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梦回浮生
贞德十六年冬,十月,癸丑。
冷了许久的镐京终于飘下了第一片雪,然这一片雪之后,天便仿佛刹不住似的,整整下了三日,城里城外一片银装素裹,除了皑皑白雪,再无其他颜色。
江浮月便是在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十年中只在梦里出现的父母双亲,瞬间便愣在了当场,接着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往下掉个不停。
她记得自己刺杀郁林王被万箭穿心,临死前听到郁林王母妃竭嘶底里的说要把她的尸体挂在城门上,暴晒三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那声声嘶吼还犹在耳畔,她却一转眼躺在了床榻上,身边双亲环绕。
江浮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梦,母亲那双拢在她身上的手太过真实,这绝对不是她日有所思下的幻觉。
可她却又清楚的记得,这些在十三岁那年,不都化成了一片血雾了吗?
江家满门被屠,只有昏迷在柴堆里的她被姨母偷偷救了回去,却害的姨母一双儿女惨死,而她自己也被卖入教坊,辗转成泥......
“月儿怎么了,这烧还没退,阿娘再去为你请大夫。”王瑶既心疼又焦急的看着自家女儿脸上的泪珠,想着她是手指疼的厉害,忙不迭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江仲离看去。
江仲离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外面再去把大夫叫回来,却被一道声音拦了下来。
“阿娘、阿爹,我没事,我很好。”她声音暗哑,像是许久未开口说话,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
江浮月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脑袋还有些晕沉,却先出言安抚自己的双亲,她是万箭穿心死过一次的人,什么样的疼痛还能让她动容。
可已死之人怎么会再次醒来?难道是老天可怜她这一生太过凄苦,所以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是了,一定是如此,她一生所有苦难皆是从十三岁那年的生辰开始,如果真的是重新活过,无论如何她会阻止阿爹听信小人之言调兵入城,告诉阿娘在家中不要夤夜出门寻人...
“月儿没事就好,阿娘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吃的,这一天一夜你都昏昏沉沉,也该饿了。”王瑶说着起身朝外面走,换了江仲离坐在床畔,细细的帮她在手上涂药。
江浮月看着父亲一双粗糙的武将之手,却小心翼翼的帮她在纤细的手指上涂药,刚停歇的眼泪便忍不住再次将视线淹没,不一会儿便哭的浑身颤抖。
江仲离吓得赶紧收回手,连声说着自己粗手笨脚,他以为女儿这般哭,定然是自己不够小心弄疼了她,可却见江浮月不住摇头,只顾着伏在他腿上一个劲儿的哭。
他觉得女儿今日自醒来便有些不一样,似乎变得爱哭了,不似从前那般总要强、爱玩闹,反倒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多愁善感,眼神里的情绪让他捉摸不透。
江浮月脑子里浮现从前的种种,越哭越伤心,竟趴在父亲膝上哭到累极,就那么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一早,她睁眼侧头看着房间熟悉又陌生的陈设,脑海中无数过往一一闪过,有江家满门遭屠的,有表妹、表弟和姨母惨死的,还有她自己满手鲜血被万箭穿心......
一切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越是回忆,心中那份伤痛就越浓,脑子也越来越清醒,到最后江浮月竟然惊惧的颤抖起来。
将自己作为旁观者再细细回忆起以前,她发现其中有太多地方过于蹊跷,隐隐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缓缓向前。
江家并非根深蒂固的武将世家,不过到父亲这一代才刚刚踏入官场,对皇家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她不相信父亲会如外界传言那般调兵入城作乱,可那夜为什么父亲非入城不可?
还有母亲,为何会在夤夜出门寻她?她明明被锁在柴房里啊。
江浮月正想的出神,小小的身体紧紧裹着棉被,像是如此便能抵御心中陡然升起的寒意,从前她太过单纯,只觉得是江家行差踏错才招来横祸,现在看来或许根本不是那样。
门外渐渐有脚步声传来,江浮月愣愣的转头,她还没能适应自己重新回到家中变故之前的事实,那年发生了太多事,到如今她竟不能记得十分清楚,只记得那满眼血红和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叫。
“小姐可醒了?”门外蜜儿小心翼翼的听着屋中动静,夫人吩咐过,要等小姐自己醒了再服侍,若是有不妥就赶紧去叫她过来。
江浮月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门的方向,半晌才用喑哑中透着虚弱的声音说道,“醒了,进来吧。”
她以前不喜有人围绕,但记得似乎身边确实有个侍女,名叫蜜儿,却几乎记不清她是什么模样,她总喜欢低着头,怯懦的远离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
她最后怎样了江浮月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被姨母带回去的时候,蜜儿并不在身边,大概是趁乱离开了吧。
蜜儿端着水进屋服侍,将水蓝色的珍珠帷幔挂起,却看到江浮月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正上下打量着她,忙低头退到一边说道,“小姐,奴婢服侍你梳洗。”
江浮月没说话,看着她掀开被褥扶着她下床,轻轻为她净面、净手,突然冷不丁问了句,“蜜儿,还有几日是我的生辰?”
蜜儿的手正放在江浮月的长发上,那一头青丝光可鉴人,每次为小姐梳头,都让她对这青丝爱不释手。
“还有一月有余便是小姐的十三岁生辰了,将军和夫人都帮小姐记着的。”
蜜儿说着重又低着头为她梳妆,江家只有小姐这一个女儿,将军及夫人又与旁人不同,只要这一个女儿并视若珍宝,连旁人看了都说小姐生在江家是她上辈子积的德。
江浮月嗯了一声,心想原来回到了这时。
一个月的时间是仓促了些,不过无论如何也得将那人从父亲身边弄走,若他不走,难保前世的种种惨祸不会再次发生。
那一次她江家满门横祸,血洗门庭,谁都没能逃过那一劫,那人却平平安安入了梁王府,还做起了梁王麾下的禁卫统领,如今想来,大有蹊跷。
第2章:江家来人
江浮月醒来的第二天便迎来了两位登门拜访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祖母江老夫人和二叔江庆生。
她对这位二叔了解不多,只知道两家关系不冷不热,虽说同为江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娃儿,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江浮月的父亲江仲离自幼便不得江老夫人待见,好好的书香门第他待不下去,只能转而弃笔从戎,没想到竟还挣得了功名,一跃成为定远将军,被皇帝亲赐将军府。
算算时间,她隐约记得自己手烫伤病倒,似乎就在将军府被赐下不久,难道江老夫人上门是为了那件事?
蜜儿看江浮月出神片刻后缓缓起身,忙上前搀扶着她,问道:“小姐可是要去前厅?将军和夫人在前厅招待老夫人和二老爷,小姐这时候去......”
老夫人和二老爷一家对将军的态度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多少知道点,将军没出头之前冷漠疏离,如今陛下刚赐了将军府,这些人就眼巴巴的凑上前,莫不是忘了从前如何对待将军一家的?
“无妨,我只是想去看看,人不要脸能到什么程度。”江浮月脸上的笑淡淡的,那许多年的的经历早就让她练就了处变不惊,更知道打人如何才能让她长了记性。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要专心将前世父母出事的缘由查个清楚明白,定然没工夫再与老夫人等人纠缠,何不趁着今日他们上门,一并把事情解决了。
想到这里,江浮月的脚步越发坚定,等到了前厅门外,便听到厅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我看这将军府不小,你们一家人居住怪浪费的,明个儿我与你二弟便也搬来同住,也好帮你管一管府中琐碎之事。”
听到这番话,江浮月忍不住皱眉,恬不知耻莫过于此,没想到老夫人当年竟是这么跟父亲要求的,她该不是忘了当初如何把父亲赶出家门,逼得父亲一个文弱书生硬是进了军营谋生路。
江浮月记得,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起父亲的过往,母亲没有任何评语,只实事求是的讲述,小小的她那时候就告诉自己,她只有父母,没有祖父母。
后来她被李家二夫人卖入教坊,不是没想过求老夫人救她,可想到连自己亲生儿子一家被血洗都不闻不问的老夫人,她就无法说服自己说老夫人会怜惜她。
事实证明她不去求是对的,她被卖入教坊的第二年,老夫人途径姑苏,见她站在画舫上一身艳丽衣裳被人调戏,竟满脸鄙夷,那眼神恨不得亲自动手将她浸入水中淹死。
江浮月收回思绪,最后那五年是她躲不掉的梦魇,她在不断挣扎中慢慢接受、释然,如今再回头想,不过是告诫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不易,这一次她要活的强大,绝不能再受人欺凌。
抬脚走进前厅,江浮月落落大方的给坐在侧位上的父亲与母亲请安,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风范。
前世虽入了教坊,却被按照官家小姐教导,身上并无多少烟花之地的陋习,楼中的鸨儿说,像她这样的出身,就该这么教导,好让客人们尝尝将军府小姐的滋味。
江浮月面上一片温和,袖子下的手却已经捏的死死的,一礼行完便直接站到了母亲王瑶身后,像是压根没看到上首和对面的两人。
江家老夫人本就不喜大儿子及儿媳,如今见孙女这般无视自己,心中更是不悦,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这便是你们教导的好女儿,看来老身不来帮你们教导教导规矩礼仪,你们这将军府怕是要反天了。”
一口一个你们,一口一个教导,老夫人分明没把他们一家当自己人,还这么大言不惭要来管将军府,江浮月实在不知道这老夫人如何想的。
这边江仲离夫妇还没开口,只阴沉着脸看着老夫人,那边江庆生已经坐不住了,开口说道,“大哥别怪阿娘说你,你这府中规矩确实不行,阿月是吧,怎的见了祖母与二叔都不知道叫一声。”
江浮月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刚才进来那番举动就是想引得这两人把矛头指向自己,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不是爱计较的人,但对她的事却是一分不让。
果然,江浮月还没开口,江仲离便已经站起身不悦的说道,“月儿比较认生,她自出生,老夫人和二弟就不曾上门过,不识得也是自然,比不得二弟家中的亲昵。”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指责他们长辈的厚此薄彼在先,他的女儿才会失礼在后,若老夫人能把对江庆生之女的关心给他家月儿一半,月儿也不至如此。
江庆生闻言不尴不尬的呵呵笑了两声说话不该如此说,江老夫人却不管是不是自己理亏,一拍桌子怒道,“江仲离,这是你作为儿子该说的话吗?你这是指责你母亲我苛待于你吗?”
那愤怒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往三十余年对大儿子不好,反倒觉得是大儿子如今飞黄腾达不孝顺双亲,是他有错。
江仲离捏紧了拳头低头说不敢,但紧绷的身体和脸上的神情却显示出自己很委屈,少年时便被赶出家门,如今自己终于能好好过日子了,母亲和二弟却上门当着他的面说他女儿的坏话,还理直气壮的要到府中替他管家,这是哪门子道理。
王瑶看着自己夫君这般憋屈,忍不住起身朝着老夫人微微一礼道,“老夫人不必动怒,我自己的女儿我会好好教导,将军府与旁的府邸不同,家中仆从不多,就不劳老夫人和二弟亲自教导规矩了。”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听的江老夫人脸色更为难看,张嘴便呵斥道,“我与我儿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出去!”
江老夫人俨然一副家中主人的模样,丝毫不顾及王瑶府中女主人的颜面,似乎觉得儿子的媳妇就该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王瑶没想到江老夫人会这般说话,顿时气得浑身颤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军府是陛下赐给她夫君的,是他们的家,她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的让她出去。
第3章:戏不好演
“老夫人,这里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夫人,天下哪有自己家自己不能待的,老夫人请自重。”王瑶的手死死捏着帕子,身体挺得笔直,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人进将军府,哪怕这人是夫君的亲生母亲。
江仲离心疼的看着自家妻子,走上前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发现她笔直挺拔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不由怒火中烧,“江老夫人,我将军府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两位如果没事,便请回吧。”
逐客令下的一点不留情面,江老夫人和江庆生的脸上顿时精彩万分,江老夫人是没想到大儿子竟要冒着不孝骂名拒绝她入住将军府,江庆生则可惜自己如意算盘落空。
原本以为自今日后就能住进皇帝赐下的将军府里,没想到自己不过多说了一句,事情竟演变成如今这般毫无转圜余地的模样,江庆生心里不由埋怨江老夫人操之过急,只要顺利进了将军府,这大儿媳还不是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大哥,母亲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对大嫂那般说,大哥可不要跟母亲计较。”江庆生实在不甘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搬进将军府,断然没三言两语就退缩的可能。
江仲离没说话,只揽着王瑶,脸上不见丝毫松动。
江浮月见差不多了,便站出来轻声说道,“老夫人想住进将军府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说出,厅中众人都齐齐看向她,江浮月用眼神安抚欲言又止的双亲,继而转头看着江庆生继续说道,“只要二叔与阿爹一样入了军营,说不得三五年后也能拼个将军回来,到时候老夫人想怎么立规矩都无人会管,二叔,你说是也不是?”
从前这两人上门的时候她正病着不想起身,不知道父亲最后如何解决,但病好后整个镐京都在议论父亲如何不孝,如何苛待亲弟。
为这件事还被陛下责罚,江老夫人最后不仅进了将军府,还趾高气昂的选了最大的两所院子住下,她母亲为此更是气的病倒,却又无能为力。
可到最后将军府被人血洗,老夫人和二叔一家却像是知道消息一般,提前半月便以出游为借口,举家前往洛邑,竟是在那场灭门祸中全身而退。
如今她重活一世,自然不能看到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今日才拖着病体前来,一则弄清楚原委,二则要演一出好戏。
江老夫人被江浮月这话气的手都抖了三抖,站起来就指着江浮月骂道,“小贱蹄子,军营是何等凶险的地方,你让你二叔去军营,莫不是让他去送命,你小小年纪便歹毒至此,可都是你那好娘教的!”
一句话不忘再次将王瑶骂进去,可见对王瑶这个儿媳妇有多不喜欢,不过也是,王家如今家道中落,在她眼里自然没客气的必要。
再者,谁让她不长眼嫁给大儿子这个木头,平白惹她生气,她那么好的小儿子怎么就寻不到这样出身的媳妇。
“呀,老夫人也知道军营凶险,将军一职是阿爹以命挣下来,浮月还以为老夫人觉得阿爹的将军是天上掉的呢。”
她故作惊讶的掩嘴冷笑,笑罢高声说道,“既然当初老夫人将我阿爹赶出家门,又没管过我阿爹与阿娘的婚事,那现在便也不要管了,就当从来没这个儿子不是很好,省的您老人家心中不喜还要日日相对。”
这话江浮月说的有些逾矩,但余光中却见双亲脸色并无不妥,心中那块大石便也放了下来。
她其实不知道,江仲离和王瑶早就对江家视如陌路,夫妻二人第一个孩子便是被老夫人无情害死,这件事就如同一根刺,埋在夫妻二人心中多年,见一次老夫人,那刺就会搅动一阵。
王瑶原本听江老夫人骂自己女儿小贱蹄子,双眼便被怒意熏的通红,没想到女儿不仅不像从前那般暴跳如雷,竟还往下顺着话讥讽老夫人,让她瞬间便消了怒意,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儿,像是今天才认识一般。
不过她觉得这变化真好,她和夫君的女儿就该这般强势,怎么说他们夫妻都是将门出身,虎父岂能出犬子。
“你,你...”江老夫人被这一番话气的浑身哆嗦,一张老脸青白交加,眼看着就要晕过去,却听江浮月继续说道,“老夫人可别忙着晕,否则你这般出去了,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将军府把你怎么了。”
老人家气晕了想不起来用什么招?那她来提醒,毕竟人家不出招,她又如何见招拆招。
果然一听这话,老夫人晕的更利索了,江庆生先是一愣,随后鬼哭狼嚎的便朝江老夫人扑过去,连江仲离都要上前查看,被江浮月一把拉住,低声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她...”江仲离不敢相信江老夫人会做这种事,有些迟疑的想问清楚,却见自家女儿一脸不容置疑,便也只好叹口气拉着妻子出了前厅。
见双亲离开,江浮月慢悠悠的坐到椅子上,看着江庆生抱着江老夫人哭天抢地,却绝口不提找大夫来看看,就知道如她料想的一样,江老夫人是装晕,不过是想给江仲离扣上不孝骂名罢了。
人不要脸起来,果然没有下限。
江庆生原以为能有人为江老夫人延医请药,没想到一抬眼这偌大的前厅里便只剩下江浮月一个小辈,大哥江仲离与大嫂王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走了。
他顿时心中怒火升起,就算母亲再有什么过错,也是他们兄弟二人也是母亲拼命生下来的,大哥怎么能看着母亲昏迷不醒扭头就走呢?
江庆生的脸被怒火烧的通红一片,瞪着双眼朝站在门外的两个奴仆吼道,“你们都死的吗,没看到老夫人晕了吗,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那模样仿佛他已经入住将军府,是这里的主子,这些仆从都该看他脸色,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二叔怕是找错人了,我将军府的下人,虽然没什么规矩,但也知道谁才是主子,既然老夫人想睡一会儿,不如二叔就带着老夫人赶紧回家吧。”
第4章:给你机会
江庆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今日三番五次对他出言不逊,早就没了刚来时的顾忌,恶狠狠的看着江浮月,一甩袖子把江老夫人背在背上,步履艰难的往将军府门口走。
江浮月没有跟过去,转头叫来站在门口的蜜儿低声吩咐了句,“把咱们府中的人都叫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蜜儿不解,自家小姐似乎同以往不同,眼神里多了几分看不懂的东西,人也比以前内敛,以前何曾见到过她这般伶牙俐齿。
“是,小姐。”蜜儿应了声转身走远,虽然不解,但她知道做奴婢的本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主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去做便是。
江浮月看着她走远,忍不住皱眉,这个蜜儿与她知道的其他侍婢不同,她更干练,且不会做许多言语上的功夫,可事情都能一一办的妥帖,这从今早见到蜜儿开始江浮月就留意了的。
收回目光,江浮月想起从前遇见过的侍婢,一个从中挑拨害死了表妹湘儿,一个在教坊中给她下药让她真正堕入污泥,似乎没有哪个忠心为主。
还有这一次,她不过是为母亲煲汤烫伤了手,缘何会突然高烧不退?她又不是别家那种文弱小姐,断不会弱不经风。
前世她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是烫伤引起的高烧,便没有继续追查,但这一次她带着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重活,若还那么天真无邪,岂不是白活?
不过片刻功夫,府中管家和蜜儿便带着一众仆从出现在前厅门外,江浮月起身走了出去,一袭浅蓝色织锦长裙微微浮动,偶尔露出那双同色的芍药绣鞋,整个人说不出的华贵清冷。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放在胸腹之间,姿态娴雅的扫过众人,轻声问道,“我受伤那日谁在厨房当差?一应有关人员都站出来。”
很快有几个仆妇和小厮站了出来,江浮月什么都没问,让这些人先到旁边站着,随后又朝众人问道,“去过城中酒楼听书的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问这事儿是做什么,但见小姐脸上没有责难的意思,便踌躇着站了几个出来。
府中管家月银在仆从中较多,且他并无家世,每月领了月银总会到酒楼里听几场说书,这会儿也站了出来,壮着胆子问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如果对外间酒楼说书的感兴趣,小的便让人去找了最好的来府中说给小姐听。”
如今的将军府正是圣宠之际,满镐京想巴结的人不计其数,且都知道将军及夫人宠爱小姐,只要这消息一放出去,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往上挤。
江浮月看了管家一眼,她上一世对这个管家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如今再看却觉得这人用不得。
她五年风尘里打滚,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倒是长进了不少,如今将军府才在镐京有了一席之地,根基还未稳固,这管家已经开始仿照京中权贵的作风办事,岂不是给将军府无形招惹祸端。
“不用,我只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至于什么事,等巳时三刻到我院外便知。”江浮月说完示意除了灶间的人留下,其余人等可以散去。
等一众人都离开,她才散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个仆妇和小厮,漫不经心的问道,“自己招,还是一并都发卖出府,你们自己选。”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仆妇壮着胆子抬起头看着江浮月,装着糊涂问道,“小姐要咱们招什么?发卖出府可是大事,夫人......”
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浮月直接打断了,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夫人什么也不会说,我阿爹阿娘如何疼我你们难道不知?我如今给你们机会不过是想知道谁想害我,至此你们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等我查出真相,那便直接卖到苦窑。”
她一席话说完,清冷的丹凤眼在众人脸上扫过,发现除了站出来说话的妇人和其中一个小厮脸色微变,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
她等着两人招供,却等了片刻无人上前,便嘴角含着一丝冷笑,挥手让众人散去。
回她住的沉香苑的路上,蜜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江浮月想了想,还是决定有些话说清楚的好,“蜜儿,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为何人效忠,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若有人敢伤害我在乎的人,那么不管是谁,我定要她后悔活在世上。”
从江家覆灭开始,她看尽了世间的丑陋嘴脸,就像这次的江老夫人,不出所料的话,她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便会让人散布流言,说自己的大儿子将自己拒之门外,儿媳不孝顺婆婆,孙女更是出言不逊。
在大厅江浮月把这些告诉江仲离,他当时一脸不敢置信,即便江老夫人那般对待他,他还是对这个母亲抱有一丝期望。
蜜儿猛地抬头看着江浮月的后背,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有阵阵香气钻进她鼻子里,却不能缓解她此时的紧张。
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小姐......”蜜儿绷直了身体,嘴巴微张着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突然觉得江浮月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确定她并不是自己人。
江浮月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慢慢的朝着沉香苑踱去,“你不用紧张,我并不打算换掉你,你以后也不必隐藏自己,我只是让你记住我说的话而已。”
蜜儿紧紧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不能伤害小姐在乎的人,小姐说的是这一点,她记住了。
“小姐变了,比以前沉稳内敛,也比以前雷厉风行。”蜜儿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不管是今日审问灶间的仆从,还是对付江老夫人,从前的小姐绝对做不到。
“人,都是会变的。”江浮月目光慢慢沉下来,若经历了那么事还能保持一成不变,那这人也就没有了救赎的必要。
第5章:以牙还牙
镐京的冬日难得有暖烘烘的日头可晒,江浮月窝在软榻上,一边听着蜜儿说外面的情况,一边往嘴里放阿娘亲手做的糕点。
太久没有吃,她几乎忘了这种幸福的味道,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小姐,差不多巳时三刻了,那些东西奴婢拿出去交给他们。”蜜儿说完大街小巷已经传出来的对将军不利的流言,随后看向江浮月手边那一叠宣纸,低头询问道。
江浮月嗯了一声,蜜儿点头拿了宣纸往外走,她隐约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又不是很清楚,想着把纸送出去之后,回头是否问上一句。
她来的地方规矩森严,奴婢从来不能多问主子一句话,但这里不是那个地方,蜜儿心里很挣扎,是还要照那些规矩来,还是适应将军府的环境。
走到沉香苑门外,蜜儿把手中的纸张一一发散下去,“将这些东西送到各个酒楼的说书先生那里,但不要说你们是将军府的人,换了便衣再去,回来后每人到帐房领取一两银子。”
说完便挥手示意众人赶紧办差,她自己则扭头往回走,走着走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扭头看向已经没了人影的沉香苑门外。
小姐这是要以流言止流言?
江浮月听到门外有动静,抬眼见是蜜儿回来,看她脸上神色复杂,便猜到她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也不忙说什么。
从来流言猛如虎,前世若不是因为老夫人散布流言,也住不进将军府,她母亲也不会整日里被那般折腾。
现如今她就以牙还牙,江老夫人不是说儿子、儿媳不孝吗?那她就让天下人知道不孝的原因,顺道让江家二老爷也跟着出名一把。
“小姐在那些纸上写了什么?”蜜儿终究又没能忍住,张口问了句。
“没什么,不过是把江老夫人如何苛待我阿爹,又如何赶出家门不管他死活,以及拿捏儿媳和厚此薄彼的事迹说上一说,而已。”
江浮月说的云淡风轻,脸上还带着暖如阳光的笑意,却看得蜜儿忍不住嘴角狠抽了两下,这还叫而已?
当天午时江仲离从城外军营回来,第一时间便听到了这两个不同版本的流言,心中一阵酸楚,同是母亲十月怀胎生养的孩子,她怎么就能这般偏心。
心情郁郁的回到府中,一进门便看到妻子及女儿正坐在饭桌前等着他,江仲离顿时心中郁结尽散,不由埋怨自己,早在被赶出家门那时不就决定了与江家再无瓜葛吗,怎的还要为这些破事郁郁寡欢。
深吸一口气,江仲离脸上挂上笑,大踏步朝厅中走去,“夫人,月儿,我回来了。”
江浮月早就看到父亲进门,却佯装没看到,见他脸色一阵变化,最后释然,才和王瑶一道起身招呼他入座。
许久没一家人好好吃顿饭,江浮月一边给双亲盛汤,一边满脸笑意的说着今日城中趣事,“听说今日说书先生说的段子极好,也不知是哪个有才的,竟能写出那般脱俗的段子来。”
江仲离正喝着汤,闻言一下子把含在口中的都喷了出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女儿,原还觉得女儿沉稳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般调皮。
王瑶抿着唇轻笑,一边帮江仲离擦拭嘴角汤汁,一边附和道,“是是是,确实是个有才的,也不知是哪家才俊,要知道了,阿娘一定帮月儿上门提亲。”
“阿娘!”江浮月没想到母亲会这般说,忍不住娇嗔的嘟起嘴,哪有女儿家上门给男子提亲的。
再说了,写那些的人可是她自己。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饭后王瑶陪着女儿说话,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着,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沉香苑。
江仲离坐在屋中等妻子,远远看到一袭紫色宽袖长裙的王瑶从院外进来,连忙起身走出房门,“阿瑶,你回来了。”
王瑶把手放进江仲离伸过来的手中,两人手牵着手进了房门,王瑶先开口问道,“你说今日的事真是月儿做的?”
她到现在都不敢置信,倒不是不敢置信江老夫人会这般不要脸,而是不敢置信女儿会这么手起刀落的反击了江老夫人。
“自然是,你刚才没看见她得意的小模样,月儿根本没打算瞒着咱们,她提醒过我,我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哎...”
江仲离忍不住叹了口气,手被王瑶紧紧握住,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竟是怕他会觉得女儿做的过分了。
江仲离安抚的拍了拍妻子的手,“无妨,他们是自作自受,从前我不曾坚定态度,本就让你们娘儿俩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月儿能这般,也算是彻底断了咱们与江家的往来。”
王瑶嗯了一声,心里不知道该为女儿的变化高兴还是担忧,镐京权贵无数,她这样对待江家倒是无妨,但如果是江老夫人娘家的话,岂不是要吃亏。
江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如今的江家虽然不算显贵,但也在京中任要职,听夫君江仲离说过,他们背后似乎还有皇亲贵胄撑腰。
“你说这次老夫人这般闹,会不会......”王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她不懂朝堂政事,只知道自江仲离搬进将军府后,门槛儿几乎被各大王府、侯府给踏破了,那些人存着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江仲离叹了口气,夫妻俩的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了如今的局势上,“陛下身体大不如前,肃王与梁王私下频频搞小动作,他们想要做什么谁都清楚,我并不想搅合到这些事中,但江家不这么想,前不久我的人还说看到二弟入了梁王府。”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看来这次江老夫人上门闹腾,不仅仅仗着自己是亲生嫡母,还想帮着梁王做些什么。
王瑶有些担忧,江仲离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慰道,“有我在,不会叫人欺负了咱们月儿,更不会允许旁人毁了咱们的家。”他战场上拼了命才换来的好日子,谁若想搅和,那就是他的敌人。
第6章:人不要脸
江老夫人没想到自己劳师动众上门闹了一出,回过头来竟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倒惹了一身腥,让整个镐京的百姓都看了她江家的笑话。
江庆生也是一肚子火气,那日出来后他找了几个街上的混混儿散布流言,想着江仲离会迫于压力主动接老夫人入住将军府。
可谁成想,流言还没传开,倒是酒楼说书的先把他们家之前那些破事给抖了出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连老大怎么被赶出家门都说的清清楚楚,还说他这从小受尽偏爱的老二儿子不学无术,见大哥飞黄腾达,这才怂恿老母上门打秋风。
这算哪门子话,明明想住进将军府是江老夫人的意思,怎么到头来他倒成了冤大头,这会儿上街都被人戳脊梁骨。
“不能就这么算了,庆生啊,你媳妇不是送进去两个人吗,叫她想想办法,即便咱们住不进去,也不能让他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江老夫人越想心里越气,她这二儿子这般好,外头那些人怎么能听信谣言污蔑她的儿子,分明是老大的错,都是老大的错。
江庆生一听也想起来前不久媳妇送进去俩人,说是先派人熟悉熟悉将军府的环境,到时候住进去了也不那么陌生。
他一拍大腿,站起身朝着江老夫人一躬身道,“还是阿娘想的周到,我这就去找她商量,一定让大哥后悔没让咱们住进将军府。”
江庆生的正妻韦氏乃是镐京辖下渭水县县丞之女,虽是七品官员府中小姐,但跟江老夫人娘家相比,还是逊色不少。
当初韦氏之所以会嫁入江家,都是江老夫人从中周旋,否则以她自己的心性,怎么也不会入了江家这败落的书香门第。
韦氏和女儿江红蕊坐在廊下说话,远远看到江庆生急急忙忙跑来,赶紧起身迎过去,江红蕊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声问道,“阿爹,是不是明天咱们就可以搬进将军府了?我要自己挑个院子去。”
江庆生一听到这个就来气,冷着一张脸怒道,“挑什么挑,人家都不让咱们进门,你还想住进将军府?还不如自己找个做将军的嫁了实在。”
韦氏在一旁听出了个中端倪,忙问是怎么回事,江庆生一屁股坐到廊上,怒意不减的说道,“还能怎么回事,大哥见母亲晕了都不管,还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母亲不尽责在先,既然自幼都不管他死活,如今也权当他不存在好了。”
江庆生越说越生气,母亲疼爱他有错吗?自然是没错的,大哥怎么能因此嫉妒,就算母亲将他赶出家门,可他不也照样建功立业了吗,说来也是母亲的一份功劳。
韦氏听的直咧嘴,心中对江庆生及江老夫人的嘴脸感到恶心,却又恼怒自己住进将军府的美梦就这么生生没了。
江红蕊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怒道,“看来给那小贱蹄子的教训还太轻了,早知道就该把她直接弄死。”
“你是说江浮月?”江庆生有些诧异,蓦地想起见到的江浮月手上似乎有烫伤,脸色也不太好看,难道这都是女儿的手笔?
“除了她还有谁,前几日在街上遇到,这小贱蹄子竟然无视我,所以我便让人在她用的砂锅上动了手脚,又将她锁在厨房个把时辰,没想到那小贱蹄子竟就那么病了。”
听传话的仆妇说,一锅汤汁全浇在了身上,好在现在是冬日衣服穿得厚些,只将手给伤了,否则那一身好皮怕是都要毁了。
不过穿着一身脏污了的衣裳躺在地上个把时辰,到底还是发了病,据说昏迷了好几天呢。
江庆生一听心中十分痛快,那贱丫头当众顶撞他,还叫他去军营里挣功名,其心何其歹毒,“好,我女儿就是厉害,若是这次能再教训教训那一家人,那就更好了。”
冬日夜里的镐京万籁俱静,天空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雨雪,大片云朵遮住了想要发光发亮的月亮,昏暗不明的街道上,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候。
一条人影突然从黑漆漆的巷子里蹿出,在将军府后门外低声学了几声猫叫,便见一个粗布打扮的妇人轻轻开了门,低头听人影说了什么,随后点点头,快速关门回去。
江浮月带着蜜儿独自坐在院中一处亭子里,今日给江老夫人的刺激不小,她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即便她肯,那个装着乖巧柔顺的儿媳恐怕也不肯。
“查清楚了?确实是她所为?”江浮月手里捧着一碗热茶,蜜儿就站在她身后,听到她问话低声说查清楚了,确实是江家二夫人所为。
江浮月将手中的茶碗放下,道了声很好,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亭子里。
蜜儿心里有些不解,小姐这又是要做什么,她自高烧醒来后所作所为就让人摸不透,似乎什么都能提前一步知道,又似乎只是她精于算计,能洞若观火。
蜜儿自信不是个喜欢问问题的人,但遇见江浮月这样的,她实在忍耐的有些难受,再三踌躇之下,还是问出了口,“冬日风冷,小姐为何深夜坐在这里?”
话刚问出口,在还没有得到答案之前,蜜儿已经觉得心中那股压不住的好奇便散了,似乎她只是出于好奇,却又不执着于答案。
“自然是给人可趁之机,否则以灶间那俩蠢货的脑子,我怕他们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浪费我时间。”
她之所以会在手烫伤之际发起高烧的原因,随便找人一问就能问出来,可见这两人行事多么粗糙,连基本的遮掩都做不好,江家二夫人莫不是觉得她无聊,特地送这么俩蠢货过来给她解闷?
蜜儿以前跟随的主子没有一个不聪慧过人,挑选的奴仆也绝对要跟的上主子的步伐,是以她自己也不算差,只是被江浮月突然的不同给弄的有些晕,竟没想到这一层。
“小姐想的周到,不过小姐就不怕那两人狗急跳墙,伤了你。”蜜儿眯起眼睛,朝不远处看去,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朝亭子下移动,速度不快,动静也十分小,像是生怕她们发现。
第7章:将计就计
“这里不是有你吗,别告诉我你跟了我之后功夫就废了。”从第一眼见到蜜儿就看出她会功夫,她走路和拿东西都比寻常人轻盈,姿势都随时保持戒备,这是长时间在危险环境下炼就的,绝非一时半刻能装的出来。
所以江浮月敢赌上这么一次,一来试试蜜儿是否真的不会对她不利,二来想看看蜜儿的功夫到了什么程度。
“小姐果然周到,不过就是两个喽啰,小姐直接吩咐奴婢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坐在这里等。”蜜儿嘴巴张了又张,想解释想隐瞒,不过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江浮月突然扭头看着她,一双乌黑清冷的丹凤眼带着微微笑意盯着她,让她所有的辩解都无法出口。
那双眼睛似乎早就洞悉了一切,所有谎言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即便说出来,除了能让自己尴尬外,什么都做不到。
江浮月收回目光,重新安静的坐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被任何小事影响,所以这件事我要亲自处理,确保无后顾之忧。”
江二夫人那种人,如果一次打的不够狠,不足以让她老老实实不敢再犯,所以她必须亲自来,因为她前世的经历让她知道蛇之七寸该如何拿捏才最恰当。
蜜儿点了点头,听着动静已经到了近前,便朝着江浮月说道,“小姐,夜里风凉,奴婢到屋中给你那件披风,这热茶小姐还是再喝些的好。”
江浮月十分配合的点点头,将热茶送到嘴边,一口一口的喝着,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走出去的蜜儿,越看就觉得眼前越是模糊。
她试着用手在眼前轻轻揉了揉,见蜜儿早已经走远,便想着是自己刚才眼花没看清,或者是病还没好透彻,所以才会眼前出现模糊不清的吧。
想着,她再一次把热茶端起来放到嘴边,却在茶碗碰到那张樱桃小嘴前倒了下去,双眼紧闭,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到了石桌上。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虫鸣鸟叫之声,虽是冬日,却也显得过于安静。
好半晌黑暗里突然有个人紧张的说道,“这是药效发作了吧,咱们赶紧趁着那婢女没回来,把她给弄出去,二夫人还等着呢。”
说话间从亭子下方常青藤里钻出来个人,一身灰衣小厮打扮,再朝上看脸,竟是那日被留下问话的灶间小厨。
“等会儿我把人背上,你在前面给我看着,别让人看见了。”又一个从里钻了出来,也是个面熟的,便是那日与江浮月对话的厨娘。
小厨应了声,转身朝四周都看了看,这才示意厨娘赶紧上到亭子里把人给背下来。
厨娘走到江浮月跟前,先是试探的叫了她两声,见江浮月确实已经没了神志,便弯腰将人背在了背上,那重量轻的厨娘忍不住皱眉,心想将军府的小姐吃好喝好的,咋就这么点体重。
背上人,厨娘跟在小厮身后不远处谨慎小心的往府中后门去,小厮每隔一段路就会东张西望一番,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把人给弄到了后门外。
“你说咱们把将军府的大小姐给弄出去了,万一被人知道,那我们俩......”小厮像是知道几分厉害,到了后门外就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他有些犹豫,想趁着接手的人还没过来,同厨娘先掰扯掰扯。
厨娘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闻言对着小厮就是一口口水吐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别忘了谁让人到这里享福的,那可都是二夫人,如今二夫人不过让咱们带个人出去,还是她自家的侄女,有什么好怕的。”
在厨娘眼里,要不是二夫人把他们俩送进将军府,那他们如今还在江家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哪里能享受到鸡鸭鱼肉那般好的吃食。
厨娘压根心里没想过,她能活的更好,全是因为将军府的主人对下人多是优厚,从未亏待过他们半分。
小厨嘴上告罪了两句,心里却觉得这事儿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但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干脆就听了厨娘的话,老老实实等着把人送出去得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里缓缓驶来,驾车人看了厨娘两人一眼,厨娘赶紧把人放到了马车里,点头哈腰的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拐进旁边的巷子里不见,这才拽着小厨回了将军府。
江浮月在马车上晃晃悠悠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若不是镐京三更城门落锁,她都怀疑自己被拐带出了城。
她睁着眼睛听四周围的动静,不时有狗吠声传来,可见他们所在地方多是普通百姓的居住地,那就是城南或者城北,再加上一路对马车方向转折的判断,江浮月最后得出自己在城南的结论。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城南多勾栏瓦肆,是富贵人的销金窝,但却也是良家女子谈之色变的地方,没想到韦氏竟然让人把她拐到了这里。
江浮月心里原本还想留些余地,如今知道所在地是城南,心里那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尤其是闻到马车外隐隐飘进来的熟悉香味后,她心里的恨意就越发浓重。
二夫人,虽然她不是前世卖了自己的李二夫人,但此时此刻她们在江浮月脑海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体,前世她被卖了无力反抗,而现如今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想要动她,也得连掂量掂量再说。
江浮月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股怨气恨意都一一压下去,和蜜儿商量好了将计就计,这会儿绝不能露出破绽,她定要人赃并获,让韦氏没有翻身的机会。
重新闭上眼睛,江浮月尽量忽略掉空气中那种令她厌恶的香味,却忍不住再一次想起第一次踏入教坊的无助与恐慌,白嫩的小手下意识攥的死死的。
却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外面有人低声问了句,“可看清楚了是那贱人?”
第8章:将计就计2
江浮月没听过这人的声音,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不知道是韦氏本人,还是她身边某个丫鬟。
“是将军府里的小姐没错,我亲自看了脸面,不会弄错的。”赶车的车夫声音里带着笃定,接着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股冷风直冲到江浮月的身上,她废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哆嗦。
江浮月感觉到眼前有一团黑影笼罩,接着又听到女子声音响起,“人是没错,这就好,直接把她带到后院楼上,等二夫人来了再处置。”
声音里似乎带着点轻蔑,大概觉得能这么轻易被人弄出来,那之前在府里的种种传言,大抵都是夸大其词,她还是没变多少。
江浮月在心里冷笑,变没变,等见到正主这些人自然知道,只是现如今她还没收到蜜儿的信号,她可是路上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忧,她是带着前世磨练后的自己回来了,但不代表她就能天下无敌,起码一个人对付二夫人这几个人怕是有些难度。
喵~
一声猫叫从巷子那头传来,被抬着往里走的江浮月顿时将心里那点担忧驱散,是蜜儿跟上来了,有她在,这件事万无一失。
江浮月感觉自己被人扛到了楼上,一阵阵让人恶心欲呕的香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顿时扛着她的人便停了脚步,嘴里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那俩蠢货,办事这本不牢靠。”
接着那人脚步加快朝上走,没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接着她被人直接朝地上一丢。
刚才的动作加上现在被甩下的力道,江浮月便也就势慢慢嘤咛着醒了过来,一脸虚弱无力的朝四周看了看,见是一处布置艳俗的闺房,忍不住皱起眉来。
她像是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艰难的撑起身子朝一边站着的一男一女问道,“你们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父亲可是定远将军,快把我送回去,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她一番话说出来,站在一旁女子掩嘴笑了笑,上前朝着她屈膝行了行礼,小声说道,“定远将军府的呀,夫人说了绑的就是定远将军府的小姐。”
江浮月这时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说话的女子是谁,她正是江二夫人韦氏身边的大丫鬟,至于名字叫什么,江浮月并不记得。
“你,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江浮月尽可能把那种惧怕与无措表现出来,但她太久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能回忆当年被送进教坊时的情景,没想到还能起到作用。
“奴婢能对您做什么,小姐请放心,二夫人不过与你叙叙旧,让你看看除了将军府的富贵日子,还有哪些好日子能过罢了。”
那丫鬟的话音刚刚落下,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位身着碧色长裙,外罩白色狐狸毛披风的妇人。
妇人眉眼之间有几分温婉,但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恨意,似乎看到江浮月就如同见到了杀父仇人。
来者便是江家二夫人韦氏,江浮月虽然记不清韦氏的脸,但却记得那个眼神,她自小就知道那种恨意难掩的眼神,每次见到自己,韦氏便是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她不懂,只觉得韦氏的眼神过于凌厉,让她不想与之对视,现在却能清清楚楚知道那就是恨意,她在恨她。
可江浮月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过江家这位二夫人,招至这般隐忍隐晦的恨意。
“一别数月,二婶再次见到乖巧的月儿,真是欢喜的不得了。”二夫人一出现便朝着江浮月笑,却只字不提她为何伏在地上一副虚脱模样。
韦氏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小小人儿,自从江仲离一步步高升到现在的定远将军之位,她的恨就一天比一天浓烈,同为江家儿郎,同是嫁入江家为媳,一个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另一个却贵为将军夫人,享受荣华富贵。
而他们的子女也是截然不同,她有一双儿女,算是圆满了,但她的儿女即便聪慧,入了国学院,却只能遭受权贵子弟的白眼。
可江浮月呢,她即便什么都不做,镐京里却有的是将她吹捧上天的人,而且她还听说,郁林王妃有意为自家世子上门说亲。
那可是郁林王府,真正的皇亲国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江浮月,何德何能可以成为郁林王世子的妻子?
“二婶,你是二婶?”江浮月眼中顿时闪过希望,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看着韦氏,仿佛她就是救命稻草。
韦氏看着江浮月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掩唇笑起来,“哟,瞧你这小嘴,叫出这声二婶多好听,可惜我可不敢当,一个勾栏瓦肆里的雏儿,我哪里敢当你的二婶。”
此话一出,站在屋中的三人都笑起来,笑的江浮月装下去的心情瞬间便没了,勾栏瓦肆,连教坊都不如,这个嫡亲的二婶竟是比李二夫人还心狠手辣。
“也就说二婶是打算铁了心这么对待我咯?”江浮月的声音仍是虚弱模样,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已经不是刚才那般模样,倒是多了几分闲散。
韦氏等三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并未发现这一变化,仍是嗤笑连连,韦氏则完全放弃了伪装的打算,笑着走到椅子前坐下,一手拿着帕子在嘴角擦了擦,带着笑意的说道,“是又如何,既然把人带到了这里,我便没打算错过良机。”
江浮月叹了口气,“二婶为何这般恨我,我自认从未与你有过龃龉,更不曾去过江家,你又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
“是,你确实与我没有恩怨,可你们江家跟我有,我与你母亲一道嫁入江家,凭什么她可以是将军夫人,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恨透了你们一家人。”
韦氏这番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脸上的恨意与嫉妒即便在昏暗之中也能让人看的清清楚楚。
江浮月无奈的笑了一声,竟然有人为了这种原因恨毒了旁人,可笑了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脸上的笑便慢慢落下去。
第9章:将计就计3
“二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也希望你别后悔。”她想到了从前,江家一家人还没到将军前,府中一切安宁如常,可自从那些人进了府,不久之后阿爹和阿娘便相继出事,府中其他人也一并遭人血洗。
江浮月心中不由多想,莫不是当年那件事跟江家有关系?
她当年被卖入教坊,虽说消息来的容易些,但却没有半点江家的消息,是以并不知道江家到最后如何了。
韦氏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故作姿态的说道,“这可怨不得你二婶我,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若是顺了老夫人的心意让我们住进将军府,或许就不会有这些劳什子的事儿了。”
“哦?是吗?那不知道二婶叫人设计我,又把我关在厨房里,是为了什么?那时候老夫人可没说要进将军府啊。”
江浮月的声音陡然变了,没有先前的虚弱,反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是韦氏早就被自己计划得逞给高兴的忘乎所以,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变化。
“那个呀,只是蕊儿觉得你不顺眼,顺手给你个教训罢了,小侄女儿可别放在心上呐。”韦氏笑的十分愉悦,她的女儿自然手段不一般,才出手就把江浮月弄的高烧不退,只可惜没烧成个傻子。
“哦,看来我没找错人,那我就放心了。”江浮月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韦氏和其余两人顿时变了脸色,唇角挽起一抹笑来。
她走到韦氏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悠哉悠哉的翘起二郎腿,手里捏着桌子上的绢花嫌弃道,“啧啧啧,这种货色也能拿出来摆在明面上,可见二婶是精心挑选了最下九流的青楼。”
韦氏从江浮月站起来开始心里便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可这会儿听江浮月突然说到下九流的青楼,韦氏那心突然就安定了,她怎么忘了这里是哪里,即便她江浮月是将军府小姐,到了这种地方,恐怕也是有嘴说不清。
“那当然,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侄女,对你好些是应该的。”韦氏心里安定了,面上自然也放松了几分,看着江浮月的眼中竟然浮现出几分怜悯来。
江浮月哼笑一声,两只手轻轻拍了几下,嘴上说道,“好好好,既然二婶这么照顾我,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回报,毕竟我将军府可是知恩图报的。”
韦氏抬眼看了看站在门边的丫鬟和小厮,见两人没什么特别,这才摇头失笑着说道,“江浮月,既然事已至此,你就算想拖时间也无用,将军府那边不会有人追过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你恐怕已经这楼里的女妓了,到时候就算定远将军要追究,也得掂量掂量你的名誉。”
她说完不再给江浮月张嘴的机会,给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明白的点点头,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韦氏看着江浮月,却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害怕或是后悔的模样,反倒比刚才还要轻松淡定,似乎到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来,根本司空见惯。
可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来过这些个腌臜之地,但她脸上的镇定自若又是如何解释?
难不成强自镇定?
“二婶,不是浮月说您,送进将军府的人蠢点也就算了,怎么您自己个儿也,那么蠢?”江浮月嘴角那一抹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讥讽的冷笑。
韦氏还以为她能说出点什么求饶的话,没想到出口竟是讥讽她蠢,气的她一拍扶手扭头死死瞪着江浮月,却在昏暗里只能看到她那张淡定自若的脸,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韦氏心下咯噔一声,这回她绝对不会感觉到,事情到现在地步,若还发觉不出事情有点不对劲儿,那她这些年也就白活了。
可到现在为止,韦氏心里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
“我蠢不蠢不知道,但却知道你一定会毁在我手里,江浮月,我原本只想让你失了身子便罢了,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韦氏心中那点不安渐渐在江浮月的笑意中变成了狠辣,她不是一直笑吗,那她就让她笑不出来,她还不信了,将这小贱蹄子毒哑了丢在这里任人糟蹋,她还能笑的出来?
“泠香,去给取了毒药来,我要毒哑这小贱蹄子,看她还如何笑的出来。”韦氏看见江浮月脸上那笑,心里对江家的恨就更浓。
她自幼在家中要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吃尽苦头才能学的比别人好一些,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出类拔萃,无非是想过了及笄之龄嫁个好人家。
可这一切全都被江老夫人给毁了,她仗着娘家那点势力,迫使她爹点了头,这些她无法改变,但王瑶同样跟她嫁入了江家,原本同样落魄,甚至更不如她,可如今她却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让韦氏心里如何平衡。
“二婶不必了,如今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走不出这里,哦对了,那小厮估摸着也回不来了。”江浮月叹了口气,施施然起身,走到韦氏跟前继续说道,“你刚才其实就感觉出来了吧,这件事透着股不对劲儿。”
韦氏脸上神色大变,她确实感觉到不对,但却不肯相信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
“你到底做了什么?”韦氏疾言厉色的上前两步,恶狠狠瞪着江浮月,她心里的担忧已经从这座楼里飘了出去,如果今日不能把江浮月降服,那定远将军府,定远将军府......
“没什么,不过将计就计,想见二婶一面,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江浮月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没想到二婶竟设这样的局,看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叙旧的,那我就直截了当了。”
江浮月突然上前一步,脸上的神色从刚才的娴静自若,猛地变成了阴冷毒辣,韦氏被她这突然的变化吓得朝后一退,脚下踢到椅子,直接跌坐了进去。
“你,你想干什么?!”韦氏脸上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的害怕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自小生活在平稳中的大小姐,脸上、眼中怎么会这样骇人的情绪。
第10章:蛇之七寸
江浮月一脚踏在韦氏屁股下的椅子边上,正正踩着她衣裙的一角,一只手伸手死死捏住韦氏的下巴,不让她挣扎分毫。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江浮月并未好捏的柿子,谁如果今后还敢再算计于我,那我便十倍、百倍奉还。今日二婶所作所为我只给你个警告,如果还有下次,哼,二婶不是有一双儿女吗?我记得之前给小堂弟那盘糕点他很喜欢,哦对了,还有蕊儿,她之前给了那么大一份礼,你说我回报什么好呢?”
江浮月语气还是那般温和,但一字一句却说的韦氏冷汗涔涔,她相信江浮月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真的会对她的儿女下手。
韦氏还没张嘴说话,江浮月已经像是想好了似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道,“不如在她那张貌美的脸上划上两道,从眼睛一直到嘴角,或者从左边一直到右边,二婶,你说怎么化的好?”
“不,不,江浮月你不能这样,二婶,二婶以后不敢了,你不能对你堂弟堂妹那般狠辣,他们都还是孩子,还小啊。”
韦氏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眼前这个江浮月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眼神里的毒辣连她都胆寒三分,她生平见过不少后宅女子斗的你死我活,却没有一个人眼里能有这样的决绝。
她相信江浮月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是会能做到的。
江浮月没有说话,手上用力甩开,把韦氏的脸都带的朝一边歪过去,差点撞在椅子扶手上,可韦氏却像是没发现一样,朝着后退两步的江浮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婶真的不敢了,月儿不要与二婶计较,这件事,这件事都是老夫人的主意,真的不是二婶要做的啊。”
韦氏还在求饶,那边蜜儿已经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软绵绵的被扔在了地上,把旁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的泠香直接惊得晕了过去。
蜜儿上前一步站在江浮月身边,低声说道,“小姐,事情已经办妥,府中那两人也已经绑了起来,等你回府发落。”
韦氏顿时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她送进去的人,她...
“月儿,你原谅二婶吧,二婶真的不敢了。”韦氏早就被吓地脸色煞白,在江家除了老夫人外,她就是说一不二的人,这些年日子过的太平稳,早就忘了这世上心狠手辣的人多的是,也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
江浮月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娴静,她伸手将韦氏扶起来,声音不急不缓的说道,“二婶哪里话,今日许是误会,我便不予计较,你看天色也晚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她说完松开手,看着韦氏一个趔趄重新瘫坐在地上,笑着一屈膝朝地上的韦氏行了个礼,转身带着蜜儿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蜜儿又忍不住问道,“小姐所说的蛇之七寸到底是什么?奴婢怎么觉得韦氏那样的人,吓一吓就足矣。”
江浮月坐在马车里,老神在在的抄着手,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倒像是经历过了很多大风大浪,归于平静的老者。
“这世上的人,总归都有自己的弱点,而韦氏作为一个妻子、母亲,她最在意的不过是丈夫或者孩子,可她却说嫉妒我们家,可见她对自己这个丈夫并不满意,那么她会如何?自然是寄希望于孩子身上。”
蜜儿听到这里已经听出些门道,心里不由暗暗惊讶,江浮月小小年纪看人性的弱点倒是看的透彻,只是过往可没听说江家小姐有这本事。
“我不过是暗示她会对她那俩不争气的孩子动手,她便坐不住了,虽然其中有做戏的成份,但也是真的担忧,她怕我真的下手。”
韦氏不担心她江浮月这个人,却是担心她身后的定远将军府,以及她父亲如日中天的恩宠,不管随便哪一样,都不是韦氏惹得起的。
蜜儿一愣,刚才只顾着关注江浮月,竟没注意韦氏那般姿态竟是在演戏,她顿时脊背一直,若是这种疏忽出现在主子面前,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姐恕罪,奴婢刚才疏忽了。”几乎是下意识的,蜜儿朝坐在马车中间的江浮月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一脸惶恐。
江浮月没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但从声音多少听出了点,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蜜儿,这才身后将人拉了起来,她猜测蜜儿背后的人怕是势力不小,否则一个小小的错误,不至于让蜜儿这般紧张。
“无妨,韦氏不过是不成器的小丑,我也不指望这么吓一吓就能将她彻底吓住,只不过希望在我生辰之前,别出来捣乱便是。”
还有不足一月时间便是她十三岁生辰,她得想办法将父亲身边那个人弄走,又得查清楚当日将她锁在柴房,后来又放出去的人是谁。
“小姐是要做什么,蜜儿虽然不才,但也可以为小姐分忧。”蜜儿一直听江浮月提及十三岁生辰,猜想当日定然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江浮月却像是十分忌讳那件事,只字不提。
这一次也一样,江浮月没有说话,只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的看着马车晃动的门帘,蜜儿也只能当做刚才的话没问,垂着头乖巧的坐在一侧。
回到将军府已经过了丑时,江浮月和蜜儿两人小心翼翼的从后门偷溜进去,一回到房间,江浮月便把一身染了香气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地上,示意蜜儿直接将衣服烧了。
第二天一早,江仲离去上早朝,王瑶往姨母王楹家中拜访,府中只有江浮月一个主子在。
她起了身就倚在窗上看外头的雪,昨日半夜下的,今早便已经能没过脚背,镐京这个冬日还真是飞雪不断。
蜜儿倒了脸盆里的水进来,就看到她这幅模样,赶紧上前将挂在一旁的披风拿下来给她披上,“小姐,如今天凉,你这病才刚好,莫要再着了凉。”
“无妨,那两人都打发出去了?”江浮月嘴上虽是这么说,却还是将披风拢了拢,扭头问蜜儿道,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就此打住。
第11章:半是猜测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江浮月只在府中到处闲逛,前世她也曾这么喜欢逛将军府的园子,只是还没把每一个地方都熟悉完,将军府便成了一片废墟,这一世算是了一个心愿。
蜜儿每日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几乎把每一处不足与完美都看了个清楚明白,这才发现将军府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薄弱,于是心里对那日小姐被那么轻易被掳劫出去产生了疑虑。
而江浮月却没让她把心中的疑问憋多久,便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轻描淡写的说出将军里有更大的内贼这一事实。
“小姐何出此言?”蜜儿想不通,整个将军府不过才赐下来不过月余,府中上上下下除了从外面买回来的奴仆外,就只有将军带回来的护卫。
而且自从出了二夫人送来那俩人的纰漏后,府中管家简直没把剩下的仆役祖宗八代给扒出来盘问一番,绝对不可能还有内贼存在。
可如果不是仆役,那边只能是将军自己带回来的,只是那些都是跟随他数年,有好几个都是过命的情分,怎么会做出出卖将军的事。
“起先我也不明白,但人是会变的,有些你可以跟他同患难,却不能与他共富贵,尤其是这富贵还有上下之差。”
江浮月见蜜儿脸上神情不同变换,便颇为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其实也想不出,除了这个理由外,那人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对待他们一家人。
“小姐可是知道那人是谁?”蜜儿受教般的点点头,皱着眉轻声问了句,她觉得江浮月会这么说,一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是也不是,我只不过猜测多于求证,把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不论身份思索一遍,总能找到其中一个的不对来。”
江浮月打着哈哈,她总不能告诉蜜儿她是因为前世种种,所以才基本知道当年自己一家人的死因另有玄机,而那个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当年她力量不足,只能刺杀郁林王为姨母母子三人报仇,但却没能力查出自家灭门背后的真相,如今时光倒转,她能放任不管。
“不说这些,阿爹和阿娘回来了吧,我去看看他们。”江浮月拢了拢身上的窄袖长儒裙,抱着一只精巧的手炉就准备往外走,被蜜儿轻声唤住,帮她又加了件披风,这才掀了门帘往外去。
王瑶坐在大厅里正与管家的说话,说的就是前几日突然发卖出府的两个奴仆,一个厨娘一个小厨,突然之间都卖了出去,厨房的味道一下子就变了。
只是王瑶这几日很少在府中用餐,倒也没发觉,今日一吃才吃出不对来,便找了管家想问问怎么回事。
管家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人是小姐卖出去的,具体犯了什么事儿不知道,只说两人偷奸耍滑,还私自夹带府中东西出去,被小姐正好撞上,这才直接给发卖了出去。
“回禀夫人,此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俩人犯了事儿了,被小姐亲自逮到,按照咱们将军府的规矩,便给发卖了出去。”
管家在府中也有十来年,是看着将军府这一家人如何从拮据到如今的平步青云,自然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有时候任性了点,但毕竟小姐是主子,主子说话,他一个下人不得不听啊。
江浮月恰巧在这时进了大厅,闻言便接了句,“阿娘,那两个人的事我单独同你说,你就别问管家了。”
她朝管家看了一眼,便见管家偷眼朝上首的王瑶看了一眼,接着躬身退了出去。
管家是什么样的人江浮月很清楚,他们一家那时候十分落魄,父亲在边关只用一个馒头便得到了当时乞讨为生的管家的忠心,自那之后,管家便一直跟随在父亲身旁,直到她出生,直到将军府覆灭。
她记得当时管家的尸体就躺在大厅去往她房间的路上,他大概是想去救她,可惜她却被人关在柴房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目送管家离开,江浮月转身走到王瑶身边坐下,将自己白嫩的小手塞进母亲手里,看着母亲那张经过岁月打磨越发雍容的面庞,渐渐泛起她熟悉的宠溺。
“月儿什么时候也知道上心府中的事了?阿娘要是知道你有这闲心,说不得早就把大权交到你手上,也省的你整日里总琢磨些不着边际的。”
王瑶嘴里话虽然说的带着几分不满,但脸上的神情却掩饰不住的溺爱,她心里知道这种溺爱对孩子不好,但总也忍不住。
江浮月嘟了嘟嘴,心里却泛起一抹苦涩,当年的自己确实无所事事,整日里跟街上那些遛狗逗鸟的纨绔基本可以一比,她和他们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从不做恃强凌弱的缺德事儿吧。
“阿娘要是肯让我管理咱们将军府就好了,也省的府中被有心之人塞进来俩人都无人知晓。”江浮月并不打算瞒着王瑶江家的作为,她觉得,知道危险才能避免,如果她一直不说,家中人又怎么会知道身边环绕的是亲人,还是豺狼虎豹?
王瑶被这番话惊了下,皱眉看着自家女儿,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起初以为不过是女儿想一出是一出而已,没想到这中间还真有事儿。
江浮月苦笑一声,感觉着手上温暖透过手背钻进心里,才舒了口气说道,“阿娘可能不知,我之所以煲汤烫伤了手,又突然发起高烧,都是那两人搞的鬼,而且前几日两人还收了他们主子的命令,要将我卖入城南。”
整个镐京的百姓谁人不知城南有最大的销金窟,江浮月说到卖入,任谁都会想到那里的勾栏瓦肆,王瑶也不意外。
但她却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听到这些都觉得后怕,可在女儿的脸上,她却看不到一丝惧意。
“你,你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做了这种事儿?”王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江浮月的肩膀有些着急,生怕自己女儿受了什么伤害。
江浮月将她的手拉下来放到身前,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如果有事,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将人卖出去。”
第12章:心照不宣
江浮月想,以她现在的做事手段,如果有人真的伤害了她,那一定十倍百倍奉还回去,那还容许他们活的好好的。
不过苦牢那种地方,活着,似乎也不值得高兴。
“到底是谁指使这帮下人干这样的事,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怎么容许他们如此作践!”王瑶这时候才真正反应过来,一拍桌子就要往外面去。
江浮月赶紧上前拉住她,无奈的说自己还有话要说,这才让怒气冲冲的王瑶重新坐了回去。
“阿娘,这件事我已经处理过了,之所以告诉你,便是想让你和阿爹防备着些。”江浮月把事情的原委,以及自己见到江家二夫人的经过挑了重要的说,说完不忘再三保证,她没事,且以后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前者是真心实意的,她确实没事,至于后者,自然还是要看情况而定。
王瑶怎么也没想到下手的会是江家人,江家二夫人韦氏与她素无往来,她的女儿先是算计她的宝贝掌上明珠,后来江二夫人更是自己动手要将月儿卖入青楼,简直欺人太甚。
“江家,好一个江家,他们还有脸上门要求住进将军府,他们一家人难道都不知道什么叫脸皮吗!”
王瑶已经气得脸色通红,几次要站起来冲出去找江家人算账,都被江浮月和蜜儿给拦了下来,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情绪。
“阿娘,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有隐情,江家一直对咱们不闻不问,怎么会突然之间上门要求住进将军府?”
她爹江仲离当上定远将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连将军府也赐下了至少个把月,只是他们住进来的日子不长而已。
要说眼红他们一家如今的富贵,为何不在江仲离述职回京的时候,又为何不在将军府赐下的当口,却偏偏在这种不当不正的时间眼红。
见到江家二夫人的时候江浮月就想到了这些,所以她没有对江二夫人穷追不舍,她要做的不仅是让她一时半刻不敢对他们家生出邪念,二则也是为了腾出手专心对付内鬼。
王瑶此时已经渐渐平复了情绪,听到自家女儿这般说,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些年在边关自家夫君的性子耿直些还说的过去,可如今已经回京大半年,镐京中权贵无数,这些人自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话中有话、圈中有套的不在少数,与他们相处,绝不比打仗容易多少。
王瑶皱着眉细细思索,江浮月在一旁看的心下稍微放松了些,幸好母亲心中已有察觉,否则单单凭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实在很难劝阻出什么结果,尤其是她以往确实胡闹了些。
“阿娘,我听蜜儿说明日端王与平江候世子要过府用膳,那月儿就不与你们一道,自己在房中随意用些便罢。”
端王其人江浮月说不出多少门道来,前世见过端王一次,那一眼便让当时堕入污泥的她沦陷了,如今再想来,简直是啦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且不幸的是,她是那只癞蛤蟆。
这一世恐怕他们两人也不会有多少瓜葛,她要为前世的黄粱一梦讨个公道,自然不会多顾及儿女私情,再则如今的端王不过十五六,与她两世为人的年纪实在差的远了些。
至于平江候世子,江浮月皱了皱眉,这个人前世只闻其名,却始终不曾有幸一睹真人风采,只知道是个绝世佳公子,旁的似乎也没什么传言。
王瑶被江浮月的话打断了思绪,一抚掌哎呀一声,说自己竟把这事儿给忘了,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猛地折回,看着江浮月认真的说道,“月儿,阿娘不管你为何突然之间长大了,但有一点阿娘希望你做到,不管遇到何种情况,绝不可再以身犯险,知道吗?”
江浮月脸上挂着笑,正想着母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火急火燎的,便听到她这般嘱咐,立刻点头指天发誓,紧接着却也要求道,“阿娘也一样,如果阿娘做不到,那月儿就当这要求不存在。”
她仍旧对前世王瑶因为她的失踪而出府寻人耿耿于怀,如果她当时没有出去,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样躲过那次血洗?
或者即便被血洗,也总比被马蹄践踏成泥要强。
她那时候看着被草草收容到一张破席之下,早就看不出面容的母亲,当时的心就如同被人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剜出血洞一般,几近晕厥。
江浮月突然眼眶就红了,吓得王瑶赶紧连声应了下来,“月儿,阿娘一定做到,月儿乖乖的,早些回去休息,明日阿娘亲自为你准备好饭菜,你在自己房中吃便是。”
王瑶安抚完江浮月便转身出了大厅,江浮月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母亲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江家是个什么货色,只是为了父亲维持表面平和,但事已至此,怕是这表面功夫也做不下去了。
所有人心照不宣这么多年,竟然由她亲手打破,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她。
回到自己的沉香苑,江浮月直接身子一歪窝进了软榻上的柔软中,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洋洋的问蜜儿在府中转这几日有什么发现。
蜜儿愣了愣,突然醒悟过来,敢情这几日走来走去不是小姐自己有什么想法,而是带着她让她有想法,这,这会不会太鸡贼了点。
她真是对自家这位明知道自己不效忠于她,却还是把许多事交给自己的小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大都不足以形容小姐的广阔心胸。
而且蜜儿发现,江浮月不如表面那么冷漠无情,有时候甚至让人哭笑不得,她的本事或许远不止这一点。
“小姐下次可以直说,能帮您的,奴婢不会拒绝。”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底下的主子都是一个德行,一个比一个让人不省心。
江浮月弯起眉眼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等着蜜儿把刚才那问题的答案先说出来。
“府中防备十分得当,唯一薄弱的是小姐的沉香苑,但这件事不怪旁人,是小姐您当初亲自下令不得有人打扰,将军和夫人也是无可奈何。”
第13章:夜半黑影
蜜儿先把其中一点说了出来,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奴婢觉得很奇怪,江二夫人那俩手下是怎么避开府中暗卫把小姐带出去的。”
她在府中跟着转了几日,发现府中一些隐蔽的地方时不时有暗卫换班,这些暗卫换班的频率似乎很高,想要轻易发现不是件容易事。
蜜儿暗自庆幸,当年为了能侍奉主子,她在武学上可是下足了功夫,只可惜到头来还是败给了主子的侍卫,只能被派了出来执行任务。
不过她的功夫比这些兵卒出身的暗卫还是高上一筹,所以能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但要说一点不露痕迹的避开,却是没有全然把握。
可小姐被掳走那晚,却是一个暗卫都未曾出现,要说暗卫集体叛变这种可能无异于盛世王朝突然改朝换代,几率是有,但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蜜儿自然而然想到了有人故意将人调开,但能调动府中暗卫布防的,除了将军本人,也就只有统领暗卫的副将。
“想到了不是吗,我阿爹身边有内贼,不过那日我被掳走他调开暗卫,不过是顺水推舟,他并不是江家的内贼,而是另有其人。”
江浮月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她还没弄清楚,还不知道背后到底是谁想让将军府消失,但她直觉前世姨母等人的遭遇,肯定跟这个人也脱不开关系,所以那人必定比郁林王地位要高,否则也劳不动一个堂堂郡王牺牲名誉为其所用。
但放眼整个天下,除了皇帝本人外,也就只有三个已经成年的亲王有这能力,端王当年未曾参与此事,且与郁林王府交情似乎不深,他倒是暂时可以排除。
那么剩下的也就是好色、跋扈的梁王,和出类拔萃的肃王,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会是那场阴谋的幕后黑手吗?
蜜儿心里不由一阵紧锁,她觉得以现在江浮月的聪明才智,她很快就能抽丝剥茧查到她背后的人,虽然主子说了她的任务只是待在将军府,可难保将来有一天另有安排,到那时候......
江浮月垂着眼皮想事情,一抬眼便看到蜜儿脸色有些不对,她没出声询问,只心下留了个小心,重活一世很多事她看的比以前明白,行事也更为小心谨慎。
这天晚上,主仆两人各怀心思睡下,却谁也睡的不甚安稳,直到四更天江浮月才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却猛然惊醒,她隐约听到窗下有动静。
江浮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半眯着缓缓把目光朝窗子看去,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到有一道黑影翻了进来,动作十分轻巧小心,但分明是个男子。
她眼珠转了转,重新收回目光,手在床榻一侧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东西能防卫一二,心里说不慌张是假的。
黑影朝着床榻走了两步,然后定定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话了,“江小姐不必如此惊慌,我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想借贵宝地躲一躲而已。”
声音沉沉,听不出里面的情绪,但让江浮月放下了心,前世也算阅人无数,这人一听就知道对她没任何兴趣,那便是好的。
她想了想坐起身,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府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跟着你的那些人不会也进得来吧。”
能躲过暗卫悄无声息的到了她的房间,其身手远在蜜儿之上,她就算此时喊叫,也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江浮月选择了不求救。
黑影似乎摇了摇头,好半晌才再次开口说话,不过气息却有些不稳,“没有,定远将军府的守卫不是谁都能闯,本,我不过是侥幸。”
江浮月一挑眉,她动了动小巧精致的鼻子,不期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儿,那味道她死前近距离闻到过,记忆犹新。
“你受伤了?”能将他伤到,还说那些人进不到将军府,这话怎么听着不怎么可靠呢。
黑影一动不动,又是好长时间才嗯了一声,不过一声嗯之后,人突然朝地上倒了下去。
江浮月嘴角抽了下,她现下是救人还是自救?
想了想,江浮月掀了被子出来,由于窗子开着,这一下顿时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她在手臂两侧搓了搓,走到黑影身边蹲下身,用手在他腹上摸了摸,除了肌肉结实外,还有一点粘稠的感觉,果然伤在了腹部。
她刚才就注意到黑影的一只手一直按在小腹上,就猜测伤便是在那里。
江浮月长叹一声,就刚才触手摸到的衣料来看,这人出身一定不凡,或者说他背后的主子不凡,所以她不救恐怕不行。
起身出门叫了蜜儿起身,随后两人一道回到屋中,蜜儿一看见地上的黑影就是一愣,随后立刻跪下请罪,却被江浮月直接拽了起来,示意她先救人再说。
主仆两人黑灯瞎火的摩挲着给那人简单处理了伤口,一阵忙活下来已经到了五更天,沉香苑外过不多时就听到阵阵脚步声,江仲离准备出府上早朝了。
听到父亲即将出府,江浮月心里有点不确定起来,放着这么个敌我不明的人在府中,府上能对付他的父亲又要离开,万一这人有什么问题,那......
就在江浮月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蜜儿突然倒抽一口凉气,接着跳起来就往外跑,不多时重新拿了药帮那人包扎。
江浮月就站在一边看,就着月光隐约看到地上的人容貌不错,还有蜜儿那一张严肃到有些变形了的脸,她很紧张那人,不是男女情愫的紧张,而是......
“他是谁?”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江浮月已经问了出来,她双眼紧紧盯着蜜儿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放过。
当她问出这话时,蜜儿明显动作一滞,脸上的表亲也变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快速帮着那人包扎好了伤口。
蜜儿放下手中的药,直接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她不能说,主子并没有给她透露自己身份的权利,之前不否认,只是因为那些都是江浮月自己猜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第14章:原来是他
江浮月揉了揉眉心,放缓了声音说道,“我不打探你的隐私,但如果我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敢收留?毕竟阿爹上朝去了,府中就我和阿娘两个女眷,实在不适合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蜜儿紧紧咬着下唇,她知道小姐说的话在理,可她也不能随便说啊,万一,万一......
江浮月看着蜜儿不再说话,她等着蜜儿的决定。
正在这时,地上的人突然动了动,接着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一双黑眸沉静如深渊,一扭头正好对上垂眸看过来的江浮月。
“再过一刻钟,我自己离开。”他的声音不见半点虚弱,仿佛这么重的伤他时常受,早就习惯了。
蜜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没有资格质疑,更没有资格干预。
江浮月刚刚从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回过神,她记得这双眼睛,那时候看到,仿佛隔着一世一般,一下子便让自己沉陷了进去。
他竟然是端王,传说中容色绝佳、才思敏捷,却性子冷淡的端王殿下。
江浮月还记得前世那一眼的心动,如今再一次遇见,虽然中间隔着一世,却还是不期然有了心动的感觉,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容貌气质,确实很难让哪个女人不心动的。
萧衍之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他觉得眼前这位江家小姐似乎认识他,但他确实不记得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就连定远将军也不过才两面之缘而已。
“江小姐认得我?”萧衍之在心中计较一番,干脆直接问出了口,却看到江浮月几乎下意识摇头,随后又皱了皱眉,“我不认得你,但感觉你跟梁王有几分相似,你们......”
梁王她曾见过一次,是虽父亲江仲离入京那日见到的,不过当时父亲似乎并不予跟梁王多说,是以只匆匆憋了一眼便离开了。
这倒是真事,她不怕端王去查。
萧衍之自然知道当日的事,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种似曾相似的情绪波动。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高攀。”他淡淡的说了句,在蜜儿的摻扶下起了身,寒冬腊月里,地上到底是有些凉的。
江浮月笑笑没说话,端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前皇后,在外又有平江侯府帮衬,若说高攀,怕是梁王高攀才是。
想到这里,江浮月突然想起来今日可不就是端王携同平江候世子一道上门的日子,可如今端王躲在她房中,那......
正想着,已经起身的萧衍之已经到了窗前,他朝外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扭头朝着站在月光阴影里的江浮月道了声谢,一纵身人便消失在了窗下。
江浮月看着他不见也不阻止,端王殿下此举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而她也不是当年的小姑娘,自然不会做多余的事。
“蜜儿,阿娘的午饭送到前不要叫我。”江浮月伸了个懒腰往床榻上去,这一夜还真是没一刻好好合上眼睡觉,这会儿真的困了。
蜜儿下意识的应了声,心想小姐为何不问了,难道她不好奇?
可等走出门才想起端王曾问的那句你可曾见过我,顿时心里起了波澜,她这些时日了解的江浮月可不是个轻易放纵问题的人,难道端王问的那句话,小姐其实是肯定的答案?
江浮月从五更睡下之后,确实一觉睡到了将近午时,一睁眼便见着蜜儿神色着急的看着她,一见她醒来,立刻连珠炮的说道,“端王殿下与平江候世子到了,将军不知何故要让小姐过去,这都过了一刻钟了。”
蜜儿神色里的焦急是真的,看来她父亲确实让认三催五请了,这倒是稀奇,以她父母双亲对她的宠爱,绝没有让她出去应酬皇子贵胄的可能。
江浮月坐在床榻上想了想,蜜儿已经将要穿的衣裳及戴的首饰一一摆好,见她还在发愣,便低声催促了几声,这才匆匆忙忙收拾好,走出了屋门。
大厅内定远将军江仲离的声音源源不断,说的都是边关军务,多是许多年前的旧事,却说的如同昨日发生在眼前一般。
江浮月便是在这郎朗之声中款款而来,身上环佩叮当,像是附和自家父亲的声音般,竟是相得益彰的很。
江仲离正说的起兴,突然听到这叮叮当当的悦耳之声,立刻脸上的笑就更愉悦了几分,起身朝着已经到了门外的江浮月招手,“月儿快来,拜见端王殿下和平江候世子。”
江浮月脸上的笑从进门那一刹那就变得有些僵硬,五更之时落在她房间里的黑影,果然就是端王没错。
她走上前屈膝就要下跪,口中说道,“民女江浮月见过端王殿下、平江候世子。”
只是话说完,她却没能跪下去,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托在了她的小臂上,看似轻飘飘,却不容她有一份反抗。
江浮月心下了然,端王有功夫在身,但外间似乎并未有端王武功高强的传言,看来他是刻意隐藏了,没想到当今陛下的几个儿子,居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江小姐快快请起,本王与定远将军一见如故,自然不能受他宝贝女儿如此大礼。”萧衍之说着收回手,满脸笑意的看着江仲离,一脸果然传言不假的模样。
江仲离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和夫人王瑶宠爱女儿,别说常年待着的边关,就是如今的镐京也几乎人人皆知。
他没想到端王会拿这个开他的玩笑,心下觉得这位隐而不出的端王殿下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不如其他皇子贵胄们那般拿捏造作,反倒有几分少年心性,是个不错的。
“殿下说笑,君臣礼仪不可废,卑职女儿只是一介平民,自然要给殿下行跪拜之礼。”江仲离就算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但该有的礼节他一样不会落下,朝着端王便是拱手一礼。
萧衍之摆摆手,表示无妨。
江浮月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看着父亲与端王相谈甚欢,忽然间发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人,下意识抬眼去看,就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站在端王身后,脸上与她一样挂着淡淡的笑,却让人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人。
弟15章:自露马脚
“衍之说的对,既然是将军的爱女,何须行此大礼,今日我等上门是客,可不许拿着身份压人。”
平江候世子一番话说得十分简单,简单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难道让江仲离说他们不是客人?如果是客人,自然是要客随主便,自家女儿确实屈膝行礼即可,不必行跪拜礼。
江仲离想来想去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也随着去了,哈哈笑着请两人入座。
只有江浮月一脸无语,自家这父亲是不是太好骗了点,不过是绕了个玩儿而已,怎么就想不通了呢。
端王和平江候世子即便是上门客人,那也是尊贵无比,难不成阿爹觉得皇帝上门他就不用跪下迎接了?
江浮月随着众人走到王瑶身边,不经意间再次遇上平江候世子那双淡入清水的眼,不由怔了怔,随即弯了弯嘴角,回了个不轻不重的微笑。
前世她只记得自己见过端王,倒是对这位平江候世子没什么印象,不过就算那时候确实见过,恐怕也记不得,毕竟在端王面前,何等人物都要逊色几分的。
只是她却听说过这个平江侯府,当年就连已经得势的梁王都不敢在其面前造次,可见其势力绝不逊色一个亲王皇子。
王瑶微微侧目瞧见自家女儿和平江候世子之间那一笑,不由眨了眨眼,心下多想了不少,甚至想着等自家这女儿及笄之后,是否该去平江候府试一试。
不过想是想了,但很快就知道自己想的有点多,人家可是皇亲贵胄,他们家就算此刻挤进了这圈子,可也不过是仗着圣恩,要想跟世代累功的勋贵相比,仍是高攀。
这一眨眼间王瑶的思绪转了几百转,却见自家女儿已经收回目光,垂眸乖巧的仿佛她没耍过那些小心思,也不曾像以前那样闹腾。
“端王与世子今日到府上做客,卑职本不该扰了兴致说别的,但自回到镐京,上门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却都是打着做客的旗号,前来实行拉拢之实。”
江仲离的耿直在这一刻尽显无疑,江浮月忍不住叹息,这样的话说出来,不管端王等人今日到访是为何,恐怕都将众人推向尴尬不可收拾的地步。
“将军还真是如传言那般耿直直言,不过将军多虑了,本王和修砚今日前来不过是奉了皇命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将军不必多虑。”
端王萧衍之摇头失笑,就连坐在他边上的平江候世子也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倒是让江浮月心中对两人暗暗生出一股佩服来。
若今日大厅之上坐的是梁王或者肃王,甚至是郁林王那些人,少不得一顿训斥后拂袖而去。
但这两人却完全不在意父亲的言语莽撞,似乎他这般直白说话,两人都乐见其成。
江仲离哈哈笑了两声,便吩咐人开始准备宴席,几人围坐在桌前并未分别入席,萧衍之和李修砚虽心中觉得稀奇,却都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卫国虽然风气还算开放,但妇人上桌须有品级,像今日这般随意坐着两人还是第一次见,就仿佛普通人家一般自在舒心。
萧衍之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定远将军一家果然与众不同,所以教出来的女儿也那般不同,看到他一个受了伤的黑衣人,竟然还能那般镇定处理,一般大家闺秀决计做不到。
一顿饭吃下来,三个男人转战书房,王瑶出门,江浮月则回自己园子里,他们从前在边关自由惯了,虽然回了镐京,那种自由仍是没能彻底改过来。
江浮月回园子的途中看到有人影从小道一角闪过,她觉得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便低声让蜜儿悄悄跟去看看。
江浮月左右看了看,觉得蜜儿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便自行往亭子里想坐下等,却在亭子下发现里面早就有人,竟然是该在书房的平江候世子。
她愣了下,想着是该直接转身离开,还是上前打声招呼,亭子里的人已经起身朝她微微点头先打了招呼。
江浮月回以微笑,抬脚进了亭子,微微屈膝行礼道,“浮月见过世子,世子怎么会到这里?”
“衍之是奉了皇命,我不过陪同而已,自是不必同他们两人一般在书房里议事。”李修砚再一次见到这位江家大小姐,仍是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她的眼神里有一股历经磨难的坚韧,也许在边关那些年,并入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过。
只是一个十一二的孩子,能经历什么?定远将军和其夫人都那么宠爱她,怎么会让她磨难重重。
“原来如此,那浮月就不打扰世子静坐,先行告辞。”江浮月再次屈膝一礼,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听见身后的平江候世子声音淡淡的说道,“江小姐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修砚虽不才,却也有些能力。”
江浮月愣了下,抬眼见到蜜儿匆匆忙忙回来,她一见到两人便赶紧收了神色恭敬行礼,随后躬身站到了江浮月身边。
江浮月微微抿了抿唇,转身朝平江候世子点头以示感谢,“多谢世子厚爱,若浮月有事定然不会客气,今日就先失礼了。”
说完不等李修砚回答,带着蜜儿快步往沉香苑走。
等进了沉香苑的门,蜜儿才急急说道,“小姐猜的没错,府中确实有内鬼,奴婢方才看见将军身边的刘副将偷偷摸摸躲在书房外偷听,奴婢怕将军与端王谈的是军机大事,便顺手丢了石子提醒,这才匆匆赶回来跟小姐禀报。”
“果然是他,算算时间还有七八日,难怪他坐不住。”江浮月喃喃自语着进了房门,将藏在盒子里的银针攥在了手中,既然已经确定,那她就不客气了。
蜜儿跟在她身后,看不懂自家小姐拿小小的银针做什么,但又不好多问。
却听江浮月低声说了句,“去查查咱们这位刘副将是否今夜当值,如果是,我去送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