节便穿了大毛衣服出门,被夫人太太们视为暴发户、小家子气,如何使得?若怕七小姐冷着,多穿一层便是。”

    “姐姐厉害!”之苹冲鹿鸣伸出大拇指,笑着打趣,“姐夫有福气了,能娶着姐姐这般能干的小媳妇儿!”鹿鸣定给了谢府年轻管事宣大春,今年冬天就要出嫁了。鹿鸣倒是想再过一两年,无奈宣家催的紧,“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鹿鸣啐了一口,晕红了脸,转过头不理之苹。之苹少不了软语央求,“好姐姐,只能聚这一两个月了。往后姐姐出了阁,哪能时时见面?姐姐好歹疼疼我,莫跟我生气了。”

    鹿鸣横了她一眼,“往后见面的日子尽有!”四爷说了,从最早服侍七小姐的小樱,到后来的怀茗、怀芷,还有自己和之苹,都是嫁了谢家管事或庄头,以后要给七小姐做陪房的。

    之苹头回听说这个,扳起指头数了数,“五家呢。”以七小姐的身份,能有五家陪房,很体面了。瞧这架势,估摸着七小姐嫁妆少不了。也是,老太太家底儿厚实着呢,那么待见七小姐,不得多陪点儿啊。

    之苹刚数完,忽有些愁眉苦脸,“姐姐,我照应不来恬院。”从前有鹿鸣在,能里里外外一把抓,自己可不成。自己么,只会七小姐吩咐什么,鹿鸣姐姐交代什么,就做什么。

    “难为不着你,放心。”鹿鸣微笑,“老太太自有大丫头派过来。”心尖上的孙女,能交给之苹你这样只会听话的?做大丫头,小姐们若任性淘气时,要依礼约束的,哪能一味惟命是从。

    不知不觉间到了宫门口,鹿鸣、之苹掀开车帘要下车,迎面明晃晃冷森森一柄快刀举在她们面前,“回车上去!”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神情冷峻的青年将军沉声命令。

    之苹花容失色,她虽是丫头,却也从小娇养,哪见过这场面?眼见之苹恐惧的要大叫,鹿鸣迅速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回到车厢中。“别怕,有南宁侯在!”鹿鸣在之苹耳边低声说道。之苹被她紧紧捂着嘴,睁着大眼睛连连点头。鹿鸣心中也是惊骇,汗水早已湿透衣襟。

    “路老三,你瞎折腾什么?”鹿鸣、之苹互相紧紧抱着在车厢中发抖,耳中听到南宁侯张雱带着怒气的声音,“盘查?我入宫要盘查?你没睡醒吧。再说了,守卫宫门,可不是你腾骧左卫的职责!”

    “侯爷您息怒!”一个满是谄媚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我们路佥事也是听了上峰指令,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听声音,这人必是点头哈腰的,满脸陪笑。

    “圣躬违和,我等做臣子的,忧心君父,该当倍加小心谨慎。”又有一男子声音响起,慢条斯理的,优雅、镇定,“莫说侯爷,便是郡主和这位谢七小姐,也是要由宫女盘查的。还有,只请三位进去,侍女、仆役一概留在此地。”

    “爹爹,路佥事不过是奉命行事,咱们何必跟他为难。”清冽的女子声音,如山间清泉,如珠落玉盘,“请他们随意盘查。侍女、仆役去西华门外等着,我等要从西华门出宫。”轻脆的击击掌,“展鹏,你带他们前往西华门。”

    过了一会儿,车帘掀开,一名身穿便装、身形如豹子般敏捷的年轻男子冲她们微笑,“在下展鹏,含山郡主的侍卫。两位姑娘莫怕,有展某在,定能护两位姑娘周全。”

    他自信满满,眉宇生辉。之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鹿鸣却有些着急,“展侍卫,我家小姐呢?”宫门口已是这般凶,到了宫里,不得吃人呀。我家七小姐吵架或许行,不会打架。

    展鹏微微一笑,“有侯爷在,无事。”侯爷这个人么,你看着他脾气爆,心眼直,其实人家统领过千军万马,哪是没算计的人?这个时候侯爷敢入宫,自有对策。

    “也不知小七在宫里怎么样了。”谢家,老太太把儿媳妇、孙媳妇、孙女们全打发走,跟谢寿一个人说着话,“虽说有南宁侯带着,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一刻不见到小七,一刻放不下悬着的心。

    谢寿闷闷看着她,“娘,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您好似没这般紧着我。”自己是长女,老太太常常一开口就是“寿姑,你要让着弟弟。”大郎还好,自小老成。玉郎么,自他出生,爹娘都惯的他不像样。

    老太太很有些过意不去,“人老了,和年轻时候不一样呢。不光是我,你爹也是,和年轻时大不相同。”你爹现如今除了写字画画,便是教养孙子女。这要是搁他年轻时候,哪可能?或是读书,或是做官,总有正经事要做。便是挂冠回了家,也是出门访友的多,在家闲养的少。在家闲着他也不一定教儿子,要不然,老二老三能这点子出息。

    想到谢二爷谢三爷,老太太心中不快,“老二媳妇,跟老三媳妇,一个比一个讨人嫌。”方才二太太又拖家带口的来了,满脸是笑的要“服侍老太太”,令人烦不胜烦。真是不明白她,清清净净单住着不好么,做什么偏偏要往一起凑?

    “您跟爹爹算账去。”谢寿在亲娘面前,言语比平日放肆的多,“都怪爹爹,挑来拣去的,选了这两个活宝。”她们再不好,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看儿女面上,只能善待。是以更加让人烦恼。

    正说着话,绮年来了。老太太倚在蹋上,少气无力问道:“不是要赏花么,你怎么来了。”昨儿个才邀请赏花,今儿又来了?二房也好,三房也好,铁了心不让人消停啊。

    绮年陪着笑脸,“我婆婆听说大姑母要回娘家,命绮儿回来侍奉。”这话听着非常之不可靠。定海侯府世子夫人什么时候会这么通情达理、体贴儿媳?哄人罢了。

    谢寿笑道:“你婆婆倒想着我,家去替我谢她罢。华儿也在,你们姐儿俩有年头没见了,快叙叙旧去。”眼见得老太太实在不待见,自然要赶紧把谢绮年打发走。

    绮年陪笑应了,自出厅来寻华年。老太太脸色好也罢歹也罢,她是必要待到小七回家,把宫里的事打听清楚了。这是公婆丈夫一起交代下来的大事,非办不可。

    绮年瞅瞅时辰尚早,小七还要过会子方能回,便和华年叙起私房话,“我冷眼瞧着,你神色竟是郁郁。三妹妹,跟我说实话罢。”昔日在谢家做女儿时,大家是一模一样的。如今嫁了人,分了上下高低,绮年自不会吝于相助姐妹。

    本以为华年好面子,定会死撑着,谁知三问两问的,华年真的说了实话,“二姐姐,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丈夫不体贴,儿子养在婆婆跟前,嫁妆自己花不着公婆丈夫有什么吩咐,自己应的稍微慢了些,便会被斥为“善妒”“不贤”,一顶顶的大帽子,压的人喘不过气。

    绮年心中雀跃,对华年倾囊以授,“三妹妹,你道因何如此?皆因为二伯母从未受过公婆刁难,是以二伯母没教过你如何应对公婆。”老太爷老太太宽厚,你娘日子是舒服了。可普天下的公婆都如此不成,做梦呢。

    华年细心听,绮年耐心教,“三妹妹,当年你婆婆提出的红袖添香,对不对?你的夫婿要有美人儿服侍,你婆婆的夫婿呢,难道不要美人儿服侍?”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妹妹,女人嫁夫找主,为的是什么?村话虽说的粗俗,却也是正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人不就是图个依靠么,若是你靠不着他,他反要倚着你,那又何必。”丁喆再风流,没缺过自己锦衣玉食。

    华年面色迷惘,绮年一言点醒梦中人,“或是人,或是钱,咱们总要图一样!精穷,不体贴妻子,外加流连美色,这样的男人,要来做甚!”二伯父老实巴脚的,从来没外心。二伯母呀,没准儿也不懂得如何收拢男人。

    绮年心情愉悦。从前在太康,自己还羡慕过华年呢。华年娇养在父母膝下,稚嫩纯真。自己却小小年纪便开始见识妖娆侍妾、后宅纷争,如今看来,那时候的亏,并没白吃。

第 110 章

    丁喆风流也好,婆婆刁难也好,这些年来自己都能从容应对,不曾手足无措过。也就是自己罢,若换了华年这样的嫁进丁家,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绮年拉着妹妹的手,好言好语告诉她,“三妹妹,对咱们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是儿子!有了亲生的嫡子,咱们才是实实在在有了依靠。嫡子多多益善,你想法子生儿子、养儿子是正经,旁的都是小事。”你往后还想靠着公婆丈夫过日子不成,自然是靠儿子。

    华年掩面。她唯一爱子栋哥儿才满月就被婆婆抱走了,如今已经五岁,却跟她并不亲近。想起那个漆黑眼珠、聪明伶俐的儿子,华年一阵阵心痛。

    绮年也是做母亲的人,见状心生怜悯,“华儿,你若是想孩子,还是回通许为好。”华年的公公,如今在通许任职。婆婆带着栋哥儿,住在衙门后宅。

    “你若真舍得下夫婿,写封思念婆母的信,回去不难。”绮年这会儿是真心替堂妹盘算,“夫婿又不体贴,跟着他做什么,还不如守着儿子踏实。”

    华年有些迟疑,“婆婆本是不许我跟来,是娘亲说了两回,婆婆才勉强许了。”真回去了,栋哥儿也不见得亲近自己。米芮独自留在京城,还不知道会如何生事。

    “敢情二伯母也有为你说话的时候,真真令人惊讶。”绮年笑的轻蔑,“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姓米,一辈子都只为米家打算呢。”这二伯母原来挺精明的,怎么分不清远近亲疏?自己娘亲三太太再怎么不着调,也不会把侄子看的比亲闺女重。

    “我娘亲她,也是心疼我的。”华年低声辩解,“她跟舅舅、舅母求过情的,可是没用。”出了门子的姑奶奶,管不到米家的家事。谢家闺女既已嫁到米家,要依着米家管教。

    “我说句刻薄话,你听了莫恼。”绮年笑道:“你舅舅家已是两代人做官,却没攒下家业,可见老实没用。这人越是老实没用,越是会欺负妇孺。”他弱,于是欺负更弱的。

    华年红了眼圈,“是我命苦。”有年的公婆通情达理,绮年的公婆富足尊贵,只有自己,摊上这么一对又贪婪又严苛又不通人情的公婆,这都是命。慈爱的舅舅、舅母如何会变成这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绮年冷笑,“你若认命,回家做小伏低的服侍米芮去!时时刻刻温柔谦卑,再捧起白花花的银子到他跟前,请他随意花用。还许你替他置美妾养庶子呢,横竖你愿意!等哪一天你钱花完了,人老珠黄了,我看你怎么办!”

    华年打了个寒噤,“不,不会,他是我亲表哥。”怎么着也要顾着几分情面的。绮年怒其不争的摇摇头,懒的再理会她,心里寻思着,“这会子小七该是还在宫里,也不知宫里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皇帝陛下,您可真会玩。”乾清宫中,流年一脸天真,拍着皇帝的马屁,“小七也想这样呢,很有趣。”自己若是不在了,会怎样?谢四爷大概还是云淡风轻,何离会哭死的。

    皇帝微笑,“朕尽心竭力治理政务,日日夜夜不得歇息,算来已有二十八年的光阴。到了这会子,玩上一玩,也不算过分。”总要知道,自己若是真躺下来,国家该交到谁手里,才不会所托非人。

    祖宗创下这份基业实属不易,自应世世代代传下去。先帝时民乱四起,匪患遍地,这天下几乎易姓。自己的皇储,万万不可是和先帝一样不能胸怀社稷、只顾自己私欲之人。否则,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自己二十八年来兢兢业业创出的盛世,定会毁在他手中。

    小九是中宫嫡子,从小被当做皇储养育。可看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不能放心。小九处理起政务来不及阿德聪敏,耐性也及不上阿德,时常沉不住气。

    阿德的辽王府,秩序井然。辽王妃是平民之女,温柔敦厚,善于持家。府中有五六名姬妾,妻妾相得。两名嫡子,三名庶子,全都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小九的家事则是一团糟。他不甘不愿的娶了徐抒做太子妃,却一直惦记着阿嶷。在辽东向阿嶷提亲的勇士,还颇有几位遭了他的暗算。这事算的实在欠考虑,不只寒了南宁侯的心,更对太子的声名不利。

    小九在家事上,十足的拖泥带水。当年既然心悦阿嶷,便该知晓南宁侯夫妇的禀性脾气,该做出深情模样来诚心求娶,却和徐抒纠缠不清做甚?识人不明,形势也没看清。

    娶了太子妃之后,实在不该再对阿嶷有非份之想。阿嶷不是普通女子,她背后是能征惯战的张雱父子,开国元勋的靖宁侯府、六安侯府。小九,不管你身份多么尊贵,也不能保证你事事如愿。该放手时,必须放手。

    退一步说,即便真是不能放手,也该用些能奏效的手段,而不是胡乱折腾。暗算求婚勇士,在途中派人劫持,在南宁侯府用迷药,这都什么下三滥之举。小九,你有点长进罢。

    见皇帝凝神想着什么,流年和丫丫都识趣的不说话,悄悄坐在一边。张雱站在殿门口,气愤看着皇帝。玩什么玩,一点也不好玩!我闺女,我儿媳妇,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你连累!

    殿门口出现一名神色惶恐的宫女,“辽王殿下求见。”张雱大睁着眼睛,看着皇帝躺在御蹋上一动不动,辽王跪在蹋前,恭谨肃穆的一条一条念着奏章,当然了,都是极重大的事。

    ……真能装!真是父子!张雱这么想着。其实皇帝有一点点冤枉,此时此刻他躺在那儿,真把自己当成将死之人。他脑海中浮现出的,自己万一真死了,帝国会是什么情形。

    辽王扮够了孝顺儿子,方顿首辞出。皇帝缓缓坐起身子,“张卿,你瞧我这长子,可是真孝顺?”张雱是个直肠子,且看他是怎么想的。“小不点儿和阿嶷呢,如何看?”也没忘了流年和丫丫。

    “装的。”张雱面无表情,“十足十是装的!他装孝顺儿子,跟陛下您装病人,都装的很像。”你们俩真是父子!我瞅着,依辽王这勤谨劲儿,往后指不定跟你一样,也能成个劳动模范。

    “可能是真的,也可是能装的,没多大区别。”流年老实,皇帝问什么就说什么,“小七觉着吧,能装的像,也是本事。”知道该演什么,知道该怎么演,至少这人不笨。

    丫丫盈盈笑道:“辽王殿下对着我总是自称大哥,口口声声要拿我当亲妹妹。父亲,我觉着吧,大哥是真疼我的,对您也是真孝顺。”若他是装出来的,那也是装的像。小七说的对,能装的像,也是本事。

    流年心里颇有些奇怪。皇帝这话问的,相当没意思啊。有太子做过的那些蠢事,张伯伯和丫丫肯定会转而支持其他皇子,这还用问?自己也是一样,有棠年这门亲事,不会支持太子的。

    如果不是皇帝的心思过于深沉难测,那么难道是,皇帝潜意识里已经做了决定?流年越想越觉的有可能。辽王已经三十岁,沉稳持重,处事老到。太子么,心胸有些狭隘,做事也很浮躁。

    和张雱、丫丫一起从乾清宫出来,流年肚里暗乐。这个老皇帝精明能干了这么多年,临了在选择继承人这个问题上,像是在做证明题:证明选择辽王是对的。

    出了西华门,流年瞅瞅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后怕的拍拍胸脯,“那什么腾骧左卫,吓死人了!”盔甲鲜明,手持兵器,从宫门口一直监视着到乾清宫门口,毫不掩饰的敌意。好在,他们没资格进乾清宫。

    “小不点儿不怕。”张雱心疼了,“好孩子,有伯伯呢。”就方才那些人,伯伯不用兵刃也能打赢他们。那些人,纯粹是银样蜡枪头,看着好看,实则没用。

    “乖,有我呢。”丫丫也是一幅大人样,“小不点儿不怕。”以为你天生的胆子大,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呀。小不点儿,你方才见了皇帝跟辽王,可是从容的很。

    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到了眼前。张屷一身便装,英姿飒爽,飞身下了马,冲着张雱、丫丫、流年微笑,“正好遇上了。”他是锦衣卫,现如今负责守卫乾清宫。

    “你不是申时才当值么。”张雱明知故问,“这会子还早的很。”这傻小子。解语不许他早起,要他多睡会儿。他还是早早的过来,要见自己小媳妇儿一面。我家小阿屷可真不容易呀,谢晚鸿,你个小气鬼。

    张屷微笑不语。丫丫向着小哥哥,不动声色拉着张雱闪过一边,把流年留给张屷。流年嘴角微翘,“张乃山,你会立功的。”山雨欲来,一场厮杀不可避免。一个不小心,张乃山这现任锦衣卫就能立下功劳,捉住位重要人物。

    宫门口这地方,不便久留。张屷跟着上了马车,“我送送小师妹。”好在马车宽敞,坐了四个人,一点也不挤。丫丫揽着流年,调皮的冲张屷眨眨眼睛。放心吧小哥哥,往后呀,我帮你们私会!

    流年鼓着小脸颊,很正式的样子,“伯伯,其实您也可以病一病。”既然要除之而后快,早点把他引出来,一竿子打死得了。不然,留着这么个隐患,睡觉都睡不安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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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沁,林家二小姐,父母的宠儿,哥哥姐姐悉心爱护的小妹妹,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随父母兄姐回到京城,她的亲戚一下子多起来了,长兄娶妻、长姐出阁,林家二小姐的亲戚队伍越来越庞大,越来越豪华。不过,这些亲戚之中什么时候混进去了一个居心叵测的俊小子,居然号称要把她从林家带走,娶回他家里去?兹事体大,可要好生和他理论理论!说明:1、甜宠,1E;2、11月9日8:00开文;3、架空,不考据。本文将于11月22日入V,当天三更。完结文↓☆完结文↓☆完结文↓☆ 完结文↓☆ 完结文 ↓☆完结文↓☆完结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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