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就是诬陷
冬月里夜晚的风十份凌厉,裹着厚厚的棉衣仍是不能驱走半分寒意,反倒觉得步履艰难,走几步就得晃两下,还得当心脚下的残雪,一不小心就得人仰马翻。
蜜儿扶着一步一个趔趄的江浮月,小心翼翼往园中一角过去,她不明白今日风雪这么大,小姐为什么执意要出来。
“小姐,小心脚下。”蜜儿仗着自己习武出身,脚下走的很稳。
但江浮月可不行,一步一滑,不过从沉香苑才走出来数十米,就已经打着转要倒了七八回,幸好有蜜儿及时搀扶,才没真的摔下去。
自那日起已经过了三日多,江浮月终于瞅准了机会,得知刘国启刘副将今日午后执勤,这才一步一滑的要往园子里去,大礼早就准备下了,眼看时间也不早,若不及时,难保生辰那天不出变故。
“蜜儿,你去请我阿爹来,就说我见园中雪景甚好,想请他过来一起赏雪。”江浮月远远看到亭子下有人影晃动,便吩咐蜜儿回转去请人。
今日这一切她要父亲江仲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她是诬陷,她想知道父亲会如何选,是选择相信她,还是不假思索的斥责。
江浮月一步一步十分缓慢的朝亭子前走,她想起江仲离的耿直忠勇,如果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明显诬陷他看中的副将,不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
亭子外的刘国启正吩咐暗卫一日例行换岗,一扭头见到一个人影冲着自己扑了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便要躲,但定睛一看,发现过来的是将军的女儿,立刻又改为伸手帮扶。
可刘国启怎么也想不到,那小小的人影儿竟然突然身子一扭,顺着他手的方向摔了出去,脑袋不偏不倚撞到了亭子下的石阶上,顿时鲜血横流,看着都让人心惊。
刘国启反应过来立刻要上前,却听地上的人儿大声嚷着别过来之类的话,身体微微颤抖,声音楚楚可怜,仿佛害她摔伤的人就是刘国启自己。
江浮月是真,她算准了自己会跌伤,但没想到雪天地滑,这一下着实摔的不轻,心里不免嘀咕这通诬陷要没个结果,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月儿,月儿,来人,快来人,去请大夫!”
江仲离远远瞧见自己女儿小小身影摔出去,疾步跑了过去,一眼便瞧见地上一小滩血迹,还有她那张因疼痛扭曲了的小脸,看的江仲离心尖尖都是疼的。
他们夫妻二人早年在边关过的清苦,膝下这一女更是跟着他们受苦,虽说回京前性子浮躁了些,但经那一场大病,他看着心里觉得女儿沉稳了不少,心下刚有安慰,没想到今日就又让她遭了这样的罪。
江仲离压根不理会朝他行礼的刘国启,弯腰抱起江浮月就健步如飞的往沉香苑去,一路上看着她小脑袋上的血口子滴滴答答往外冒血,脸上的担忧便忍不住浓重起来。
沉香苑里里外外慌乱的很,王瑶得知消息也是匆匆跑了过来,发髻散乱,衣衫上更是不知道沾了多少雪地里的泥污,却全然不曾顾及。
王瑶一进门便叫着江浮月的名字,当看到自己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和额上的血口子,顿时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脸上的心疼溢于言表。
“月儿,是谁将你害成这样子,阿娘一定重重责罚!”王瑶哭红了眼睛,坐在江浮月床边急怒道,只是声音到底隐忍的厉害,生怕自己吵到闭着眼的女儿。
蜜儿听罢立刻跪在了地上,一脸自责的请罪道,“奴婢有罪,没能看顾好小姐,请夫人责罚。”她以头触地,忍不住微微颤抖,再一看仿佛有泪花从眼眶滴落在地上,竟也是一副心疼担忧的模样。
王瑶和江仲离与旁的高门大户不同,对待奴仆算是相当友善,更不会连带责罚。
江仲离此时正听大夫说着江浮月的情况,知道虽然出血看着可怕,实际并没有大碍,只需静静养着,很快就能痊愈,再加之年纪尚小,疤痕只要细细医治就不会留下。
送走大夫,江仲离听到蜜儿这般自责,便摆手示意她起来,“你当时受了月儿的命来请我,这件事不怪你。”
他当时看的真切,亭子下就刘副将和月儿两人,月儿在离刘副将不足一臂的距离突然朝后倒,若说是刘副将推的月儿,江仲离还真不大相信,可他也相信女儿断不会无缘无故这般诬陷别人。
蜜儿冲着两人叩了首,缓缓起身站到一旁,心中隐隐觉出自家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只是为了一个内贼,犯得着把自己伤成这样吗?
她不知道江浮月心里的纠结和顾虑,只觉得这代价有些大,小姐是女子,万一因为这一次破了相,岂不是毁了一生。
江浮月躺在床上,耳朵里听着众人的话,心里一一计较,她听得出江仲离的意思,他心中此刻也在纠结,只是不知道这天枰最后会倾斜到哪一边。
在心中叹了口气,阿娘到底没把那些个腌臜事说给阿爹听,如果说了,阿爹或许会是另一个态度吧。
江浮月睫毛颤了颤,立刻听到王瑶轻声的关切,“月儿醒了吗?感觉可好些了?告诉阿娘哪里不舒服?”
一连三个问题问出来,江浮月想不睁眼都不行,只得慢悠悠睁开眼,入眼便看到王瑶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脸颊上还有点点泪痕。
“阿娘,我没事,真的。”江浮月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前世她何曾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只觉得母亲很溺爱她,却显得过于刻板。
如今看来,当年的母亲定然为了她的浮躁付出了不少心血,哪里还有精力对她事事顺心,而且一个母亲已经对子女付诸了全部精力,又怎么能要求她还活络的像个八面玲珑的知己。
王瑶盯着江浮月的额角看了又看,那血淋淋的口子如今被清理的很干净,敷了药才看出只有半指大小。
从前在战场上王瑶跟着江仲离见惯了战场上下来的伤员,比这恐怖骇人的伤口见过不少,可如今在自己女儿额上这伤口,却让她看的触目惊心。
第17章:床前摊牌
“告诉阿娘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蜜儿说看到刘国启将你推了出去,此事可是真的?”王瑶虽然未曾有后宅之争,可战场上的尔虞我诈一点不必后宅里的女人少,她幼时又是出自高门大户,早见惯了这些。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女儿不惜伤害自己做出这样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浮月晓得母亲聪颖,没想到竟然一句不问便已经猜到,便转头朝蜜儿看了眼,后者立刻将房中其他人都清了出去,站在门口守着不让人打扰。
江浮月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转头看着父亲江仲离说道,“父亲可知道前一阵子女儿被人偷偷拐带出府,欲卖入勾栏瓦肆?”
江仲离还以为女儿是想解释今日之事是误会,没想到却突然说出这些话,顿时愣在了原地,随后便是暴跳如雷,“大胆,简直大胆,谁敢在我将军府中肆意妄为,简直活腻了。”
江仲离久经沙场,这一怒身上杀气顿现,连站在门外的蜜儿都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阿爹可知道女儿是如何被带出去的?又是何人带的。”江浮月收回目光,自家老爹会动这么大怒在情理之中,她自小就知道,他们家与旁人不同,没有重男轻女的偏好,父亲与母亲将她捧在手心,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所以那时候得知父母骤然离世,江浮月整个人都断绝了生机,即便被江老夫人赶出家门,在雪地中三天几乎死去,却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念头。
是姨母将她从雪地里抱回家,又是大夫又是亲自喂药照料,才把她从鬼门关叫回来,可惜她却不能给姨母带去好运气,反倒惹了杀身之祸。
江仲离人虽耿直,但脑子不算笨,否则也不能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一路升迁到了如今的定远将军。
“府中暗卫不该如此不济,月儿你是怀疑府中有内贼?”江仲离不知道何人带了女儿出去,但却知道能这么轻易出去,府中一定出了问题。
江浮月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吟了片刻说道,“阿爹已经看出我今日之举是故意,那阿爹为何不想想,我为何以这般代价诬陷刘副将?”
女子容貌何等重要,她不惜冒着自毁容貌的危险陷害刘副将,绝非一时义愤之气。
“你怀疑刘副将?”江仲离刚才已经先命人将刘国启暂时请到偏厅等着,他打算把事情问清楚再去同他致歉,可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江浮月没有点头说是,也没有摇头说不是,她只是照常人思维说了下去,“当日我在园中亭子里喝茶,却突然觉得眼前昏花,不多时就被人抗在肩上带出了后门,门外有车,一路朝城南,若说没有预谋,又怎会如此一环接一环。”
江仲离越听心里越是觉得后怕,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妻子王瑶,却见妻子脸上一片平静,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王瑶叹了口气,接着江浮月的话说下去,“带走月儿的是江家二夫人,你亲弟弟的妻子江氏,而授意她这么做的是江家老夫人和江庆生。”
说出这番话看得出王瑶下了很大决心,虽然丈夫江仲离从来不提江家,但心里却时常记挂,总是夜深人静幽幽叹息,如今把真相告诉他,无疑于在本就溃烂的伤口上再撒把盐。
这一次若是能愈合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怕是要烂入骨髓了。
江仲离的脸色一下白的比江浮月还过,他站在屋中犹如一根石柱,江浮月与王瑶两人也都不打扰,只略显担忧的看着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一点不假,即便她们娘俩身为江家人,这件事也不好插嘴,毕竟事关江家老夫人。
江仲离不过在原地站了须臾,却感觉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过往记忆总想找些美好的,却发现所有美好都是在遇到妻子王瑶之后,在那之前,竟找不出一丝值得回忆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江家这般对我们,咱们也不必上赶着找不痛快,从今往后,我们与江家,再无瓜葛。”
说出这四个字几乎用尽了江仲离的全身力气,说完颓然坐到了凳子上,人瞬间像是老了几岁,看的江浮月和王瑶眼中大担忧变成了心疼。
“阿爹,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只要她们不再找我麻烦,此事我权当没发生过,只是府中的事儿,还请阿爹务必小心,如今咱们人在镐京,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不比边关时来的自在。”
江浮月把话尽量说的委婉,想以此告诫父亲镐京的水很深,稍有不慎他们定远将军府这条船,说不得就会翻。
可惜太委婉了,在江仲离耳朵里就只听到了府中事儿这一块,想着的是暗卫怎么会轻易放了人把府中小姐带出去,还无人知道。
江浮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继续说道,“阿爹,暗卫一事不是重点,江家老夫人就算再怎么糊涂,劫走定远将军之女这样的罪名,她心里怕也很清楚,怎么会这般莽撞,阿爹难道不怀疑?”
江仲离下意识问怀疑什么,随后突然明白过来自家女儿一直都在暗示自己,此事绝不简单,或许跟镐京的深水有关。
只是他一个刚到镐京不久的外将,谁会处心积虑的算计?
“阿爹,我知你一时半刻很难相信,但镐京毕竟是帝都,权利倾轧、尔虞我诈,月儿不求阿爹事事明哲保身,但也请阿爹凡事多留几分意,切勿轻信任何人。”
江浮月在任何人这几个字上咬的极重,江仲离就算再不喜欢拐弯抹角,也能听的清楚明白,自家女儿这是话里有话啊。
见他终于明白,江浮月总算松了口气,即便接下来父亲不能立刻对刘国启失去信任,也起码能提防一二。
江仲离还想再问些什么,被王瑶一把拉住,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晚些时候再说,又抬眼朝江浮月受伤的额头看了眼,意思再明白不过。
夫妻二人没多打扰,从沉香苑一路沉默走回自己住的院子,江仲离这才拉着王瑶细细问了那件事,得知是女儿自己自行化解,还狠狠敲打了一分韦氏,他这心里就忍不住乐开了花。
第18章:父女密谈
“咱们的女儿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虎父总算没有养出一个犬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江仲离像是忘了刚才说下与江家断绝关系时的悲痛,反而一脸喜色,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诬陷了身边的副将。
王瑶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话扯回到正题上,“我的女儿自然不俗,倒是你,自己身边副将出了问题你竟丝毫不知,还得女儿以身犯险来提醒你,你这将军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私下里将军府的将军与主母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说话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两人既是白首夫妻,又是知交好友。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断不能让月儿这苦白白承受。”江仲离抚着妻子的手,常年边关风沙劳作,她的手不如镐京那些贵妇人那般细腻,但却让他有种归属感,只要有她和月儿的地方,那就都是他的家。
刘国启没想到自己被请到偏厅一等就是三个时辰,天色都已经黑透了,才见江仲离姗姗而来,一见面什么都不问,只一揖到底赔礼道歉。
刘国启哪里敢当定远将军的礼,见来不及阻止,只能侧身躲了过去,单膝跪地先自己告罪道,“是卑职未能及时接住小姐,还请将军恕罪。”
江仲离立刻将人扶起来,也不管他脸上的迷惑,笑呵呵的回道,“月儿已经说了,此事与你无关,是雪天路滑,不小心就栽了跟头,老刘你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
与刘国启简单说了几句,才将他送出了门,随后江仲离便抬脚去了沉香苑,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月儿这么做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未免有些草率。
进了沉香苑的门,见内苑灯火通明,显然是在等人。
江仲离站在门口不由摇头失笑,自己这女儿自前阵子高烧醒来后,似乎跟变了个人一样,心思深沉的仿佛活过一世一般。
他走到屋门前轻轻扣了两下门,听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起身声,接着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儿,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病态的脸。
“阿爹来了,快进来吧。”
江浮月还真怕今晚父亲不来,如果不来,那她白天做那么多功夫基本就要废一半,可父亲来了,可见父亲心中有惑,需要解答。
进了屋门,江浮月吩咐蜜儿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才一下子跪到地上,深深一个叩首,“父亲大人莫怪浮月手段卑劣,只是事关我将军府安危,浮月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江仲离被江浮月这般大礼惊了一跳,待她说完立刻便扶了起来,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江浮月抿了抿唇,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可那双眸子里却仍是坚强的很,“阿爹可信鬼神之说?”
江仲离原以为自家女儿要说什么大发现,却没想到突然问了这么句,微微蹙眉后便摇头说不信,他是将军,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若真是信鬼神,怕不是早就被刀下亡魂给索了命。
“月儿知阿爹不信,但这件事月儿亲身经历,由不得我不信。”江浮月说的信誓旦旦,将自己如何在梦中梦到在厨下受伤,又是如何被奴仆带出府,一一与江仲离说了一遍,神色极其认真严肃,听的江仲离心中不由犹疑起来。
江浮月见他神色似有松动,继续往下说道,“那日的梦到最后,月儿见到了将军府上下一片血光,阿娘夤夜出门,被乱马践踏,阿爹领兵入宫,被乱箭射死,而我被人卖入教坊,不得善终。”
她一个字一个字将前世发生的种种匆匆说完,可即便是如此,一阵阵的锥心之痛却是一点没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梦魇般的过往,看着自己怎么一步步堕落、消亡。
江浮月这时候才终于明白,当初那般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刺杀郁林王,不仅仅是为姨母报仇,还因为她彻底熄灭了活下去的希望。
江仲离见女儿神色悲痛欲绝,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示弱,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像是回忆起了十分不好的事。
他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他已经相信女儿所言是真,否则她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怎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又怎么会在说出这些事情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阿爹知道了,月儿放心,阿爹绝对不会叫这些事发生,前半辈子让你们娘俩儿跟着我受苦,后半辈子,咱们一家人要和和美美,过的比旁人都好。”
江仲离想到江浮月那句乱马践踏,和为人卖入教坊,心里头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愤怒,不管他的月儿说的是真是假,他是该步步为营,绝不叫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家。
顿了顿江仲离缓和了表情,问已经平静下来的江浮月道,“月儿等我来不仅仅是讲这些吧,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江仲离到底是经历生死关无数次的将军,耿直之余脑子还是有的,否则这时候也不会到沉香苑来。
“阿爹手中可有过命之交的人可用?”江浮月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江仲离垂眸一想,突然笑出了声,“呵,月儿是打算釜底抽薪,还是润物细无声?”
江浮月弯起嘴角,苍白的脸色加上这个笑,让人忍不住心疼,她将茶盏放到面前,又将茶盏里的水缓缓倒入一旁的青藤中,这才低声说道,“两者兼得,事情既然发生在五日后,就容不得细水长流。”
还有五日便是她的十三岁生辰,时间已经算是紧迫,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但想要慢慢扭转局面,把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上,润物细无声也还是要有的。
江仲离赞许的点点头,兵法有云,先发制人,他今晚便先把此事悄悄安排下去,若那日无事便罢,若有,那定然叫他们鸡飞蛋打。
“月儿安心养伤,我还有公务处理,就先回去了。”江仲离意有所指的说道,深深看了眼自己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女儿。
第19章:釜底抽薪
江浮月坐在马车上和王瑶说着镐京趣事,多半都是蜜儿从外面打听来的,有普通百姓家的鸡飞狗跳,也有高门权贵的啼笑皆非,总之听的王瑶笑声连连,一路从府门笑到城门。
出了城门马车一路朝城郊外的明成山去,江浮月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眼骑马跟着的侍卫,抿着唇笑了笑。
“可觉得你阿爹扮的像?”王瑶瞧见外面风雪渐起,忙把江浮月的手给拉了回来,握在自己手中细细的暖着。
江浮月嗯了一声,从前父亲在边关做了五年亲随,后来有了她之后才一步步到了如今的定远将军之位,阿娘不止一次说,她是家中的福星。
“委屈阿爹了,等这件事过去,阿娘可要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他。”
她把脑袋窝进母亲的颈窝里,亲昵的蹭了蹭,惹得王瑶呵呵直笑,朝着车窗外低声说道,“听见没,还是你女儿最心疼你,叫你装成侍卫一点不委屈。”
江仲离把裹在面上的巾子拉了拉,遮挡住渐渐大了的风雪,同样低声回到,“那是,这可是亲生女儿,怎么也得心疼下她亲爹不是。”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明成山下,江浮月抚着王瑶往山上走,风雪此时渐息,若不赶着时间上去,等待会儿再下起来,怕是要被困在半山腰上。
“月儿,今日是你生辰,却要让你在寺中度过,阿娘这心里到底不是滋味。”王瑶虽然知道此事迫不得已,但仍是觉得愧疚。
江浮月什么话都没说,只拉着王瑶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让王瑶顿时把那点子愧疚收了起来。
在生死存亡面前,吃苦算得了什么,只要他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
“为父已经在城中做了安排,相信刘国启不会起疑,如果他老老实实也就罢了,如果当真做出背主的事,那......”
江仲离没说下去,照女儿的说法,此事牵扯皇储,一旦事败,刘国启焉有命在。
“那便合该他倒霉,阿爹,此事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如果不是他刘国启身首异处,便是我们全家横尸在地,若让月儿选,月儿绝不眨眼。”
她想起前世那许多年的夜半惊醒,和最后五年里的痛苦煎熬,别说此时此刻只是死一个刘国启,就是他被诛灭九族,江浮月也绝不会手软。
江仲离听完默默的点点头,他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妻女残忍,想想不久前夜里自家女儿说的话,他那点恻隐之心就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明成山在镐京城外西北角,是周围几座山最普通的一座,山上有座重明寺,据说建寺已逾百年,可香火却从未听说鼎盛过,一年到头顶多算是顾得上温饱。
江浮月之所以选择这所寺庙,一则因为它人烟稀少,二则这里离城中距离最近,蜜儿一旦有消息,也可以尽快通知她。
从山下到山门前,是一条只够两人走的石路,用大大小小不一的石块堆砌而成,到了山门,往上就是约莫半臂宽的条形石阶,一直延伸到远处被风雪覆盖了大半的重明寺门前。
寺前没有沙弥清扫,看积雪的厚度,想是自第一场大雪后,就没怎么清理过。
江浮月和王瑶相互搀扶着跟在江仲离身后,此次出行一共就他们三人,连马车的车夫都是出府前一刻钟去寻的,所以这趟的行踪绝无旁人知晓。
她心里有打算,一则防止有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二则她想试试蜜儿,虽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何待在她身边,但总得弄清楚这人在某些事上是不是可信。
那日她清楚看到蜜儿对受伤的端王欲言又止,料想两人肯定有些瓜葛,只是问蜜儿她一定不答,至于端王,她还没资格上前质问。
进了重明寺大门,三人才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探出头来,小沙弥只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缩回了脑袋,不多时提着一壶热茶将他们引到了寺院后的厢房。
“主持可好?许久不曾来此进香,寺中还是老样子。”王瑶朝小沙弥笑了笑,问起重明寺的定一禅师,小沙弥礼敬有加的点头说一切都好,还说定一禅师请他们在此安心住着,等什么时候想走了再走不迟。
王瑶心下明了定一禅师怕是猜到她并非单纯来寺中进香小住,不由神情严肃的冲小沙弥行了一礼,“请代替我向禅师道个谢。”说着回身拿了一小包银子递给小沙弥,“这是为寺中添的香火,我们一家人就劳烦诸位照顾了。”
她幼年在镐京时,就曾与定一禅师有过几面之缘,后来辗转去了边关,也有定一禅师的劝谏,所以才遇到了如今的夫君,才有了如今的安稳日子。
小沙弥也不矫情,接了钱袋子一点头,转身就往外走,师尊交代过什么都不要问,他自然谨记。
送走小沙弥,王瑶和江仲离在椅子上坐下,两人心里此时都七上八下。
江浮月默默在一旁为二人添茶倒水,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在桌上,随后出门找了个小沙弥,亲自进了寺庙的厨房,不多时便煮好了两碗热汤面送到了房间内。
自今日出门到现在,几人都未曾用过饭,又一路爬山到了这里,体力早就消耗了大半,再不补充点,等城中传来消息,可没力气高兴。
三人在寺中吃着热腾腾的面食,镐京的定远将军府门前众人却吃着冷风,问起此次发出帖子的刘副将,只说将军让备了礼品,但没说去了哪里,府中连一个主人都找不到了。
礼部、户部及京兆尹各级官员零零散散来了十来号人,刘国启站在门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踌躇之际,府里的老管家跑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刘国启这才心下松了口气。
他朝前一步冲着站在门口的大人们拱手行礼道,“诸位大人还请见谅,是卑职疏忽了,我家将军早前吩咐过,请诸位大人先到厅中休息,实在对不住了。”
刘国启看着人一一进了大厅,个个脸上神色都不怎么好看,却碍着定远将军圣宠正隆,没人敢当面下脸。
第20章:釜底抽薪2
刘国启一边往府中后门走,一边想着刚才管家说将军带着家人到城中采买私物,料想是给小姐的礼品,这一家人从来都与众不同,这一点他早就见识过了。
只是再与众不同,过了今夜怕也得消散,江仲离此人做个无往而不利的将军或许是好,但若是在镐京这种静水流深的地方,只懂得看表面早晚得淹死,他辛辛苦苦走到今日,可不想就此断送在富贵门外。
想到事成之后的飞黄腾达,刘国启脸上就忍不住洋洋得意。
后门外一个青衣小厮等在那里,见出来的刘国启,立刻冲他点点头,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刘国启也立刻转身回了府中。
只要告诉那位今日府中毫无异样,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半。
刘国启丝毫不考虑这件事若是成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江仲离一家会如何,反正左右没人会来质问他,他自己更是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回转大厅外,刘国启再一次跟管家确认了江仲离回来的时辰,这才心满意足的在府中各处转了圈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确定了没有不妥之处。
刚到午时,江仲离便踏进了府门,大踏步进了厅中,一拱手声音洪亮的说道,“诸位诸位,实在对不住,江某失礼了。”
定远将军的大礼除了几个身份尊贵的官员受得起之外,旁人哪敢那么托大,一一起身回礼,完全没有刚才气愤不已的模样,仿佛会变脸似的。
“定远将军客气了,我等不过在偏厅多等了片刻,不影响。”
“是啊是啊,不过将军可真是宠爱令千金,竟是亲自陪同前往挑选礼物,这镐京还无人能及您。”
众人七嘴八舌的阿谀奉承,江仲离往日听的就很心烦,今日更是觉得眼前许多人都是口蜜腹剑之辈,但他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同以往一样乐呵呵的寒暄。
午时一刻宴席开始,江仲离推说夫人在后院陪着女儿,便不打算叫出来与众人见面,众人心里自然明白,面上说着无妨,心里不知道多鄙夷。
高门大户中规矩森严,一个当家主母不招待客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还有不知礼教的女儿,这将军府就算再得宠,怕也是昙花一现呐。
众官员私下早就传开了,前阵子江家老夫人上门却被气的晕厥而出,虽说是母不慈在先,但儿岂能不孝?
不久之后便传出将军府的小姐夤夜出入城南勾栏瓦肆,说的那叫有鼻子有眼,坊间都说将军府的小姐是看中了某个青楼琴师,这才深更半夜去私会。
一个不过刚刚十三岁的少女,怎能做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儿来。
众人心里不由想着,今日不出来也好,免得见面尴尬,他们也不想见一个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子。
定远将军为爱女庆生的事儿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整个镐京传开,不少人议论纷纷,说将军府的小姐真是好福气。
而事件主角江浮月此时却陪着母亲王瑶坐在厢房里烤炉子,她算了算时辰,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离前世记忆里那场灭顶之灾还有不到四个时辰。
“月儿不必担心,你父亲既然选择相信你,就一定会妥善处理,我们在这里等着他的好消息。”在边关王瑶曾无数次这么安慰自己,每每见到丈夫出征,她都得安慰一次才能安心等待。
江浮月重重点点头,她相信有了提防的江仲离不那么容易出事,只是脑子里对前世那场屠杀实在恐惧的很,令她不敢有丝毫放松。
“这出偷梁换柱、釜底抽薪做的这么仓促,我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不过既然阿娘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腊月寒冷,不过眨眼之间,天色已然全黑,定远将军府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刘国启毛遂自荐送几位身份贵重的官员回府,江仲离并没有阻止,反而欣然同意。
站在府门口看着一众人渐渐散去,江仲离心里暗暗叹气,这就是镐京的官场,远比他在边关打仗时还凶险万分。
江仲离想着刚才园子中刘国启的一番话,果然跟月儿所料不差,他如此信任的副将,竟然隐晦的暗示今夜宫中有变,让他务必做好准备。
“狼子野心,我竟没看出来。”他站在府门前深深叹了口气,好半天才转身回了府中。
今夜是个不眠之夜,他一定让这个不眠之夜过的充实而有意义。
子时一刻,整个镐京万籁俱静,街道上风雪渐起,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长矛快速朝不远处的宫门前挺进。
江仲离赫然就在此列,远远看到紧闭的宫门不由面上一紧,低声朝身后的士兵吩咐了声,这才快步先走上前同站在宫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
那侍卫脸色大变,都顾不得朝江仲离行礼,急急转身朝身边的侍卫吼了声,抬脚就朝宫里跑,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江仲离没有再往前一步,而是带着这两队士兵转而埋伏在了宫门前,今日这事他势必要让背后之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刻钟左右,大街上再一次出现一队人马,一人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气势汹汹朝宫门口过去,身后的士兵竟比刚才江仲离带的还要多一二十人。
刘国启看到宫门前只站了两个侍卫,心里有些奇怪,平日里这边的宫门至少有三人以上守卫,今日却只有两人,心想难不成是那位安排的?
这么想着,他驱马快速朝前跑去,他告诉江仲离子时三刻带兵前往宫中阻止兵变,自己则提前一刻钟前来安排,如此等江仲离再带兵过来,宫门口的侍卫又岂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刘国启想着今夜之后他便是人上人了,不由策马的速度更快了些,不多时就跟身后的士兵拉开了距离,等发现两侧街道人影重重,已然来不及了。
骑在骏马上的刘国启被江仲离一剑射下,他身后的士兵一看动手的是自家将军,都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第21章:其中厉害
江仲离命人把晕过去的刘国启带走,朝跟来的士兵里看了眼,吩咐埋伏着的人把其中几个人也一并押了下去,随后亲自带队和侍卫一同往另外一个宫门赶过去。
听刘国启的意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到了那里,虽然还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但送到嘴边的猎物,不吃白不吃。
江浮月这一夜都未曾合眼,王瑶也同样睡不下,两人坐在重明寺的厢房里一坐便是一夜,直到五更钟响,江浮月才起了身。
“阿娘,我们回去吧。”
这一夜什么消息都没传来,可见是好消息,她要回府看一看。
“好,阿娘和你一起回去,昨夜是非风雨今日也该歇了,只是府中无人在,咱们在街上吃了早饭再回。”
江浮月点头应了是,对自家母亲这般谨慎十分欣慰,想想上一世若不是她出事,母亲也不会夤夜出府,更不会被乱马践踏致死。
乘马车入城已经是天亮,两人在街边小摊坐下吃了早饭,一则打探消息,二则府中确实空无一人,回去也没有任何吃食。
江浮月静静的往嘴里送着豆汁,侧耳倾听周围百姓的议论,虽然摊子小,但这种地方的消息才会像酒楼、青楼之类的地方一样四通八达。
“听说昨夜宫门外死了好些人,还有一个副将被射杀了,你说好好的谁这么不要命敢逼宫啊。”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把声音压得极低,朝同样一身发白长衫的男子说着。
听的人立刻一脸惊骇,做了个嘘的手势,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种事你也敢说,你不要命了,昨个儿夜里那么大动静,你以为谁不知道,但你看今日可有人说?好好吃饭吧。”
江浮月听完看了眼已经放下碗的王瑶,两人相视一笑,起身放了铜钱在桌上,重新乘马车往将军府去。
远远的江浮月就看到管家站在门前迎候,见马车过来,立刻拱手行礼,“将军正在府中准备,说是稍后就到寺中接夫人和小姐,连蜜儿要去都被拦了下来。”
江浮月不由摇头失笑,怪不得城中一切安定后蜜儿没有前去送消息,原来是被父亲给拦了下来。
江仲离在大厅里把妻女迎了进来,那喜悦连眉梢上都挂的满满的,一见面就拉着两人说要讲个故事给她们听。
“昨夜里可真是大快人心,你没看到当时那情景。”江仲离说的欢喜,但要说心里仍是觉得刘国启的行为让他难受,两人在战场上生死扶持过,没想到竟败在了荣华富贵的浮云前。
江浮月怎么听不出父亲声音里那一点伤感,眼珠一转问道,“阿爹昨日可看清那些人是来自哪儿?刘国启没那么大胆子,但能煽动他的人,也绝非一般权贵。”
江仲离点头,昨日那些士兵虽然看不出来自哪个营,但每个人都不俗,若不是后来刘国启带去的人比较多,赢的还真有些吃力。
“能调动那些精兵必然跟兵部有关,这满朝文武有这权利,又有这胆子的,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王瑶不懂政局之上的暗潮汹涌,她只安静的听着,心想自家女儿这一番梦魇下来,变化不可谓不大,性情见识无一不精进啊。
“阿爹说的可是那几个人?”江浮月一眯眼,整个卫国有这样权利和胆子的人,除了那几位宗室亲王外,确实没别人了。
江仲离听罢不由挑眉,他倒是不知自家女儿竟然还关注朝中之事,知道几位亲王和宗室所在何职,又知道谁有这心思。
可为何起了心思却是对付他?他不过一个刚入镐京的将军,人脉势力皆无,又会成为谁的眼中钉?
“哦?月儿知道是谁?”江仲离想不通,便把问题问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自己这不过十三岁的女儿,说不定能给他一个答案。
江浮月诧异的抬眼看了看江仲离,没想到父亲竟问她这些,她还以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失,说了本不该这个年纪说的话。
江浮月倚在王瑶身边,抿了抿唇说道,“阿爹从边关回到镐京得了陛下圣宠,所以你即便什么都不做,便已经是罪过。”
顿了顿在双亲疑惑的注视下,江浮月继续往下说,“阿爹入京这么久,一直拒绝站队,可这镐京的官场如今哪个是没队的?你这般岂不是让很多人不放心,有人会盯着,就有人会先下手为强,不为我所用,那便灭之。”
江仲离和王瑶对视一眼,两人自入京心里便有独善其身的打算,倒不是不愿依附与谁,而是不过才入京,一切尚未熟悉,如果行差踏错,岂不是让他们一家三口顷刻之间毙命。
可千算万算,江仲离没想到镐京的水竟如无底深渊,他们只是站在边上观看,就差点被人一把推下去当了垫土。
江浮月从厅中出来时,蜜儿已经在门外候着,一见到她便低头将昨夜的事一一细禀。
“你是说刘国启还向我阿爹喊冤?”江浮月听的想笑,他有何可冤,是她父亲逼着他叛主,还是谁逼着他忘恩负义?
蜜儿跟在江浮月身后往沉香苑,低声说道,“刘国启背后之人藏的极其隐秘,暂时查无所获,不过可以肯定,此人位高权重,在镐京根深蒂固。”
这一点江浮月也想到了,虽然在大厅里说的那番话听着有几分道理,实际上却经不起细细推敲,一个得了圣宠的定远将军,对这些争权之人来说,活着远比死了要有用处,谁会蠢的在他没有站队之前下手。
父亲的军功是自己一一累积,旁的可以再造,可这样战功的人若想要再造一个何其难。
“镐京如此凶险,若是有可能,我宁愿阿爹阿娘永远不要入京,我们一家人在边关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江浮月叹了口气,进了沉香苑直奔卧房,昨夜一夜未眠,又加之舟车劳顿匆匆赶回镐京,这会儿早就精疲力尽,只想窝进香软的被褥里好好睡上一觉。
第22章:暂避风头
腊月初四镐京出了一件大事,沸沸扬扬闹了半月有余,可参与此事的定远将军一家却在事发第二天离府去了城北李家,据说将军夫人的胞妹便是李家大郎李瑞之的大夫人。
街上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定远将军这般行事,怕是自己府中并不安全,所以才携家带口的往李家暂住。
而就在百姓的议论声还没起来时,将军府附近的人传了消息,果然将军府里大兴土木,将那院墙和前后门都加固了不少,看来传言是真的,将军府不安全啊。
江浮月跟在王瑶身后进了李家大门,这是第二次从大门进出,上一次还是前世姨母偷偷把她抱在怀里带进去的。
那时候李家老夫人不大愿意一个罪臣之女入府,但又见人已经带回,这时候出去告发,少不得要连累自己的大儿子,便也就不清不怨的收留了她,可从那之后,年仅十三的江浮月便再未从正门进出过。
江浮月抬眼朝前面的花厅看去,见李家一众人等都在厅中候着,她的姨母王楹和一双儿女站在一侧,表妹李云湘伸着脖子朝她张望,见她也看过去,立刻满脸笑意,天真烂漫的如同刚刚开放的花朵。
王瑶在女儿的手上拍了拍,知道她自幼与这个表妹十分亲厚,也没打算拘着她,只是这里是李府,不是他们将军府,该有的礼数是一定要有的。
见过李家老夫人后,女眷们便相携着去了偏厅坐着,几个男人则去了书房,李家大郎是礼部侍郎,李家二郎是户部员外郎,自然有话题可聊,至于他们几个小辈,则各自玩耍。
李云湘第一时间便冲到江浮月面前,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你都许多日子没来看我了,我差人去问了你的情况,回来都说你病了,姨母也不肯多说你病的怎样,真是急死我了。”
江浮月伸手拍了拍李云湘的手,笑着让她看看如今的自己,气色好的很,病已然全好了,叫她不必再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材浑圆的八九岁男孩冲了过来,直直撞在江浮月身上,将她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你做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李云湘离的最近,赶紧伸手扶住身形不稳的江浮月,扭头便冲着一脸得意的男孩训到。
男孩半仰着脸,对李云湘的训斥嗤之以鼻,故意大声说道,“坊间都传遍了,她是个不要脸的,深更半夜还往那么肮脏的地方去,丢死人了。”
李云湘本就心里窝着一股火儿,听到有人当面诋毁她最喜欢的表姐,当即就怒不可歇的揪住男孩衣领,恶狠狠的问他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说辞。
江浮月按住李云湘的手,垂下眸子看着比自己低了一头还多的男孩,声音温柔的几乎滴出水来,“二少爷这话说很在理,不知是二夫人教的,还是李老夫人教的?”
见江浮月知道自己是谁,男孩把脑袋一扬,满脸洋洋得意的说道,“你知道就好,这样在理的话,自然是我母亲说的,如今全镐京都知道你出入风月场所,等过些年及笄,谁会娶你这样的女子。”
李云湘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去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猝不及防,打完她便沉声警告道,“李秋宁,你给我听好了,以后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我表姐的坏话,说一次我打一次。”
李秋宁捂着一边被打的火辣辣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云湘,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姐姐不好惹,没想到竟然敢动手打人。
“李云湘,你别以为自己比我大两岁就敢打我,我,我告诉我阿娘去!!”
江浮月和李云湘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男孩子受人欺负,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去找母亲,她们两个女孩子都不屑做这样的事。
不过两人没有阻止李秋宁,而是不约而同跟着她往花厅过去,江浮月在心里冷笑,原本来李府只是为了暂避那夜逼宫后的审讯大权落到父亲头上,她没想着生事,毕竟李府对她再坏,也好歹让她在府中长到了及笄,这帐自然要以后再算。
但刚才听到李秋宁说的那些混账话,江浮月突然改变了主意,帐不分大小,能算的时候,自然就算,毕竟她可是和小人齐名的女人。
进了花厅就听到先一步过去的李秋宁在哪里干嚎,声音假的江浮月都不想听下去,于是上前一步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不遮不掩的说道,“刚才秋宁小少爷说了一番有趣的话,说是二夫人教的,云湘气不过,这才动手打了人,可不像秋宁少爷刚才哭诉的那样。”
进来的时候李秋宁嘴里不仅干嚎,还说什么她们两个女子毫无教养,动手打了他,还骂他是乌龟王八蛋,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她多大的人了,还会骂这么幼稚的话?
江浮月一席话说完,在花厅里的众人都一脸好奇,想知道李秋宁到底说了什么,才惹得两位姐姐动手打人。
二夫人虽然不记得自己教过儿子什么,但直觉应该阻止,只是还没等她张嘴,那边李云湘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他说阿月表姐不要脸,出入肮脏之地,等过了及笄也无人会娶。”
此番话说的怒气冲冲,打了一巴掌仍觉得不解气,拿一双大眼睛愤怒的瞪着李秋宁,直把他看的心虚着往回缩。
花厅一时间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的见,王瑶没想到李家知书达理的二夫人竟然会教儿子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江家造的孽,还是伤了女儿的名誉。
李老夫人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这个十分满意的二儿媳妇,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么能教儿子说出这样的话,还当着人家母女的面。
可话已经说出来,不管如何,她只能维护自己的儿媳妇,否则这事要传出去了,李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放肆,云湘、浮月,你们两个好能耐,打了弟弟还如此狡辩,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吗?”
第23章:李府风波
王瑶没想到李老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胸中顿时一阵气闷,看向李老夫人的眼神更是丝毫不加掩盖的诧异。
李老夫人心里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牵强,可做错事的是自家的儿媳,说出那种浑话的是她的亲孙子,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先帮着自家人。
至于大儿媳妇的这个姐姐母子,若是顾及两家关系,应当会息事宁人,毕竟这是事实,自家人说出来,总比旁人说出来强。
李老夫人心里这么想着,便想张嘴小事化了,可谁知一直不说话的江浮月突然朝着众人行了一礼,面上带着温软和煦的笑说道,“镐京都说李家礼教甚严,今日浮月当真是见识了。”
江浮月脸上的笑让人看着总能看出点别的东西来,李老夫人觉着是嘲讽,二夫人觉着是挑衅,总之看着她脸上的笑,都觉得分外刺眼。
“这......”
“道听途说也能传的有鼻子有眼,还当面辱骂我,浮月倒是不介意,但不知道我阿爹是不是也一样不介意。”
江浮月看着李老夫人想开口,再一次先一步说话,她不怕给阿爹惹事,镐京这地界儿,你就算不惹事,也有的是麻烦事找上门。
更何况阿爹的定远将军之职,既是她的靠山,在合理的情况下,不用难不成拿起来供着?
李老夫人和李二夫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的看向坐在一旁的王瑶,想着一个小辈怎能如此放肆,她这个母亲是不是该管管。
却见王瑶拿着手帕掩嘴,一副我女儿就如此不管不顾,我可管不了的模样。
李老夫人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可定远将军确实是她们惹不起的,若是今日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家中老大和老二少不得都要受到责罚,说他们治家不严。
可.....
“这,难道老二家的真说了那些混账话?哎哟,瞧我老糊涂了,还以为你们几个闹着玩儿呢,宁儿,还不快给你两位姐姐道歉,求她们原谅你。”
江浮月早料到李老夫人不要脸起来比江家老夫人一点不逊色,但她什么都没说,盯着李秋宁看,他只要道歉道的她不满意,有的是法子接着闹。
李秋宁是什么主儿,整日里在家中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当场就朝着李老夫人大喊道,“你偏心,我说的都是事实,凭啥让我道歉,我就不。”
还没等众人眉头皱起来,李秋宁又扭头朝着江浮月吐了口口水,“不要脸的婊子,我阿娘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人尽可夫,谁娶了你就是眼瞎!”
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李老夫人和李二夫人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眼见着王楹和王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反倒是当事人江浮月一脸无所畏惧。
两人这才意识到,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娃不如表面看着这么好欺负,硬生生把姐弟斗嘴,弄到现在这局面,如今想要善了,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这孩子会不会太不计后果?万一自己的名声真就毁了,那以后若是想嫁个好人家,当真困难。
“阿娘,姨母,这花厅里的空气不怎么好,不如我们到别处坐坐吧。”反正事儿已经如她所愿挑到明面上,剩下的她就不关心了。
照着如今父亲的圣宠,李家那两位在朝为官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李老夫人和二夫人袒护,恐怕也阻止不了李秋宁一顿严厉责罚。
王楹从始至终没说话,听江浮月这么说便第一个起了身,走到王瑶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连跟李老夫人等人打个招呼都懒得。
李云湘也拉着江浮月一起跟在母亲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瞪了眼李秋宁,她下定决心了,以后见一次就揍他一次。
往东院去的路上,王楹带着愧疚的说道,“真是对不住,原以为你们来了我能好生招待,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王瑶拍了拍她的手,原先觉得李家待自己这个妹妹十分好,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李老夫人的偏向一点不比江家那位轻,她还能有江仲离护着,而妹夫......
想着想着,王瑶忍不住叹了口气,谁叫她们王家家道中落,这一辈没能有一个男丁入仕,别人自然不会把她们放在你眼里。
“无妨,此事说来也是江家造的孽,若真影响了月儿,我才是该愧疚的人。”王瑶扭头略带心疼的看了眼女儿,见她竟还想安慰自己,那心就更觉酸楚。
几人一路到东院,待众人都落座,江浮月才突然开口说道,“姨母不必为这件事烦心,浮月自有办法讨回公道,倒是姨母你,今日看着气色不怎么好,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李云湘看向自己母亲,又看着表姐欲言又止,这两日确实有事,只是母亲的性子不喜争抢,所以也便只能憋在自己心里。
“不过是些琐碎的家事,月儿不必担心,姨母很好。”王楹不去看江浮月的眼睛,这孩子自上次见之后,眼神变了很多,仿佛洞悉一切,让人无处遁形。
江浮月没多问,知道姨母的性子就是如此,不想说的话,即便是逼着她也不会说,但李云湘就不同了,她和湘儿自幼便是同气连枝,没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
王楹和王瑶姐妹也许久未见,说来说去都是家长里短,李云湘便拉着江浮月去自己房间,等关上门才满脸郁闷的说道,“阿娘真是太不知道为自己着想了,那梁姨娘不过是个妾,竟也敢给我阿娘使绊子,当真可恶。”
卫国妾侍便如同下人一般,所以一般人家的女儿,即便嫁给寻常老百姓,也不当富贵人家的妾,想当初梁姨娘也是死活不愿意,可家中确实养不活她,便只能哭哭啼啼进了李府。
前世她见过梁姨娘,看着便是一副不好与的模样,记得姨母死的那天,梁姨娘一脸得意洋洋,江浮月才知道一向装好人的梁姨娘,早就对姨母的主母地位眼馋,和二夫人联手想一步登天。
“梁姨娘和二夫人关系似乎不一般,我曾见两人手挽手在街上说说笑笑呢。”江浮月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这两人早就暗中勾结,当年姨母的死,跟她们俩脱不了干系。
第24章:促膝之谈
李云湘诧异的追问江浮月是什么时候的事,自打梁姨娘进了他们家,可从未听说跟二夫人有过什么交集。
“前不久出府,无意间看到的,怎么了?”江浮月漫不经心的说着,眼睛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表妹李云湘的神色变化,前世姨母及子女的杀身之祸虽然有她的连累,可也有梁氏及二夫人的迫害,若能让她们自己生出戒备,也是好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梁姨娘的性子,怎么会和二夫人走到一起。”李云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陷入了自己的猜想当中。
江浮月没给她太多细想的时间,谎言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就像她那招釜底抽薪,换了刘国启身边亲信,才得知了他们计划的大致走向。
原来当年那场变故,刘国启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从头到尾执着这枚棋子的人都未曾现身,只是她当年得到的消息是梁王府收留了他,但梁王那个人,浪荡有余,心机却绝没有那么深沉。
江浮月原本是拉了李云湘一下,没想到陷入自己的沉思,倒是让李云湘颇感疑惑的先同她说了话,“表姐是在想昨晚的事儿吗?我阿娘同我说了一些,但都不甚清楚,你能跟我说说吗?”
江浮月眨了眨眼,随后想起李家大郎,她的姨夫,是在礼部担任侍郎,想必今日早朝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今早父亲和母亲急急带着我来了你们家,似乎是在躲什么,想来昨夜的事十分严重。”
操纵士兵以宫变诱杀定远将军,这件事怎么可能不严重,只是江仲离却不能去审这个案子,否则才到镐京的他,定然是要是实实在在得罪人了。
她重生这一世确实不再怕事儿,但没必要的麻烦事儿自然不想惹,尤其面对的是卫国地位和权势站在云端的那些人,没有把握下,她宁愿做个缩头乌龟。
或许有人会笑她脸面和名声都不要了,她却笑那些人活的不真实,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身外物是不可以舍弃的?
李云湘没想那么多,哦了一声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表姐可能还不知道,昨夜据说有人领兵想要入宫,被拦了下来,听阿爹说今日早朝陛下发了大火,着人细细的查,凡是牵扯其中的人,一律重罚。”
她歪着小脑袋尽可能把自家父亲的话复述给江浮月听,她如这镐京许多高门小姐一样,并不懂复杂多变的朝堂,只是觉得这事儿听着有些古怪,却又因为不了解,不知道古怪在哪里。
江浮月看着李云湘那张可爱的小圆脸,忍不住伸手摸了****宫何等大事,若只是重罚已经算是开恩,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昨日表姐生辰,但阿娘说你们不在府上,我也没能去给你庆生,今天把礼物给你补上吧。”李云湘年纪还有些小,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一点没收敛,突然就要给江浮月礼物,起身便赤脚下了软榻,噔噔噔几步冲到柜子前,拿了只红色小匣子,又噔噔噔的冲了回来。
匣子只有巴掌大小,江浮月那些年见的多了,一般这种匣子不是首饰便是胭脂,而她现在这个年纪,胭脂用的少,所以她猜想里面应当是首饰。
果然李云湘将匣子神秘兮兮的打开,一块雕刻有弦月的玉牌子便露了出来,弦月之下是袅袅云烟,整个玉牌看着仙气缭绕,江浮月一眼便认出这是前世及笄时,姨母送予她的礼物。
她改变了前世十三岁生辰那日的惨剧,所以这块本该及笄时收到的玉牌,竟也提前到了她手里吗?
小心翼翼的拿起玉牌,珍而重之的捧在手里,江浮月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重生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最初的彷徨和庆幸,随后而来就是两世所发生的种种不听在脑子里交替出现,然后便是逼到眼前的危机。
好在利用刘国启的那人计划落空,反倒在江仲离手里赔了夫人又折兵,近段时间内怕也不会有大动作。
“我很喜欢,多谢湘儿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想起刘国启,江浮月微微蹙眉,将玉牌下意识按在了胸口,江仲离不参与案子的审理是好,但为了不被人刻意栽赃再惹麻烦,少不得也得有自己人能知道案件进展才行。
李云湘见江浮月再一次陷入沉思,张了张嘴,却没像刚才那样打扰她,而是默默的把旁边案几上的小暖炉拿过来,轻轻放在江浮月身边。
江浮月被突然靠近的暖意拉回了思绪,有些抱歉的说道,“我前两日没休息好,总是忍不住走神,湘儿你别介意啊。”
“不会,我觉得表姐跟上次见到的不一样了,稳重了很多,像是突然间长成了大人。”李云湘歪着脑袋,一张圆圆的脸上尽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表姐突然间的长大,是因为什么。
江浮月笑了笑没说话,她难不成要告诉李云湘她是二十来岁死后重活的人?两世为人,自然比一般同龄孩子要成熟的多。
两人在房间里笑闹、说话,王瑶和王楹则满面愁容,王瑶将那日的事都告诉了王楹,她是她的亲妹妹,两姐妹都是知道轻重的人,如果不能说的事,自然不会往外说。
“阿姐怀疑朝中有人想让姐夫死?”王楹面色有些苍白,昨日她听夫君说过此事,当时夫君说的极其随意,怕也是知道她不会随便将公事说与外人听。
可她的姐姐不是外人,尤其此事竟然还跟姐夫有关,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王瑶点头,她也是事情果真如女儿所说那样发生后,才明白他们一家人在镐京的真正处境,远不如表面上那么风光无限。
或者说表面的风光有多盛,底下的危机就有多凶险。
“月儿生辰那日我们去了城外重明寺,仲离送我们到达后,才折返回府,他的副将刘国启暗中告诉他今夜有人想要逼宫,并怂恿他带兵进宫保护陛下,而事实上刘国启在原定时辰前一刻钟便先行过去,要不是你姐夫警觉,怕今日下狱的便是我们一家人。”
第25章:出头幼鸟
王瑶一字都未曾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自家妹妹,她虽然对妹妹嫁入李家不看好,但到底是亲妹妹,从小相扶相持,感情自是好的无人能及。
“原来是这样,姐夫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又独善其身,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算计他,镐京的权贵就是如此,从来明争暗斗。”
王楹似乎很厌恶这种争权夺利,王瑶心里明白,妹妹一直觉得当年王家之所以会家道中落,全是因为有人暗中害死了她们的幼弟,为的不过也是权力争夺。
王瑶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边关住一辈子,气候虽然恶劣些,但日子过的舒心,唯一要提防的不过是关外的鞑子,挡住便是了。”
可镐京却不一样,这里犹如一汪表面静谧美丽的湖泊,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怪物和暗流,你被它的外表吸引的同时,也一步步走向了危险。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月儿长大了,这次若不是月儿出主意,你姐夫呀,还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把刘国启给抓起来审问。”
战场上江仲离战无不胜,但在人情关系面前,他就是个孩子,否则也不至于刚到镐京就陷入这种局面,他是连起码的虚与委蛇都不会。
王楹笑着摇摇头,“我那夫君倒是不会这么直接,但也差不多,刻板的很,也难怪在礼部侍郎的位子上一待就是七八年。”
王家家教甚严,但严的不是女子礼教,而是学问,连她们两个女子也是当男子一般教导学问,虽然朝中大事接触不多,但只要听说了都能分析出一二来。
“咱们不谈这些,既然今日是打了来商量湘儿生辰宴的由头,那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说一说吧。”王瑶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官场上的事她们女人家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不过是瞎操心罢了。
从李家大门出来的时候,江浮月一眼看到了李秋宁眼眶红红的跟在李言之身后,一看到江浮月,那眼神几乎都能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江浮月跟在母亲身边,权当没看见,李秋宁这样的孩子,早晚会给李家惹出大祸来,镐京可是卫国的帝都,一板砖下去都能拍出几个权贵,他竟然还敢这么口无遮拦。
她临上马车前看了眼自家老爹,发现他对李家两位男主人的态度从刚开始的热络,变成了现在的礼貌有加。
在某些时候,太过礼貌的关系,就代表着疏离,这一点她很清楚。
接下来几天,城中谣言四起,无非是传言某位有继承权的亲王发动兵变,却被剿灭在宫门外,提到没有实际证据,私底下都觉得这是试探,这些人不过就是探路的,死了也就死了。
江浮月听着蜜儿从外间听来的种种言论,不由抚掌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原本还没想到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没想到有人已经动手做了。
蜜儿听她这么一说,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石二鸟中的一个,“这背后的人算是无意中帮了小姐,这么大的谣言,瞬间就将之前小姐那些传言给淹没了,只是第二是什么?”
第二是梁王等亲王全被囊括在内,如今都成了逼宫的嫌疑人,只是肃王出类拔萃,根本不需要这么做,端王隐忍低调,就算他想,在外人看来也没那个能耐。
那么剩下就是梁王,只有他嚣张跋扈,那么荒唐无状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江浮月嘴角微微翘起,这第二她还不能告诉蜜儿,她虽然待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但却不是自己人,她的主子极有可能是端王。
“比喻而已,对咱们来说只是一石一鸟,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石一鸟,凑到一起才算是一石二鸟。”能说的她已经说了,如何领悟,就看蜜儿自己。
蜜儿也是个通透的人,当下便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又说道,“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刘国启在刑部大牢里自尽了,什么也没吐出来。”
江浮月乍一听闻心中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能一手策划那夜的事儿,怎么可能灭不了在刑部大牢里刘国启的口。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个结局,所以她建议父亲不要参与,不说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再惹上一身麻烦,怎么算都不划算。
腊月十四,李府为李家小姐李云湘办了十二岁的生辰宴,宴席入夜前开始,江浮月也跟着母亲及父亲一道前往赴宴。
只是让她怎么都没能想到,李秋宁会选择在李家贵客云集的时候出来找麻烦,她原本想乖乖巧巧的做一回大家闺秀,硬是被这小子给搅的只能反击。
宴席定在酉时末,他们一家三口是在酉时正到了李府,王瑶的意思是帮着王楹操办宴席,所以一家人早到了。
可也就是这早到,让独自待在花园里看梅花的江浮月,好巧不巧遇上了李秋宁,而且看他的架势,像是特意来寻的她。
江浮月站在原地没有动,平静的看着李秋宁牛气哄哄的走到他跟前,上来就是一句骂,“贱女人,都是你害的,小爷就等着今天找你算账呢!”
李秋宁说完就朝身后跟着的俩小厮挥了挥手,俩小厮摩拳擦掌就想上前揍人,却被江浮月突然浮现的笑给弄的不敢上前。
小厮是收了李秋宁的好处,也知道今日要打的是谁,只是毕竟人是定远将军家的小姐,就算是二少爷家的势力,也无法跟如今的定远将军比。
“一群废物,不过叫你们教训个贱人,你们都不敢下手,回头本少爷就让阿娘把你们全卖出去。”李秋宁见自己带来的人踌躇不前,顿时暴跳如雷,上去就在小厮腿上踢了一脚,把一个小厮踢的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江浮月不动声色,她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蜜儿被她派去叫李云湘,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有蜜儿在身边,再来十个李秋宁,她都不放在眼里。
第26章:院中挨打
李秋宁踢完小厮就朝着江浮月啐了一口,“贱女人,小爷今天亲自教训你,叫你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看你还敢再撺掇我阿爹教训我!”
说着,李秋宁夺过小厮手中的马鞭,举起来朝着江浮月冲了过来。
江浮月一皱眉,李秋宁虽然只有不足十岁,可个头已经跟她差不多一般高,再加之男女有别,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想着她已经拔腿扭头就跑,发髻在奔跑中有些散乱,可就算这样也比被马鞭抽在身上要好。
“李秋宁,我看你上次的教训还小,我虽然没有品阶在身,但好歹是将军之女,你竟然当众执鞭追打,可是不把我定远将军府放在眼里。”
江浮月尽量把声音提高,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尖叫,但时间一长,她躲李秋宁手中马鞭就躲得有些吃力,几次那马鞭都擦着鬓发挥下去,再差个分毫,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就毁了。
李秋宁心头火正盛,那日江家三人走后,他被父亲一通教训,还打了手板,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不把江浮月打的半死,难解他心头之恨。
“打的就是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让你知道知道招惹小爷的下场!”李秋宁眼看着江浮月被自己追打的狼狈不堪,疯魔般的笑着继续追赶,手中的马鞭一下被一下狠,早就没了刚开始的分寸。
江浮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李秋宁久久不能把马鞭打在自己身上,恼怒和愤恨之下已经红了眼,这才身形一转朝前院跑。
此时他们已经追赶了将近一盏茶功夫,旁边的小厮却只躲在一旁看热闹,心想二少爷真是神勇,连将军府的小姐都敢这么教训。
正想着,突然看见一直在院子中躲避的江浮月改变方向,朝着前院过去,而跟在她身后的而少年压根没注意到,一众小厮终于发现大事不妙,想去阻拦却因为距离比较远,根本拦不住了。
江浮月一路跑一路讽刺加挖苦,想让李秋宁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上当,只用最简单的语言就成。
李秋宁屡屡抽不到人,早就已经磨光了耐心,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疯起来不管不顾只想先把江浮月抽个半死再说。
江浮月慌乱躲避之中看到院门就在眼前,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李秋宁的马鞭便立刻呼啸着打在了她胳膊上,瞬间火辣辣的疼传遍全身,但她却发现,跟前世乱箭穿身而过时的疼痛比,竟还疼了几分。
果然重活这一世,她所在乎的人都在,她便再无寻死的人,反而惜命的狠,所以这一马鞭她定然要让李秋宁付出代价。
“哎呀,好疼啊,阿爹阿娘,快救救浮月,有人要杀了浮月啊!”江浮月被这一鞭子带翻在地,不停踢蹬着往后退,嘴里高声喊叫着救命。
李秋宁见一鞭子打在了实处,早就喜出望外,准备再接再厉,鞭子一下子又扬了起来,眼看着朝着江浮月正脸落下去。
“大胆!”一声爆喝,李秋宁的鞭子被人一把抓在了手中,还在兴头上的李秋宁想都没想骂了句混账东西,敢拦你爷爷的鞭子,谁知道一抬眼看见今日一众前来赴宴的各家亲眷都立在眼前,而定远将军江仲离正一手紧紧抓着他的马鞭,满脸青筋暴起,显然是气急了。
李秋宁这一下如同被人寒冬腊月被人泼了冷水,脸色唰的一下白的苍白无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抓着马鞭的江仲离。
“好,很好,这就是你李家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家的家教,江某今日算是见识了。”江仲离气急,冲旁边的李家老二冷哼一声,抱拳对王楹道了句先走一步,便抱起地上捂着手臂一脸冷汗的江浮月往外走。
王瑶什么话也没说,紧跟着离开,但能看出她脸色也十分难看,临走前更是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李秋宁,厌恶憎恨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眼看着这一家三口远走,李言之心里的忐忑就更盛,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执鞭打人,打的还是定远将军府的小姐,这要是传出去,他这儿子怕就要废了。
“混账东西!”李言之越想心里越气,他废了也就算了,反正他如今还年轻,就算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因此事连累了自己的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言之一脚踹开想为自己辩解的李秋宁,抬脚往门外追,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否则他李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瑞之也想过去看看,却见自家夫人一动不动,他觉得疑惑,便压着心里的焦急问,“夫人怎么不去劝劝姐夫,这事儿也许是个误会。”
在李瑞之印象里,王楹是个通情达理的妻子,虽然过门之时王家已经败落,可她却实实在在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对他在家与朝堂上的一些帮助不可谓不多。
王楹闻听此言有些不解,侧目看着李瑞之道,“夫君说的是什么话,这件事所有人有目共睹,且宁儿那一声声叫骂可没有人逼着他说,怎么会是误会?再者姐夫和姐姐有多疼爱这个女儿,旁人不知也就罢了,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好耽搁时间与他们说话。”
李瑞之被说的哑口无言,追出去不是,不追出去也不是,竟在原地踌躇起来。
“大嫂,你好歹也是李家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如今定远将军在咱们府中出了这等事,若是传出去,我李家的颜面何存?”
李二夫人心疼的把儿子揽在自己怀里,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今日闯下了大祸,回去后少不得又是一顿打,自从见到江浮月起,她的宁儿就每每受到责罚,那江浮月就是个灾星。
“二弟妹也知道此事有损我李家颜面,就该好好管教秋宁,莫要做出这等事来,我累了,就先失陪了。”
王楹说着转身就走,连李瑞之的劝阻之声都充耳不闻,这件事是她对不住姐姐一家,改日定要登门前去赔罪,但绝不是现在。
第27章:一箭双雕
蜜儿是碰上回去的王楹才知道自家小姐在李府院中被人执鞭追打,也顾不上多说,直接出了李府直奔将军回去。
江浮月被王瑶和江仲离围在床榻上嘘寒问暖,在她再三表示真的没什么大碍之后,两人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院子。
蜜儿进门直接跪在了地上,朝倚在床榻上的江浮月请罪,“小姐,是奴婢的错,耽搁了时间保护小姐,让小姐受这样重的鞭伤。”
她看一眼江浮月白皙的胳膊上那道红肿的伤,心里就自责,她一个自幼习武的人都觉得疼,那小姐这样弱不经风的娇娇女,当时该是疼得难以忍受吧。
“无妨,这伤受的值。”江浮月拖着自己的胳膊,疼是真疼,但脸上却也带着笑,李秋宁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的言行会是受何人身教,明眼人都清楚。
她是受了李秋宁的鞭子,但这一鞭却打醒了姨母及父母对李家二房的表面平静,撕破了脸要还想有点什么动作,就只能从身边人下手。
而姨母及她阿爹都会心中有警惕,李家二房不管做了什么,他们都会多想不少。
重活一世,她没有隐忍的打算,在江仲离圣宠不衰的时候,她要把周围的隐患都一一挑出来给父亲知道,不用多大动作,只要父亲知道就行。
他们若是想将将军府渗透,那她就在府外挖上护城河,她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渗透。
第二天一早王楹带着女儿李云湘亲自登门,等江浮月知道的时候,人已经踏进了她的沉香苑,等她坐起身还没下床,李云湘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月表姐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李云湘跑的很快,再加上一身雪白的披风和帽子,那圆滚滚的样子就跟只兔子似的。
江浮月抿着唇笑,摇头说没事,但却把自己受伤的手藏了起来,大夫已经医治过,说没有大碍,但到底看着还是有点吓人。
李云湘也不强行去看,她害怕自己毛手毛脚再弄疼了,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月姐姐对不起,要不是我太慢,你也不会被李秋宁追着打。”蜜儿是表姐的婢女,且还有功夫在身,这些表姐都跟她说了,当时若是蜜儿在表姐身边,李秋宁又怎么会得手。
王楹进来就看到姐妹俩对坐着说话,眼睛在江浮月脸上扫了一圈,见她气色已经大好,便也放下了心。
“湘儿,不要吵到你表姐休息。”王楹说着朝外看了看,见只有蜜儿站在门外,脸色正了正说道,“月儿有什么想同姨母说?”
她昨日看到江浮月冲她定定看了一眼,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有与孩子不相符的成熟稳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更有邀请?
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今日借由李家打伤将军府小姐的由头,亲自带了云湘过来,想看一看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外甥女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大费周章的叫她来。
李云湘看看表姐,再看看自家母亲,皱着眉完全不懂两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同姨母说些逾越的话。”江浮月歪着头,伸手在鬓间理了理,“姨母府中是不是有个姨娘,姓......”
“姓梁,姑苏梁氏边缘旁支出身,商贾之家幺女,月儿提及她做什么?”王楹非一般拈酸吃醋的妇人,她第一反应便是这梁氏出了什么问题。
江浮月见她如此说,心下倒是安了一半,她是真怕王楹会不往心上去,只当她是童言无忌,“不久前我曾见过梁氏与二夫人走的近,两人往镐京最大的香料铺子买了东西。”
这件事她并没有亲眼看见,是未重生前又一次无意听下人说的,不过除此之外还得知哪是去买香料,两人实则是操心李云湘的婚事。
王楹皱了皱眉没说话,看着江浮月,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梁氏所出姑苏隶属梁王,而镐京与梁王走的近的,能让李家动心的联姻者,怕也就只有郁林王府那位小世子。”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王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李家不过是区区三流世家,怎么能劳得动郁林王府动与他们结亲的念头。
江浮月知道王楹心中不解,但她现在也没办法说清楚,否则又该怎么解释她知道的如此多,“姨母,我虽然不知道怎么能让这事成,但请您务必提防,郁林小世子可早就有心仪之人了。”
想起前世因果,她的心就揪着疼,明知道贺子章早就有生死不离的心仪之人,云湘嫁过去,不仅备受冷落,还受贺子章百般刁难,最后竟传统梁王,暗中诬陷云湘不守妇道与人通奸,将人生生笞打致死,还把伤痕累累的尸身送还给姨母,当着面传令训斥。
她紧紧抓着胸前衣襟,手臂上的鞭伤都不及此时的心疼,“姨母,为了云湘着想,还请您务必谨慎小心,万不可大意。”
江浮月的表情之凝重,让王楹心中起了疑,她这些年对梁氏了解不多,但对二夫人却知道的不少,就从她教导出的李秋宁便不难看出,张氏春华,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表面知书达理,私下却如此尖酸刻薄,连小辈都肆意诋毁,岂会是好人?
“姨母定会留意,月儿放心吧。”王楹心下有了决断,便郑重告知江浮月,这件事不管真假,她的湘儿绝对不能嫁入郁林王府。
王楹握着江浮月的手,让她放下心,“月儿真是长大了,竟还知朝堂之事,难怪姐姐说起你都是一脸骄傲。”顿了顿又说,“二房那位小祖宗被关了禁闭,听说被李言之打的奄奄一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江浮月没多说话,她手臂上的一鞭子想要达到的两个效果都达到了,李秋宁被关,姨母心中对李家二房及梁氏有了提防之心,她也就放心了。
自重生那刻起,她第一重要便是保住将军府不被屠灭,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提前给姨母提个醒儿,因为她记得,李云湘与郁林王定亲之日,便是她十二生辰之后的宫中夜宴。
第28章:年关热闹
江浮月的伤一养就养了七八天,手臂上的鞭痕才消了肿,但想要散去却还需要时间,李秋宁那一鞭打的是真用力。
一大早从房间走出去,就听到不远处蜜儿吩咐下人扫雪的声音,昨个儿夜里下了雪,如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纯净的很。
她站在院中朝四下观望,将军府虽然已经修葺完善,但她院中却光秃秃的,四季之中怕只有春夏会长些杂草。
江浮月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城中有一家还不错的花草铺子,前世她及笄之时,李云湘曾带着她去挑了一株黄素馨,也就是迎春,说看着花开了,春天也便来了。
她不自觉扬了扬嘴角,叫住蜜儿,示意她自己要出门采购。
定远将军府的宅子是卫国皇帝亲赐,就坐落在城东的永宁坊,离最为繁华的东市不过一条大街的距离。
江浮月和蜜儿步行往东市过去,一路上各家各户皆是拿着铲子和扫把打扫雪地,连城中的护卫营都出动了。
“昨日夜里的雪下得有点大,明日又是年关,陛下下旨让护卫营协助清理积雪,以免妨碍年夜嬉戏。”蜜儿小声在江浮月耳边说。
江浮月哦了一声,是了,明日夜里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皆要往宫中参加年关夜宴,皇帝与群臣一同守岁,各家女眷也有随行,万一因雪大堵路耽搁了,确实不美。
明个儿就是守岁夜,东市比以往都热闹,各家都忙着张罗最后所需之物,江浮月和蜜儿在人群之中朝里走,那家花草店在靠近中间往后的位置,是家不显然的小店。
她还记得店家门口摆放着一株半人高的梅树,这时节,怕是已经开了。
拢了拢身上披着的云锦披风,江浮月抬眼朝两侧商铺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店铺门前摆着一株红梅。
“到了,就是那里。”她指了指那株红梅,抬脚缓步进了那扇黑色的木门。
店铺里摆设十分简单,两三排架子,一张褐色木桌,还有一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竹椅,椅子边上摆着个案几,上面的茶碗里还冒着袅袅白烟儿,看着就让人分外暖和。
“小娘子想买点什么?老朽这里什么花花草草都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架子后传来,接着一个身穿灰黑色棉衣的老者佝偻着身体走了出来。
江浮月看见这人,便屈膝行了个礼,“掌柜的好,我想买一些梅树和黄素馨。”
掌柜的哦了一声,让江浮月先坐下等着,他这里新来了一批好梅树,就放在后院里,他挑上几株颜色纯的给拿来。
江浮月谢过之后坐在椅子上等,一抬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上走过,她一皱眉,梁氏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做什么,她一个妾侍,没资格为家中置办东西吧。
“蜜儿,你跟去看看,梁氏要去做什么。”江浮月叫了蜜儿一声,示意她去看看,蜜儿有些犹豫,虽然这里是东市,大庭广众之下,但万一有个不长眼的,她岂不是又要失职?
江浮月知道她心中所虑,摇头说没事,只要看看梁氏要做什么就即刻返回。
看着蜜儿跟出去,江浮月坐在椅子上暗暗思索,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郁林王府答应下李家的婚事?李家虽然也是士族,可惜也就比最底层的好那么一点,有什么值得堂堂郁林王府拉拢的?
再者梁氏和李家二夫人只是区区妇人,并无品阶在身,她们如何能促成这件事?
“哟,这不是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吗?你怎么还逛这样的小店?”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江浮月的思索,她闻声抬头,见是一个面色红润、衣着华丽的富家小姐,但她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人。
江浮月没有起身,一听这话就是来者不善,礼数对于这样的人,她是不屑用的。
见江浮月只看了一眼,并不说话,女子柳眉便是紧皱一下,上前一步冷笑道,“怎么,还说不得了?不过是一个五品将军之女,傲个什么劲儿。”
卫国品阶森严,定远将军之名号,确实只有正五品,比起眼前这位身着云锦的小娘子来,家世自然不同,“不过买个花树,怎么就这么多叽叽喳喳的声音扰人。”
江浮月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双眼暗沉的盯着眼前这人看,“敢问你是何人,家中教养着实好,随意便能对朝廷命官之女胡乱置喙,小女子定当回去告诉父亲,亲自登门前去领教。”
江浮月赌的就是镐京现在无人想明面上得罪圣宠正浓的江仲离,这女子怕也只是嘴上过过瘾而已。
“你!”女子果然满脸愤怒却不再多说什么,眼珠一转,突然朝从后院出来的掌柜说道,“这株梅树不错,本小姐要了。”
掌柜的啊了一声,朝江浮月看去,这花树虽然这位小娘子还没定下,却是已经说好先看的,怎好中途卖给别人。
江浮月见掌柜的看过来,莞尔一笑道,“无妨,不过一株花树,她想要就给她,我再看别的便是。”
一个小黄毛丫头,她还不放在心上,若她真想要这些花树,她再选便是。
“郡君,您高估她了,您可是堂堂郡王之女,得封四品郡君,她不过是定远将军家的小姐,怎么敢跟郡君争东西。”
一个身材瘦弱的侍女满脸刻薄的看着江浮月,那眼中的鄙夷溢于言表,江浮月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眉头忍不住微微簇起。
“说的也是,今日本郡君高兴,你这店中的花花草草我都要了。”
江浮月听到出自郡王府,便知道眼前这人是谁,怪不得看着有几分眼熟,原来竟然是贺子章的妹妹贺璐。
郁林王府掌管卫国五分之一财富,户部大权又有半数在手中,别说一个小小花店,就是东市任何一家铺子,怕也手到擒来。
“郡君果然财大气粗,既然今日买不得花树,那我便先告辞了。”江浮月理了理衣袖便要离开,免得耽搁掌柜的做生意。
第29章:宫中夜宴1
卫国年三十夜,在京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需入宫与皇帝同乐,原本家中女眷只需携带有品阶者,但今年皇帝开恩,为了定远将军能携家眷同往,便开了恩,让几位家眷无品阶者也一并入宫。
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的殊荣,一时间镐京权贵臣下皆是心中暗自思忖,皇帝对定远将军的恩宠,怕是再无人出其右了。
江仲离骑马跟在马车旁,见江浮月从里面探出头来,侧头问她怎么了,江浮月抿唇笑起来,“阿爹无事,我就是好奇,陛下怎么会特许我与阿娘一道入宫?”
她其实并不想入宫过年,重生前她的年是在姨母房中过,重生后她想单独跟家人过,可却被皇帝陛下一纸诏书宣进了宫,而这一夜,恐怕事端多于欢喜。
马车一路从长街入了第一道宫门,行至二道宫门便要步行前往禁宫。
下了马车,江浮月依在母亲身边,一家三口缓步沿着宫道往前,远处是巍峨层叠的宫殿,美轮美奂,近处则是次第宫灯,灯影摇曳。
“头一次入宫可紧张?”江仲离挽着王瑶的手,眼睛却看着女儿江浮月,怕她第一次入宫紧张,一紧张便容易行差踏错,他即便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也难以护其周全。
江浮月自然知道江仲离心中的担忧,便摇头说并不紧张,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巍峨的宫殿,一时间慌了神而已。
夜宴设在重云殿,等江浮月看到大殿那扇朱红色大门时,也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郁林王及其一种家眷,眼神顿时便暗了几分,贺子章,前世她杀他一次,今世,若他还敢再靠近云湘,那她不介意让他再死一次。
江仲离远远看见郁林王府众人,郁林王府的人也瞧见了他们,便停下步子,似是在等他们上前见礼。
王瑶收回放在江仲离手中的手,理了理衣裳,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江浮月,便安心的跟在江仲离身后往前走。
“臣江仲离见过郁林王、郁林王妃及世子、郡君。”江仲离躬身行了礼,王瑶和江浮月也一并躬身行礼。
郁林王贺润尚且没有说话,旁边站着的贺璐便先开了口,“这不是昨日东市上那位小娘子吗?”
贺璐明知故问,眼中的鄙夷一点不假掩饰,昨日她买走了铺子里的所有花草,江浮月连跟杂草都没能带走,着实大快人心。
江浮月闻言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了声郡君安好,脸上不见丝毫恼怒,心中却憋着一股笑意,昨日入夜前那铺子的掌柜就送了五株梅树和三株黄素馨,说是感谢她照顾小店生意。
而这贺璐竟然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当了冤大头,还在这儿沾沾自喜、丢人现眼。
郁林王是何等老辣之人,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眼前小丫头脸上的神色就不难看出,自家女儿定然做了让人笑话的事,却还不自知。
“好了,夜宴快开始了,随本王进去。”贺润深深看了一眼江浮月,转身率先进了重云殿。
江仲离目送一众人进去,这才以眼神询问女儿,而江浮月则只是淡淡说帮东市一位掌柜的卖了些花草而已,看样子不像有大事发生过,江仲离这才放下心点点头。
进了重云殿大门,入眼便是整齐的坐席,男女分左右而坐,左为尊,自是男子入席,女子皆是往右边入座。
王瑶拉着江浮月在最末坐了下来,今次入宫是陛下恩赐,坐席自然是在最末,大殿之上恐怕也就她们母女没有品阶在身。
“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小灵精,肯定又做了什么,不然人家一个郡君,怎么会同你说话。”王瑶话虽然这么说着,眼中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有的只是好奇。
江浮月掩了掩唇,压低了声音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昨日去东市想买些花,那位也不知道为何跟我赌气,全都买了,倒是让掌柜的赚了一大笔,为表谢意,掌柜的昨黄昏给了我想要的。”
王瑶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心下不由觉得郁林王府这位郡君实在不怎么样,这么简单就被人绕进去,还沾沾自喜,真不知郡王府是如何教的,这般纯真。
“下次莫要这般,一看那人就......”王瑶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按理说她是长辈,若是对一个小辈说三道四,岂不是显得很没礼教。
江浮月明白自家母亲的意思,了然的点点头,贺璐这般脑子,八成是受了谁人挑唆,她就算要整,那也是揪住幕后之人整。
夜宴戌时末开始,帝后自殿外相携而来,江浮月偷偷抬眼看了眼,皇帝今年已到花甲,皇后却看着不过四十上下,风韵犹存。
帝后既然来了,夜宴便也算是正式开始,不多时面前桌上便放上了各色菜式,就连女子宴席上也放了味道清甜的果子酒。
江浮月拿起一杯慢慢的抿了口,觉得就是果汁一类的东西,味道甘甜绵长,是好东西。
年关夜宴的规矩不多,高坐在正中上首的帝后看着十分和蔼,但江浮月却更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道理。
江浮月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听着帝后同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这和谐的画面着实跟她想象中的森严规矩不太一样,有些违和,总觉得这种平静之下暗藏汹涌。
她这边才想到这里,那边贺璐突然站起身,江浮月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贺璐朝着上首的帝后福了福身,声音尖细的让人有点不舒服,“启禀皇后殿下,今日各家贵女都在此宴之上,但多数都已参加过,唯独定远将军及少数几位看着面生,可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在众人面前露个脸的,还请皇后准许这几家贵女展示自己的才艺,也算是给今夜平添几分乐趣。”
谁不知道贺璐深受皇后喜欢,她敢起身边已经算好皇后不会驳了她的提议,各家贵女不管有才无才,今日这露脸便免不了了。
第30章:宫中夜宴2
皇后自是赞成,她心中也觉得稀奇,往日皇帝即便宠信臣下,也没有像这般的,为了迁就一家,竟允许家家都携带无品阶家眷。
“好,你这小丫头就是鬼灵精,总是想着法儿玩乐,不过今日日子特殊,年关夜宴,各家公子、小姐都在,倒是不个不错的机会。”
皇后的意思在座众人都听的明白,当下便有几个忍不住的跃跃欲试,只有江浮月心里清楚,这就跟菜市场那些卖菜和买菜的一样,有人挑拣,有人铺货。
贺璐和皇后都把眼睛放到了坐在一旁笑呵呵的皇帝身上,这是卫国第七个皇帝,号卫宣宗,一生平平顺顺,皇位是上一位卫国皇帝亲自交到手里,朝堂吏治清明,没有任何争议及争抢。
“就依皇后的意思,今日年夜,热闹些好。”卫宣宗已经年近花甲,对热闹那是情有独钟。
贺璐一听皇帝陛下首肯了,立刻嘴角弯起,扭头冲着江浮月得意的笑了笑,张嘴便说道,“那,不如就从定远将军家的小姐开始吧,你是不久前才入镐京,众人对你都不曾熟悉,不如就你先起个带头作用可好?”
虽然是问,但话里话外早就认定了就是江浮月,贺璐心里打算的很清楚,江浮月不过是从边关苦寒之地过来的小丫头,她能有什么才艺拿得出手,左右不过是出来丢人现眼罢了。
江浮月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这些全都被贺璐看在眼里,立刻就忍不住略带嘲讽的说道,“江小姐莫怕,即使你演不好,相信陛下和皇后及在座众位都不会笑话的,你放心好了。”
贺璐看似安慰,却引得好几个贵女相继掩唇轻笑,如果江浮月真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还未动作就被人这般取消嘲讽,即便有真材实料,怕也会恼怒之下错漏百出,甚至根本胆怯的不敢踏出一步吧。
可惜了,贺璐看错了人,她江浮月不是十三岁,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柔弱小姐。
“多谢郡君提醒,浮月铭记在心。”江浮月自座位上缓缓起身,朝着帝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又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而后步履优雅的走到大殿中央,“浮月才疏学浅,所学不多,但还有一两样拿得出手,今日便献丑了。”
贺璐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不知江小姐是要琴棋书画哪一样?”
江浮月将衣袖理了理,“舞,剑舞。”
前世在教坊中嬷嬷曾不止一次逼着她学习略阳刚的剑舞,几次手腕脱臼,可还是得咬牙学下去,如今却用得上了,她竟然觉得当初逼她的嬷嬷也没想象中那么坏。
“剑舞?好好好,昔日曾有一女子剑舞天下无双,不知江爱卿的女儿能舞出几分风姿。”卫宣宗抚掌点头,颇有些兴致。
江浮月心中叹息一声,卫宣宗这太平天子当的时间太久,竟没看出贺璐对她的恶意,或者看出了却还是将计就计?
“那民女就献丑了。”江浮月微微屈身行了一礼,从内侍准备好的托盘上拿了一把木剑,掂了掂重量,发现跟真剑几乎一样。
重云殿里的乐人都十分伶俐,只看了眼江浮月的起手式,便明白了她需要哪支曲子,立刻乐声响起,配着这乐声,站在大殿中央的江浮月便颇有几分英姿飒爽起来。
江浮月手腕一翻,手中木剑随着乐声婉转挥舞,十三岁稚嫩的女子让人看着竟觉得曼妙动人,虽然是剑舞,却舞出了不一样的女子柔媚和男子阳刚。
她一点一点舞出那支剑舞,脑子里一点一点浮现出前世的种种,越是到最后,手中的木剑便带了几分怨。
幸好江浮月及时清醒,将这份怨气融进了舞中,一个漂亮的转身翻转,江浮月总算将这一支剑舞做了结束。
一曲舞罢,全场寂静。
江浮月朝上首帝后屈膝一礼,刚站起身,卫宣宗便第一个拍手叫好,脸上的激动之色一点没有掩饰。
昔日京城第一才女的剑舞名扬天下,整个卫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那之后不少人学习剑舞,但多数会是会了,却没有得到才女半分神韵。
可今日江浮月的剑舞却不同,虽然仍是不能跟天下第一的剑舞比,却比那些只有形,而没有神韵的舞者强了不少。
众人都在鼓掌叫好,王瑶却满脸讶然的和对面坐着的江仲离对视一眼,也从他眼中看到了讶然,自家女儿他们都清楚,何时学过剑舞?
“没想到定远将军的女儿竟舞的这般出色,倒是有几分昔日京城第一才女的风范。”郁林王看了眼龙颜大悦的卫宣宗,心中对这个小小的丫头起了几分警惕。
卫宣宗点头,问站在下首的江浮月师承何人。
江浮月看了眼一侧的王瑶,她在舞出这支剑舞的时候便知道会有有此一问,“家师曾有明令,若说出她老人家的名讳,便要小女自断手脚筋,还了她所教一切。”
她不想因为此种问题再被人骚扰,干脆便把话说死,如果真有人为了一个问题要让她断手断脚,那她也不需要给那种人留面子。
众人都是一阵抽气,大抵没想到这世上有这种狠心的师父,一时间大殿是一片窃窃私语,直到卫宣宗摆手表示不强人所难。
“既然是师命难为,朕便不问,如此好的剑舞,若是因此断送,岂不是朕之过错。”卫宣宗抚了抚几缕胡须,“如此好的舞,该赏,说说,你想要朕赏你什么?”
江浮月一愣,她只是想打一下贺璐的脸,从没想过因为这支剑舞得什么赏赐,“启禀陛下,民女不要赏赐,陛下能恩准民女及母亲入宫参加夜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民女不能贪心。”
这话说的讨巧,卫宣宗听的十分开怀,“虎父无犬女,江爱卿教的好女儿,赏,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江仲离和王瑶立刻从席上走出来,与江浮月站在一起,一家三口朝帝后跪拜行礼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