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解语舒心的微笑着,“丫丫的孩子,自然是依着谢家称呼。”这是个父系社会,儿女应当跟随父亲。称呼么,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南宁侯府向来不看重这些,莫说丫丫的孩子了,阿屷的孩子随着谢家论序一样可以。
流年变的很勤快,“我能做些什么?有什么该我做的,您千万甭客气。”丫丫在旁怂恿,“娘亲,您赶紧给她派个活儿吧,要不她还得挨训。棠年见她一回训一回,小不点儿也怪可怜的。”
流年红了脸。解语笑道:“这可是棠年不对了,小不点儿已经嫁到咱家,归我管。丫丫你跟他说,往后不准训我儿媳妇。”婆婆才是上级领导好不好,棠年这做哥哥的纯属越俎代疱,不行不行。
丫丫一边笑咪咪答应了,一边冲着流年挤眉弄眼,“小不点儿,我嫉妒你。”流年嘻嘻笑,“你是该嫉妒我,我有世上最好的婆婆!”丫丫不禁莞尔,小不点儿这个马屁精,洋洋自得的时候都忘不了拍马屁呀。
解语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喝茶。张屷钟情流年,要娶流年,解语从头到尾都是支持的,没有改变过。丫丫要嫁棠年,一度令解语十分为难。棠年是庶子,一辈子头上都会压着嫡母这座大山,并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可难得丫丫喜欢,做父母的总要成全她,让她开开心心的和心上人厮守。美好的年华,应该美好的渡过。
提起“婆婆”,流年想起来一件事,“丫丫,你这时候怀孕了真好,五哥五嫂想必不会再提什么让你回谢家侍疾。”前两日延年、郗氏来看小遂平,见孩子活蹦乱跳的,都很欢喜。欢喜过后,郗后委婉提出,“太太一直病着。若六弟和六弟妹回了家,想必太太也会好的快些。”延年是个老古董,更是毫不犹豫,“六弟,侄女既好了,你和六弟妹回家侍疾。”嫡母病着,做儿子儿媳的怎么能另院别居,不闻不问。
丫丫委婉拒绝,“太医说,小遂平虽好了,却还要静养。不可见生人,不可见猫儿狗儿,不可受惊吓。五嫂,不瞒您说,这回真把我吓坏了,怎么着也要过个三年五载的,小遂平安安生生了,我才能定下心。”
郗氏苦笑,“莫说六弟妹,连我也被吓坏了。”她当时是在场的,白猫的凶残至今记忆犹新。若不是慕枫、慕桦身手敏捷,小遂平少不了被抓破头脸,吓飞魂魄。都是当娘的,郗氏将心比心,也不好再说什么。
棠年熟知延年的禀性,诚挚说道:“五哥,外公为着小遂平,一把年纪了被贬为庶人,我心中不安。”这回是外公,下回呢?阿爷、祖父和外祖父一向疼丫丫,让老人家一个接一个的为丫丫出头不成,于心何忍。
延年想想前因后果,也犯起踌躇。在他看来,四太太纯属时运不济,才会结交到昭仁这样的损友,并不是有心的过失。就因为是无心之过,才让人为难,因为你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下回。如果是有心之过,还可以规劝、谏阻,可她是无心之失,根本无从改起。
延年定定心神,沉声说道:“你和六弟妹先回府侍疾,待太太大好了,却再商议。”子女是要孝顺父母,可父母若有不对之处,做子女的可不能阿意曲从,陷亲于不义。太太交友不慎,往后应该引以为戒。
棠年浅笑,“五哥跟外公说一声去,若外公答应了,我们便跟您回去。”嫡母病了,儿子儿媳要回家侍疾,这是大理,没什么可说的。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男家也要尊重女家亲长。丫丫是被外公接回来的,如今要走,得长辈们发话。
延年哪有资格跟傅深、沈迈说话,他这身份,根本不够瞧的。更何况,他见到傅深、沈迈,能说什么?小遂平在谢家被吓着了,不给个说法,不杜绝后患,傅深、沈迈能放人么。延年这辈份,他真还做不了这个主,说不起这个话,只好铩羽而归。
说到“侍疾”,丫丫微微皱眉。大过年的闹了这么一出,不全是因四太太而起么?她引来的昭仁,引来的胡月,如今出了事,一点自责之意没有,反倒躺在床上装起病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解语不经意的笑笑,考问起女儿、小儿媳,“丫丫,小不点儿,你们五哥五嫂的言行举止,说明了什么?”流年了解谢四爷,“说明我爹爹不好意思来。”丫丫推测着,“说明谢家还是想让我和棠年回去。”
“说明丫丫和棠年住定郡主府了。”解语轻笑,“不出我所料,谢家顾忌儿孙,顾忌颜面,把四太太轻轻放了过去。他们既放过四太太,丫丫和棠年自然不用回谢家。”
这是明摆着的事。谢家要么严惩四太太,要么放丫丫和棠年离去,没有第三条路。四太太育有两子一女,谢家哪怕只是为了延年、锦年、柏年的脸面,也绝不会动四太太一根毫毛。如此一来,谢家长辈哪能开的了口,跟棠年说“你回来吧”。
谢延年夫妇这辈份、这身份的人出面,分明是谢家长辈知道事不可为,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棠年和丫丫的“孝顺”上。谢家,谢四爷,到最后盼望的还是合家团聚、和睦。不是说这份团聚、和睦不好,只是这份美满当中,包含有棠年太多的牺牲。
流年习惯性的大拍马屁,冲着解语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丫丫也笑着点头,“还是您看的透。”有个聪明的娘亲真好,孩子们永远吃不了亏。
午饭后,丫丫带小遂平回去睡午觉。流年跟在解语身后追问,“您一定做了什么,对不对?我猜,您一定是想方设法让四太太不受责罚。”解语笑吟吟看看她,“我什么都没做。”哪里用的着我做什么,四太太三个孩子呢。
流年疑惑,您真的什么也没做?可这结果实在太理想了呀,谢家还是一团和乐,丫丫和棠年彻底独立了。外人说起来么,全是昭仁的错,全是胡月造的孽。
解语把家务理了理,“小不点儿,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大事,你先管管厨房吧。”流年郑重承诺,“一定不负所托,让南宁侯府从老到小,人人吃饱饭,吃好饭。”
交代完正事,解语关心起流年的睡眠问题,“小不点儿,阿屷今晚要留宿宫中,回不了家。你今晚一个人睡,害怕不?”这是小两口成亲后,阿屷头回不在家。
流年很高兴的样子,“不怕!一个人睡那么大一张床,肯定很有趣。”解语笑笑,“晚上让两个丫头值夜吧,要茶要水的,自己也不必动手。”平时你们能把丫头们撵的远远的,今晚你一个人,可不能和平时一样。流年笑嘻嘻答应,“是,让人值夜。”是要有个人在身边才方便,要不然晚上想喝水,谁给倒?
黄昏时分,先是沈迈和傅深提着鸟笼子溜溜达达回来了,接着是张雱和沈忱前后脚进了家。听说喜信儿后都高兴,“成,真热闹。”孩子们年纪差不多,往后一块玩耍,不愁没伴儿了。
流年跟解语请假,“哥哥的样子一定很傻,我想过去看看。”棠年知道丫丫怀孕,会傻笑吧?这个要看的。从小到大,棠年都跟谢四爷一个模子,喜怒不形于色,他难得有傻笑的时候,怎能不去参观?
张雱起了玩心,“同去同去。”沈迈和傅深也很有兴趣,跃跃欲试,“要不,咱们也去瞅一眼?”不看白不看。解语和沈忱拿他们没辙,只好看着他们兴高采烈走了。
棠年这会儿确实在傻笑。丫丫怀孕了,自己又要当爹了!棠年脑子昏昏的,眼神温柔缠绵,怀中抱着小遂平,对面坐着丫丫,越笑越傻。
流年、张雱等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没发觉。小遂平稳稳的坐在父亲怀里,静静看着破门而入的外祖父、小姑姑、太阿爷、老外公。他们一个一个太坏了,盯着爹爹看个没完!我爹爹今晚是有点不太对劲,可也不能这么看他呀。
丫丫嗔怪的瞪了流年一眼。不用问,肯定是小不点儿出的馊主意!丫丫冲着张雱、沈迈、傅深一一瞪了过去,三人都讪讪的,“走了,走了。”丫丫不高兴了,快走吧。
流年又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看,才跟着张雱、沈迈、傅深离开了。这一眼,刚好看到棠年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宛如秋月春花般美好澄净。流年叹息,谢棠年你真是天赋异禀,傻笑起来都这么美。
过了十天,钱大夫给了准话,“一个多月了。”棠年也恢复正常,不再傻乐。棠年和丫丫都寻思着,先打着“照看孙女”的旗号把何离接过来,之后就不走了,让她跟着儿子过。
“跟着咱们,她不用吃苦,不用受气。”棠年和丫丫是一般无二的想法,“闲来无事逗弄孙女,或陪陪小七。她又颇通书墨,看看书、写写字、做幅画,都是正经事。”
夫妇二人既要接何离,少不了跟流年通个声气。流年摸摸下巴,“我觉着吧,要是让她跟着我,没准儿她还能来。跟着你们啊,没戏。”哥哥你别不服气,在她面前,我比你吃香。
棠年训斥妹妹,“跟着你,成何体统?”流年嘻嘻笑,“你只管回家说去,去吧去吧。”哥哥,不是我幸灾乐祸,你能达成心愿才怪。爹爹才嫁了两个女儿,又搬走一个儿子,你还想要带走她,那爹爹怎么办?连着爹爹一起带走还差不多。
棠年不信这个邪,拣了休沐的时节,亲去谢府接人。他是一大早去的,至晚方回。去时是孤身一人,回来时还是孤身一人。
“爹爹不许。”棠年轻声告诉丫丫和流年,“她也不愿。”她宁愿天天对着四太太晨昏定省,低声下气,也要守在他身边。她对他,原来是那么的痴情。
“不只不愿,她还不大乐意跟我说话。”棠年言语间有一丝烦恼,“她好像躲着我似的,不知是为什么。”那温柔又歉意的眼神,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流年大为同情,“莫伤心了,哥哥。明儿个我回一趟,包管她会大不一样。”她躲着你,可不会躲着我。我才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流年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回了趟娘家。她也是一大早去的,至晚方回。也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回的。她的遭遇比棠年更惨,棠年至少见着何离的面儿了,她连何离的面儿也没见着。
第 157 章
她不见我!她不见我!流年简直不敢相信,何离竟有不肯见她的这一天。那个从小到大拿她当宝的人,那个从小到大对她千依百顺的人,那个生她养她的人,居然会关上静馨院的大门,不见亲生女儿。
流年这份委屈、伤心、愤怒就别提了。棠年安慰妹妹,“她拒绝我的时候,已经是万分歉意。要是再见了你,或许就绷不住了。”丫丫也温柔劝解,“她不愿离开爹爹,也不忍心当面拒绝你,索性根本不见面。小七,你要体谅她。”
至于张雱、沈迈等人的安慰之语,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你娘不要你了,没什么,还有我们呢。”说这话的是张雱。这话让解语很是无奈,不过没法子,安慰人不是无忌的强项。
“小不点儿啊,你想见她容易,阿爷背着你过去,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准准的能见着人。”说这话的是沈迈。沈迈一向如此,动不动考虑以武力解决问题。
“她不见你,应该是不好意思见你。”傅深安慰人的话可以说是别出心裁,“她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这不算什么,小不点儿,你原谅了她,她慢慢的就愿意见你了。”傅深一头说着,一头还寻思:小不点儿的姨娘,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女儿的事呢。
这拨人说话越说越离谱,解语没法再保持沉默,“好孩子,别多想了,先过来吃晚饭。南园咱们还留有人手,让他们慢慢打听着,好不好?”南园是棠年的院子,棠年和丫丫虽搬走了,还留有仆役、侍女看家,都是精明强干的。
流年听话的坐到餐桌前,乖乖喝粥。亲妈已经变了脸,婆婆可不能再得罪了。她满腹委屈,想好好撒撒娇,偏偏张屷当值,要等到人定时分才能回来。这会子么,只好忍着。
谢家,谢四爷进了静馨院,何离坐在炕上,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玉郎,今儿小七来了,我没敢见她。”谢四爷轻轻笑了笑,“又看不出来。”月份还浅,小腹还平平的。笨阿离,撒个谎都不会。
“小七可精了,她会看出来的。玉郎,小七不高兴了怎么办?她不要弟弟妹妹。”何离担着心,未免有些坐卧不宁。谢四爷微笑,“不会,小七最懂事了。”没良心的小丫头,自己高高兴兴嫁了,抛下爹娘冷冷清清的,还不许爹娘再要弟妹么。
毛颖、湖颖抬过来一个小炕桌,桌上放着七八样精致饭食,都是何离素日爱吃的。两人一起吃了晚饭,然后穿的暖暖和和的,到花园走了两圈。夜色静谧,两人并肩缓缓走着,只觉安宁美满。
回房后,洗漱了上床歇下。何离舒舒服服躺着,谢四爷拿了本《世说》,读一段,讲一段,“小八,爹爹讲的你喜不喜欢?”对着肚皮又是讲解,又是询问。
“如果不是小八,是小九呢?”何离懒懒问道。肚子里这个若是女孩儿,便是小八。若是男孩儿,该排行第九。玉郎啊,谁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你一直小八小八的叫,若生出来是个小九,怕你哭了。
谢四爷浅浅笑着,妥主眉目生春,“阿离,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说话算话,不许食言。”我说“给我生个小八”,你说“好好好,生个小八”,说好的事,不许耍赖。
何离躺在枕上,脸上满是温柔笑意,“才不食言呢,我怕胖。”人若食言,会变肥的。谢四爷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阿离便是胖了,我也不嫌弃。阿离乖,不许哄我,一定给我生个小八。”
何离抿嘴笑笑,“我若当家,自然给玉郎生个小八。可是玉郎,生不生,生什么,我真的不当家呢。自打小七两三岁时那会儿咱们就想再生个孩子,这不,直到今年才如愿。”
谢四爷心中也是感概,容易么,盼了十几年,才盼到姗姗来迟的小八。对了,小七什么都好,可惜琴上的造诣略差一点,小八可不能重蹈覆辙,从小底子要打好。
“打明儿个起,晚上抚琴给小八听。”谢四爷盘算着小八的胎教大业,何离喜滋滋点头,“好啊,这又是读书又是抚琴的,小八往后一定是个小才女。”
说着话,两人搂抱在一起朦胧睡去。临睡前,何离迷迷糊糊问着,“明儿个还不用早起?”这阵子四太太生病要静养,不许闲人打扰,一应晨昏定省全免了。
“不用,三年五载的都不用。”谢四爷本是有些困的,听了这话睡意全无。小孙女经历一回凶险,儿子儿媳搬到郡主府,谢家从上到下被傅侯爷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这种种遭心事,全是因她而起。她既怕了,装病躲避,便由着她好了,想病多久病多久。
“哪能三年五载。”何离疲倦的嘟囔着,沉沉入睡。谢四爷怜惜的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这怀了孩子真是不一样,爱犯困。若是平时,自己不睡,阿离哪里会睡。
睡到半夜,何离醒了,“我这会儿,抓心挠肺似的想吃鲜桃。”谢四爷迷迷糊糊抱着她,“老太太那儿好像有,我命人寻去。”
毛颖在外头值夜,她睡的浅,听见声响忙进来服侍。浅秋香色床帘曳地,床帘掀起,露出一张精致剔透的男子面庞,“去老太太那儿寻两枚鲜桃过来,说我要的,快去快回。”毛颖心咚咚直跳,低头应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毛颖穿好大衣服,提了灯笼,走到门前叫醒看门的婆子,“四爷有件紧要物事,要立时从萱晖堂取来。我走后你插好门,警醒着点儿,莫睡死了。”婆子唯唯应了,替她开了门,等她走后,插上门继续睡觉。
路上遇着两拨巡夜的婆子,毛颖都陪笑答,“四爷吩咐的差事。”婆子们听说了,哪有难为的,“大晚上的,姑娘辛苦了。”乐呵呵说着话,放了毛颖过去。
到了萱晖堂,幸喜守门的婆子还不曾睡,没费多大力气就叫开了门。老太太房里值夜的丫头是怀吉,听毛颖说了来意后,亲自取了个玛瑙盘子,装了几只鲜桃进去,笑着递给毛颖,“不多留你了,莫让四爷等着。”毛颖陪笑道谢,小心翼翼的端着玛瑙盘子,回到静馨院。
没见着鲜桃的时候,死活就想吃它。真见着了,何离也就是吃了小半个而已。何离吃过鲜桃,心满意足的又躺回枕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定是个调皮丫头。”谢四爷微笑看着何离的肚皮,“从前怀棠儿和小七时,都没她这般费事。”
第二天,谢四爷早早的起床去了衙门。中午“偶遇”流年和张屷,流年笑嘻嘻邀请,“爹爹,宝月斋菜肴味道不坏,一起一起。”张屷献着殷勤,“岳父,他家清蒸鱼做的还成。”知道谢四爷爱吃鱼。
谢四爷心绪极佳,微笑应了,三人去了宝月斋。张屷早定好了雅间,雅间里收拾的干净精致,菜肴味道也正宗。女儿给夹菜,女婿给剔鱼刺,谢四爷这顿饭吃的很舒心。
“我这个贴身小棉袄走了,你们可怎么过日子呀。”吃完饭,流年递过一片雪梨给谢四爷,同情的说道,“尤其是她,她是离不开我的!”
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良心的丫头,你走了,棠儿走了,还惦记着带走她!你爹爹我怎么办,想过没有?什么离不开你,闺女,她离不开的人是我。谢四爷伸手接过雪梨慢慢吃着,并不说话。
“本来,我是打算把她接过来的。”流年大方不惭的说道:“她最喜欢我了,不是应该跟着我么?不过后来我想想,她虽然喜欢我,可在谢家已经过了几十年,跟您认识也有几十年,老交情了。她跟着您,也蛮好。”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跟从前似的,最爱胡说八道?爹娘能容你,夫婿公婆可不一定能容你。不经意间一转头,却看见张屷正含笑看着流年,一脸的纵容溺爱。
“你们俩如今清净是清净了,可是很无聊啊。”流年兴冲冲替谢四爷跟何离打算,“唉,她膝下如果有个小孩子,跟我一样可爱的小孩子,就不会寂寞难耐了。”
谢四爷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我家小七还算有良心,知道替她着想,知道她该有个孩子。流年和张屷静静观察着谢四爷,眼见他的笑容越来越亮丽,越来越耀眼,心中都明白了。
“我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流年轻轻说道:“我和哥哥都不在谢家,长日漫漫,她需要有人陪伴。”女儿嫁了,儿子搬走了,孙女也搬走了,何离一个人,多么的孤独。
谢四爷浅笑,“小七,你爹爹我,也需要有人陪伴。”流年嘀咕了一句,“您还缺人陪么。”您家里放着妻子、儿子、孙子,哪个不是亲人。她可不成了,她只有哥哥和我。
“那可不一样。”谢四爷施施然站起身,“都不如闺女好。”我是不缺人陪,我缺可心的人陪。延儿、柏儿还有升哥儿,都不及小八有趣。
流年和张屷送谢四爷回去。临分别,谢四爷愉悦的浅笑,“小七,往后若有了小八,你不许嫉妒,要疼爱她。”阿离若知道小七这么想,肯定乐开了花。
第 158 章
流年笑嘻嘻答应了,也没忘了讲条件,“您跟她说好,不许有了弟弟或妹妹,就不疼我了。还有您也是,要一碗水端平,不许偏着一个向着一个。”
谢四爷微笑,“闺女多了么,哪个听话孝顺,我们便疼哪个。”从前我和阿离只有你一个闺女,自然万事由着你。往后若有了小八,我们公公平平的,看看谁更乖巧可爱,便疼谁多些。
“您这么笃定,她怀的是小八?”流年看谢四爷的模样,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在心里嘀咕着,“别怪我没提醒您,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时候如果生下的是儿子,看您怎么办!如果是儿子么,哈哈,让哥哥跟他争去。”
流年和张屷笑容可掬的跟谢四爷道了别,笑容可掬的上了马车。才上马车,流年的笑容马上收了起来,一脸失落,“张乃山,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我觉得自己被爹娘抛弃了似的,心里难受。”以后,自己再也不是爹娘最疼爱的小女儿,不管是有了弟弟还是妹妹,都会分去爹娘的关心,分去爹娘的宠爱。
张屷挠挠头,“我看你对小柏儿也很好啊。”一见了柏年就“小柏儿”“小柏儿”的叫着,亲亲热热,关怀体贴。那不也是弟弟么,你早就有弟弟了,怎么这时候才难受。
流年很忧伤,“你不懂,四太太不管生多少个,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只要孩子可爱,不调皮,我都会喜欢,都会待他好。”他们跟我又不一个妈,不会抢走我的母爱。
张屷安慰妻子,“你看,丫丫比我小,比我招人疼,但是我并不嫉妒她。”流年虽是情绪低落,也忍不住笑了,“乃山,丫丫和你是双胎,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并不是你长大成人后又添的妹妹。
张屷见妻子笑了,心里也高兴,口中故意说着傻话,“真是的,岳父岳母能再生个闺女,哪个闺女听话孝顺就疼哪个。咱们可不能再寻出个岳父岳母,哪个慈爱宽容就孝顺哪个。”父母能多生儿女,让儿女在他们面前争宠。儿女可没辙了,总不能再想方设法多出对爹娘来。
“谁说的?”流年笑吟吟反驳,“看看爹爹和娘亲,他俩总共有四个爹!我看祖父们都是抢着待他俩好,他俩可是泡在蜜罐里了。”
“那是。”张屷娴熟的拍马屁,“爹爹和娘亲有福气,有祖父们那么好的爹,还有咱俩这么好的儿子儿媳。小不点儿你最好了,自从你嫁过来,爹爹和娘亲每天都多笑好多回。”
流年认真想了想,“乃山,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儿媳。”虽然不大干活儿,虽然起床晚了点儿,可是给爹娘带去欢笑,这也是孝顺嘛。
张屷点头,“当然了,小不点儿当然是好儿媳。乖,自从你管厨房,饭都比从前好吃了呢。”阿爷最有口福,吃上了各种各样的水点心。小不点儿前两天命人做了个羊肉芫荽馅的水点心,阿爷吃着很可口,连连称赞。
流年被夸的飘飘然,高高兴兴回了南宁侯府,高高兴兴把前因后果讲给解语听。解语温和看了她一眼,“小不点儿,我和你爹爹是拿你当亲闺女的。好孩子,虽然你娘有了新宝宝,你还能做我们的宝宝。”小不点儿一直不想长大,是恋母吧?也难怪,从小被何离一手带大,从小跟何离相依为命。
流年鼻子一酸,“我知道,您和爹爹打小就疼我。”乃山的妈妈,真是很聪明很敏锐的妈妈,我这么一幅高兴的样子,真实情绪还是被她看出来了。她还这么的善解人意,这么的惯着我。
解语微笑道:“小不点儿再做几年宝宝,等我老了,你大嫂也搬走了,到时你再慢慢长大,主持咱家的中馈。”小不点儿,搁我的前世,应该是五十五岁退休。如今到了这里,你让我早退休几年可好?我五十的时候,你大约是二十岁,到时候,你慢慢的接管过南宁侯府,我嘛,渐渐退休,开始享清福。
流年嘻嘻笑着,算账算的很细,“从前在我家的时候,我爹爹说,让我十八岁以前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可听话了,就想做小孩做到十八岁为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十八岁以后,就把我当大人。”还是十八岁成年吧,现在让我完完全全做个大人,也太早了。
“一言为定。”解语笑的欢畅,“小不点儿到了十八岁,就拿你当大人看待。”成了,我能早两年退休。小阿屷,小不点儿,到时候你们能独挡一面了,我和无忌做甩手掌柜。
张屷在旁微笑看着,心里美滋滋的。娘亲和小不点儿站在一起像亲母女,太好了,太趁心了。张屷正美着,恰巧解语转头叫他,“小阿屷……”张屷板起脸,“劳驾,请您把前面的小字去掉。”我都多大了,还叫我小阿屷。
流年趁机也提出,“请叫我的名字,流年。”老是被叫小不点儿,更觉着自己是个孩子了,更加不想长大!咱们还是换个称呼吧,请叫我的芳名,流年。
“两年,两年。”解语不慌不忙的笑道:“给我们两年的功夫,我们争取慢慢改过来。”到时候你们都有了当家人的样子,谁好意思再叫你们“小阿屷”“小不点儿”?眼下,先凑合吧。
流年善解人意的点头,“成啊,两年。”过两年我十八岁,成年了,正好。张屷面色不悦,“我今年周岁二十二。”幸亏是在家里这么叫,要不我没法出门了。
解语笑道:“阿屷,你去前院寻寻钱大夫,请他荐上两位擅长妇科的杏林高手。咱们家里有三名孕妇,钱大夫一人怕是忙不过来。还有小不点儿的娘亲虽然身子一向很好,可到底年纪大了,家中应该备有大夫。”也算高龄产妇了,应该小心再小心。
这是正事,张屷没话可说,依言去了。流年心中感激,“您想的真是周到。”嫉妒过后,细想想,最担心的就是何离年纪大了,这一胎能不能顺利、安全。有个好大夫在她身边,确实是放心不少。
解语把库房钥匙给了流年,“小不点儿,去挑拣些补身子的药材、补品,等大夫寻好了,一并给你娘送过去。好孩子,孕妇一个是要身体好,一个是要心情好,你见了她,多说些好话,哄她开心。”流年笑嘻嘻答应,去干活儿了。
钱大夫资格很老,认识不少同行。张屷虚心请教,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医术精湛,且擅妇科的,我倒真认识那么几位。”写了推荐的信函,张屷持着信函登门拜访,请到两位大夫。一位留在南宁侯府,一位打算送到谢家。
次日,小两口又到通政司“偶遇”谢四爷。饭后闲闲饮茶,说起“家中应常备大夫”,谢四爷点头,“极是。”听说张屷已寻到了,谢四爷微笑,“明日休沐,你们送过来吧。爹爹得了一瓶三十年的竹叶青,明日和乃山一醉方休。”
张屷从未得谢四爷如此礼遇,受宠若惊,连连答应。流年笑吟吟说道:“明儿个我们过去,多带些药材吧。她怀了身孕,自然要药材补品,还有太太也病着,人参肉桂什么的,想必多多益善。”
第 159 章
谢四爷似笑非笑,“小七真孝顺。”既惦记生母要养胎,又惦记嫡母要养病,小七你想的蛮周到。成,就这么说定了,多带药材补品。她怀着小八,身子金贵,要好好补。太太么,这回真是吓的不轻,要好好养。
流年神气起来,“那还用说么?我最孝顺了。爹爹,如今我不只孝顺,还很能干!家里的厨房归我管,人人都能吃饱饭呢。我才琢磨出几样酥软香甜、入口即化的点心,明儿个孝敬给祖父祖母,他们一准儿喜欢。”
谢四爷看着小女儿那骄傲自豪的模样,摸摸鼻子,无话可说。张屷热心的夸奖着,“自打小七管了厨房,阿爷和外公天天能吃到新鲜饭食,都不带重样的。再这么着,过两天祖父和外祖父也要住过来,跟着咱们过日子了。”
流年飘飘然,“真的啊,祖父和外祖父也要住过来了?”这厨房管的,太有成就感了。张屷点头,“咱家饭好吃,还有咱俩这么可爱的孙子、孙媳妇,他们自然想来。”
流年大为同意,“是啊是啊。”从前只有张乃山的时候他们都舍不得走,现在再加上美丽可爱又懂事的谢家小才女,祖父们当然更舍不得走了。走了的,也是一门心思想回来。
谢四爷本来还想喝杯茶的,听听小女儿、小女婿越说越没谱,施施然站起身,“小七,乃山,回罢。”流年和张屷喜滋滋的答应了,把谢四爷送回通政司,行礼道别。
第二天小两口回了谢家,流年得意的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炫耀,“全家人吃饭,都归我管!从阿爷、外公到谢小丫、骞哥儿,人人都赞美饮食精致、别出心裁!”
老太爷、老太太都乐。小七在谢家仿佛小孔雀一般,嫁人之后变本加厉啊。在娘家过好日子不算什么,到了夫家依旧过好日子,那才是一辈子的事。
乐呵了一阵子,流年愁眉苦脸站起来,“要去拜见太太。”回来一趟,总要见见四太太的。老太太见方才还活泛鲜亮的小孙女一下子拘谨起来,心疼的安抚,“你家太太病着,要静养,你们只在院子里磕头,尽到心意也便罢了。”横竖也不用跟她见面,好孩子,莫怕莫怕。
郗氏在四太太处服侍,听说“七姑爷、七姑奶奶来拜见太太”,心中高兴。太太得的明显是心病,若是全家人都待她和颜悦色的,许是会好的快些。小七和乃山来了,好好陪太太说说话,太太心里定会敞亮不少。
谁知老太太有吩咐,流年夫妻二人只在院子里磕了头,命侍女送上珍贵的百年人参,“请太太好生将养,早日好了,我们也放心。”根本没进来,走了。
郗氏幽幽叹了口气。小七和乃山这是来走过场的,不是来探病人的。自打四太太受了惊吓,生了这场病,谢家自老太爷、老太太起,都是交代“好生养着”,话说的温和,珍贵药材也频频送来,亲来看视的却极少。
谢四爷一向厌恶病人,虽每天来正房,却是不进屋的。只在侧间看看脉案、药方,问问病情,或者让侍女传话给四太太,“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告诉我。”非常客气。
郗氏心里闷闷的。四太太是四房主母,延年、锦年、柏年的生母,地位自是尊崇。可她这场病,若谢家长辈一直这么着,可让人怎么办呢。继续病着,不好。好了,也不好。
谢家这样宽厚人家,不是该自上到下都安慰四太太,“不是你的错,都怪昭仁郡主恶毒,都怪胡家大小姐跋扈。”安慰上几回,四太太不就病好了?郗氏苦恼着,谢家这么厚道的人家,这回怎么也计较起来了?如此,四太太还要病上多久,自己还要“侍疾”多久?
中午,张屷和谢大爷、谢四爷陪老太爷喝酒。“玉郎,你这小徒弟教的好。”谢老太爷对张屷的学识教养很满意,乐呵呵的夸奖道。谢老太爷一生醉心于书法、绘画,张屷颇能投其所好,谈起书法名家来头头是道的,老太爷极为欣赏。
张屷识趣的给谢四爷敬酒,“都是岳父教导有方。”谢四爷浅笑不语,谢大爷老实,“乃山的启蒙老师是他外祖父安阁老,安阁老的人品学识不必说,自是一等一的。乃山有这么厉害的启蒙老师,哪能差的了。”更别提还有他外祖母谭夫人,家学渊源,琴棋书画皆通。
张屷也老实,“外祖父教我,我时常偷懒不爱学。岳父教我,我学的很用心。”谢四爷依旧淡淡笑着,并不开口。谢大爷和老太爷相互看了看,这算是有缘份吧?乃山和玉郎合该是翁婿。
流年陪着老太太吃过中午饭,撤下菜肴,换上香茗。流年啰啰嗦嗦说着话,老太太笑咪咪听着。小七的婆婆虽然精明能干,可是待儿媳妇真正溺爱娇惯,甚好甚好。
流年说了不少废话,间或也说一句两句有用的话,“祖母,等到昭仁那混蛋出了京,事情平息了,哥哥就带谢小丫回来看您。哥哥可想您了,唉,祖母,哥哥的样子很可怜。”
棠年是老太太亲手养大的,感情深厚。流年这么不经意的一说,老太太声音都颤了,“不急,不急,小七乖,告诉你哥哥,祖母什么都明白,都明白。”
朝中虽有谕旨命昭仁随其父豫王居住,可昭仁哪里能甘心。她这么一走,差不多是被逐出京的,郡主府白白没了,经营了半生的家园白白没了,更何况仪宾和仪宾的父母都闹翻天了天,逼着她“进宫面圣”,讨回公道。昭仁,至今还在傅家别院住着,并不曾离京。
流年讨好卖乖的本事一流,“祖母,莫说哥哥了,我也想您啊,快得相思病了!幸亏我婆婆性子好,不拘着我,我若是常回娘家,她也不会说什么的。祖母,我常回来看您,给您讲笑话,哄您开心。”
老太太哪能答应,“傻孩子,嫁了人就要有嫁人的样子,婆婆再宽厚,做人媳妇也要常在夫家,不许天天往娘家跑!好孩子,祖母膝下有你大哥二哥五哥,颇不寂寞。”
流年嘻嘻笑着,“虽然小七实在可爱,可祖母如果天天能见着呢,就不希罕了。祖母,往后我和哥哥每逢休沐便回来看您,这么着,您会一直希罕我俩的。”
老太太失笑,“傻孩子,祖母便是天天见你,也会希罕你的。”祖孙二人说笑半晌,流年趁着老太太高兴,请了假去看何离。老太太乐呵呵答应了,“去吧。”
流年去了静馨院,何离一开始还担着心,怕流年不喜欢再有弟弟妹妹。流年高傲的昂起头,“您看看,像我这么惊才绝艳的小才女,世上还会再有么?您若是生下小八,她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我!”我才懒的嫉妒她。
何离顺从的点头,“是呢,哪会有孩子能比的上小七?”流年更加神气,“已经有了我这样的姐姐,他如果聪明,就托生成男孩儿吧。省的往后见了我,自惭形秽。”
何离抿嘴笑了笑,“小七,这话千万莫当着你爹爹的面儿说,他不爱听。”玉郎一心盼着生个闺女。唉,若是生出来是个小子,可怎么办呢。
流年轻轻叹了一口气,“全怪我太可爱了,所以爹爹才想要女孩儿。”自恋了一番,流年把带过来的药材补品一一交代了,“南园中住着位诸大夫,让爹爹陪着您每晚过去一趟。”反正要散步的,天天去南园做产检。
女儿长大了,会关心亲娘、体贴亲娘了,何离心里暖暖的,一一答应,“成,听我小七的。”流年有点不好意思,“您的事,本该我想着。这诸大夫么,却是我婆婆命乃山请的。”何离眼睛一酸,自己这么个身份,小七的婆婆却这般善待。小七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前世修来的。
母女二人腻味了半天,流年关心完何离,一再提醒,“您不许偏心,不许有了他就不疼我。”何离一再承诺,“哪能呢?我最疼小七了。”
日铺时分,小两口心满意足出了谢府,走上回家的路。流年觉着妈妈还是最爱自己,乃山觉着岳父好像越来越欣赏自己,两人都是一幅大大的笑脸。
昭仁在京城又停留了半个月。谢延年请示过谢四爷,“爹爹,昭仁一家好像不想走,咱们要不要设法赶她?”昭仁是害四太太的罪魁祸首,延年对她深恶痛绝。
“不必。”谢四爷神色如常,“咱们什么也不必做。”为什么要让昭仁走呢,让她留着。她多留在京里一天,就会多得罪一些人。她多留在京里一天,就会多招惹一分皇帝的不快。昭仁的父亲豫王是亲王位分,藩地又富庶,舒服日子过的实在太久了。
昭仁郡主并不急于出京。横竖谕旨虽说让她去豫王府,却没定下期限,又有傅家别院能暂时住着。她好言好语问着宗人府,“郡主府邸被拆了,六安侯府不用赔偿么?当日我失落无数财物,该到哪里追讨?”
宗人令是礼部尚书兼着,礼部尚书姓祖,一位六过六旬的老人,脾气非常之好,耐心的跟昭仁解释,“您府邸被拆了,是实情。可遂平县主被令爱的猫吓病了,也是实情。含山郡主为了小县主遍请名医,无数珍贵药材用了进去,这笔账该向谁要去?您当日不只失了财物,还走失有人口吧?仪宾的妾侍和庶女至今还是六安侯府养着,还替仪宾一位妾侍发过丧,这些个花费,又该跟谁要去?”
昭仁听了这话,真是气冲斗牛。可是宗人令已是宗人府最高的官员,她没地儿告状。宫里的皇帝、太后、皇后都是有用的,可她一个也见不着。
顺天府早已不管她的闲事,宗人府也不搭理她,昭仁真是动了怒。在京中的公主、郡主、王妃当中她也颇认识几个人,少不了常到各家坐坐,诉诉苦。跟她是从姐妹的昭明郡主最是心直口快,直接问着她,“咱们这身份,不给仪宾纳妾也说的响,你做什么给仪宾添上这许多人?既是房中添了人,生下儿女,再怎么卑贱也是条人命,怎么就容不下呢?昭仁,你给郡主丢人。”
更有姐妹冷冷的劝她,“皇上是圣明天子,皇上既有谕旨,你什么也别说,快遵旨行事吧。”你给皇家丢了人,皇上又没问你的罪,只不过把你撵回豫王府,你还不知足?真是不知死活。你要作死,莫连累我。
一直到四月初,昭仁才带着满腹的不甘和怨恨,一家人离开京城投奔豫王。她们才到了豫王府,豫王便接到朝廷诏令,“豫王改封陆王,就藩陆都。”陆都在贫瘠的西北,和富庶的中原可无法比。
豫王和大多数藩王一样,整天闲的无所事事,就一个又一个的娶美女,一个又一个的生孩子。他孩子多的自己都认不全,对昭仁能有什么感情。昭仁才带着恶名从京城回来,自己就被撵到了陆都,笨如豫王,也知道自己被昭仁连累了。
第 160 章
昭仁的母亲豫王妃心疼女儿,温柔劝着暴跳如雷的丈夫,“亲王府邸有固定规制,亲王俸禄也是固定的,不管您做豫王,还是做陆王,横竖咱们这一大家子都由朝廷养着。”日子又差不了。
豫王气的要吐血,“中原多的是良田,西北有么?中原能收多少税,西北能收多少税?”亲王身份贵重,却不能干政,只能占良田,霸税收,过富贵日子。藩地是不是富庶,藩地是大是小,差别大了去。
豫王妃陪着一脸笑容,任由豫王大发脾气。好容易劝下豫王,豫王妃叫过昭仁训斥,“做事怎恁的不小心,轻易让人抓着把柄?早跟你说过,不必过于纵着仪宾,你偏偏不听!”胡月纵猫伤人不算什么,不过是畜牲发了野性。昭仁府的阴私之事全被暴露,才伤了根本。如果不是昭仁过于迁就仪宾,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纳妾,哪至于被妾侍和庶女毁了名声。
昭仁没理,声音低低的,“一直很小心来着。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防备。您想想,大过年的,房子一下子被傅深拆了……”豫王妃叹了口气,“冤孽,真是冤孽。”女儿和外孙女确有不是之处,可这六安侯府也是欺人太甚。这笔账,且先记着。
豫王改封陆王,徙陆都,消息传到平民百姓中间去后,整个开封城一片欢腾。豫王贪婪,通过钦赐、奏讨、投献等手段,大肆掠夺官民土地,“中州地半入藩府”。如今豫王要滚蛋了,中州百姓欣喜若狂。
昭仁离京之后,小遂平的病便慢慢好了,活蹦乱跳出现在众人面前。皇帝很是欢喜,在乾清宫召见了丫丫、小遂平和流年。皇帝见了活泼可爱的小遂平,又是高兴,又是感概,“若是先帝见了你,不知该有多高兴。”
丫丫和流年都很配合的叹息了一番。皇帝登基不久,很需要常常缅怀“先帝”,收买人心,影响左右政治形势。皇帝这人就是个做戏高手,对形势看的很清楚,言行举止做的很到位。
小遂平叫过“舅舅”,跌跌撞撞在地下跑着玩耍。皇帝指指小山一般的奏折,“阿嶷,大哥要看这些奏折,要会见大臣,日日不得歇息。言官们还时时上本子劝这个谏那个,饶舌的很。朕下旨徙豫王为陆王,他们又有一堆话要说,劝朕要厚待宗室。”
皇帝在诉苦,丫丫和流年听的很专注。流年天真的回忆起,“小七记的,何景明曾有诗句‘惟余芳草王孙路,不入朱门帝子家’。陛下,这是不是说,藩王们的王庄,占地实在太多了?”皇帝缓缓点头,“全天朝的耕地不过七百多万顷,藩王们的王庄加起来有六十多顷,占到将近十分之一。”
丫丫面有向往之色,“先帝在时常常提及,有了土地才能种粮食,才有饭吃,这是万古不变之理。他老人家毕生的愿望,是要让全天朝的百姓有地种,有饭吃。”真是很伟大的理想。
皇帝唏嘘了一番,“朕定要遵从先帝遗诏,勤政爱民,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这是先帝遗诏给他的话,他背的熟极而流。
流年很是纳闷,“陛下,那些言官们用不用吃饭的?吃饭总要有米有面才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有了税收,太仓有了存粮存银,才能养这些官员和宗室。若是这帮言官们到户部看看,知道有些行省每年的赋税大半用来支付宗室的俸禄,不知他们会不会觉醒?难道他们不知道,厚养宗室,就是苛待百姓。”
小遂平摇摇摆摆跑过来,扑到流年腿上,口中殷勤说着,“百姓,百姓。”她学人说话,差不多只会学最后两三个字。皇帝大喜,“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便知道心系百姓!”成了,拿这例子教训那些个言官去,你们还比不上小遂平!
皇帝的接见圆满结束。小遂平收获颇丰,皇帝赏赐了不少珍贵物件儿给她,有古董玩器,也有名家字画,“小遂平是谢家姑娘,长大了也要做才女呦。”临别,皇帝微笑交代。
小遂平殷勤点头,丫丫和流年替她道了谢,告辞出宫。事实证明,“侄女赛家姑”这话有时候是不准的,小遂平大方的很。才上了马车,就开始分配起东西,拍拍古董玩器,“娘,介个,及你。”指指名家字画,“小不不,介个,及你。”古董玩器给了丫丫,名家字画给了流年,自己楞是一件没留。
流年不确定的看看小遂平。谢小丫,你的意思是大块头的归你妈妈,轻飘飘的归我?可是谢小丫,这轻飘飘的东西也是很值钱的,而且千金难买。
丫丫抿嘴笑笑,“我小的时候,只要糖。”什么古董,字画,根本不希罕的,又不能吃。估计着女儿也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只想要吃的玩的。
流年做羞涩状,“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小遂平不依,拿起卷轴定要塞给她。流年笑嘻嘻连人带画一起抱过来,“谢小丫,这两幅画都很珍贵,谢家张家的长辈一人一份,好不好?”小遂平乖巧的点头,“好。”
回到家,流年偷偷跟棠年讲,“哥哥,谢小丫真大方。”这么小的孩子,不是应该很护自己地盘么。棠年浅笑,“小七,我闺女不像你。”你小时候那贪财相,把爹爹快愁死了。
南宁侯府设了一个小小的晚宴,“给咱小遂平庆祝庆祝。”这小小年纪了就心怀百姓了,不得了,不得了。这个也夸,那个也夸,小遂平被张雱抱在怀里,笑的花枝乱颤。
席间,丫丫代小遂平送礼物,沈迈、岳培、傅深是古董玩器,安瓒是韩太冲的《田家风俗图》,四位祖父都乐,“这怎么能成,给孩子留着。”小遂平鬼精灵,甜甜笑着,往祖父们怀里推,把祖父们高兴的不行。他们这辈子什么宝贝没见过,希罕的是孩子这份心意。
第二天,棠年和丫丫带着小遂平,流年和张屷带着两大车药材补品,声势浩大的回了谢府。丫丫替小遂平送上一幅周仲朗的《游春仕女图》,谢老太爷喜的无可无不可,曾孙女都能送他唐朝名画了!
棠年安静,流年啰嗦,整个屋子的人就听她叽叽咕咕。谢四爷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这宝贝小女儿,小七,乖女儿,你话还是这般多,真是个小话痨。
谢大爷和大太太嘴角含笑,宽厚温和的看着小辈们。小遂平不甘寂寞,大声叫着“小不不”,流年惊觉,忙礼让小辈,“谢小丫,该你了。”来吧来吧,舞台让给你。
小遂平神气的站在屋中央,叽哩咕噜说着话。她说话还不清晰,听她说话基本靠猜,不过自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起,都是饶有兴致的听着,饶有兴致的猜着,“颐姐儿,你是说想念曾祖父、曾祖母了?”小遂平很有眼色的点头,哄的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十分窝心。
松年、鹤年、延年、柏年都在,一家人聚齐了,很是和乐。陪着老太爷、老太太说笑了半天,棠年和流年都适时站起身,“要去拜见太太。”虽然都不喜欢嫡母,可是依照礼节,必须去问候她。
延年忙也站起来,“我陪六弟、小七一道过去。”小柏儿道:“我也去。”兄弟二人都是一般想法,要让棠年、流年进屋陪四太太好好说说话,四太太心里敞亮,这病许就好了。
谢老太太笑道:“你们去便去,颐姐儿留下。”莫让小孩子见了四太太,又想起当日之事,再让孩子心里不自在。这么小小的人儿,当日之事谁知道她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延年、柏年恭敬应了,陪着棠年、流年夫妇出了萱晖堂。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话,“太太是受了惊吓,晚上常睡不好,白天也时常怔怔的。若是常有人陪她说说话,宽宽她的心,便会多笑笑,饭也能多吃半碗。”
兄弟姐妹间向来和睦,棠年和流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应了。流年心中鄙夷,四太太你能有点出息不?你做事不妥当,爽爽利利承认了会不会死?既没勇气认错,那就有骨气点一直病着呗,扮什么可怜。
客观说,四太太这人算不上多么善良,却也没恶毒到家。要说她有意要害小遂平,那还真是冤枉她了,她根本没这胆子没这魄力。她就是闲着无聊,想给庶子媳妇立立规矩,结果时运不济,招来了昭仁和胡月这对母女。昭仁和胡月,那是真正的心如蛇蝎。
京城这么多郡主,谁家婆婆死活要给儿媳立规矩了?大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个时代讲“孝”,也讲“忠”,规矩礼法厉害,皇权也厉害,你跟皇室讲理去?闲的。不管愿意不愿意,既然娶了位郡主儿媳,你不欺负她,她不欺负你,大家相安无事不就行了?偏偏四太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要无事生非。
真出了事,四太太若是个有担当的人,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识人不明”“交友不慎”,以她的身份,长辈也好,晚辈也好,谁好意思多责备她,谁好意思抓住这个小辫子不放?可她只敢惹事不敢面对后果,一出了事,她“病了”。
“病了”,等着宽厚的长辈们去安抚她,等着孝顺的晚辈们去劝慰她,等着谢四爷去温存她。害得小遂平经历那样的危险,难不成她想凭着这一“病”把什么责任都躲过去?想的真美。
棠年和流年都沉默着,静静走向四房。到了院门口,柏年紧紧拉着棠年的手,延年歉意看着棠年,眼中除了歉意之外,还有企求。棠年浅笑,“有日子没跟太太请安了,咱们进去吧。”兄弟,到什么时候都是兄弟。
四太太在窗下失神的坐着,背影很有些寂寥。延年鼻子一酸,哑着嗓子说道:“娘,六弟、六弟妹来看您了!还有小七和乃山。”
四太太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眼神怯怯的。她在房里躲了几个月,人没有之前精神,脸色苍白,消瘦不少。流年看在眼里,实在是不明白,四太太您宁愿这么躲着,这么为难自己,也不能站出来坦坦荡荡认个错?
棠年、流年夫妇都依着规矩行礼问安,四太太忙道:“快起来!自己娘儿们,不用这个虚礼。”延年和柏年扶起棠年,眼中都有感激。
四太太讪讪的问起“颐姐儿可好些了?”丫丫微笑答道:“好多了。又是名医又是得道高僧的,好一通折腾。如今虽好了,只是依着大夫们的吩咐,这几年不能住回家里,要暂居郡主府。我们不能在太太面前尽孝,还请太太多保重。”
四太太抹起眼泪,“说起尽孝,我这几个月都没给老太太请安了,真是过意不去。”延年柔声安慰,“娘,您快些好了,不就能给老太太请安了?”小柏儿也红了眼圈,“您快好了吧,急死我了。六姐姐上回来,都急哭了。”
眼见延年和柏年这样,棠年心里难受,也低声说了几句,“请太太保重身体,心放宽些,盼着您早日康复。”丫丫微笑看了棠年一眼,棠年他真是很好很好的。
从四太太屋里出来,延年感概的拍了拍棠年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柏年闷闷的,“七姐姐,上回六姐姐来,哭的可厉害了。我心疼姐姐,也心疼娘,心里难受。”流年轻轻叹了口气,“太太会好的,不必担心。等太太好了,六姐姐也就不哭了。”锦年有什么事不成?但愿不会。都是爹爹的儿女,哪个遭了罪他都心疼。
回到萱晖堂,兄弟姐妹都是面色和悦。谢老太太看在眼里,心中感概。先不说玉郎媳妇我心疼不心疼,延儿和小柏儿我能不心疼么?玉郎媳妇一天不好,这兄弟两个就一天不安生啊。唉,但愿玉郎媳妇好了以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
中午和和乐乐吃了团圆饭。张屷陪老太爷谈论书画,谢大爷和谢四爷说着家常,延年频频跟棠年对饮,小柏儿酒量虽浅,也陪父兄喝了几杯。
流年和丫丫陪老太太吃过午饭,之后带着小遂平去看何离。小遂平已经习惯了丫丫不能抱她,等到见了何离,何离也不抱她,小遂平委屈的撅起小嘴,模样可怜之极。流年嘻嘻笑着,“谢小丫过来,姑姑疼你。”看看,都没人要你了吧?只有姑姑是亲人啊。
小遂平在流年怀里撒了会儿娇,下地玩耍。流年笑嘻嘻对着肚皮说话,“我是姐姐,知不知道?乖乖的哈,姐姐疼你。”做个好姑姑,感觉不坏。做个好姐姐,感觉应该也不坏吧?
第 161 章
何离心中柔柔软软,小七喜欢弟弟妹妹了!她中年有孕,本是欢喜无限的好事,唯一顾虑的就是流年不待见弟妹。如今见流年这样,从前的担心全部化为乌有,眉目异常温柔。
丫丫一边看着小遂平玩耍,一边跟何离闲闲说着,“您要吃好睡好,还要时常走动走动。每天让大夫给瞧瞧,千万莫大意了。”流年附合,“是啊,不可大意,要小心谨慎。”何离微笑,“好啊,一定一定。”小七,乖女儿,我一辈子都会是小心谨慎的人,改不了的。
流年话说出口,又觉的不大对劲。让她小心谨慎,那心情还怎么开朗啊。她心情不开朗,胎儿也会不开心,岂不是很可怜?流年忙补充一句,“您要高高兴兴的。您高兴,他也高兴呀。”
何离微笑,“小七放心吧,我在谢家几十年了,一直高高兴兴的。”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做什么跟自己过不去?我从不擅长悲春伤秋,也不会迎风抹泪,能笑的时候,我绝不会哭。
流年和丫丫为何离前前后后盘算着,书房里,棠年也在和谢四爷商量,“爹爹,我想为她请封诰。”棠年每年的考评都是优,三年考满,顺利升了两级,如今是正五品侍读学士。依礼制,五品以上官员,可以为嫡母、生母请封诰命。
如果何离有封诰在身,四太太至少不能随意打骂责罚。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也可以名正言顺养在身边。棠年想来想去,既然生母接不走,那便为她讨下封诰,省的被人欺凌。
谢四爷摇了头,“不可。棠儿,依礼制,嫡母在,不得请封生母。”本朝制度,“嫡母在,所生之母不得封。嫡母亡,得并封。”制度重视正侧之别、嫡庶之分,嫡妻尚在,妾侍只能是妾侍。
棠年低声辩驳,“可以请特旨的。”虽没十分把握,也有七八分。皇帝对小遂平十分疼爱,如果要给小遂平的亲祖母请封诰命,想必他不会拒绝。皇帝下了特旨,礼部不会有异议。
谢四爷不同意,“棠儿,此事不宜请特旨。”皇帝陛下的情份,不是这么用的。这事分明是于礼不合,皇帝肯下特旨,便是卖了一个人情。可是这种人情,毫无必要。
棠年低头不语。谢四爷神色如常,“此事不只爹爹不同意,她也是不同意的。棠儿,依礼制婢生子不得为生母请封,她唯恐特旨一下,有多事言官不依不饶提及你的身世,为你带来羞辱。”
棠年依旧低着头,闷闷说道:“我不怕。”谢四爷温和劝着他,“我和她都知道。棠儿,做父母的,只愿自己的孩子好,不愿给自己的孩子带来麻烦。”哪怕只是“可能”,也不愿。
棠年低着头,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流下。自己小时候,她受了委屈,只能无奈的看着。如今自己大了,还是保护不了她么。考状元有什么用?做官有什么用?营营役役有什么用?
泪珠一滴一滴落到地面,谢四爷心中一震,棠儿哭了?这孩子从小喜怒不形不色,神色总是淡淡的,笑容总是浅浅的。自他五六岁后,自己从未见过他的哭相。
谢四爷伸手慢慢抬起棠年的脸,“棠儿,莫哭。”棠年美玉般的面庞上全是晶莹泪水,“小时候我见她和小七受委屈,心里像刀割一样。那时我只想带她和小七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谢四爷神色淡然,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缓缓替棠年拭泪。棠儿,你有这么痛的时候,却从未告诉过我。儿子,爹爹知道她和小七受委屈,又何尝不心痛呢。
棠年哽咽着要求,“让我带她走吧!她跟着我,家里人人都会尊重她,绝不会有人欺侮她。”丫丫也好,南宁侯府也好,都是光风霁月的做派,待人真诚。
谢四爷细细替棠年擦着眼泪,并不说话。好半晌,棠年终于不哭了,谢四爷终于替棠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棠儿,要这样方好。”男人家,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棠年背过身子,寂寥的看着窗外。身后,响起谢四爷淡淡的声音,“她跟着我,一样不会有人欺侮她。棠儿,我和她相识已久,有生之年是再也分不开的。”要分开,等我们死了吧。
棠年沉默良久,“爹爹,丫丫有两名侍女,想送给她。”都是身怀功夫的,功夫还不错。丫丫说了,若有什么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动手。
谢四爷微笑,“极好,送来吧。”棠儿,我和她在谢家过了几十年,谢家不是龙潭虎穴。虽说男子不好插手内宅事务,可我能把她丢在内宅不管不问么?更何况,谢家内宅当家作主的是你祖母,不是太太。
棠年和谢四爷商议定了,一起去了静馨院。两人都和平时一样面色淡然,流年和平时一样眉飞色舞的发表高谈阔论,“谢流年何许人也?谢家才女中的一面旗帜,一座丰碑,再也超越不了的。爹爹您甭盼着小八了,盼小九吧。”
流年说这话的时候,离谢四爷有点远。谢四爷慢吞吞冲她招手,“小七,过来。”流年唬了一跳,“爹爹,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看他这架势,像是要打人?
何离跟丫丫都掩口而笑,小遂平半知半解的也跟着拍手傻乐。何离看谢四爷的眼光温柔如水,棠年心中迷惘,“她果真离不开他么?我要带她走,是为她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岳母说的对,她是大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要由她自己决定。”
解语确实是这么跟棠年说的。在解语看来,何离是成年人了,自己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何离在谢家生活了几十年,自有她的处世经验和方法,无需他人置喙。如果何离愿跟着棠年,热烈欢迎。如果何离愿意谢四爷,尊重她的选择这才是真正的为她着想。
有流年这活宝在,静馨院里欢声笑语不断。一直到日落时分,棠年和流年才恋恋不舍的告辞,“下回休沐再来看你们,不必太想我。”临别,流年很自觉的交代。
棠年和流年这一趟没有白回,之后,四太太渐渐病愈。随着四太太一天一天好转,延年和柏年一直板着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母子连心,四太太老病着,他们做儿子的如何不心痛。
四太太生病的时候,老亲旧戚间颇有些闲言闲语,“怕是心病吧?”一心寻摸庶子媳妇的不是,这下子可好,把胡月这号丧心病狂的人招到家里了,害人害己。
因着这闲言闲语,锦年在夫家也颇吃了些挂落,“什么家教!”锦年的婆婆全夫人本要跟着宜春侯离京的,为着这个,该走也不走了,留下来看着儿子儿媳,唯恐他们年轻不懂事,出了岔子惹人笑话。全夫人性子刻薄,人前人后没少给锦年难堪,锦年只敢躲起来哭。一直等到四太太病愈,照常见客往来,全夫人脸色才好些。
“您往后千万莫再如此。”没人的时候,锦年央求四太太,“这么着,您也受罪,我也落不着好。”像自己这初嫁到夫家的女子,人品禀性夫家知道的还不多,就看着娘家了。
四太太很觉委屈,“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不过是请胡月来家里做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胡月是这幅德性?若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搭理她这种人啊。畜意拿猫扑孩子,真是黑了心肝,会有报应的。
锦年叹了口气,“娘,祖母和爹爹都发了话,您听听说说的,往后咱们四房的家事,全交给嫂嫂吧。您啊,闲下来逗逗孙子,不也是神仙日子?”四太太笑着答应,“知道,知道。”养了这几个月的病,快把人养废了,再不想养病了。
四太太静养期间,一众堂姐妹、表姐妹来探病都被挡架。四太太病愈之后,她的姐妹们时常过府拜会,又活泛起来,“你家那姨娘又怀上了?这哪成,若再生个闺女,单赔嫁妆便赔不起。”“谢家七小姐出嫁,十里红妆。若再有个八小姐,不得把谢家搬空了?”说起来,生个庶女没什么,搁不起谢家庶女陪嫁太多,令人心疼肉疼。
四太太身边笑盈盈侍立两个大丫头,都是萱晖堂过来的,一名怀清,一名怀净,两个大丫头模样都生的俏丽,性子都机灵。四太太为难的看眼姐妹们,“添人进口是好事。”没看见我身边的丫头换人了?说话这般没禁忌。
郭太太笑道:“你家姨娘若不金贵,请来我们见见可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下小玉人谢棠年,能生下一位嫁做侯府世子夫人的谢流年,还能这个年纪又怀了身孕。
四太太的确很爱颜面,却也养病养怕了,实话实说,“我家那位姨娘还真是金贵,你呀,见不着。”四太太心里明白,即便自己说了“能见”,也叫不来何离。不说别的,单是怀清、怀净,就有一大堆话等着她。
她的姐妹们也算有眼色,适时住了口,闲闲说起家常。过后散了,不过背后叹息几句“阿凝性子太弱了些”“怪道叫个姨娘这般威风”。
何离虽然身体一向很好,到底年纪大了,这一胎很是辛苦。谢四爷牵挂没出世的孩子,晚晚过来陪她。到后来何离腿脚肿了,谢四爷竟亲手替她捏脚。何离长叹,“母以子贵,母以子贵。”
第 162 章
这几十年来,一向是别人服侍他,他哪里服侍过人?如今沾小八的光,他居然肯给自己捏脚。何离捧着大肚子,笑吟吟跟孩子说着话,“乖宝贝,你面子可真大呢。”
谢四爷浅浅笑,“腿脚都浮肿,从前怀棠儿和小七的时候,你可没这样。阿离,待生下小八,咱们守着她过日子,不要小九了。”
何离懒懒的说道:“小八呀,过个十几年又会嫁走,到时咱们怎么办?”谢四爷亲亲她的脸,“阿离,你若生了儿子,我也不嫌弃。咱们守着儿子过。”这么辛苦生下可爱的小闺女,养了十几年要嫁到别人家去,心疼死人了。仔细想想,生儿子也挺好,往后能把别人的小闺女娶回家。
何离越显怀,流年越恐慌,频频过来谢家看何离,回回啰啰嗦嗦嘱咐上一大堆话。何离温柔安慰她,“小七,我好着呢。乖女儿,我生过两回了,这是第三胎,一定顺顺利利的。”
流年当着何离的面,总是笑咪咪点头,“知道,知道。”背过身就拽着谢四爷哭个唏哩哗啦,“爹爹,我害怕。”那是我妈妈,世上最无私爱我、最为我着想的人。
谢四爷一边细心替她擦着泪水,一边慢吞吞问她,“还嫉妒弟弟妹妹不?”流年大哭,“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有多少个弟妹都成。我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分给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抢走她我也不抱怨。”只要她平安,我什么都不求了。
谢四爷微笑,“你还想要多少个弟弟妹妹?只有这一个了。”等他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们会守着他过到天荒地老。
流年在谢家被谢四爷哄了好半天。回到张家,解语接着哄她,“小不点儿莫怕,大夫说她脉相稳健有力,大人孩子都很康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房后,张屷抱她在怀里轻轻拍着,“明年这时候,有人会叫你姐姐,会叫我姐夫。”流年倒乐了,“哪有那么快?”不到一岁的孩子,哪会叫姐姐、姐夫。
简胜男、江笑寒和古氏生的都顺利,都是大胖小子。岳培笑的见牙不见眼,霆儿有孙子了!无忌又有两个孙子,岳家子孙昌盛,甚好甚好。沈迈、傅深、安瓒也都高兴,张雱则是高兴之余,遗憾没个小孙女。
最高兴的人,是简胜男的父母。沈忱和简胜男的次子生下来是要姓简的,继承简家的香火。不过,南宁侯府坚持孩子一定要养在父母身边,所以孩子虽然姓简,却还是跟着沈忱夫妇。
“您两位干脆跟着他们一起住。”解语笑盈盈建议,“如今住过来也成,等他们搬到东昌侯府去也成。”这不是解语第一次提邀请,简父简母从前是推辞的,如今看了姓简的小外孙,心里热乎乎的,一口答应,“好,我们住过来。”沈忱和简胜男都是喜悦,成了,他们总算想通了。
解语操心着儿媳妇和孙子,还要操心大着肚子的丫丫。丫丫挺着大肚子,笑嘻嘻的,“都第二胎了,放心放心。”又不是头回生,您不用天天来看我,嘱咐了又嘱咐。
丫丫还有心思开玩笑,“娘,您说我和棠年的娘谁先生?唉,若是我生的早,她生的晚,可算是热闹了。”到时两个小不点儿差不多大,但是,小的比大的高一辈。
解语笑道:“只要大人孩子平安,谁早谁晚无所谓。”说着话,小遂平稳稳当当的跑过来,叫“外祖母”。解语抱过她亲了亲,“乖宝贝,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小遂平毫不犹豫,“弟弟!”才不要妹妹呢,要和自己不一样的弟弟!
解语又笑问,“你想要个小叔叔,还是小姑姑?”小遂平依旧是想都不想,大声宣布,“小叔叔!”还要小姑姑呀,有一个就够了!
到了十月初,棠年和流年兄妹两个都紧张兮兮的,一个比一个可怜。何离和丫丫都既将生产,两人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谢家和张家两头跑,人都瘦了一圈。
十月初九傍晚,何离开始肚子疼。棠年和流年闻讯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和谢四爷一起在产房外等消息。平日风姿秀异的父子三人,这会子全都不复镇静,恍如三个难民。
别人再怎么安慰他们,“都第三胎了,一定没事。”搁不住他们七想八想,放心不下。何离不错是生过两胎,可到底年纪大了,体力远远不如年轻人。
凌晨时分,产房中传来响亮的婴儿哭声。“恭喜恭喜,生了位小少爷,母子平安。”产婆笑容满面出来报喜讯,父子三人相拥而泣,太好了,母子平安。
婴儿“哇哇”的哭着,也不知道有多少委屈。获准进产房后,父子三人先是奔到何离面前,殷勤问候一番。继而拥过去看婴儿,“小九,宝贝小九。”
婴儿红红的,皱皱的,长的很丑,哭声很响。谢四爷小心翼翼抱起襁褓,“宝宝,我是爹爹。”棠年微笑,“我是哥哥。”流年抹起眼泪,“小坏蛋,我是你姐姐。”为了你,吓的人魂儿都快没了。
何离疲惫又温柔的说了句,“没有棠儿生下来好看。”接下来倦极而睡。流年巴巴的守在她身边,不肯走。大太太笑着过来劝她,“小七,大夫看过她了,说身子好的很。乖,跟大伯母过来,到老太太那儿歇着去。”
流年恋恋不舍的走了,棠年也被劝走了。谢四爷坐在床边,守着何离跟才出生的婴儿,怎么看也看不够。“小九,乖儿子,爹爹不嫌弃你,爹爹疼你。”谢四爷看着红红皱皱的小儿子,心底酥酥软软。
第二天,谢四爷去见谢老太爷,“爹爹,您给小九想好名字没有?”小儿子宝贝,得起个好名字。谢老太爷有些尴尬的捋着胡子笑,“玉郎,他不是小九,是小十。”
谢四爷昨晚没睡好,静静看着老太爷,不说话。谢老太爷咳了一声,“玉郎,小九在南京。你二哥上个月来信说的,小九,他已经十岁了。”
这些年来,谢二爷不都是一个人在南京么?二太太离开南京的时候,给他身边留了一个老实巴脚的丫头。这个丫头,十年前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谢贤年。
因谢二爷早在成亲当月便承诺过二太太“无异生子”,所以谢二爷很难启齿跟二太太讲这件事,便拖了下来。好在谢家一直没有更小的孩子出世,早一年上族谱晚一年上族谱无关大局,所以谢二爷一直瞒着。
直到谢四爷房里又有人怀孕的消息传到南京,谢二爷才着了慌,这要是生下男孩儿,可如何是好!迫不得已,谢二爷只好写信如实说了,求谢老太爷设法,给谢贤年做主。
谢四爷默默站了一会儿,默默转身走了。谢老太爷抱歉看着他的背影,玉郎啊,爹爹也是才知道不久,正为难呢。你二哥也真嘴紧,十年如一日的瞒着真相不告诉人。
谢四爷回去,何离正好睡醒了,两人一起头凑头看儿子。何离温柔叫着,“小九,小乖乖。”谢四爷柔声反对,“叫小乖乖也好,小宝贝也好,不叫小九。”何离一向顺从,也不问为什么,便叫起“小乖乖,小宝贝。”再不叫小九。
谢四爷低头看着小小婴儿,十月初十出生,小十。乖儿子,你是谢家小十。谢四爷俯身亲吻婴儿的小脸蛋,小十,有了你,我和阿离十全十美了。
第 163 章
谢四爷想的是十全十美,何离却有着各种各样的担心,“玉郎,老太太会不会把孩子抱走?”“太太会不会把孩子抱走?”无论是老太太这做祖母的,还是太太这做嫡母的,都有足够的身份随意抱走她的孩子。
谢四爷微笑,“不会,我不许。阿离,这是咱们的孩子,咱们一起把他养大,用不着别人代劳。”南宁侯府虽然有不讲理的地方,不过他们家信奉“小孩子要跟着父母”“夫妻不能分离”,倒都是对的。
何离得了这么称心的许诺,自然很是喜悦,“玉郎最好了。”他极少夸口,既说了,一定做的到。能和他一起养大孩子,自己还求什么?
流年一觉睡醒,立码跑了过来。看看爸爸也在,妈妈也在,新出生的小弟弟也在,眉毛弯弯。她最近魔怔了似的,唯恐一个不小心何离就不见了,自己成了孤儿。非要一趟一趟跑过来,亲眼看见妈妈,才能放下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谢四爷本是坐在何离身边的,流年娴熟的把他拉起来,“劳驾,请让让。”把谢四爷撵到一边,热切的跟何离说着话,“您有没有觉着累?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您弄来。”
何离温柔又纵容,“乖女儿,我不累。这两天只能吃些清淡饮食,等出了月子,我再给小七要好吃的。”流年快活的点头,“好啊,您如果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千万莫客气。”
谢四爷气闷的坐在一边。何离跟流年说了会儿话,觉着不对,“小七,你昨晚没回南宁侯府?这可不好,你既出了阁,要以夫家为重,不方便在娘家留宿。”
流年笑的得意,“旁人家不方便,我家方便!您不知道,我婆婆专门交代了,让哥哥和我早些回来照看着,早些回来陪着您。乃山昨天当值,要到今晚才能出宫,他会来接我的。”
何离很是感动,“小七,你婆婆是世上最好的婆婆,太高貴善良了。”流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婆婆举世无双。”谢四爷听在耳中,更是气闷。
流年凑过去看孩子,“他怎么也不哭也不闹的。”一直睡呀睡的,小瞌睡虫?何离温柔告诉她,“乖女儿,你才出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婴儿都爱睡,一天里头要睡上大半天。”
谢四爷心底柔软。小七才出世的时候多可爱,小脸蛋梨子一般大小,那么娇嫩,那么稚弱。小七,乖女儿,你小的时候真是疼死人了。
流年嘻嘻笑,“哥哥呢?把哥哥也叫过来,咱们团聚团聚。”其实谢家有一大家子人,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大伯母、五哥小柏儿等人都是很好的,可是感觉上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弟弟,才最亲密无间。
何离微笑,“你哥哥回郡主府了。”丫丫也快到时候了,你哥哥心里急的很。流年后知后觉的点头,“是呢,丫丫也快要生了。”
谢四爷正要训斥她,“怎不叫嫂嫂?”叫嫂嫂的小名,成何体统。却见流年兴致勃勃的转过头冲着他说道:“我猜这胎肯定是小侄子!不用猜了,这一拨全是儿子,没例外。爹爹,小侄子我来起名好不好?大名叫谢子和,小名和哥儿。”
何离偷笑,悄悄拉了流年一把,“孩子的名字,通常是祖父起的。”小遂平被先帝赐了名字,你爹爹懊恼了许久,觉着先帝越俎代疱。这回总算没人跟他抢了,你又来捣乱。乖女儿,小心他打你。
谢四爷慢悠悠说道:“小七若想过给人起名的瘾,不妨把眼光放到你家的侍女仆役身上。”就你这辈份,哪轮的着你给孩子起名了?你给丫头们、小厮们起名还成。
流年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若放到我家,乃山定是一跃而起,扑到公公背上威胁。公公么,开怀大笑一场,便会依了乃山。”乃山,你家是亲爹呀。
谢四爷不肯上当,“乃山多大多高了,还扑到无忌背上?小七,你又来哄爹爹。”当年你花言巧语,说你张伯伯多么疼孩子纵容孩子,骗爹爹亲自乘羊车扮璧人,结果你给我画了什么出来?!
流年笑嘻嘻拍马屁,“爹爹真聪明!”不上当呀,那算了,谢子和的名字您再冥思苦想去。正说着话,张屷下了班来谢家接媳妇儿,已在萱晖堂等着了。流年被何离一催再催,抱住何离亲了亲,又俯身亲了亲婴儿,“你们两个乖乖的,我很快会再来。”
何离满目柔情的看着流年走了,“玉郎,小七喜欢弟弟,不嫉妒弟弟,真好。”谢四爷轻笑,“姐弟本该友爱。”这不省心的闺女,她疼爱弟弟本是应该应份的,如今却好像她施舍了天大的人情似的。
流年到了萱晖堂,得意洋洋的炫耀了一番“弟弟红红皱皱的,没有我小时候好看。”逗的老太爷、老太太笑了一回,才随着张屷告辞,回了南宁侯府。
小十洗三的时候,亲朋好友来了不少。四太太的姐妹们少不了给她出主意,“是个小子,抱到你身边养着,从小养熟了,往后也知道孝顺你。”别跟那个谢棠年似的,长大有出息了,他住到郡主府不回来,不在你跟前尽孝。
四太太倒也动心。嫡母养庶子,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四太太想来想去,老太太年纪大了,何离是妾侍,谢家唯一有资格养小十的不就是自己么?深思熟虑后,四太太命人请了谢四爷过来商量。
谢四爷轻描淡写说道:“小十性子不好,离开亲娘便扯着嗓子哭。”四太太怔了怔,这可怎么办呢?若任由小十哭,不慈爱。若不想要小十哭,自己只有退避三舍。四太太正愣着神,谢四爷已施施然起身离去。
四太太不死心,又跟老太太陪笑请示。老太太苦口婆心劝她,“玉郎媳妇,小十才这么一点点大,离不开亲娘。这一年两年的,先让他亲娘养着。”四太太无奈,只好暂时歇了这念头。
这念头虽是歇了,四太太却是心中不快。因此等到丫丫发动了,大太太带着沐氏崔氏郗氏等人都到郡主府陪丫丫生产时,四太太推身上不快,没去。
丫丫身体一向康健,这又是第二胎,生的很顺利。十月十五子时,生下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产婆麻利的把婴儿包裹好,抱到了外间。外间一堆人等着看孩子,棠年这亲爹待遇还好点,没人跟他抢,让他第一个看,看个够。
谢四爷第一眼看见才出生的小孙子,嘴角翘起,口中不知怎的冒出,“和哥儿,谢子和。”张雱在旁乐,“晚鸿,你和小不点儿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她给孩子起的名字也是和哥儿。”和和气气的,多好。
谢四爷还待再说什么,张雱已冲着新出生的婴儿“和哥儿”“和哥儿”的叫起来。沈迈和岳培也跟着叫“和哥儿”,婴儿的名字,竟是暂定了。
大太太看着丫丫跟和哥儿母子二人被照管的十分周到,郡主府一切都井井有条,放心的回了谢家,细细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新得了一个小孙子,一个重孙子,那份喜悦就甭提了,乐的合不拢嘴。
大太太迟疑了一下,“娘,洗三时都是小十小十的叫,二弟妹三弟妹都上赶着问缘由。当时我支唔过去了,往后若她们再问起来,可说是不说呢。”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大太太想起二太太询问此事时那一脸的兴味,起了恻隐之心。谢二爷一向老实,二太太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小九在南京,在谢二爷膝下。
老太太冷冷说道:“这有什么好瞒的,自然实话实说。”大太太恭谨应道,“是,娘。”细想想,二太太能把谢二爷成年成月扔在南京不管不问的,也难保有这一出。二太太也是奇怪,南京一样有大儒,一样能读书,做什么要夫妻父子分离呢。
和哥儿洗三的时候,二太太三太太自然也去了,又频频问起“小九在哪儿”。大太太微笑着,不肯在郡主府告诉她们,“这个么,晚上我使人去送信儿。”当面说太难堪了,还是写信罢。
二太太饶有兴致的点头,“大嫂莫忘了。”三太太兴奋的两眼放光,“大嫂今晚一定送信来。若大嫂今晚忘了,明儿个我便起个绝早,跟您当面请教。”快告诉我吧,到底是谁。
大太太微笑应了,彼此别过。晚上跟谢大爷商量过,分别给二太太、三太太写了信,命妥当家人送去,“务必亲送至太太手中。”不得转交。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太太还睡着,二太太便哭着上了门。管事婆子哪里肯放她进去打扰老太太歇息,好言好语劝着她,请她在前厅坐着,不放她进萱晖堂。
好容易等到老太太起了,侍女们通报了,二太太左等右等,还是见不着正主,老太太懒待理会她。见不着老太太,二太太就跟大太太哭诉、歪缠,“我为了儿子们的学业,为了女儿的亲事,日日夜夜操碎了心!他任事不理,嫡出儿女们他通不管,私孩子倒生出来了!”
大太太劝她,“那丫头不是你留给他的?庶出罢了,不好说是私孩子。”再不满意,孩子都十岁了,你能怎么着?总不能塞回那丫头肚子里。
二太太不依不饶,“大嫂您不知道,我们二房本就家底儿薄,贫寒,两个儿子往后也分不着什么家产。若再多出个私孩子,日子更是没法过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家产。二太太在这头闹,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又不是聋子,都听下人回报了。谢老太爷气的浑身发抖,“小九的家产,我给!”古董变卖了,字画变卖了,我给他一份家业,不要你的!
谢老太太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拿什么给?你那些宝贝好生留着,一份家产而已,我给她。”谢老太爷讪讪的,“不能够,不能够。”老三出了亏空,表妹贴银钱。老二又要表妹贴银钱,这都什么事。
谢老太太虽是爽爽快快给了份家业,却是有两个条件的:一个,是二太太带着儿女们去南京,和谢二爷全家团聚。一个,是给小九的家业由谢大爷收着,待小九成家之时交付。
二太太来京城原是想住到灯市口大街,让儿子们、女婿在阁老府学着人情往来,多结交达官贵人,也谋个出身。这些年来二太太在京城也没能如愿,又虑着南京多了个“狐媚子”,多了个庶子,心里也恐慌着。提起去南京,二太太倒是乐意的。
谢老太太命她,“留出你和老二的养老银钱,下剩的,平分给其年、养年。其年、养年有多少,我贴小九多少。”二太太一听庶子的家业有了出处,忙不迭的答应了。没过两天,呈给老太太一份清单。
老太太照着其年、养年的例子,给了小九谢贤年一份家业。谢大爷当着众人的面接过来,面色淡然的说着,“等小九长大成人之时,这份家业我交给他。”
谢其年、谢养年都面有愧色。家早已分过了,二房多了位庶子,反倒要老太太贴出私房,不成个道理。他们私下里也试着劝过二太太,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不替你们争,往后你们喝西北风不成?!”
“你们装什么清高?看看你爹爹,也算是同进士出身,一辈子没挣下半分家业!你俩比你爹还不如呢,往后这日子怎么过?本来就精穷,该分做两份的再分做三份,你俩往后等着饿死?!”
谢其年、谢养年被二太太批头盖脸的一通怒骂,没了声气。她嘴脸虽然难看,为的不还是儿子们?可怜天下父母心呢。想到“父母心”,谢其年、谢养年埋怨起远在南京的谢二爷,您早就答应过“无异生子”的,为何食言。
谢老太太舍出一份身外之物,换了个耳根子清净。二太太带着儿孙们离开京城,奔赴南京。米芮留恋京城的繁华,不愿离开,故此他和华年留了下来。
谢老太爷惭愧的不行,“表妹,我的私房,往后平分给大郎、玉郎。”老二老三没份。从小也没苛待他们,做爹的尽心尽力为他们好,怎么一个一个就是不争气呢。这古董字画都是珍宝,不能让他们给糟蹋了。
谢老太太淡淡一笑,“你的私房,自然由着你的心意。我倒不是大方,只是不喜这些无聊的争吵,图个清净罢了。表哥,二房家分过了,三房只有之年一个,不用分家。趁着咱们还硬朗,不糊涂,大房和四房也把家分了吧。”
谢老太爷沉思半晌,缓缓点了头,“好,分了,分彻底。只有一点,家虽分了,却还是要住在一起的。”谢老太太微笑,“那是自然。只要咱俩还活着,大郎和玉郎必要住在一处。”
大房家好分,松年、鹤年是同母兄弟,向来亲热友爱。大太太持家有方,早把玉鸣坊祖居邻舍也买下了。将来松年、鹤年兄弟二人做邻居,守望相助。
四房有些麻烦。依着谢家的规矩,不拘嫡子、庶子,除嫡长子留出祭祀田产、房屋之外,剩余家业诸子均分。四房有两名嫡子、两名庶子,家业该分做四份。可这小十才出生,就能跟哥哥们一样分家产了?四太太不乐意。说难听话,他能不能长大,还是另一说呢。
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在嘴上说。四太太温和笑着,“松年鹤年都成大长人了,家好分。四房小十还小,倒有些难办,不如等小十大了,却再说。”
“这有什么难办的。”谢四爷温和反对,“家虽是分了,依旧住在一处,凡事都好办。把全园分给小十,让何姨娘带他过去住着,极便利。”全园,是谢四爷把棠年的南园扩大,又圈了几个零散院落和一片花园进去,地方大,风景美。单独有门通街,可以自成一家。
郗氏在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公公打的是这个主意,分了家,何姨娘带着小十住进全园。何姨娘从此成了分过家的姨娘,不必再出全园,不必再对太太陪小心。公公却还能天天见着小十,亲自教养小十,真是什么都不担误。
第 164 章
四太太也听明白了,失声说道:“那如何使得?何姨娘住到全园,如何服侍你我?”姨娘是服侍主人、主母的,不是抚养小少爷的。让何离清清净净的养育小十,太便宜她了。
四太太这话一说出来,惹怒了不少人。老太爷捋着白胡须说不出话,老太太没留客气,“你缺人服侍,我送十个八个丫头给你。若嫌丫头们不好,便让玉郎再娶几房年轻机灵的妾侍,定能把你服侍的妥妥贴贴。”何苦来?小十才多大一点点,跟他抢亲娘。
一向方正的谢大爷缓缓开了口,“棠儿和小七都已长大成人,为两个孩子着想,也该善待他们的生母。”妾侍再怎么没身份,得给孩子们颜面吧。谁服侍你不行,何必定要两个孩子的生母。
大太太好言好语劝着,“是啊弟妹,要为孩子们着想。棠儿考了状元,如今已是清贵翰林,再让他生母端茶倒水的服侍你,棠儿心里难受不难受?”不知四弟妹怎么想的,非要打这个别。若换了自己,装也要装出个大度样子来。庶子都已经做了官,你还要奴役他的亲娘,到底意欲何为。
延年和柏年本是为四太太抱不平,觉着她所说的不过是常理,并未愈矩。但大太太一口一个“棠儿”,延年和柏年也没法开口说什么他们和棠年一向是好兄弟。平心而论,他们也不愿棠年暗自伤怀。
棠年没来。分家的事,棠年根本不想参与,他客客气气跟谢四爷说过,“定好了章程,您命人告诉我,我即刻过来。怎么分都成,我听您的。”他是庶子,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子,在谢家从不大声说话。
四太太被这么多人反对着,两个儿子也低头不语,未免觉着孤立无援。老太太发了话,通常四太太是不敢再说什么的,可这是分家,四房分家一辈子就这一回,四太太觉着,她这当家主母该说的话必须要说,不吐不快。
“咱们谢家是宽厚人家,也是有礼法的人家。”四太太有些委屈的说道:“依着礼法,我是小十的嫡母,他该养在我膝下才是。如今让个姨娘养着他,可算是什么呢。”这话多么的堂皇,谁能反驳?
延年犹豫了一下,很想出面支持四太太。依着礼法,确该如此。小十若养在太太膝下,既能得到悉心的照顾,又能得到良好的教养,总比养在一个姨娘膝下要强。
谢四爷笑的浅淡,“不敢劳驾。颐姐儿没被猫扑着,实在是命大。小十娇气,未见得有颐姐儿那般好运,哪敢劳动太太。”孩子让你养,还有性命么。
四太太委屈的哭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知道昭仁一家如此不堪?我,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昭仁表面上那么贤惠,谁知道她实际上是个坏人?我又没长火眼金晴。
谢四爷浅笑不语,谢延年凉透了心。他听郗氏说过,胡月那只白猫是训练过的,当真是闪电一般的快速。当时若不是南宁侯府陪嫁过来的侍女身怀武功,颐姐儿难逃这一扑,性命危险。这么严重的一件事情,太太您说您什么都不知道?您连“交友不慎”都不肯承认,一点也不自责,谁敢担保往后没有类似事件,谁敢把孩子交给您?罢了,罢了,甭说爹爹不许,连我也不放心的。
四太太伤心的哭着,郗氏自然要上前劝解。因为四太太这一通哭,四房暂时没分成家。不过,老太爷、老太太、谢大爷、大太太、谢四爷全都定了主意,四太太一个人不同意,顶多是拖上几日而已,扭转不了局面。
四太太回房后一直抹眼泪,郗氏和延年、柏年个个焦头烂额。柏年偷偷问延年,“上回娘病着,我跟爹爹哭过好几回,六姐姐也去过爹爹的书房,出来时眼圈红红的。五哥,这回我再跟爹爹哭一场,您说会管用不?”
延年板起脸训斥,“不许胡闹!”分家这样的事,你哭哭就行了?真是胡闹。娘要的是抚养小十,还要替小十管着家产,祖父祖母和爹爹如何肯答应。小十如今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只放心由亲娘养着。
郗氏温柔细致劝着四太太,“小十娇气的很,您若养了他,甭说有个病痛,便是磕着碰着,祖父祖母都会心疼死。这么小的孩子,养大他要费多少心力,我们可舍不得您操这个心。”
柏年掂量了掂量,觉着自己才十几岁,能在爹爹面前哭,也能在娘亲面前撒娇。他冲着四太太蛮横下了命令,“我不许您养小十!他比我小十几岁,娇娇嫩嫩的,您若养了他,肯定就不疼我了!”
锦年也使了心腹婆子来请安,“六姑奶奶在夫家一切都好,请太太不必挂念。六姑奶奶说,只要娘家和睦,她在夫家就有脸面。”
谢四爷根本不理会她,儿女们没一个支持她,四太太别扭了几天,最后勉强点了头。章程定下来之后,知会了棠年,拣一个休沐日,四房和和气气分了家。分家当天,何离就带着小十住进了全园。
延年和郗氏都苦笑。谢四爷分明是早已有了打算,早已把全园打点的清清白白,只等着走了分家这个过场,便迫不及待带着小十离开。昭仁,胡月,你们太害人了。
何离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玉郎,这么大,都是小十的?”全园不只有精致房舍,还有花园、池塘,小十将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都够住的。“
“往后是他的。”谢四爷微笑,“眼下么,是咱们的。阿离,咱们便在这里把小十养大,好不好?我教养小十,你管我们爷儿俩日常起居。”棠儿和小七没良心,咱们还有小十。
何离乐的头晕,“这么大,这么美,只有咱们一家三口,真好。玉郎,其实我很会管家呢,我要把全园管的井井有条,风雨不透。”再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名正言顺管家的这一天。
谢四爷跟何离饶有兴致的规划着将来,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正打算吃晚饭,流年神气的骑着匹小红马,到了门前,“烦劳通报一下,有客来访。”
何离是难得出门的人,听说流年来了,喜滋滋要到门前迎接,“看看小七骑马的样子,一定好看极了。”谢四爷瞅了眼,小十皱着个小脸睡的安安稳稳,吩咐乳母好生照看着,也信步走了出来。
张屷一身黑衣,骑着匹高大的黑马。流年一身红衣,骑着匹小红马。流年在马背上高昂着头,“两位请看,多么漂亮的小骑手!”炫耀够了,得意够了,才飞身下马。
流年挽着何离的胳膊,叽叽咕咕说着话,走在前边。谢四爷脚步慢了一慢,落在后面,张屷毕恭毕敬的陪在他身边。谢四爷好似不经意的问道:“乃山,小七多早晚学会骑马的?”
张屷老实,“早了,那时她还不到十岁。”谢四爷神色如常,“谁教她的?”张屷羞涩的微笑,“是我。”我媳妇儿要学骑马,当然是我教她了,还能有谁。
流年眉飞色舞跟何离说着,“弄个水池子,教小十游水。我跟您说,小孩子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可以游水的,游水好处可多了。”何离温柔的点头,“那是,好处多。”
说着话,流年笑嘻嘻问,“能否赐饭?”她和张屷掐着饭点儿,专程蹭饭来的。何离一迭声答应着,“能,能。我们正打算吃晚饭呢,可巧你们就来了。”
也没分两桌,四人同座。这是流年的意思,她永远是振振有辞,“在我家,我和乃山常陪爹娘一起吃饭。到了咱家,我和乃山自然也要陪爹娘吃饭的。”
吃过晚饭,撤下菜肴,换上香茗。流年舒服的叹了口气,“在自己家里吃饭,真舒服。爹,娘,我要常回来,你们不许嫌弃我。”
何离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巴不得呢。”说完又歉意看着张屷,“只怕姑爷家里冷清了。”小七常回来,她公公婆婆能乐意么。
张屷很客气,“寒舍一向热闹,不会冷清。”有阿爷外公,有大哥大嫂,有骞哥儿和小遂平,哪会冷清了。南宁侯府一向是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
谢四爷闲闲坐着,慢悠悠喝着茶。阿离笑的这么温柔,小七快活的像只小鸟,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谢四爷心绪极佳,以至于看着张屷也比往日顺眼,待张屷格外和气。
小十哭醒了。他睡在小床上,盖着小小的被子,很可爱。流年把小床推过来,四人一起凑过去哄孩子,“宝宝乖,不哭不哭。”小十眉眼已经长开,跟谢四爷有几分相似,估计长大了也是美人。
流年和张乃山一直盘桓到人定时分,才依依不舍的告辞。“乃山,我好喜欢,这里有家的感觉。”“小七,我也喜欢,岳父待我和气,岳母也是。”
谢之年由谢老太爷教养长大,人品、学识都过的去,算的上是名有为青年。不过,他的亲事一直不太好说,倒不是因为谢三爷官太小,而是谢三太太名声欠佳。
谢老太爷有位老友,姓柳,出身江浙旧家,和谢老太爷相识相交几十年,彼此倾心。柳家有位孙女,比谢之年小两岁,相貌清秀,性情温婉,正在择配。
柳家姑娘是嫡支嫡女,谢老太爷未免心里踌躇,怕柳家看不上谢之年的身份。谁知把话摊开了,柳家对身份是不在意的,对谢之年的才情还颇为欣赏。
柳家顾忌的,一个是婆婆事多,难伺候。一个谢家隔壁还住着位守寡的大姑姐,等于又多了个婆婆。“小孙女娇生惯养的,只盼她出嫁后日子舒心。”柳老太爷委婉拒绝了。
谢老太爷虽觉着可惜,却也没法子。凭良心说,若是自己有亲孙女,遇着像三房这样的人家,也是不愿嫁过去的。公公官小,风流成性,成日不着家,婆婆多事难缠,大姑姐带着两子一女,要娘家照看一辈子。
谢三爷知道这事后,成晚成晚的睡不着觉。他只有谢之年这一个儿子,怎么能不为谢之年打算。谢之年若能娶到柳家嫡女,会有一个温柔舒适的家,还会有岳家帮扶,前途光明。若是像自己一样娶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之年会被拖累的。
谢三爷在京城做了这么久的官,也不过升到七品。仕途上,他这一生算是没指望了。谢三爷算来算去,决定带三太太、绮年回太康。
三太太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在京城好好的,走什么走?”京城多繁华,太康可比不了。谢三爷生平头回耐心十足的跟妻子说着话,说的都是谢之年的婚姻和将来。
三太太哭了,“好,听你的。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对之儿又有好处,让我怎么着都成。”谢三爷怔了怔,“老夫老妻了,往后我都跟你好好说话。”她不管有多少坏处,到底还知道为儿子着想。
绮年没什么可挑的。她已没有丈夫,只有时不时会上门来讨要银钱的前婆婆、前妯娌,能远离她们,也是好事。绮年自幼在太康长大,谢家在太康产业、田庄又多,姻亲也不少,回老家渡日,想必也是不坏的。
春暖花开的时候,谢三爷辞了官,带着妻子、女儿、外孙子外孙女踏上回乡路途。“还是回家好。”谢三爷感概,“喝着水都是甜的。”
深秋时节,谢之年隆重迎娶柳氏进门。北兵马司胡同三进宅院被粉刷一新,里里外外都透着干净馨香。柳氏性情温婉,善于持家,成亲之后,谢之年过上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第 165 章
二太太去了南京,三太太回了太康,谢老太太耳根子清净不少。四太太委委屈屈的诉过两回苦,“四爷晚晚过去全园照管小十,旁的儿孙,通不放在心上。”谢老太太好言好语劝她,“延儿已经娶妻生子,凡事自己立的住。小柏儿的功课学业,玉郎也是天天查看的,哪有不放在心上?小十还小,只能是玉郎这做爹的照看了,这是没法子的事。”
大太太和四太太同为正室嫡妻,又和和气气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虽然四太太有很多时候做事不够周全,大太太心底还是向着她的时候多。不过这件事情,大太太也劝她“大度,慈爱”。小十性子不好,一晚上见不着亲爹就哇哇大哭,不吃不睡的,你能跟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讲理去?就比如当年小七只吃亲娘的奶,离开亲娘宁愿饿死,到最后不也依着小七,让个姨姨养她了。这不是娇惯孩子,是没法子,总不能任由她饿死不是。
四太太确实是很委屈。她的那些姐妹们,虽说大多已没有丈夫的宠爱,可至少初一、十五还要歇在正妻房里啊。玉郎倒好,为了小十晚晚住全园,简直成了照管孩子的。
四太太虽有诸多不满,最终却是默认了。单单婆婆和大嫂说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她娘家大嫂也百般劝她。婆家、娘家都是一般无二的口吻,四太太无话可说。
四太太的姐妹们少不了讽刺、提点她,“这般行事,不成个体统!”四太太温柔的笑,“他下了衙定会到我这儿坐坐,陪我说上半天话。去全园是没法子,小十动不动哭的震天响。你们家里是没有小十这样的孩子,若有,也只得如此。”
薛氏、郭太太等人都怜悯的看着她。四太太面目很柔和,“他呀,天天看小柏儿的功课,督促很紧。小柏儿常常跟我诉苦,说功课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爹爹都不答应呢。”玉郎多疼小柏儿。
薛氏、郭太太等人见四太太自己这么陶醉,都一笑作罢。阿凝家里这何姨娘实在是个厉害的,这个年纪了竟还能生下小十,凭着个小十轻轻松松把玉人谢寻骗走了。阿凝,可怜啊。
其实四太太心里不是不哀怨的,不过谢四爷每天过来陪她坐一会儿,静静喝杯茶。茶香清雅,茶水氤氲着热气,谢四爷一袭青衣,面色如玉,神色淡然。“他要忙公事,要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尽孝,还要照看坏脾气的小十,却也没忘了我。”四太太这般想着,哀怨少了,柔情顿生。
十月初十,小十过周岁生日。何离亲手给他煮了碗长寿面,谢四爷命仆从抬了一箩筐铜钱出去,散给路过的穷人。小十很随意的盘腿坐着,不说话,也不爱笑。
棠年和流年都来给小十过生日。棠年不常来,小十跟他不大熟,只礼貌的点头问好。流年是常来常往的,小十很给面子的冲她咧嘴乐了乐。
“谢棣年,谢十郎,谢小十。”流年喜滋滋的叫着弟弟,捉了他的小手玩耍。小十生的好相貌,不只脸蛋好看,小手、小脚也像工艺品似的,十分精致。小十小的时候,流年连手带脚一起玩,等到略大一点,就只玩手,不玩脚了。
小十的大名,叫做谢棣年。谢四爷刚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取“棠棣”之义,哥哥叫棠年,弟弟叫棣年。经谢四爷详加解释,才知道不是。小十的“棣”字,是“威仪棣棣”的棣(dai),不是“棠棣”的棣(di)。“棣,文雅安闲的样子。”谢四爷看着跟自己形似又神似的小儿子,微笑说道。
小十由着流年玩了一会儿,约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很自觉的把手抽了回去。流年在他小脸上亲了亲,“乖,姐姐喂你吃长寿面。”很耐心细致的喂谢棣年吃面,面很香,谢棣年专心致致的吃了一小碗这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棠年记挂颐姐儿、和哥儿,午饭后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流年笑嘻嘻,“哥哥快回吧,家里还有一对宝贝等着你。我么,晚上不走了,留下来陪爹娘。”和哥儿还不足一周岁,这两天有点流清鼻涕,不敢带他出门。
棠年把一对古银小手镯、小脚镯戴在弟弟手上脚上,依依不舍的走了。流年趾高气扬,“爹,娘,闺女比儿子好吧?”看看哥哥,走的多早。看看我,不只蹭饭,还要留宿。
何离轻轻摇着小十,哄他入睡,口中温柔说道:“闺女好,儿子也好,都好。”若单有棠儿倒罢了,棠儿懂事,怎么说都行。小十还小呢,可不能说儿子不如闺女。
谢四爷淡淡瞅了宝贝小女儿一眼。小七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什么闺女比儿子好,分明是你哥哥有了儿女,心中牵挂。你么,眼下还是小孩子心性,懵懂无知。待到你也有了儿女,看看会是什么样。
这晚张屷在宫中当值,流年留在全园没走。自从何离带着小十搬进全园,流年三五不时的携带家眷过来蹭饭。若张屷在宫中值宿,便会提前把流年送过来,让妻子在娘家住着。等他出宫的时候,再顺路接走。
何离又是心喜又是担心,“小七,你公公婆婆能乐意不?”谁家能允许儿子、儿媳这样。流年嘻嘻笑,“乐意。婆婆说,娶我娶早了,过意不去。我还小呢,这两三年都许我时时回来。”谢四爷在旁神色淡然的听着,小七,你婆婆虽霸道,还算有良知。
流年若在全园留宿,是不肯一个人睡的,定要把谢四爷撵到书房,她霸着何离。“乃山不在家,婆婆担心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才把我送回来的呀。”流年这么理直气壮,谢四爷只有退避三舍。
跟着何离睡觉,晚上自然要带着小十。何离、流年睡在大床上,小十睡在小床上。晚上小十要醒两三回,或是喂奶,或是尿尿。流年揉着眼睛跟在何离身后,呵欠连天,“小十总这样,您晚上睡不好怎么成,太辛苦了。”何离温柔笑笑,“很快会过去,至多三年。等他长大了,想辛苦也没的辛苦。”孩子大了,一个个飞走了,做爹娘的寂寞如雪。眼下有能让自己辛苦的人,不是拖累,是福份。
折腾完小十,流年跟何离继续回床上睡觉。“又困,又睡不着。”流年嘟囔道。这大晚上的不能折腾,一折腾就不睡了。迷迷糊糊间,流年觉着一只手臂轻柔的拍着自己,心里一暖,拱到何离怀里,舒舒服服睡着了。
等到张屷出了宫,来全园接走流年,何离动情的跟谢四爷说着,“小七虽嫁了人,总觉着她还是个孩子。只盼这样的好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她公婆夫婿莫要厌烦。”女儿这么受宠爱当然是好事,可南宁侯府娶回家的是媳妇,也不能娇惯小七一辈子呀。
谢四爷浅笑,“至多三年两年的,不会太长久。小七这是还没生下儿女,所以稚气了些。等她做了母亲,定会大大不同。”
何离马上坐不住了,“小七若是生下儿女,该是什么模样?定是跟小七一般可爱,想想心都酥了。”流年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亲手养育的第一个孩子,感情深厚。
第 166 章
谢四爷倚在炕上,微笑看向坐在他身边玩耍的小十,“若生了闺女,自然该像娘。”南宁侯府孙子已经够多了,还是添个孙女为好。小七和乃山若生下女儿,一定是个娇嫩可爱的小闺女,招人疼惜。
何离喜滋滋的笑着,“若生了儿子,定是像姑爷。”闺女像娘,儿子像爹。小七若是生下小乃山,南宁侯府肯定更宝贝她了,姑爷也高兴。
谢四爷浅笑,“这个么,阿离有所不知。若生了儿子,外甥肖舅,该像棠儿和小十。”张屷那小子俊美虽是俊美,可及不上我棠儿风姿秀异,精致绝伦。
何离立在屋中,笑吟吟看着炕上的爷儿俩,“照玉郎这般说,和哥儿该长的像乃山了。”外甥肖舅么,谢子和该像他舅舅张屷,或是沈忱、岳池。
谢四爷不乐意了,“阿离净会跟我作对。”和哥儿才不要像他舅舅,像他爹小玉人多好。何离抿嘴笑,“我哪敢?”她口中虽是这么说,眼中却有顽皮笑意。
谢四爷冲她轻轻笑,“阿离过来,我跟你讲讲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可要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跟你讲清楚。他分明是不怀好意,何离如何肯自投罗网。欲待不去,却见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魅惑十足,难以抗拒。
何离慢慢走到临窗大炕边,心中怦怦乱跳,脸上有一抹慌乱的红晕。谢四爷嘴角的笑意渐浓,声音温柔似水,“若生了儿子,便像乃山好了。”儿子像爹,是天经地义的事。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万千。
小十抓着个青玉制成的双连环,很执着的要把它们分开,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好脾气的小十不耐烦了,“啊啊”的叫着,撅起小屁股,把双连环举到爹娘面前。
何离蓦然惊醒,忙接过双连环,演示给小十看,“这样,就解开了。这样,就合上了。”小十看的很高兴,拍着小手笑了几声,拿着双连环往何离手里塞,殷勤示意她再玩一回。何离拿着小十的手,细心教着他,“是不是解开了?是不是合上了?”小十大乐。
谢四爷身后倚着个石青靠背,手中拿着本书,眼神却移不开眼前这对母子。小十乐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来牵他,谢四爷面目含笑,任由才一周岁的小儿子牵了过来。三人凑在一起玩起双连环,其乐无穷。
过了几天流年和张屷来蹭晚饭,四个大人同桌吃着饭,边上坐着小十,小手拿了把银勺子,很努力的想要自给自足。流年一边津津有味的喝着粥,一边看着小十乐。弟弟啊,就你掉桌上的这些饭粒,估计能养好几只小鸡小鸭呢。
饭后闲聊,何离跟流年说私房话,不知怎么的就说到“生儿育女”“儿女像谁”这回事了。何离一向嘴紧,不过跟流年是无话不谈的,“儿子像爹”“外甥肖舅”之争的始末,也全盘托出。
流年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孩子像谁,你们当家么?根本不当家的事,你们讨论什么,争执什么。还好最后是爸爸退让、妈妈赢了,要不,我得跟爸爸讲理去,还要教会小十帮着妈妈吵架。
人定时分,流年和张屷亲亲小十,起身告辞。“天黑,路上慢着点儿。”何离亲自把流年和张屷送到大门口,一再交代。谢四爷也慢悠悠走了出来,“乃山看好小七,不许她骑太快。”流年和张屷笑着答应了,利落的上了马,轻快驰走。
回到南宁侯府,张雱眉开眼笑问道:“小不……,不是,小七,家里都好吧?玩的高不高兴?”又忘了又忘了,不能叫“小不点儿”,要叫“小七”或者“流年”。
解语也温和问着,“小十又长高了吧?他这年纪,几天不见就不一样,长的很快。”流年笑嘻嘻点头,“您说的极是,长势非常喜人。”张屷有些疑惑的看了眼流年,宝宝你是说小十呢,还是说哪块地里的庄稼?
陪着张雱、解语说笑了一会儿,流年和张屷方才起身回房。侍女知趣的备好热水,知趣的退了出去。张屷替流年脱掉衣服,抱她进了浴池,“宝宝,咱们生个小小七,好不好?像你小时候一样白白的,小小的,浑身都是醉人的奶香。”舒服的泡进热水里,张屷开始想入非非。
流年惯会甜言蜜语,柔声反对,“不要,我要生个小乃山。乃山,我想生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儿子,看着他长大。那样,我便能看到你从小到大的样子了。”
张屷大为感动,把流年抱在怀中亲吻,“宝宝,听你的,咱们生个小乃山。小七,我头回见你的时候,你都一岁了。你才生下来的时候一定很可爱很可爱,可惜我没见过。”张屷的吻又深又热,流年晕晕乎乎的,“唔,我也没见过。”那时我还小,不会照镜子呀。
两人缠绵了半夜,睡乱了两张床。清晨,流年和张屷在客厅的榻上相拥醒来,流年抬眼看看案几上的西洋座钟,“乃山,起了起了。”不早了,赶紧起床。
张屷笑道:“反正也晚了,索性消消停停的。”抱着流年腻味了一会儿,“宝宝,昨晚我替你脱的衣服,今早自然还该我替你穿。”做人要有始有终,哪能脱了姑娘的衣服,往后就任事不管了?
流年想了想,觉着也很公平。他管脱,就得管穿嘛。不过张屷给穿衣服可不是白穿的,不是这里亲上一口,就是那里摸上一把,吃了不少豆腐,费了不少时光。等他们到了正房,众人都已吃过早饭,解语单给他俩留了素日爱吃的。
这天是休沐日,棠年和丫丫要回谢府看望老太爷、老太太,一大早就过来了,等着流年和张屷。张屷今天又不当值,自然要和流年一起去谢家。
流年和张屷在侧间吃过早饭,辞别众人,出门上了马车。本来棠年和丫丫带着一双儿女坐着辆大马车的,流年拉着张屷也挤了进去,“一家人,咱们亲香亲香。”棠年淡淡笑着,并不说话,丫丫笑咪咪的,“好啊好啊,一起一起。”小遂平甜甜叫着“小舅舅”“小姑姑”,和哥儿也冲流年夫妇热情的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谢家,今天定是一片欢腾!”流年吹着牛,“咱们都是重量级人物,祖父祖母时时刻刻在心中挂念的人,咱们回了,谢家人人喜笑颜开!”
小遂平镇静的听着。她从小习惯了,小姑姑就是这样的,从不知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和哥儿性子安静随和,冲流年礼貌的笑笑,表示“我心情确实很愉快”。
流年等一行人到了谢府,萱晖堂欢笑声不断。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看见棠儿一家,流年夫妇,乐的合不拢嘴。他俩对于酷似谢四爷的棠儿、流年,实在是倾注了太多的关爱。大太太、四太太都含笑看着,心中各有想法。
“你五姐姐,六姐姐都想回来,却回不了。”四太太笑咪咪看着流年,“她们都有了身孕,要在家中养胎。”小五小六前后脚出的阁,小五如今有四个月,小六有三个月,胎相都很稳。小七你呢?你比你五姐姐、六姐姐好似强上一点,可女人究竟是要靠着儿子的,子嗣,才是女人最好的依靠。
“恭喜大伯母,恭喜太太。”流年态度恭敬又亲热,“很快要有外孙子,真是大喜事。”大太太、四太太都笑,“这孩子真会说话。”一开口就是外孙子,听的人心里舒服。
第 167 章
四太太尤其高兴。锦年是她唯一嫡女,自小乖巧懂事,长大后德容言工俱全,顺顺当当嫁入宜春侯府做了世子夫人。宜春侯世子黄恪人物又英俊,前程又光明,又有爵位在身、家中豪富,真是东床快婿的不二人选。四太太对锦年的亲事是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如今只盼着锦年生下嫡子,在宜春侯府站稳脚根。
大太太心里可没四太太这么热乎。瑞年再怎么由她养大,到底不是亲生的,始终差着一层。再说了,蘧谦是幼子,他两个哥哥家是早已儿女双全,因此瑞年生男还是生女,蘧家二老并不太在意。
四太太笑容满面告诉流年,“你六姐姐是到娘娘庙拜了佛许了愿,方得了好信儿。怪不得人都说娘娘庙灵验,原来竟是真的。小七择个吉日,也去拜拜吧。”看看我这做嫡母的,真是惮精竭智的为庶女做打算,多么贤良,多么慈爱。
流年客气的道谢,“太太真是关照我,多谢您。家去我禀了婆婆,听她老人家的吩咐。”乃山的妈妈才不会要我去求子呢,她说我年纪还小,孩子可以晚两年再生。
四太太怜悯的看了流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南宁侯夫人也是时运不济,因着徐太后面子大,没奈何娶了个庶女做世子夫人。儿媳妇身份本就不高,进门快两年了也迟迟没个喜信儿,南宁侯夫人,真是太可怜了。
不只如此,南宁侯夫人不管心里有多么的不高兴,面上还必须要待儿媳妇宽和亲厚!一个是为了徐太后的颜面,一个是为了含山郡主能过舒坦日子。小七是棠年的亲妹妹,若南宁侯夫人待小七不好,棠年心里能痛快么,能善待含山么。四太太把前前后后的因由都想了一遍,更加同情南宁侯夫人。
颐姐儿、和哥儿坐在老太太的罗汉榻上玩耍,姐弟二人很是友爱和睦。过了一会儿,谢四爷命人从全园把小十也抱了过来。小十只比和哥儿大上几天,颐姐儿口中虽叫他“小叔叔”,却像教弟弟一样教他玩耍,三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凑在一处,十分趣致。
老太太等人都笑吟吟看着,心中欢喜。四太太看见小十,未免有些犯酸,都是这坏脾气的小男孩儿,生生把玉郎抢走了。偏偏他当着众人的面竟是不闹的,安安静静,半分不讨人嫌。
四太太心里不受用,却碍于小十才一岁多点,没法说他什么。棠年倒是好性子,一直谦恭的很,可自从出了白猫扑孩子的事,四太太要么躲着不见棠年,要么见了棠年客客气气的,不肯多说一句话。棠年对四太太则是礼数半分不缺,客气而疏离。
不能说小十,不敢说棠年,四太太只好逮着流年开训,“小七在夫家要谨守本分,不可丢谢家的脸面。自你过门后,可亲手服侍过婆婆更衣、梳妆?不能凡事都推给侍女,该自己亲力亲为的,万万躲不得懒。”这话十分堂皇,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
流年忙站了起来,恭敬听了,恭敬应“是”。萱晖堂本是一团和气,温馨亲密,四太太此举很有点不应景,老太太微微皱眉。小十跟和哥儿懵懂无知的朝流年看过去,颐姐儿低声嘟囔着“小姑姑好可怜。”平时她多嚣张呀,到了“太太”面前,规矩的让人心疼。
丫丫笑盈盈说道:“太太多虑了,小七只会给谢家长脸,断断不会给谢家丢人。祖父们和家父家母对小七都是满口称赞,满意的很呢。家母尤其疼爱小七,待她比待我还亲热,我都嫉妒了呢。”转身拉着流年,作出嫉妒模样,“娘是不是亲手替你梳过头?亲自下厨给你煮可口饭菜?你是不是时常在娘身边撒娇?还有,娘怜惜你年纪小,要你过了十八岁才生孩子。小七啊,我可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她待我也不过如此。”
四太太又惊又怒,棠年这媳妇仗着郡主身份,明打明的跟自己这做婆婆的较劲!自己不过教训小七两句,说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道理,就招出她这番长篇大论来。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小七多么了不起呢。
老太太笑咪咪的,很是开怀,“令堂真是宽厚待人。”也是我家小七乖巧可爱,招人待见。丫丫亲热的笑着,“不止我娘亲,阿爷、外公、祖父、外祖父还有爹爹,都偏疼小七!小七不是管着厨房么,但凡能按时按点儿吃上饭,阿爷和外公都把小七一通猛夸。”要是饭菜推陈出新,色香味俱全,更是把小七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老太太笑的舒心欢畅,“南宁侯府全家都宽厚。”她知道流年在夫家受宠爱,这时听丫丫绘声绘色的一说,更加明了。祖父们能按时吃上饭就逮着小七夸奖,这是小七可爱,也是祖父们心性厚道,疼爱晚辈。
老太太和丫丫这一唱一和的,流年羞涩的低下了头,四太太脸色发白,手脚冰凉。自己才炫耀过锦年怀孕,便听到这么一番话,让人情何以堪。小七日子过成这样,自己在她面前有什么可炫耀的?
四太太有些头昏,勉强支撑了一会儿,还是起身陪笑,告罪回房。老太太温和说道:“你也上了年纪,要当心身子。不可操劳,不可多操心,要好生养着。”四太太陪笑答应,走了。
流年轻声开了口,“这又何必,她到底是五哥和小柏儿的娘亲。”让她心中得意好了,让她训斥上几句好了,咱们又不损失什么,换来合家安宁。
丫丫淡淡一笑,“气不过。”她招来的胡月,差点害了小遂平。过后一句道歉自责的话都没有,依旧太太平平做她的谢四太太。如今还要小七低声下气哄着她不成,凭什么。
流年还要再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丫丫低声笑道:“她便是真生了气,奈何不了祖父祖母,也奈何不了你爹娘跟小十,只能折腾她自己的儿女、儿媳罢了。”全园像一个铁桶般严严实实,四太太根本插不进手,你担心什么。
流年低了一回头,“五哥和小柏儿,还有六姐姐,我们虽是同父异母,情份也很不坏。太太是他们的亲娘,若生了气,生了病,总是他们作难、心疼。”四太太都这个年纪了,几乎不可能被改变。既然这样,不如大家一起哄着她,让她开开心心过日子,延年、锦年、柏年能省多少事。
丫丫歪着头,饶有兴致的打量流年。流年有些讪讪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是正经八百的兄弟姐妹。这个,至少可以算是半兄,半弟,半姐。丫丫你想想,你对大哥二哥和乃山的一半情意,该有多少?我对五哥、六姐、小柏儿的情意,大概是你对大哥二哥乃山情意的一半,要说也不少了,不少了。”这种情意,做点旁的或许不够,替他们着想,让他们省心省事省力,还是可以的。
丫丫抿嘴笑,“情意还能分两半不成。”小七你这账是怎么算的,一半的情意?流年很是不好意思,“那个,该糊弄的时候糊弄过去就得了,不必较真。”水不必那么清,人不必那么精明,凡事大面上过的去就成。大账一定要算清楚,明细账么,含糊些无妨。
中午松年、鹤年、延处、棠年、柏年、张屷陪谢大爷、四爷喝酒。席间,松年冲张屷举起酒杯,“小七性子娇,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乃山多担待。”张屷认真的摇头,“大舅兄,这酒我不能喝。小七什么都好,什么都周到,没有要我担待的地方。”他这话一说出,众人都笑,包括方正的谢大爷,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四爷。
午饭后,棠年、流年又陪老太爷、老太太说了半天家常,方才起身告辞,去了全园。何离看见颐姐儿、和哥儿,心肝宝贝的叫着,一个一个抱在怀里亲热。流年拉着张屷诉苦,“自从小遂平出生,我就备感失落。后来有了小十,有了和哥儿,我越来越不受重视了。”有了小孩子,谁还希罕大孩子?巴不得大孩子赶紧长成大人,能独挡一面。
张屷给她出主意,“那好办,咱们也生个小宝宝,往后咱们跟小宝宝玩,不理会他们。”流年仔细想了想,“这主意好!乃山,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生个小宝宝。”
张屷大喜,趁机表明心迹,“不拘是小小七,还是小乃山,都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好不好?”不用非要生小乃山,生小小七也蛮好的,我喜欢。
流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郑重点头。反正生男生女的又不能由着自己挑拣,大大方方依他好了。生孩子又不是定制产品,性别能由着做父母的选择。
张屷得了妻子的许诺,心中舒畅欢喜。不拘是对着外甥外甥女,还是对着年纪小小的小舅子,都是一脸和悦的笑,耐心十足的陪他们玩了半天。棠年浅笑,“乃山这么喜欢孩子,不妨自己生一个。”张屷点头,“正有这个打算。”
小七很快要过十八岁生日,钱大夫每旬替她扶脉,说身体康健的很,怀孕生子定然无碍。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相信很快会有小小七,或者小乃山。张屷怀中圈着小十,温柔想道。
第 168 章
流年走到谢四爷跟何离面前,一脸的骄傲自豪,亲手送上烫金请柬,“两位,我即将年满十八周岁!届时会在寒舍设宴,请两位务必赏光。”十八岁了,正式长大成人了,必须要有个隆重的仪式。乃山的妈妈最是体贴,不用自己开口提,她老人家早已决定设下家宴,好好庆祝。
何离生平第一回被这么正式的邀请,又是激动又是不安,“我也去?不合适吧。”南宁侯府这么隆重的给小七过生日,自己这身份,却去凑什么热闹呢,没的倒让人看轻了小七。
流年叉着小蛮腰,气势凌人,“您去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您生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过十八岁生日呢,成年了,这么重要的时刻,亲爹娘不在场怎么成。
何离不忍心拒绝流年,也不好答应就去,求助的看向谢四爷。谢四爷轻飘飘开了口,“去,咱俩带着小十,一道过去。”小七是晚辈,过个生日没有大肆铺张的道理,到时只有南宁侯府诸人罢了。他们家的人,都不把世俗尊卑放在眼里。
“到了那天,肯定分男客女客。我么,跟亲家公、棠儿、女婿他们一起喝酒。你带着小十,跟亲家夫人、丫丫、小七一起饮宴,至多加上丫丫的大嫂二嫂,没旁人了。”谢四爷这么详详细细的一说,何离心中略定,点头答应了。
流年很是留恋不舍,“做小孩顶多做到十八岁,过了十八岁生日,怎么着也该是大人了。阿爷和大哥大嫂快要往东昌侯府搬,到时候,我该帮着婆婆管家了。”不能只管吃饭,衣食住行全都要负责。
流年在父母面前撒够了娇,又蹭了顿晚饭,才和夫婿、兄嫂一起离去。何离送走儿女,牵着谢四爷的衣襟掉眼泪,“虽说小七都嫁人了,总觉着她还是个孩子,舍不得她长大。”小七都要管家了,肩上担负的会越来越多。
谢四爷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慢慢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阿离,小七总要长大的,莫伤心。小七长大了是好事,她长大成人了,咱们才能抱上小外孙。”
何离眼中含着泪水,连连点头。谢四爷嘴角有丝浅淡笑意,循循善诱的问何离,“在别处,小七或许要像个大人似的奔波操劳。可到了咱俩面前,她能一辈子做小孩子,阿离说是不是?”
何离眼神温柔,“是呢,小七便是嫁了人,生了子,在爹娘眼里,她还是小孩子。”两人正说着话,小十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乳母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小十扑过来抱住何离的腿,仰起小脸“啊啊”的叫着,何离蹲下身子抱起他,“小十,乖儿子。”小十抱在何离怀里,伸出一只小手去牵谢四爷,一手指着临窗大炕。谢四爷微笑,“小十想到炕上玩?好,爹和娘陪你去。”抱着小十上了炕,陪他玩起一个精巧的木制小车。
接下来的几天,四太太一直闷闷的,卧病在床。她这一病,延年和柏年倒罢了,该上翰林院的照常上翰林院,该上国子监的照常上国子监,不过是早晚到四太太房中请安问候。郗氏可苦了,要时时在婆婆床前侍疾。
谢四爷本是天天来四太太房里坐一会儿的,四太太这一病可倒好,他每天来是照旧来,却不进正房,只在侧间坐坐。问问病情,看看脉案、药方,温文尔雅的遣侍女问候几句,便飘然离去。
郗氏心中未免抱怨,两个儿媳妇呢,凭什么婆婆生病总是累着我一个?棠年夫妇二人可真清净,远远的住到郡主府,只管过自家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谢府的事,他们通是漠不关心。
郗氏回房后,延年温和道“辛苦”,又说“等小柏儿娶了妻,你便有了做伴儿的人。”郗氏吓了一跳,小柏儿媳妇还没说好呢,等他娶妻,那是哪年哪月的事?算了,还是自己想辙吧。
郗氏依旧在兢兢业业在四太太床前侍疾,却时常柔声跟四太太说着话,“爹爹素不喜病人,不见病人。他老人家回回来了,人在侧间坐着,眼睛却向这边张望,可见心中牵挂您,盼着您早日康复。”
郗氏声音轻柔,听到四太太耳中,只觉受用的很。儿媳妇说的很对,玉郎他不喜病人,便不能来看自己。却又心中牵挂,日夜思念,唉,害的玉郎如此,自己如何忍心?四太太这般想着,一日日好起来,郗氏暗暗松了口气。
十一月二十九,流年和张乃山一大早亲自过来谢府,把谢老太爷、谢老太太接上马车。“我满十八岁了,多不容易呀。婆婆专门为我办了生日宴会,这样的场合,祖父祖母不去怎么能成。”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乐,“好好好,我们去,我们去。”才进门不足两年的年轻媳妇,谁家会为她过个生日这么大费周章?小七夫家都这么看重她,娘家更要郑重其事了。
流年兴冲冲吩咐车夫,“绕个圈子,到全园门口。”先接上爷爷奶奶,然后还要接上爸爸妈妈跟弟弟。到了全园门口,接上谢四爷、何离、小十,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南宁侯府。
到了南宁侯府,张雱、解语亲自接了出来,“您二老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对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十分客气亲热。寒暄见礼毕,解语和流年扶着谢老太太去了后宅,何离抱着小十,温柔得体的微笑着,跟在流年身边。流年一手扶着老太太,一手扶着她,时而陪老太太说话,时而逗弄小十,忙的要死。
张雱、张屷陪着谢老太爷、谢四爷去了前院大花厅,“伯父您能来真是太好了,两位家父,两位岳父都在,正翘首盼望您。”张雱客气说道。谢老太爷捋着白胡须微笑,成啊,今儿个五位老太爷聚齐,热闹了。
内院大花厅里,厅外搭着家常小巧戏台,琴曲悠扬,曼妙动听。厅内暖意融融,遍摆名色鲜花,布置的清雅大方,朝气蓬勃。谢老太太跟谭瑛坐了一席,解语跟何离坐了一席,简胜男、江笑寒、流年、丫丫坐了一席,骞哥儿、擎哥儿、颐姐儿等小孩子坐了一席。谭瑛细细告诉谢老太太,“那是骞哥儿,阿忱家老大。骞哥儿身边的那个小的是驭哥儿,阿忱家老二。您看这小哥儿俩是不是长挺像?活脱脱两个小阿忱。样子斯斯文文的是擎哥儿,阿池家老大,擎哥儿身边是攀哥儿,阿池家老二。这小哥儿俩模样随爹,性子也随爹,小小年纪遇事都有主意。”谢老太太也细细看了,满口称赞,“可不是么,个个都是好的。”
何离一直是躲在角落中的卑微人物,头回能正正经经坐回席,激动不能自持。解语话并不多,却异常温和,令何离如沐春风。人家是位尊贵的侯夫人,却愿意跟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同坐,真是太过纡降贵。虽说这是私人场合,并没外客,何离还是感动的很。
简胜男和江笑寒打趣流年,“弟媳妇今儿过生日,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流年扬扬眉,“大嫂二嫂提醒我了,该给祖母、娘亲行礼去。”谢老太太、谭瑛、解语、何离面前都行了礼,敬了酒,说了一堆煽情话,惹的何离掉下眼泪她早就想哭了,很辛苦的忍到现在。
在内院行过礼,流年又到外院给长辈们磕头。沈迈笑咪咪说道:“小不点儿快起来,今儿你过生日,是小寿星。”过个生日要小不点儿到处磕头,别把孩子累着。傅深也凑热闹,“小不点儿快起来,今儿你过生日,好生自在一天。”说完了又觉着不对,小不点儿哪天不自在了?
谢老太爷、岳培、安瓒都勉励了几句好话,张雱眉开眼笑的,“乖女儿,不必多礼。”谢四爷淡淡看了过来,无忌,小七什么时候成了你闺女?儿媳是儿媳,闺女是闺女,差远了。
流年在谢四爷面前下拜,谢过养育之恩。谢四爷伸手扶起宝贝小女儿,“小七,你自小到大给爹爹带来多少欢笑,这已经是最好的报答。”女儿,爹爹要谢谢你,带给我和阿离无穷无尽的快乐。
张屷看的眼谗,“养个小闺女真好”的感觉油然生起。小七,咱们还是先生个小闺女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白白的,小小的,让人一看见就想抱走。
棠年温和劝诫妹妹,“过了今天,便又长了一岁。要有大人样,要知礼懂事。”小七,好妹妹,你不能再跟从前似的,睡起、爱偷懒、爱撒娇,大人要有大人样。
流年神气的扬眉,“那还用说么,我自然会有大人样。从明儿个开始,我便跟大嫂学着管家,我要里里外外……”正神气着,流年胃里一阵不舒服,实在忍不住,想要呕吐。
把棠年愁的。小七,不就是管个家么,你也至于这样?小时候你能坐着等吃等喝,大了,成家了,就要学着管家理事,逃不掉的。
张屷急忙过去,替流年拍着背。“大哥,你和大嫂不准走!”张屷霸道的下着命令,“让大嫂留下来管家。”看看,一提管家把小不点儿吓成什么样了,这可不成。
第 169 章
沈忱慢悠悠的答应,“我们不走。”看看小不点儿这模样,我们敢走么?我们若走了,娘亲单是照看她就够费事的。小阿屷,小不点儿,两个小笨蛋。
沈迈也急忙说道:“放心放心,我们不走。”走什么走,这里有阿雱,有孙子孙女,有重孙子,一家人和和气气团聚着多好,做什么要分成两处。
张屷冲着沈迈抱怨,“阿爷您倒是早说呀,不然小七也不会吓成这样。”抱怨完又转过头安慰流年,“阿爷他们不走了,还是大嫂管家。小七,别犯愁了。”
流年啼笑皆非,我胃口不好而已,怎么跟管家扯上了?祖父们纷纷表示关心,张雱关切的问着,“小七,今儿个吃什么了?”谢四爷把流年叫到面前,命人倒了杯清水递过去。
张屷谢了一声,接过茶杯慢慢喂给流年。棠年很是惭愧,小七你自己喝水不成么,一定要乃山喂?谢四爷神色淡然的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她小的时候,肚子不舒服了是爹爹喂她喝水,如今却换成了张乃山。南宁侯府诸人都处之泰然,男人就是该对媳妇好,没什么可说的。
流年喝过一杯水,觉着肚中暖暖的,又恢复了元气,“从今天开始,我是大人了!诸位,今后我会协同娘亲、大嫂管理南宁侯府,定会确保诸位食有鱼、出有车!”慷慨激昂的发表起就职演说。
祖父们微笑颔首,成了,有小七在,咱们饿不了肚子,吃饭能吃饱,穿衣能穿暖。张雱哈哈大笑,“晚鸿,你看小不点儿多好玩。”胜男跟笑寒管家的时候,悄没声息的就上任了。哪像小不点儿,先要广而告之一番。
沈忱、岳池、张屷三兄弟很给面子的鼓掌叫好,“小七,好样的!”流年意气风发的冲他们拱拱手,“多谢,多谢!”乃山,还有大哥二哥,你们太支持我了。
棠年牵牵谢四爷的衣襟,“爹爹您看,小七还是这般孩子气。”谢四爷浅浅笑着,“她还小。”棠儿你着什么急,乃山是小儿子,小七是幼子媳妇,娇惯些在所难免。
流年给长辈们敬过酒,张屷送她回了内宅。路上两人并肩慢慢走着,说着话,“早上咱俩一道吃的饭,饭菜都很新鲜。”怎么会吐呢,吃坏什么了?“我早起就有点恶心,还没吃饭的时候就想吐了。”不是早饭的事。
张屷停下脚步,轻声责备,“怎不告诉我?”流年心虚的笑笑,“急着过生日嘛。”这些细枝末节,哪有空去理会。要琢磨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要把自己打扮的淡雅宜人,恶心呕吐什么的,多扫兴呀。
张屷低头凝视妻子,“小七,往后不许这样。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即刻告诉我。”流年理亏,柔声答应着,“嗯,以后不会了。”张屷又补上一句,“若是我不在家,要告诉娘,或告诉大嫂。”流年也一一答应。
张屷牵着妻子的小手往内宅走,有些闷闷的,“岳父神色不大好呢,定是觉着我没照顾好你。”流年捏捏他的手,“不会啦,他一向是那个神色,今儿个跟往常一样。乖,莫多想。”可怜的乃山,唯恐岳父不待见他。
到了内宅,张屷把流年带到解语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解语微笑,“莫担心,有我呢。”张屷爱操心,“让她坐您身边好不好?您看着她。”解语忍着笑,“好,我看着她。”小阿屷,你爹爹、哥哥都疼媳妇,也没像你这样呀。
张屷走后,流年被胜男、笑寒好一通打趣,流年讪讪的拿起酒杯想要喝酒,却被解语拦下了,“小七,今儿你肠胃不适,不宜喝酒。”都要呕吐了,还敢喝酒?不许不许。
何离悄悄问流年,“肠胃不适?”流年老实交代,“恶心,想吐,还有点没力气。”何离问之再三,惊喜的抬头看向解语。解语微笑点头,估计着应该是了。
流年夹起一筷子炒红果,解语、何离异口同声说道:“不许吃!”那是山楂,你吃它做什么。流年夹着一粒红果,看看妈妈,再看看婆婆,听话的放下,不吃了。
这么一来,谢老太太、谭瑛也好,胜男、笑寒、丫丫也好,都觉出了不对劲。谭瑛把解语叫过去细问,解语含笑说了,“估摸着是,所以不许她吃。大夫还没扶过脉呢,等饮宴过后,便请钱大夫过来。”有早孕症状,但尚不确定。
谭瑛不依,“等什么等。”这事还能等啊,快请大夫过来。谢老太太也是一样,“心急的很。”解语陪笑,“本想等到饮宴之后的,如此,我即刻请大夫过来。”想想也是,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必讲那些虚礼。
解语、何离带着流年去了暖阁,请钱大夫过来扶脉。钱大夫细细诊了半天,含笑道了恭喜,“日子尚浅,一个多月了。”写下一个保胎的药方,“每日服一剂。”解语谢过钱大夫,命人送回前院。
流年有些呆呆傻傻。怀孕了?自己腹中已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它是自己和乃山的骨肉,是自己和乃山生命的待续,多么奇妙。它是男是女,会像自己还是会像乃山?流年捧着自己平平的小腹,又是喜悦,又有些不安。
解语拉过她的小手,“小七,你如今是双身子了,凡事都要当心,要为孩子着想。”何离也拉着她的小手,有些埋怨,“傻孩子,你自己竟不知道?”小日子没来,竟毫无知觉。
流年心虚的解释,“小日子该来没来,我也有些疑惑的。不过心慌要过生日,就岔过去了。钱大夫本是每旬替我扶脉的,这回我忙着,没请他来。”
何离一边埋怨着,一边交代了无数的事,“山楂是不能吃的,甲鱼也不能吃。不许蹦蹦跳跳的,不许骑马,不许游水……”不管她说的对不对,流年都乖巧的点头,答应的很痛快。
解语盘算着,“产婆该早早的请下,除了大夫,你身边还该有两个嬷嬷。”自己又不能整天看着小不点儿,给她两个嬷嬷,从早到晚守在她身边。
等流年重新回大花厅的时候,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小七要做母亲了,做母亲的人,勇敢又坚强。”“小七要给爹娘添孙子孙女了,真了不起。”
谭瑛温和说道:“小七只管安心养胎,无论生男生女都好。”时人大多重男轻女,小七,南宁侯府可不会这样。解语笑着反对,“娘,您说的不对,生男生女不一样呢,我和无忌都想要小孙女。”阿忱、阿池各生了两个孙子,我俩有四个孙子了,还没孙女。
谢老太太心里热乎乎的。小七怀孕晚,南宁侯府没说什么。才怀上孩子,婆婆就笑着说想要孙女。有这样的夫家,有这样的婆婆,小七是泡到蜜罐里了。
外院大花厅也是一片欢腾。祖父们有早已猜着的,有恍然大悟的,都是面目含笑。张雱站起身,大力拍着张屷的肩膀,“小阿屷,你行啊。”沈忱和岳池一本正经的夸奖,“小阿屷,本事大!”张屷正高兴的头昏,被父兄这么一夸,更是只会咧着嘴傻乐。
棠年轻笑,“这回小七遂了心愿,又能名正言顺不管家了。”平时她还管不了什么事,怀了孩子,更不敢给她派活儿了。她是头胎,岳父岳母还有乃山肯定心疼她,不许她操劳。
谢四爷淡淡吩咐,“棠儿,往后你和丫丫看好小七,不许她顽皮淘气。休沐时也不必回府,或是你一个人回,让丫丫留下。”棠年微笑应“是。”爹爹您就偏心吧,平时总催着我们回家,小七一怀身孕,我们就不必回府了。
饮宴结束时,张雱、张屷父子二人送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回去,谢四爷跟何离没走小十跟驭哥儿、攀哥儿玩高兴了,死活不肯跟他们分开,“不狗,不狗。”小十很执着。
小十不肯走,流年也可怜巴巴的,“我很喜欢,又有些害怕。”做母亲是终身职业,生了孩子以后要牵挂他一生一世。母亲平凡而又伟大,流年既向往做母亲,又怕自己担负不起这神圣的职责。况且,生孩子是危险的事,“人生人,吓死人”。
如此,何离自然舍不得走。谢四爷淡淡问着棠年,“在你家借宿一夜,可方便?”棠年恭身答道:“方便,极方便。”丫丫笑盈盈曲膝,“是我们的荣幸。”命人收拾出一处风景优美的院落,请谢四爷、何离带着小十居住。
小十和骞哥儿、驭哥儿等孩子们凑在一处,玩的聚精会神。何离陪着流年,轻轻柔柔宽慰她,“怀孩子,生孩子,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天经地义的事,不用害怕。”流年偎依在妈妈怀里,心里踏实多了。
晚上,等孩子们疯够了,谢四爷、何离带着小十,棠年、丫丫带着小遂平、和哥儿,穿过月亮门,去了含山郡主府。谢四爷倚在临窗大炕上,何离坐在一边给小十绣着个莲叶肚兜,小遂平、和哥儿、小十坐在炕上玩耍、打闹,温馨和谐。
“你若住回去,爹爹天天能如此。”谢四爷念念不忘。他最耿耿于怀的,是棠年一家居然不能常住谢府,居然不能常常陪伴老太爷、老太太,和自己这亲爹。
第 170 章
棠年提醒他,“爹爹,我和丫丫若住回去,小七可就是一个人了。”公公婆婆再好,夫婿再好,究竟比不上亲哥哥亲嫂嫂吧。我们住回去,剩小七一个人,好不可怜。
谢四爷沉吟片刻,默默点了点头。小七直到如今还是孩气十足,惯会依赖爹娘兄嫂。有棠儿和丫丫夫妻二人在她身边,自己和阿离也不用牵肠挂肚的,担心小七出岔子。
棠年回房后,一五一十跟丫丫说了,“爹爹偏向小七。”丫丫笑道:“都是一样的呀,我家也是,爹娘偏心我。”儿子能胡打海摔的,闺女可不成,闺女娇气。
棠年浅浅笑,“也不知乃山如今怎样了。”不会还在傻乐吧。丫丫很笃定,“小哥哥么,这会儿定是围着小七献殷勤呢。”他肯定是怀抱娇妻,甜言蜜语。然后么,小七本是有些害怕的,却被他哄的喜笑颜开。
丫丫的卦不错。张屷确实是温柔抱着流年,在流年耳畔说着各种各样的情话、傻话,流年微笑着捉过张屷的手,放在自己平平扁扁的小腹上,“乃山,你要疼孩子。”张屷亲亲她的脸颊,“嗯,我要疼妻子,也要疼孩子。”
第二天何离又见到流年的时候,觉着女儿脸色柔和,神情镇静,令人大为放心。解语也欣慰,我家小阿屷本事不小嘛,很会哄媳妇儿。
下午晌,何离抱着小十,跟着谢四爷回了全园。“小七婆婆待她那么好,咱们再没什么可操心的。”何离着实感激解语。“有棠儿和丫丫在,小七吃不了亏。”谢四爷对自己的儿子儿媳有信心。
虽然如此,何离隔三差五的还是会抱着小十去看流年。流年见了弟弟总是笑嘻嘻的叫他“谢棣年,谢十郎。”小十礼貌的冲流年笑笑,然后左右张望,寻找骞哥儿、驭哥儿的身影。
流年怀孕后,依旧和张屷睡一张床,并不曾分开。张屷房中自然没有添人,只有流年一个。为此何离很是感概了一番,“张家家风真好,小七嫁到张家,真是有福气。”谢四爷慢吞吞说道:“棠儿也是一般的洁身自好。丫丫,也是有福气。”
温馨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如流水般过去,腊月过后,很快到了元旦。快过年的时候,丫丫亲自去了趟皇宫,跟卓皇后请假,“家中三嫂嫂怀了身孕,这是第三个月,正是要紧时候。”卓皇后微笑允了。
含山的三嫂嫂,是谢家那位七小姐吧?卓皇后心中不快。我家阿显至今记挂着她,不肯娶妻。她可倒好,怀上孩子了。卓皇后很想为难为难流年,不过卓皇后是明智的女人,知道皇帝看重含山,自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驳含山的面子。
谢大太太也进宫跟皇后请安,顺便提起,“舍侄女嫁到宜春侯府,如今有了六个月的身孕。”皇后微笑,“元旦朝贺,准她请假。”这本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一位阁老夫人开了口,何妨给她这个人情。谢大太太诚惶诚恐的谢了恩,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卓皇后听了很是受用。
元旦朝贺流年没有到场,正月里也没到谢家拜年。正月初三,孙女、孙女婿们回谢家拜年的日子,张屷一个人上门了,“小七不便出门,让我替她给长辈们磕头。”
四太太这时才知道流年怀了身孕,有些生气,“我是不是小七的嫡母?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禀告于我?”谢四爷温和劝她,“前三个月不稳当,所以才不说。这是喜事,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四太太拿出帕子拭眼睛,“她没拿我当嫡母!棠年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十更甭提了,整天连个照面儿也不打。玉郎,我是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他们竟这样对我。”
谢四爷缓缓说道:“小七出了阁,四时八节都会送礼回来,少孝敬你了么?棠儿自小到大,在你面前何曾缺过礼数。大过年的,休要生事。”
四太太哼了一声,“他还不缺礼数?清清净净住到外头,家里老太爷老太太想他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管不顾的。要说也是,祖父祖母都顾不上了,哪顾得上我这嫡母。”
谢四爷眼神冷隽。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败坏我棠儿的名声不成。棠儿是清贵翰林,名声上出不得一点瑕疵。棠儿若是跟“不孝”沾上一点边,对他仕途便十分不利。
四太太越说越气愤,“谁家儿媳妇不服侍婆婆的?他可倒好,长大成人娶了妻,媳妇却不肯在婆婆面前尽孝。说起来我是有两个儿媳妇的,朝夕服侍的却只有郗氏。”
谢四爷声音清冷,“谁家郡主儿媳要服侍婆婆的?身为郡主还服侍婆婆的只有昭仁郡主一人。昭仁郡主,如今可是身在尼庵。”
昭仁才回到开封,她父亲豫王就被改封陆王,移藩陆都。昭仁一家子辛辛苦苦随着陆王到了西北,途中受了不少挤兑。她父亲豫王是不管事的,豫王妃虽厉害,却禁不起府中庶子众多,难以约束。况且昭仁确是做了有失颜面的事,让豫王府丢了人,也丢了富庶藩地。
好容易到了西北,住进按规制盖好的郡主府,昭仁家中又生变故。仪宾的妾侍有得宠的,有不得宠的,不得宠的便是留在京城的那几对母女,得宠的,是两个生了聪明伶俐儿子的妾侍,一姓鲁,一姓武。鲁氏和武氏自打生了儿子,便受仪宾父母看重,在郡主府嚣张的很。自打胡月的白猫扑了人,她们也受了牵连,从京城到河南,再从河南到西北,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
鲁氏和武氏难免心中不服,“都怪大小姐!”这两人都是市井女子,空有幅好容貌,却没见识,也没人品。她们只管抱怨,却从不想想,她们吃的也好,穿的也好,全来自昭仁郡主。
鲁氏和武氏既是心中有恨,自然少不了时常讽刺挖苦胡月。胡月娇生惯养的,哪受的了这个,这二人分明地位卑下,却敢对着自己这嫡女高声说话,有没有王法了?胡月自事发以来挨了不少骂,也受过罚,可那都是她的正经长辈,不是鲁氏和武氏这样的低贱女子。胡月生了恨意,这日鲁氏和武氏照旧对着她喋喋不休的斥骂,胡月忽然拨出利刃,刺死鲁氏,刺伤武氏。
仪宾和昭仁赶来时,只见鲁氏已死在血泊之中,武氏惊慌的缩在屋角,身上全是血。仪宾大怒,“将这逆女捉住打死!”反了,用猫扑人还不算,直接动上刀子了!
仪宾指挥着家奴捉住胡月,挥刀要亲手杀了“逆女”。胡月绝望的闭目等死,昭仁郡主彻底灰了心。自己到底贪恋这男人什么呢,不过是死了个姬妾,他要杀死亲生女儿!
“住手!”昭仁发了威,“不过是死了名奴婢,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鲁氏、武氏出身都卑贱,卖身契还在昭仁手里。主人打死奴婢,无论如何不至于要偿命。
昭仁跟仪宾翻了脸,不惜对外揭露家丑,也要保住胡月的性命。到最后,胡月被勒令进尼庵修行,连豫王妃也救不得。昭仁舍不得爱女,自愿随胡月一起落了发自从看清仪宾的真面目,那个郡主府仿佛地狱,再也呆不下去。
仪宾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昭仁既出了家,郡主府朝廷自然要收回,仪宾的俸禄也不再支给他。仪宾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一下子成了白身,成了要自谋生路的人。
他有父母要赡养,有儿子要抚养,还颇有几房妾侍。没了郡主府,没有俸禄,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仪宾的日子一天天穷困潦倒,以至于揭不开锅。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仪宾,仪宾的父母亲大人,才想起昭仁的好。有昭仁在的时候,他们真是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仪宾的父亲胡老太爷颤巍巍吩咐儿子,“去,去接郡主回家!”胡老太太也哭着央求,“快把儿媳妇求回来吧,等她回来,我拿她当婆婆敬!”仪宾还真听父母的话,真去尼庵求过昭仁,可昭仁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只管敲手中的木鱼。
尼庵中总是清苦的,比起郡主府的富贵,不可同日而语。昭仁和胡月落到这个地步,颇令京城贵妇们唏嘘。到底是位皇室郡主,下场如此悲惨。
提起昭仁,四太太心虚的缩了缩身子,不再说话。当初她结交昭仁,为的就是羞臊丫丫,让丫丫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皇室郡主。结果捅了个大篓子,差点害了小遂平。四太太自己也吃亏不小,生了好几个月的病。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正月初六,锦年和黄恪到南宁侯府拜年。解语伸手扶住锦年,“快别多礼。”分宾主落了座,解语温和跟锦年说着话,“怀了身子,凡事都不可大意。今儿下雪呢,路上可好走?”锦年笑盈盈说道:“小雪,不碍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流年和张屷才并肩走了进来。张屷小心翼翼看着流年,显然极重视怀孕的嫡妻。锦年看在眼里,一阵心酸。
虽然今天下小雪,来喝年酒的亲戚还是不少。流年却不招待亲眷,只和锦年在暖阁中自在说话,“六姐姐,咱们不凑热闹,躲躲清闲。”
锦年抿嘴笑笑,“大过年的,你不待客?”流年理直气壮,“我是孕妇啊,六姐姐,孕妇在我家,享有种种特权。”南宁侯府是很人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