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宫中夜宴3
江浮月一支剑舞之后,其他各家小姐的才艺便显得乏味了些,唯独最后走上前的户部尚书之女许雪,那一支霜花舞跳得令人眼前一亮。
王瑶拍了拍江浮月的手,轻声道,“这便是江老夫人娘家远亲的女儿,名叫许雪,父亲乃是户部尚书,若说江老夫人那般肆无忌惮,八成是有此人做为靠山。”
江浮月闻言微微皱眉,她记得江老夫人原本姓许,只是忘了她的娘家还有一位当户部尚书的远亲,但也远远不足以与她阿爹这位正得宠的定远将军死磕,这背后定然还有旁人,会不会还是郁林王等人?
她暗自思索,没看到许雪一曲舞罢,施施然转身朝江仲离看过去,轻声细语的说道,“将军如今功成名就,不知江老夫人可一起住进了将军府中?改日许雪及家母定当登门拜访。”
江浮月猛地抬起头,眼神冷冷的盯着许雪看,原来他们等在这里,当着帝后及文武百官的面儿,江家那一群人除非是做了十恶不赦的恶事,不然这将军府怕是非得让他们住不可了。
江仲离怎么不知其中猫腻,脸色顿时就变了,不过很快恢复平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躬身朝上一礼,扭头看向许雪道,“许家小姐怕是足不出户消息闭塞,我与江家已经再无瓜葛,你说的江老夫人又怎么会住在我府上。”
许雪一脸讶然,但心里却暗自高兴,这个江仲离果然头脑简单,不管江老夫人如何对他不冷不热,但生养之恩大过天,即便卫国不会以不孝之名降下死罪,但也对仕途影响极大。
今日殿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三品以上大员,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定远将军的名声会烂到污泥里。
大殿一时间寂静无声,良久才听卫宣宗出声询问,“爱卿这是何故?生养之父母,怎可说断绝就断绝?”
皇帝的话无人敢反驳,江仲离立刻屈膝跪到地上,满脸痛心的说道,“臣自幼被老夫人嫌弃,不足弱冠便被赶出家门,声称要与臣断绝关系,这许多年来,更是未对臣有过一丝一毫关心,如今臣拼死成了将军,江家却又来纠缠,臣心中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只遵照当年老夫人的意思,断绝关系。”
众人一时间哗然,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许多人的目光渐渐从江仲离身上转到了王瑶和江浮月身上,女宾席上更是有人议论不让生母入府门会否是儿媳从中作梗。
江浮月一直隐忍不发,她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听到这些妄加猜测之言时,心中会这么大怨气。
她伸手暗中握住了母亲王瑶的手,从她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心安,她有心放江家一马,可惜江家的人实在不知道何为活路,那就别怪她了。
卫宣宗抚掌,心中似有感概,语重心长的说,“爱卿所说之事确实令人心寒,但江氏即为你之生母,她不仁,你万不可不义,若非十恶不赦,切记不可弃生母于不顾。”
皇帝是个有孝心的人,昔年常伴于太后膝下,直到几年前太后驾鹤西游,皇帝还为此伤心了好些时日,朝政都险些耽误。
江仲离面上有难色,他倒不是因为皇帝的话,而是如果想要解当前困境,那江家......
左思右想,江仲离抬眼朝坐在女席上的妻女看了一眼,见两人脸上平静,眼神中却对他无比信任,就像是告诉他,今日他无论作何选择,她们都支持。
江仲离深吸一口气,朝上首帝后又是一个跪拜礼,声音坚定无比的说道,“请恕微臣不能让江氏住进府中,臣虽为人子,但也是丈夫和父亲,如果明知道有人伤害我的妻子及女儿,还能若无其事将其带回家,那岂非不配为人?”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这次却比上一次声音大的多,连卫宣宗都惊讶的坐直了身子,问江仲离这话究竟何意。
江仲离还没说话,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许雪突然跪下说道,“定远将军此言差矣,江老夫人一生笃信佛祖,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儿媳和孙女,您这不是说笑吗?”
许雪说完也朝帝后跪了下去,深深一拜,“此刻江老夫人就在宫门外,还请陛下为一个母亲讨回公道。”
卫宣宗这太平天子做了许多年,虽没有出类拔萃的聪慧机智,但到底帝王做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懂今日重云殿这事儿是早有预谋。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江仲离,随后示意身边禁卫将人召进来,江仲离此人他多少了解,耿直忠心、善兵善用,如今这般镇定自若,想来已成竹在胸。
江老夫人何曾何曾想到会进皇宫,一步一步走的谨小慎微,那眼睛却忍不住四处乱看,到底是天家住所,处处威严,处处华丽,她这一辈子倾尽所有,怕是都无缘再来一次。
踏入重云殿,江老夫人连眼皮都不敢抬,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跪下,山呼万岁后才抬眼看了看身边跪着的人,见是户部尚书之女许雪,是她家的远亲,心里便安定了几分。
“下跪可是定远将军生母江许氏?”卫宣宗没有开口,一侧的皇后了然问了出来。
江老夫人赶紧回答是,话音才落,哭声便若隐若现飘荡在重云殿上,江老夫人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声音哽咽道,“是民妇的过错,仲离年幼被民妇狠心赶出家门,但民妇之后日日心忧,没想到竟让仲离许多年不能释怀,前不久我到将军府探望,竟被他和其妻赶出家门,一时急怒晕倒了也无人管,这些民妇都不怪,权当是还当年的狠心。”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看似处处维护江仲离,实则却是处处指责,揽在自己身上的错不轻不重,推到江仲离一家身上的错却是处处扎心。
卫宣宗抚掌看着地上跪着仍旧一言不发的江仲离,心想这位新晋封的定远将军他果然没看错,大敌当前都能镇定自若,区区家事,想必更是手到擒来。
第32章:宫中夜宴4
江老夫人的哭声隐忍且悲戚,让众人闻之心酸难当,就连江浮月都不得不佩服江老夫人这演技,满朝文武谁不是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竟也被这哭声扰乱,可见其已经炉火纯青。
江仲离却被这哭声哭的心下一片冰凉,他咬紧牙关,侧头看向坐在席上的王瑶和江浮月,深深叹了口气,“此事微臣本已经答应小女不再追究,但如今江老夫人这般咄咄逼人,那微臣便也不再替江家遮丑。”
他说着朝上首深深叩首,“还请陛下允许小女江浮月及妻子王瑶将此事一一阐述清楚,看看江老夫人及其江家二郎与妻女所犯,到底是不是十恶不赦之罪。”
上首的卫宣宗还未说话,江老夫人已经哀嚎起来,那模样像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说道,“当日你们赶我出门是不是真?如今还来说些什么,我好歹是你母亲,即便幼时我将你赶出家门,不也造就了如今的你,何苦如此逼迫?!”
江老夫人心下有些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儿,除了那人的保证外,还因为她了解江仲离这个儿子,当年她那般待他,他回到镐京之后却还是按照礼数来拜见她,可见这孩子纯孝,既然如此,今日当着帝后和文武百官的面儿,他定然不会讲事情闹大,不会让她获罪。
她赌的就是江仲离的孝心和纯善。
可惜的是,江老夫人算错了一点,江仲离即便孝心仍有,纯善却未必,十几年边关厮杀,手中沾染了多少鲜血,早就看透了所谓善恶,早就有自己的准则,而他的准则就是他的妻女,江老夫人要整治的恰恰好就是他的妻女,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老夫人,既然你心中无愧,又何妨听一听?”江仲离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平静的近乎冷漠,一瞬不瞬的看着江老夫人。
这时卫宣宗开了口,“准了,既然所说涉及这二人,总是要有辩解的机会。”说着摆了摆手,王瑶和江浮月赶紧起身走到大殿之上跪拜行礼。
王瑶看了眼江浮月,她有些担心,如若要将那些事情说出来,那月儿的清誉可就毁了。
“启禀陛下、皇后,前不久民女在府中大病一场,病还未好透,就被府中两个下人拐带出府,一路送进了城南一处青楼。”
江浮月面不改色的从醒来所见说起,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抽气及指指点点,因为这种场面,她在姑苏的时候见的多了。
“还是为娘说吧。”王瑶有些心疼,想替她将这一切说出来,虽然她未曾亲眼见到,但想也想的到,韦氏能做到这一步,必然还有后手。
江浮月摇摇头,悄悄把手放进王瑶的手中,有母亲的温暖,她遇到什么都不怕。
“民女在青楼一个房间里见到了江家二夫人韦氏的婢女与小厮,两人以为我不顾我苦苦哀求,说等韦氏到了,一定要好好处置我。”
江浮月想起当时韦氏答应的话,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可惜民女早就对自己受伤生病有所怀疑,一早就查清了一切,之所以被带去青楼,就是想看看,如此待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二婶,让民女没想到的是,二婶不仅承认想将我卖入青楼,还承认了因一句话她的女儿便想让我病死。”
个中细节她不说,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没那个必要,她刚才就看出皇帝眼中的情绪,皇帝相信她父亲,只用有个理由便好,根本无需查证细节,这件事必然是他们胜。
果然众人听完都把目光放到了江老夫人身上,那眼神犹如冷水,把江老夫人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韦氏不是这么跟她说的,那人也不是这么跟她说的,他们不是说江仲离不会,不会当众揭穿吗?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你二婶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儿,你虽然对我们冷言冷语,但她毕竟是你长辈,又怎么会这般对你,月儿,你恨祖母,祖母知道,可你不该如此污蔑长辈呀。”
江老夫人反应还算快,一张脸老泪纵横,看的人那叫一个揪心,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不认她,连孙女都出言污蔑,着实让人可怜。
江浮月看着江老夫人瘫坐在地上哭,心中冰冷一片,如果不是她早让父亲准备了这一手,今日他们一家岂不是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江老夫人从出现开始,压根就没将他们这一家子的身家性命放在眼里,他们是死是活,父亲的仕途是顺是断,她根本不在乎。
“我所说是不是真,老夫人很快就能知道。”江浮月冷冷的看着她,转头朝上首帝后深深磕了个头,“原本此事民女碍于父亲的心情,已经和二婶协商就此揭过,可从城南回家后不久,便有流言传出,民女就知道二婶不过是敷衍于我,所以便请求父亲为我做主,将当日在场之人的口供画押一直捏在手里,想着只要她们不过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说到这里,江浮月抬眼看向已经面色苍白的许雪继续说道,“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挑了今日宫中夜宴来为难,搅扰了陛下、皇后的兴致,是民女一家的过错,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江仲离与王瑶也一同伏地叩拜,同声请求恕罪。
卫宣宗看了眼身边的皇后,皇后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此事并非定远将军之错,臣妾只是心疼这般小小年纪,竟要遭遇此种腌臜之事。”
卫宣宗眯了眯眼睛,帝王之气瞬时压得江老夫人噤了声,伏在地上哆嗦着不发一眼,韦氏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妥当,那两人早就送走了,怎么会被拿到口供画押。
“此事朕已明了,江刘氏身为人母却苛待亲子,江家儿媳韦氏身为长辈却对晚辈做出此等恶毒之事,且教女无方,致使女儿同样恶毒,江家老二连自己妻女都管教不了,同样有罪,着京兆府秉公办理,决不可徇私。”
卫宣宗一席话说完,这件事不管有没有证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局,江老夫人一下子瘫软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第33章:赐封乡君
江老夫人被殿前禁卫拖了出去,卫宣宗让江仲离一家起身入座,目光移到了还站在一侧的许雪,吓得许雪立刻跪地请求恕罪,连坐在席间一直无话的户部尚书都赶忙起身出来告罪。
“臣有罪,臣不知此事,想来是臣的女儿善良,被江刘氏蒙蔽,所以才一时心软,差点酿成大错,幸好定远将军早有准备,万幸万幸啊。”
户部尚书许字达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顺道还点明定远将军早知有此事,却还是任由其发生在重云殿上......
江仲离怎么会听不出许字达言下之意,立刻就要起身告罪,被卫宣宗摆手挡了回去,“此事刚才江家小姐已经言明,江爱卿不过防患于未然,人若不犯恶,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顿了顿,卫宣宗继续说,“许尚书爱女心切朕能体谅,可善恶总该教会她分清,这般行事,着实不妥,还望爱卿能勤勉教导,退下吧。”
一众人都重回座位,江浮月抬眼看向许雪,见她脸色仍是有些白,但眼神已经恢复镇定,正不善的瞪着她看。
江浮月默默收回目光,若说此事许雪不知,她还真就不信,这姑娘一看就是有主见的,怎么会被人轻易左右。
她又看了眼对面的许尚书,此事莫非是他授意,毕竟江老夫人与许夫人乃是远亲,但仅仅因为远亲就对他们家发难,似乎又说不过去。
江浮月的手不知不觉摸到桌上的酒杯,拿起来慢慢送到嘴边,耳朵里听着大殿内歌舞之声,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她突然想到,如果是许尚书授意,那此事会不会跟她生辰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有关联?连许尚书都是梁王的人,那......
江浮月不敢多想,她着实没想到事情会复杂如斯,但是江仲离就算得宠,也不过是个五品将军,怎么就能让这些人费尽心思的算计*******浮月怎么都想不通,抬眼突然间上首的卫宣宗正打量她,忙垂首不敢再往上看。
一曲歌舞之后,卫宣宗突然点名江浮月,她赶紧起身行礼,卫宣宗示意她不必多礼,说道,“刚才看你临危不乱,怎么这会儿紧张了,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莫怕。”
江浮月愣了下,脸上立刻出现羞怯之色,站在席间朝上首的卫宣宗行了一礼,不敢多说。
“也罢,刚才朕赏了你金银布匹,看你似是并不在意,那便收回,另行封赏。”卫宣宗侧头看向身旁的皇后,问道,“如此有趣之人,皇后看看赏些什么好?”
皇后眉目间不经意一簇,皇帝的心思真是越发难以捉摸,想了想,皇后低声说道,“陛下可是想好了,臣妾一定支持陛下。”
入宫许久,她真真切切的知道,卫宣宗并不如表面看着那般好说话,说什么太平天子多平庸,根本就是胡乱猜测,老皇帝可一点不含糊。
卫宣宗哈哈一笑,“如此便封为乐平乡君,你可还满意?”
这下不止江浮月愣住了,整个重云殿皆是愣在当场,卫国乡君所封皆为郡王之孙女或四品以上有功者的母亲或正室,她江浮月一不是郡王之后,二不是四品有功之臣的家眷,卫宣宗怎么会想到要封她为乡君?
王瑶很快从怔愣中醒过神,悄悄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袖子,江浮月这才赶紧走到大殿正中跪下叩首,“陛下,民女并无功绩,愧不敢当啊。”
她心里忐忑,但卫宣宗显然是下了决心,和颜悦色的道,“无妨,朕赐下封赏,你便担的起,还不快谢恩。”
江浮月微微蹙眉,眼珠一转,心下叹了口气,再次叩首,谢过卫宣宗的赐封。
宫中的年关夜宴说是守岁,不过是过子时而已,一众人待到丑时便从重云殿一一出宫回家,王瑶和江浮月站在殿门外等江仲离,却见许雪和贺璐一道走了过来,贺璐一脸不悦的看着江浮月,“不过是一支舞罢了,竟能得了乡君的赐封,你果真好命。”
江浮月朝她屈膝一礼,“郡君说笑,论起好命,又怎么比得上郡君。”
郁林王虽不是皇室出身,但也不可小觑,即便是皇室出身的各位亲王,见到郁林王也都会礼让三分。
贺璐把下巴一扬,十分得意的道,“算你识相,往后你给老老实实的,本郡君便不与你计较。”
江浮月满面微笑的屈膝又是一礼,一言不发的看着贺璐和许雪趾高气昂的朝宫外去。
王瑶拍了拍江浮月的脊背,轻声问道,“给你送花的便是这位?”
江浮月听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娘,怎么能这么说,她可不是给我送花,她是给人家掌柜的送钱,人家掌柜的觉得对我不好意思,所以才送了花。”
王瑶无奈的笑了笑,她这女儿这般古灵精怪,倒是让她有些料想不到,“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怎么会让人把掌柜的花店搬空,你呀,以后可不要如此鲁莽。”
江浮月立刻点头表示不会,只要人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人,弄的王瑶一阵苦笑不得,答应与答应竟然还得看别人。
江仲离出来时便看到妻女在一侧低声窃窃私语,不时能看到两人脸上愉悦的笑,心下突然便安定了,快步走上前道,“走吧,咱们回家守岁去。”
从宫中回到将军府,一路上江浮月绝口不提今日赐封之事,若说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但现在十有八九是明白了,此事定然因为她阿爹,但个中缘由却不得而知。
将军府中的仆人多数都是江仲离从战场捡回来的孤儿,或是在战争中失去家人的,自然不需要回家过年,所以一早就把府中布置妥当,等一家三口从宫中回来,大家便一起过年守岁。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整个将军府如今全是从边关找回来的老人,彼此熟悉且对他们家都忠心耿耿。
“胡越叔叔,今晚都准备了什么菜,我饿了。”江浮月一进门便嚷嚷起来,府中管家换了胡越,他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胡越连连应声,说准备了她最爱吃的烧肉和云笋,还看着她让她慢点,江浮月心里那股温暖就忍不住泛滥了。
第34章:帝王之术
偏厅摆了两张桌子,除了职守的护卫外,府中所有人都在这里,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吃吃喝喝,江仲离和江浮月期间说话不少,但却都绝口不提赐封乡君的事儿。
守岁是要到天明方可,王瑶早前大病过一场,身子熬不住那么久,用过饭便被江浮月和一众人劝着先去休息。
不多时,大厅里便只剩下江仲离和江浮月两人,此时江浮月才终于开了口,问道,“阿爹,陛下赐封我这个乡君是为了什么?权衡还是钳制?”
她能想到的就这么多,在姑苏的时候,她有意打听朝堂之事,早就明白那些权贵之间无论做多么难以想象的事,多半都是另有目的,越是难以想象,越是目的性强。
江仲离叹了口气,面上有担忧,“陛下想用我来牵制镐京各方势力,爹到底只是边关小吏,就算被封了定远将军,手段和见识,总还是不能跟帝都这些常年浸淫在权利之中的人比,是爹连累了你啊。”
江浮月越听心中越是惊讶,她原本以为梁王针对她父亲是没拉拢成后的恼羞成怒,却原来根本不是,父亲原来是皇帝的人。
“所以赐封我乡君只是为了彰显父亲的圣宠,四品,郡王,皇帝陛下是在暗示要让阿爹你平步青云吗?”江浮月暗自镇定,卫宣宗看着面和心善,没想到帝王之术运用的这般自如。
不过想来也是,就算再平庸,到底也坐了三十多年皇帝,怎么着也熟能生巧了。
江仲离唉了一声,一脸愁苦,“从重云殿出来,你爹已经是三品中都督兼怀化大将军了。”虽说是升官,可江仲离脸上没多少高兴,皇帝想用他来制衡镐京权利,摆明了把他往一条死路上逼,整个镐京除了皇帝,他江仲离无人可以依靠。
“阿爹升官是好事,愁眉苦脸可不好看,再说,阿月如今也是乡君了,爹就算不自己高兴,也该替我高兴高兴。”
江仲离有些欲言又止,他以为自家女儿虽然嘴上说的头头是道,但心里却没真正认清这件事的危险性,不由心中苦闷。
“我知道阿爹想表达什么,但此事既然是陛下授意,阿爹断无拒绝的可能,便只能想办法夹缝中求生,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一点不假,既然皇帝陛下已经选了他,撂挑子不干绝无可能,要么听话功成名就,要么反抗诛灭九族。
江仲离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凶险,只是想到不久前所发生的事,以后定然还会发生,且手段一次比一次诡秘,他是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保不住这一家老小。
“阿爹放心吧,陛下既然想用你来牵制各方势力,只要阿爹不行差踏错,相信陛下一定会保你平安。”毕竟像江仲离这样份量和背景的棋子,再找一个不容易。
江仲离抬眼看了眼江浮月,心下顿时明了,他的军功全是自己挣来的,不靠任何人,背后唯一的江家还在年幼时将他赶出家门,更闹到大殿上生死对决,这下陛下更放心了。
“是阿爹眼界不足,月儿说的对,功名利禄险中求,虽然阿爹不求这么些,但赶鸭子上架了,阿爹也不会怯懦,至多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难些。”
江仲离心中既然释然,面上便也跟着云开月明,突然有些无奈的看向江浮月,“没想到你这小娃儿会知道这么多,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
江浮月听到此言心下有些虚虚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辩解,要知道多说多错,如今便由着江仲离自己思索吧。
大年初一王瑶便带着江浮月出府前往明成山重明寺进香,这里人烟稀少,往来香客寥寥,倒也算清静。
忆起那日在此躲藏,江浮月便想到了那个小沙弥,待王瑶与寺中主持谈经,她便自己往外寻找小沙弥,她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循着寺中小径往后走,见到两侧松柏上还又积起的雪,压在一层松翠上,看着青白分明,让人心情都为之清明起来。
“施主怎会到后院来,这里乃是主持清修之地,外人一般是不能入内的。”一道声音自江浮月身后传来,她侧身回头去看,见是那日的小沙弥,便有些抱歉的说道,“浮月莽撞,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想来请教一二。”
小沙弥双手合十,低眉顺目的说道,“施主有何事不明?”
江浮月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勾起嘴角笑看着小沙弥,“那日我与阿娘在此暂避,阿爹临走前得了一只锦囊,虽受人之托不可说,但我还是看到了,所以想问问,为何?”
小沙弥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有些迟疑,江浮月也不催促,只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言不语的看着他。
那目光在小沙弥看来,比无声的催促更加让人承受不起,他内心几次三番挣扎,最终仍是抵不住心里的折磨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心中怕是早已猜到,何必为难小僧呢?”
江浮月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散了,淡淡的,什么也没说,便转头往回走。
果然猜的没错,看着温良恭顺的端王萧衍之,也并非真的温良恭顺,不过是足够隐忍,足够沉得住气罢了。
江浮月想起前世放在眼中那个翩翩公子,不由微微蹙眉,这天家出来的,究竟哪一个能是本真之人?端王暗中帮助,为的又是哪般?他难道看出阿爹只是陛下利用之人,可如此他不该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才对吗?
随母亲一道下山的时候,江浮月远远看到另一条山道上有两人徐徐行走,那一袭雪狐斗篷,一看便知是贵胄家中的公子,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那人十分眼熟,像是那日在院中见到的平江候世子。
王瑶感觉到女儿目光久久盯着远处看,便也扭头去看,只看到一片雪白衣角,不知这时辰上山的会是什么人。
第35章:上元巧遇
“月儿可是认识那人?”她没看清是男是女,不过看女儿看的那般入神,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认识,阿娘,咱们赶紧回去吧。”江浮月收回目光,掺扶着王瑶下了山,等回到将军府才知道,江家满门遭罪,江老夫人及一家老小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恐是再无心思来他们家折腾。
当日夜里,江浮月刚刚躺下不足一刻钟,便听到窗户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她忍不住皱眉,这将军府的防卫何时这般薄弱,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一日游。
心里的牢骚发完,江浮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站在窗前月光中的人,低声问道,“不知端王殿下夤夜来访,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站在窗下的萧衍之明显一愣,他还什么都没说,床上那个小小的丫头就知道他是谁,莫不是早就得了消息他会来?
还是今日她其实在山道上是看到修砚了,便猜到了他今日会来?
萧衍之脑子里的想法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本王来只是想请乐平乡君帮本王保守一个秘密,重明寺里确实有本王的人,但也并不全是,还请乡君为寺中一众着想,今日之事权当不知,可好?”
江浮月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如今还是寒冬腊月,她却不喜欢在晚间用碳,是以屋中的温度并不多温暖,萧衍之进来这一开窗,瞬间便让她觉察,如今半个身子着了单衣坐着,更是感觉冷的可以。
“我今日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小沙弥是殿下的人,不知道平江世子去明成山不是到寺中,更不知道端王当日对阿爹的提醒。”
江浮月说的十分随意,皱着眉把被子往上拥了拥,“端王若无事,便请回吧,我可不想明日再传出些有的没的。”
前一阵因为韦氏,她的流言蜚语在大街小巷飞了一阵儿,如今好不容易停歇,确实不想再成为镐京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衍之眉目一沉,他在月光中阴暗处的江浮月,同样看的不清楚,但他心里却有些惊讶,江浮月一个小丫头,没想到竟然能知道这么多,言语之下似乎在告诉他她早就知道那些背地里的种种,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江小姐消息倒是灵通,心思也机敏,衍之今日唐突,改日定亲自登门道歉。”
萧衍之说完一个闪身,人便消失在了窗外,江浮月看着合上的窗子,拥着被子躺下,心里有些无奈,前世为之心动,今世却只想远离。
“真是讽刺。”江浮月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睡去。
年关之后,转眼便到了十五,在卫国,上元节是个隆重而盛大的节日,百姓们在那一日都会上街狂欢,说是彻夜不眠也不为过。
江浮月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好好过过上元节,自前世姨母死后,她记忆里的上元节便渐渐变成了噩梦,且一日高过一日让她恐惧。
她想,这辈子大抵不想再去姑苏,即便那里富甲天下,即便那里如同人间仙境。
“小姐,前面有杂耍的,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蜜儿见江浮月陷入了沉思,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隐忍,她心里有些担忧,便出言打断了江浮月的思绪。
江浮月抬眼往前看,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街道已经是挂满了各色彩灯,街道两侧小商小贩林立,各类商品玲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她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热闹,想到刚才酒楼里自家父母亲的关切,心里就如同眼前这些花灯一般,温柔多姿。
“好啊,去看看吧。”辞了阿爹阿娘出来转转,自然不能只走路,难得今日是上元节,理当热闹热闹。
穿过人群,一主一仆立在前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一会儿舞刀弄枪,一会儿吐火耍龙的江湖艺人,听着耳边百姓一阵阵叫好喝彩声,江浮月脸上的隐忍便散了,由心放松下来。
“我们去买个灯到水边放了,今日上元,不放灯许愿可惜了。”蜜儿见江浮月全身放松,脸上的笑自在了许多,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提议道。
江浮月嗯了一声,再看了眼吐火的艺人,转身和蜜儿往街边买灯的商贩走去。
花灯种类繁多,江浮月看的有些眼花缭乱,突然,她见到一个挂在高出的花灯,灯是薄纱与绢纸所致,一看便不是拿来放入河道许愿的,但她看的移不开眼,那灯着实漂亮的紧。
“我想买那盏。”江浮月指着那只漂亮的灯,蜜儿抬眼看去,发现是只九瓣莲花灯,灯上装饰着亮亮的丝线,远远看去,仿佛一朵仙莲。
江浮月走到商贩跟前,指着那灯说要买,小贩有些为难的到,“小姐有所不知,这灯并非出自我手,不过是待人保管,我就是挂出来招揽个生意,若说买卖,我实在做不了主。”
蜜儿陪在江浮月身边,见自家小姐紧盯着那莲花灯看,便询问小贩怎么才能买,谁可以做主。
小贩还未回答,江浮月已经淡笑着说道,“看来这制灯之人非富即贵,竟用鲛绡与金丝银线制灯,果然大手笔。”
刚才远了些,看不清楚,如今走近了,却发现这灯绝非凡品,即便是高门大户,想要买这一盏灯,怕也是有些肉疼。
蜜儿还没懂自家小姐的意思,就听见身后一人一声低笑,“江小姐果然好眼光,这鲛绡整个镐京不过两三匹,识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江浮月循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身形瘦削,却风姿卓越的少年公子,再看那张脸,好巧不巧,正是平江候世子李修砚。
他如同披星挂月而来,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却又让人很容易接受这格格不入,“浮月见过世子,既然这灯是世子所制,那浮月便不好夺人所爱,先行告辞了。”
平江侯府的世子,确实有能力做出这么昂贵且别致的灯来,鲛绡,那是连皇族都视若珍宝的布料,竟被平江候世子拿来做灯,不知被后宫嫔妃看见了,会有多惋惜心痛。
第36章:许愿放灯
“江小姐且慢。”李修砚眼见着江浮月要走,不知为何出声挽留,话一出口,他才惊觉有些失礼,但转念一想,便继续说道,“这灯既然小姐这般喜欢,修砚便赠予小姐,于我而言,它并不适合。”
江浮月转身看着眼前这位如仙如月的公子,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想要推辞的话便有些说不出来,“如此,那便多谢世子赠灯,改日浮月定当回礼。”
商贩手脚十分麻利,听眼前人这般说,早就把那盏莲花灯取了下来,满脸笑意的递到江浮月手中,“小姐你收好,这灯这么漂亮,小心别被人群给挤坏了。”
江浮月笑着嗯了一声,再一次谢过李修砚,又买了盏许愿灯,想着等下放完许愿灯便同父母亲汇合,一同回府。
“江小姐是要去河边放灯?正好,我也要去,不知可否一起?”李修砚见她又拿了一盏许愿灯,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江浮月有些诧异,虽然卫国民风尚算开放,但如此随意邀约一女子一同放灯,却还是显得有些唐突。
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对这些倒是不在意,但这位平江候世子却自小生长在镐京这般规矩森严的地方,不可能也丝毫不在意。
“是,是我唐突了?如果不方便,那便当我不曾说过吧。”李修砚也不失望,淡淡一笑往后退了一步,也拿了许愿灯。
江浮月心下一动,脸上便绽了笑,“没有不方便,既然世子也去放灯,便一起吧。”
李修砚嗯了一声,脸上的笑如同水波荡开,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道,“我没有称呼你为乡君,你也不要一口一个世子的叫,咱们公平一些。”
说完眉眼一动继续道,“在下李修砚,字沭阳,小姐可随意称呼。”
江浮月摇头失笑,学着他的模样中规中矩的道,“小女子江浮月,无字,沭阳兄若愿意,便称呼我为浮月,或者小月。”
两人这么一打岔,中间隔着的一层淡淡疏离便散了,并肩往河岸上去。
上元节整个镐京的百姓几乎全部集中在这里,人山人海,每走几步就会与几人擦肩才能过去,江浮月倒是没什么,但蜜儿却觉得这里人太多,怕伤着她。
江浮月眉眼一动,侧头看身边走着的李修砚,轻声问道,“世子今日怎么有闲心到这里来,据我所知,侯府不是起了宴席,端王殿下可都去了。”
李修砚闻言淡笑道,“衍之去是与我父亲下棋,我待着做什么,难不成听两人一道数落我?”
“哦?世子这般风光霁月之人,侯爷和端王殿下怎会熟络你。”江浮月觉得好奇,下意识便多问了一句,问完才觉得不妥,她与平江候世子似乎没熟络到探取隐私的地步。
李修砚怎么会看不出江浮月话音落下后那轻轻的蹙眉,不由莞尔一笑,“自然是娶妻,我今年也十六了,在父亲和修砚的眼中,我可比二十六小不了多少,也不知修砚怎么想的,他都不急,缘何总着急我。”
江浮月听到那句比二十六小不了多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平江候世子竟然也会说出与气质这般不符的俏皮话,还真是意外。
“端王殿下那样的人,全镐京女子谁人不想嫁给他,他自是不急,他该头疼。”江浮月想起那日夜里萧衍之闯入她闺房中的事,嘴上便不想饶了他,反正此时此刻端王不在,李修砚看着也不是多嘴的人。
李修砚哈哈一笑,点头说是,末了突然问了句,“那浮月是否也是那万千少女中的一人?”
江浮月脚步不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浮月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且我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端王殿下也做不到,自然知趣的不做万千中的一个。”
江浮月突然觉得李修砚这话问的有些古怪,心下有些忧虑,便直白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有些人有些事,都能知难而退。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河边,站在河岸上看前后,沿岸皆是一片灯火辉煌,河中不少莲花灯朝着下游漂漂荡荡而去,也不知最终能漂到哪里,灯上载着的心愿是否能实现。
她看着河中的灯,突然就没了兴致,前世她不也年年乞求阖家安康,不也年年盼着身边的人长久快乐,可结果呢?
江浮月接了蜜儿递过来的笔,在灯上只写了一个安字,便蹲下身将灯放在了河水中,用手轻轻浮动几下,灯便顺着河水一路远去。
李修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脸上的情绪细微变化,心下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探究,“浮月的愿望看似简单,实则却是极难的。”
他说着蹲下身把自己的灯也放到水中,几瓣花瓣上空空荡荡的,竟是一个字都没写。
江浮月原本打算告辞离开,看到他的灯不由微微侧头问道,“世子无心愿可许,又为何同浮月一道前来放灯?”
李修砚轻轻笑了笑,“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无心愿可许,无欲无求那是神仙,我可不是,只不过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许愿,该许什么愿而已。”
他看着江浮月一脸似懂非懂,便笑着打趣道,“此愿如浮月的愿望一般,看似简单,实则极难。”
江浮月不由摇头失笑,这平江候世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原本以为清冷寡淡,没想到竟也这般会说笑逗趣。
她朝着李修砚轻轻一屈膝道,“时辰不早了,浮月还需与阿娘阿爹一道回府,便先行告辞了。”
这次李修砚没有阻拦,同样拱手一礼,便看着她转身在人群中渐行渐远,而他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始终不愿收回。
“修砚,你怎么在这儿?”身后有人惊诧的问,李修砚一转头看到是郁林王府世子贺子章,便回身点点头说无意中过来,便顺手放了个灯,这便要回去,说完不等贺子章接腔,便抬脚穿梭过人群消失不见了。
贺子章皱眉,轻声嘀咕,“他不是最不喜人多嘈杂之处,怎么会到灯会上,真是奇怪。”
第37章:鲛绡之祸
上元节过后,江浮月便每日宅在府中,偶尔听听蜜儿从坊间得来的小道消息,得知江家小少爷如今独自住在江家旧宅,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过的很是艰苦。
也听说郁林王府设宴,特地邀请了李家及众多世家女眷,他们家也有收到请柬,但却被她阿娘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听说李家大夫人也没能去赴宴,好像是家中长女偶有风寒,不便这时候出席,还让李家老夫人惋惜了很久。
江浮月听都这里忍不住失笑摇头,看来李二夫人和梁氏已经跟郁林王府搭上了线,只是她们如何做到的?
“这镐京之中有什么地方可以知晓任何消息?买或者换,都可。”
蜜儿皱了皱眉,想了片刻后道,“小姐想知道些什么,奴婢可以帮您打听。”镐京的信息网隶属端王殿下,她可不敢轻易告诉给旁人知晓。
江浮月眉眼一动,饶有兴致的用手侍弄摆在桌子上的九瓣莲花灯,平江候世子的手笔果真是大,这鲛绡做出的莲花灯果然非同凡响。
“也没什么,我就想知道李家二夫人和郁林王府有什么关系,为何总是一心想将我那个可爱的小表妹给郁林王世子撮合。”
前世她没看懂,今世也是一样,李家实在没什么值得郁林王府看上的,郁林王好歹也是皇帝亲封,虽然是异姓王,但好歹算半个天潢贵胄。
江浮月说完侧头看向蜜儿,似笑非笑的道,“如此,便有劳你了,我想这点小道消息,蜜儿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蜜儿抬眼看了看拨弄莲花灯的江浮月,她总觉得最近小姐的话越来越有深意,似乎话里有话,而最为关键的是,她竟然如同听不懂主子的话一样,听不懂小姐的。
“是,蜜儿一定不会让小姐失望,一定会尽快查清。”她说着躬身退了下去,脸上的自若的神色在转身那一瞬间变得凝重,小姐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江浮月没阻止她离开,仍旧伸手拨弄那盏莲花灯,真是爱不释手,那人如月如星,制作灯的手艺也这般内敛美好,当个世子有些埋没人才了。
王瑶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女儿正对着一盏莲花灯发笑,不由心中一动,上元节回来便见到这盏灯,当时只以为是女儿觉得好看买了回来,并没有细看,现在再看,突然觉得莲花灯的莲瓣所用布料看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轻轻敲了下房门,在江浮月喜悦的眼神中走过去,伸手摸了下那盏莲花灯,“这是,鲛绡?”
江浮月一愣,嗯了一声,她倒是没想到阿娘也认得鲛绡,印象里阿娘对这些并不在意,有时候连各色锦缎都懒得去分,没成想居然知道莲瓣所用材质是鲛绡。
她心中有一丝慌乱,随即又觉得自己多虑,世子赠予她花灯,不过是看在她有用的份上,自己这般多想岂不是此地无银?
“用这般珍贵的布料制作花灯,莫不是月儿在灯会那日遇上了谁?”王瑶试探着问了一句,月儿年岁还小,再过两年及笄再谈婚论嫁较好,如今局势不明,她不放心。
江浮月一眼便看出王瑶的心思,坦然说道,“灯会上遇到了平江候世子,这灯便是我讨来的,阿娘觉得不好看吗?”
王瑶眨了眨眼,低头去看那盏九瓣莲花灯,其上一分一毫都匠心独具,看得出用了十分心思,加之材质实在昂贵,又怎么有不好看之理。
“好看是好看,不过月儿......”她欲言又止,看在江浮月眼中不由心中一软,她太久没有阿娘疼爱,如今真是见一次便要把自己融化一次。
“阿娘放心,月儿心中有分寸,月儿惟愿咱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此时此刻,绝不会轻举妄动。”
阿爹江仲离是个不喜欢瞒着阿娘任何事的体贴丈夫,那日他们俩的谈话,怕是一早就跟阿娘说了,所以江浮月此时虽然说的笼统,但她相信阿娘必然懂得这其中含义。
王瑶宠溺的将江浮月的手挽在手心里,点了下她的鼻子说道,“也就你鬼灵精一个,阿娘自是放心的。”
将军府中一片和乐融融,平江侯府却是气氛紧张,李修砚跪在大厅之上,面前是老迈的平江候和体态丰腴的侯夫人,两人皆是一脸恨意的看着他。
平江候打从心底不待见这个小儿子,若非他的出生,先妻又如何会撒手人寰,若非他的出生,又怎么会在老来之事后宅不得安宁。
“你说,陛下赏赐的鲛绡你都弄哪儿去了?虽说那是赏给你的,可你也是这侯府中人,怎可如此自私自利。”
因为那匹鲛绡,夫人不知道闹腾了几回,他连安安稳稳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这不孝子竟然还看不通透。
李修砚规规矩矩跪在大厅之上,垂着头声音听不出悲喜的道,“既然是陛下赏赐给儿子的,自然是儿子自己用了,不劳父亲与母亲费心。”
侯夫人一听,立刻站了起来,“用了?!你一个男子,那鲛绡若用来裁衣未免浪费,倒不如拿出来为府中女眷添置些衣裳,我儿孝顺,可还留有些许?”
她眼馋那匹鲛绡不是一两日,这会儿听李修砚说用了,怎么不着急,那可是连皇帝陛下的后宫嫔妃都正想求的布料,她若能得到,还是羡煞旁人。
李修砚连头都没抬,声音略显冰冷的道,“启禀母亲,那匹鲛绡如今已丁点未盛,若早些告知孩儿母亲喜欢,孩儿定然不会将它做了别的东西。”
这话说的侯夫人连训斥他的理由都找不到,她确实没直接说她喜欢,可府中谁人不知她想要那匹鲛绡?李修砚就是捏准了这一点,好叫她责罚不得。
侯夫人眼珠一转,回头看向平江候,那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惹得平江候心中十分烦闷,二话不说差人将李修砚带走,罚他面壁思过半月,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罚了儿子,平江候便打发走了侯夫人,一个人坐在大厅中静静的出神,若先妻还在,这些事怎么闹到他面前,果然这小儿子就是个孽畜。
第38章:宴无好宴
蜜儿马不停蹄的去将郁林王府与李家二夫人的关系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只是郁林王世子身边一个小丫头,曾经是李家二夫人奶娘之女,仅此而已。
她回到将军府把这些告知江浮月,江浮月却皱眉沉思,既然只有这一层关系,他们是怎么做到让郁林王府下聘娶云湘的呢?
江浮月的手指在矮桌上一点一点,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可又想不出究竟古怪在哪里,“奶娘之女,郁林王世子,李府,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蜜儿站在一旁听着,有点不明白小姐究竟在担心什么,即便郁林王府有意与李府结亲,这事儿也该是好事,毕竟与李府而言,郁林王府可是他们高攀都不一定高攀的来的。
想到这儿,蜜儿猛地回过神来,对呀,以李府的地位和能力,想要与郁林王府结亲,除了让人觉得高攀外,是应该有点狐疑。
“小姐是觉得这其中有诈?”蜜儿左思右想问了这么句不疼不痒的话,有些事儿即便自己看明白了也不能多言,更何况她只是怀疑。
江浮月嗯了一声,“以郁林王府的地位,大可结一门好亲事,像李府这般档次的,怕是连郁林王府的门槛都踏不过去,李二夫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事隔三日,将军府上再一次收到了郁林王府的请柬,这一次是贺璐下的帖子,邀请各家贵女于两日后过府一叙,说是得了好东西。
王瑶把帖子拿到江浮月跟前的时候,江浮月正在摆弄掌柜送来那几株黄素磬,年已经过去了,再不久便是立春,这些黄素磬就能开花了。
“月儿,郁林王府的郡君给你下了帖子,阿娘觉得你还是不去的好。”王瑶有些担忧,拿着那帖子不知道该不该给她。
江浮月温润一笑,走上前牵着王瑶的手坐下,给她亲自倒了杯热茶,这才开口说道,“既然郁林王府三番四次相邀,怕是我一次不去,还有下一次,不如早做决断。”
她伸手把请帖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好东西?郁林王府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些腌臜之物罢了。
“也罢,这郁林王府的人着实难缠,月儿如果真要去,可千万得小心地方。”王瑶自打上次见贺璐对自家女儿的态度,就知道这请帖并非真心请月儿过府一叙,怕是想要算账吧。
江浮月点头再三保证一定保护好自己,王瑶才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开。
两日后,江浮月如约到了郁林王府门前,下了马车等了片刻,便看见李府的马车也来了,在她身后缓缓停下,李云湘一身月色衣裙,如同一片薄云飘了下来,亲热的挽住她的手,甜甜的叫了声月姐姐。
江浮月帮她把鬓间乱发整了整,“走吧,今日咱们在郁林王府里可要规规矩矩的,湘儿不能独自离了我,可知道?”
她终是不放心,不放心贺璐,更不放心贺子章,虽然她知道贺子章所爱之人并不是李云湘。
踏进郁林王府大门,两侧的侍女便立刻前来引路,一路将两人引进后院贺璐的院子,今日这宴便是设在这处。
江浮月进了院子便看到一株两米多高的梅树,梅花此时开的正好,她想,贺璐所谓的好东西,莫不就是这株高大的梅树?
李云湘也看到了,她仰着头往上看,见上头有丁点雪花飘落,美的不可言喻,“月姐姐,这梅树真是好看,梅花好看,上头薄薄的落雪更好看。”
江浮月嗯了一声,眼睛在院中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这院子不算很大,但却有两处月拱门,一处她们进来的,另一处却不知通到哪里。
“呀,这不是乐平乡君吗?怎么来了也不进屋坐着,大冷天的,别人若是看到了,岂不是会怪我这个主人照顾不周。”
贺璐从屋内出来,看到江浮月和李云湘站在梅树下看的出神,便骄傲的笑着唤了两人一声,“这梅树是早年从极北苦寒之地运送回镐京的,仅此一株,怕是乡君再喜欢也买不到了。”
江浮月回身朝站在屋门前不打算过来的贺璐屈膝一礼,道,“郡君说笑,我所养之花皆是围绕我转,若哪一日要我侍候这些花,我怕是做不来,与其如此,便是不养也罢。”
一语双关,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她自己,贺璐就算听出话里的揶揄,却也不能当众发泄,便知能暗自气恼,转身回了屋子。
“进去吧,这院子里的风着实有些冷。”和李云湘相视一笑,两人携手进了屋子,便见到各家贵女早就坐在屋中说笑,一见她们二人进来,一下子便没了声音。
李云湘有些疑惑,怎么都这般看着她们,倒是江浮月不以为然,冲着众人点了点头,便拉着李云湘往后坐,今日这般多看客在,不知道贺璐和李二夫人到底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其实这次江浮月还真是冤枉了贺璐,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郁林王妃交代她让人待在院子里便是,别的都不用她管,她倒是好奇,可惜不敢随意违背王妃的意思。
一众人坐在屋中暖融融的,茶香与点心香味四散,其间若是没夹杂各色脂粉香的话,大抵她会更喜欢。
“郡君不是说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看,怎的不拿出来,莫不就是桌子上的上好云雾茶?”一个身着粉色的小娘子掩唇笑着说,那模样,看着不像是打趣,倒像是本就跟贺璐关系不甚好。
众人听她说完,都忍不住掩唇轻笑,让脸色刚刚好转的贺璐瞬间又黑了脸,“自然不是,众人来时不都见过了,便是院中那株梅树,自然,还有旁的,这就给你们长长眼。”
贺璐说着斜了一眼那粉衣小娘子,随后双手一拍,便有两个侍女端了盘子出来。贺璐眼神在触及那盘子时便亮晶晶的,江浮月看的出那是得意。
“昨日入宫,皇后赏赐了我一套首饰、衣衫,是十分稀少的鲛绡所制,故而请众位姐妹前来一观。”她说着伸手将盖在托盘上的红布揭开,其上的华服一瞬间便令还窃窃私语的众人噤了声。
鲛绡有多珍贵,江浮月早就已经知道,如今贺璐竟然得了一身以鲛绡做的衣裳,若不拿出来炫耀一番,着实不像是她。
第39章:飞来横祸
贺璐的傲然众人看在眼里,底下一众皆是未及笄的各家小姐,此时早就掩饰不住眼里的羡慕嫉妒,更让贺璐心下洋洋得意。
“此乃皇后所赐,全宫上下就那么三匹,皇后便赏了我一匹,是以我想众姐妹怕是没见过鲛绡做出的衣服,便想着与大家一道分享分享。”
江浮月在底下听着,心里着实有些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贺璐,人有时候容易乐极生悲,她这般招摇,真的好吗?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个侍女的声音,她说,“禀小姐,今日世子请了几位殿下和平江候世子一同到府中饮宴,得知众家小姐也在,梁王殿下便着奴婢来问问,可否一同前来坐坐。”
屋中瞬间没了声音,整个镐京谁人不知梁王风流好色,但架不住他长的好看,再有这尊贵的身份,照样有的是人想往上贴。
但却不包括今日所在的众家小姐,能来郁林王府做客的都是家中实力不俗者,像梁王那样身份的早就见的多了,再心动皇子这个身份,也绝不会只盯着梁王这一个。
“这,怕是不妥吧。”先一个开了口,众人便低声附和起来,那梁王放纵惯了,即便是她们这些名门贵女,也总有被梁王若有若无调戏的时候,多半见了都是避还来不及。
贺璐也不喜欢梁王,但她哥哥贺子章与梁王走的近,父亲也并未反对,是以她不能太驳了梁王的面子,面上便犹豫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你这小婢子,本王不过是让你来通知一声,怎的这般久,还得劳驾本王亲自来。”
这下屋中众人的面上就有些五颜六色了,谁也没想到,梁王竟然亲自跑到贺璐的院子里来,这可是未出阁姑娘的院子,他还真是无所顾忌。
贺璐的脸色一阵难看,但很快镇定下来,朝在座之人扫了一眼,便整理衣衫款款走了出去。
江浮月捏了捏李云湘的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想了想,又用手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稍微揉了揉,让整张脸看起来不那么和谐可爱,这才放心的往外走。
李云湘虽然不知道表姐是什么意思,但也任由她折腾,反正于容貌而言,她并不是很在乎,这妆若不是出门时遇见二夫人,怕也不会画的。
出了门,见贺璐正屈膝朝着梁王及这时才跟来的其他一众人行礼,江浮月一眼看到端王及他身边的平江候世子李修砚,李修砚对她淡淡一笑,便垂首静待。
江浮月收回目光,见李云湘侧头看她,眼里有疑惑,但她不予多说,便也只淡淡一笑,跟着给对面众位贵胄行礼。
礼毕,梁王那双明眸凤眼便肆无忌惮的在众家贵女身上扫过,而后朝着李云湘看了几眼,就移到了垂眸敛衽的江浮月身上。
“这是谁家小娘子,本王怎觉得这般面生?”梁王萧行之说这话,人就要朝江浮月走,被贺璐出声阻止,“梁王殿下,那是怀化将军之女江浮月,殿下年关之夜携旨远去边关,自是没见到这位江小姐在夜宴之上的风姿。”
贺璐这话说的醋意十足,当日她原本是想为难江浮月,谁知竟让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名满帝京,虽然这名不止是好名,却还是让贺璐心生不满。
“哦?怀化将军之女,看这样子倒像是继承其母之姿多些,怀化将军可没这般眉眼如画啊。”梁王话语之间的轻佻之色,让江浮月猛地皱了下眉,继而缓缓抬起眼皮,极其冷淡的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萧行之。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一眼,便把心中的所有想法都让梁王知道。
萧行之与那双冷淡的眼睛一对上,心中及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那眼中的不屑与嘲讽简直比当面骂上他几句都狠,这个不过十三的小丫头,竟可以做到这般。
“你,有趣,本王觉得有趣。”萧行之眯了眯眼,突然越过贺璐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江浮月的手腕,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想看她脸上的慌乱之色。
只可惜了,江浮月昔年在姑苏见过何其多这种场面,每一次都不比梁王这次差,又怎么会动容。
只见她面色从容,试着抽了几下手腕,梁王都一再用力紧握,便也索性随他去,只轻启朱唇道,“浮月早年身在边关,见惯了蛮子无礼,还以为回到镐京见的都是我卫国谦谦君子,再不济也是教化过的愚民,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讥讽一笑,“梁王殿下好仪态,卫国当真是人才辈出,陛下真是好福气。”
轻飘飘的几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是变了脸色,但一半以上都是憋得变了脸色,另一半则心中警惕起来。
如今卫宣宗年事已高,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两位都在这里,江浮月话中的意思别人不明白,但他们却不会不明白,毕竟卫宣宗再纵容梁王,若这番言论流传出去,若这番言论出自朝臣之口,那梁王想要登上那个座位,怕也是困难重重。
萧行之胸膛不可见的急速起伏几次,忽然哈哈大笑一声松了手,“哈哈哈,怀化将军之女果然好胆识,虎父当真无犬女。”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在江浮月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饶有兴味的转身同贺璐说道,“既然本王与皇兄都到了,那边有劳郡君为我们安排。”
萧行之这是铁了心要与她们搅在一处,贺璐有些为难,但看到萧行之的脸色,以及他身后端王及平江候世子那般姿容的男子,她有不想就此错过。
“是,那便请众位移步到偏厅,那里地方大,也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贺璐说着挥手示意身边侍女下去准备,便躬身请众人前往偏厅。
江浮月刚才就发现贺子章不在其中,此时此刻,他不该不在,来的皆是王公贵胄,他怎么会如此怠慢。
正想着,李云湘突然啊了一声,江浮月侧头去看,见是一个侍女将手中茶碗打翻,正好浇了李云湘一身,浅色衣衫瞬间便被染的脏污不堪。
“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小姐责罚。”侍女倒是认罪认的快,闻听此言的贺璐立刻便让人带着李云湘去换一身衣衫。
第40章:飞来横祸2
江浮月关心则乱,一直等李云湘离开之后才猛地想到一可能,立刻转身便要去找李云湘,却被告知李云湘在客房更衣。
贺璐瞧见她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的道,“不过是下去换身衣服,江小姐做什么这般着急,弄的我们郁林王府跟狼窝似的。”
“郡君说笑了,我受了姨母所托,对云湘寸步不离,自然要忠人之事。”江浮月说着便朝后院去,贺璐眯了眯眼,挥手让个侍女跟上去,免得她在郁林王府里迷路。
江浮月走了许久,问谁都一问三不知,好不容易找到了看着像是客房的地方,却在推门一瞬间看到了自里面走出来的李修砚。
江浮月皱了皱眉,想了想,也别无办法,便上前问道,“浮月见过世子,不知世子可知道郁林王府内的客房在何处,这里的人都不肯告诉我。”
她尽可能说的平静,可距离李云湘离开已经将近一刻钟,她实在担心的很。
李修砚没想到随便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儿,就能碰上江浮月,她刚才不是跟着去了偏厅?“客房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带你去。”
江浮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便屈膝行了礼,“如此就有劳世子。”
穿过曲折的回廊,江浮月便看到一个小院子出现在眼前,李修砚说那是郁林王府女眷客房,如今正空置着,倒是没听说有人住进去,问江浮月去客房做什么。
江浮月叹了口气,只轻描淡写的说了李云湘到这里换衣服的事,没想到李修砚只听了这一句,便已经猜出了她的担忧。
“女眷客房我不便进入,你先去找人,若是有别的事儿,我会帮忙处理。”
他话里有话,江浮月怎么会听不出来,便有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进客房,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只能一间间去找,终于在角落里的一间看到被侍女扶到床榻上的李云湘。
“云湘!”江浮月皱眉冲了过去,那侍女似是没料到江浮月会出现在这里,慌乱之中松了手,李云湘立刻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看样子竟是中了迷药。
江浮月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一扭头却见侍女已经冲出门去,嘴里不清不楚的叫道,“世子,世子奴婢什么都没看到,奴婢再也不敢了。”
江浮月听着侍女模棱两可的话,心里立刻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起身想去追已经晚了,只抱着李云湘脑中飞快转动。
“墨韵,把郁林王世子带走。”李修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两人微微蹙眉,侧头让自己的贴身暗卫墨韵把藏在床榻上的郁林王世子贺子章抗了出去。
江浮月知道李二夫人有意让李云湘和贺子章牵扯到一起,却没想到她们竟然用这种下九流的办法,假意让李云湘换衣衫,却在客房里事先藏了贺子章在被褥中,如果一旦被众人看到他们二人共处一室,同在一张床榻上,就是有千万个理由,也是说不清的。
“那个侍女已经嚷嚷出去了,很快会有人过来,世子也赶紧离开吧。”
“来不及了,她们早有准备,我即便出去了,也一样会被牵扯进来,江小姐如此可算是欠了本世子一个大大的人情。”李修砚说的云淡风轻,手指在桌子上一动,一个茶碗被他推到了地上。
那一声清脆的响声把刚推门进来的众人吓了一跳,继而是刚才跑出去的侍女的惊呼,接着是一道江浮月临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郁林王妃,她那时候说过要让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璐儿好心请你们来府中赴宴,二位怎可做出这等事来?!”郁林王妃的声音比之江浮月临死前听到的歇斯底里少了几分端庄和疯狂,那时候的她毕竟已经掌权了郁林王府,是个实实在在的主人。
江浮月慢慢抬起眼去看她,如今的郁林王妃没十几年后的气势,她还只是郁林王羽翼下的小女人,撑不起那般厚重的贵气。
“王妃是什么意思,请恕小女不懂。”江浮月眼睛微微眯了眯,这几不可查的小动作让站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李修砚看到了,便更加沉默起来。
郁林王妃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侍女去床榻之上把被褥掀开,今日这事虽然做的粗浅,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套儿,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的儿子实在是让她失望的紧。
侍女领命走到床榻前一把掀开上头的贝被褥,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正巧这时候李云湘悠悠转醒,一睁眼瞧见这么多人,面上还有微微怔愣。
“月姐姐,这,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突然指着一个侍女叫道,“她,她给我下了迷药,我刚想求救,对了,我昏迷前是想求救,但郁林王府中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李云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愤怒的说道,“这件事还希望郁林王府能给我个说法,我好端端到此赴宴,竟被府中一个小人下药迷晕,看这情景,若不是我月姐姐及时相救,还不知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江浮月一言不发,只意味深长的看着郁林王妃,她着实没想到,李云湘竟然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这丫头她没白提醒,确实留了心眼,可惜还是中招了。
“王妃命侍女想在女眷客房的床铺上找到些什么?府中的下人又为什么会将云湘迷晕?若不是我求了平江候世子前来相助,若云湘在王府中有个闪失,外人该怎么看郁林王府,又该怎么看云湘?”
江浮月的质问清清淡淡,听不出咄咄逼人,但却让人觉得一针一针扎在身上,不是很疼,却又忽略不得。
郁林王妃被问的哑口无言,今日这事本也不是她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试试罢了。
“乐平乡君所言极是,如果真是王府出了乱子,定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郁林王妃虽然心中不愉,但脑子却还是不笨,此事若是细细在此揭开,只会让郁林王府里子面子都丢,万一再把那件事翻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41章:风雨欲来
郁林王妃的手段在一炷香之后便让江浮月见识到了,她不仅个了她们二人交代,还给了众人交代。
这件事被轻描淡写的称之为府中侍女想攀龙附凤,所以暗中想委身于世子,可惜手段不够高明,被突然到客房换衣衫的李云湘撞见,所以才有了后来迷晕李云湘这出。
至于为何众人会来,则是侍女见事迹败露,跑到偏厅恶人先告状,企图污蔑李家小姐。
这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江浮月却一个字都不信,但她并没有拆穿郁林王妃,而是跟着附和点头,“原来如此,那还真是糟糕,没想到王府中也有这等贱婢,王妃可不能轻纵,否则若人人效仿,世子岂不是危险。”
郁林王妃怎么听不出话中的揶揄与嘲讽,胸口急速起伏几下,还是忍着怒气笑着说是,转头便叫人将那侍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云湘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有些紧张害怕的抓着江浮月的胳膊,一脸慌乱的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有不忍,还有倒影出的江浮月的漠然。
这世上的人,做了什么事,就该想到需要为这些事负责,要么是身外物,要么是命。
这个侍女也许并不是主谋,但她做这件事的时候,难道会没想到结果是什么?她想到了,但她还是做了,为什么?因为一旦成功了,她就是功臣,李云湘的死活与她何干。
江浮月轻轻伸手握住李云湘的手,一句安慰劝解的话都没说,只拿一双眼睛看她。
李云湘起初被那句乱棍打死给吓到了,在李家她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她的母亲虽说是当家主母,但从来是宽以待人,连责罚都甚少有,更何况是打死人。
她是想寻求表姐的护佑,或者是想请表姐去劝上一句,但当她触及表姐的双眼时,整个人愣住了,那里面是漠然和冷酷,她似是早就见惯了似的。
李云湘的心一下子从急剧跳动跌入冰冷,随后又猛然醒悟,才明白自己刚才那一点恻隐之心用错了地方。
若今日这事坐实,该被乱棍打死的人就是她,即便不会遭受这般刑罚,也会被迫嫁入郁林王府,而郁林王世子贺子章早就已经有了生死不渝的心爱之人,可想而知她若嫁入府中,会是什么下场。
李云湘越想越觉得自己羞愧,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会觉得表姐心冷,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她今日所做,还不都是为了她。
有因必有果,侍女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也不该怪任何人。
“对不起。”李云湘垂下头,小声的同江浮月说。
江浮月面上寒霜尽褪,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转头朝着郁林王妃屈膝一礼,“既然此事已经尘埃落定,那浮月与小妹便先行离开了,她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休息的好。”
她没给郁林王妃任何拒绝的机会,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她又怎么能留云湘在郁林王府里等着她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如此也好,便劳烦乐平乡君亲自去送,回头我定然会派人到李府致歉。”郁林王妃这话说的已经算是十分客气,她一个堂堂郡王妃,就算什么都不做,李家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江浮月再次一屈膝,而后牵着李云湘的手就往外走,等出了王府大门上了马车,立刻叫车夫赶回最近的将军府。
李云湘心里疑惑,便问道,“月姐姐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怎么直接回将军府去?”
江浮月紧抿着唇,她越想越不对,刚才郁林王妃的语气有些反常,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谨慎起见,她决定先回将军府,一则较近,二则阿爹这几日还在府中。
“没什么,我与阿娘许久没好好和你说话,上次去李府又遇到那般事,便想着让你到府中小住一日,明日用过午饭,我再送你回府。”
她说的很温柔,云湘自小喜爱武学,但到底生在爱好文墨的李家,那点拳脚功夫也就能让性子多少活泼些,骨子里却还是如同文人一般,有些畏首畏尾。
不过上次她能出手教训李秋宁,倒是让江浮月刮目相看。
“月姐姐,可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李云湘是个聪明的丫头,只是少不更事,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怎么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江浮月抿唇笑了笑,敛了衣袖道,“如果路遇土匪,云湘可会害怕?”
“自然不会,云湘的功夫虽然不济,但也会保护月姐姐的,阿娘说过,月姐姐与我是真正的亲人,自然是要舍命相护。”
江浮月听的一愣,这便是姨母当年冒着大风险将她藏在李府的原因吗?即便李瑞之与李家上下都为此厌弃她,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原因吗?
想到这里,江浮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将鼻尖那股酸意压下去,“如此便好,月姐姐也会护着云湘不受伤害,所以云湘今夜便同姐姐一道回将军府,明日再走,可好?”
李云湘歪着头笑起来,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
马车在大街上不紧不慢的往前,李云湘没多大会儿便倚在江浮月的膝盖上迷迷糊糊起来,但江浮月却一刻不敢轻松。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远去,从这里往将军府有一段比较僻静的路,倒不是无人居住,只是那几所院子常年进出就那么几个人,弄的冷冷清清的。
她想,如果是她的话,定然会选在此处下手,一则可以尽快逃离,二则行至此处,人总会升起一种马上到家的松懈来,更容易得手。
江浮月正想着,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不用想她就知道,怕是车夫遭遇不测了。
“云湘,云湘,快起来躲到下面去。”江浮月把李云湘摇醒,推着她往座椅下面去,那下面是平时放置食盒的地方,大小刚好能钻进去一个孩子。
李云湘钻进去后又探出头,问怎么回事,江浮月没时间跟她解释,只说躲在里面不要出来,她在里面,她们两人就能平安,她若是出来了,便会害的自己受伤。
李云湘原本是想冲出来帮忙的,一听这话,赶紧缩了回去,并再三表示自己绝对听话。
江浮月这才放下心来,将坐垫下的帘子放下,遮住了底下的李云湘。
第42章:当街刺杀
马车外,四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手中寒芒一闪,一柄长剑已经直直朝着马车里飞射而出。
所有人都想着车里不过两个女流之辈,且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快的飞剑,怕是很难躲得过去。
但实际上马车内却是一滴血迹也无,李云湘躲在座椅下,江浮月则趴伏在车上,这时候的她完全没有将军府大小姐的仪态可言,像只壁虎一样紧紧贴着车底面。
李云湘从没见过这样的表姐,她印象里表姐有些刁蛮,但不会让人反感,又因为常年在边关生活,回到镐京后并不能真正融入这里,私下常常被人议论嘲笑,她也每每都懊恼愤怒,所以更加注重自己的仪态。
所以,像现在这样趴在地上,李云湘确实没有见过。
江浮月没想那么多,她只想活下去,以自己微薄之力护佑双亲,护佑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旁的她都不在乎了。
她回头看了眼直直插进车壁里的长剑,寒光闪闪,如果不是她机敏趴伏在下面,那长剑此刻就能从她身体里穿过,然后再插进车壁里。
江浮月皱眉沉思,对付她一个小小乡君,竟派了这等高手,显然不符合常理,李二夫人和郁林王妃这般欲盖弥彰,究竟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重生前李云湘的惨死,到底又有什么隐情?
但这个想法只在她脑子里快速闪过,眼下紧要的是活命,再多的疑问也得活着才有办法一一揭开。
江浮月动作缓慢的伸出手,用小指轻轻拨开车帘一角,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正不慌不忙的朝马车过来,其中一个人手中没有长剑,而是握着一把短匕首。
看来那位功夫高深的人就是他,她再次用余光看了眼入木三分的长剑,心下一片冰凉,遇到这样的高手,即便她再有本事,也决计逃不出去。
黑衣人渐渐逼近,江浮月的冷汗便从额头上一点一点顺着往下滑,她今日疏忽了,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快回到府中,郁林王妃就算再有心算计,也无从下手。
她着实没想到,郁林王妃想要的不是她难堪,而是她的命。
江浮月从来不认为李二夫人有能力请得动这帮人,所以自然而然觉得这些人就是郁林王妃派来的。
她趴在马车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闭了闭眼,想着怎么把这些人引开,哪怕拖上一些时间也好,这里虽然冷清,但好在并非偏僻的地方,总会有人经过看到的。
黑衣人已经到马车前,与她不过一帘之隔,只要掀开帘子,就能看到她狼狈的趴在马车上。
江浮月脑子里想了许多,眼见着黑衣人的手慢慢伸出来,骨节分明的指尖已经触到车帘,她整颗心脏都揪到了一起,身体紧紧绷起,已经做好了冲出马车,将那人扑到在地的准备。
然后就在她弓起身子准备出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听声音来人很急,且来的人不少,全部都是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江浮月没敢松懈,来人自然是好事,只要有人撞破,她就有办法脱身,毕竟当街刺杀皇帝亲封的乡君,可是罪同谋逆,是要被诛杀的。
所以如果是她,但凡有一丝机会,毕竟要把人杀了,以绝后患。
显然那个黑衣人跟她想的一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车帘上停顿了片刻,就突然猛地一拉,将整块车帘撕了开来。
江浮月就这么突然和外面的黑衣人打了照面,那人显然也没想到马车内的人不仅没受一点伤,还大胆的趴在车边儿上窥视。
但他反应足够快,在江浮月试图扑下来的时候,手中匕首已经快速刺了出去,江浮月几乎下意识侧了侧身,那匕首便直直刺进了她的胸前。
这一下的疼痛几乎让她一瞬间想起了当日被万箭穿心而过的剧痛,只是当时她心生绝望,再无求生的欲望,可如今不同,她想活着,而不是去死。
这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感觉身体里的力量一瞬间全部被抽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游走。
“月儿!”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声喊叫仿佛看到了最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幕,江浮月双眼迷蒙的看过去,就看见了脸色惨白,神情几近疯狂的江仲离。
“阿爹......”她轻轻呢喃一句,那声音小的只有面前的黑衣人能听到,那人立刻眼睛一眯,快速把匕首拔出,转身就走。
虽然这位将军在帝京许多人眼里只是凭借幸运得以立足,但他们却知道怀化将军在边关时的骁勇,虽然镐京不见得需要这种骁勇,但他们也不想和这样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对上。
“走!”黑衣人立刻下令,四个人快速朝四个方向散去。
江仲离也不多说,身后跟着的七八个士兵已经追着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人过去,敢伤他们将军的女儿,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
江仲离步履匆匆的跑到马车前,看到从座椅底下钻出来满脸泪痕的李云湘正不知所措的抱着自己的女儿,女儿身上染了一大片刺眼的红。
“云湘,你抱好你表姐,我,我这就带你们回府。”江仲离手都是颤抖的,轻轻摸了摸已经昏迷的江浮月的额头,转身伸手捞起缰绳便驱赶马车回府。
将军府内一片手忙脚乱,王瑶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不停往下掉,她的月儿不过出府赴宴而已,怎么就性命垂危的回来了。
“仲离,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王瑶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突然面色凝重的看向夫君江仲离。
江仲离与王瑶十几年夫妻,他怎么会不明白妻子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如果明哲保身不能,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月儿说的对,我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就不该畏首畏尾,龟缩不前。”
江仲离手上的青筋暴起,月儿从来没希望他们去给她争取高贵的身份,没要求他们给她多奢华的生活,可为人父母,总不能连个安稳日子都给不了她吧。
“仲离,以前是我的错,我妇人之见,这镐京根本容不得旁人安稳,我的月儿有什么错?竟要他们下次毒手。”
王瑶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再一次掉下来,江仲离心中的愧疚与疼惜霎时间化作愤怒,走上前轻轻拥住妻子,道,“我在这些人眼里是莽夫,那就让我看看,我这莽夫的反抗,他们究竟接不接得住。”
第43章:帝都风起
江浮月遇刺当晚,乐平乡君遇刺生死不明的消息第一时间在镐京大街小巷传开了,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质疑京兆府无作为,竟然令堂堂乡君当街遇刺,那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安危岂不是更难以保证。
当天夜里,京兆尹急匆匆去了将军府,被江仲离以无暇分心为由拒见,吓得京兆尹冷汗涔涔,看来乡君遇刺确实伤势严重。
也不敢多逗留,京兆尹又火急火燎的直接去闯宫门,这个时辰离宫门下钥只有不足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陛下。
但无论如何这个锅他背不起,就算拼了被陛下责骂,他也得将事情通报进去。
卫宣宗怎么也没想到,不久前才封赏的乐平乡君竟然会被当街行刺,这帝都的安危什么时候竟这般岌岌可危?
“放肆,简直是放肆,堂堂卫国都城,天子脚下,朕亲封的乡君竟会被人行刺,查,给朕细细的查,但凡牵扯进来的人,绝不姑息。”
卫宣宗是气的头疼,他虽然一直被称为太平天子,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也不见得看不清在镐京官场上发生的种种斗争。
他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江仲离就是他的宠臣,这些人不仅丝毫不知收敛,还三番四次的挑衅,前有诬陷其谋反,后又刺杀他的女儿,若这次他还坐视不理,这个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臣子,怕是也不会一心一意为他这个皇帝尽忠了。
京兆尹有些为难的道,“启禀陛下,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乐平乡君是从郁林王府赴宴后回府的路上被行刺的,这......”
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郁林王府背后站着的可是梁王,虽然现在的郁林王并未表态,但世子却与梁王走的十分近,这件事连皇帝都知道很清楚。
“朕给你一道旨意,准你便宜行事,这案子绝不能就此罢休。”卫宣宗居高临下的看了眼京兆尹,提笔亲自写下一道手谕,便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从宫门内出来,京兆尹心里已经清明一片,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器重怀化将军,连带连他的女儿都跟着荣耀,这个案子,他一定得好好上上心。
将军府内,王瑶守在江浮月的床前,看着女儿面色苍白,面上似有痛苦之色,便也跟着痛苦,那心简直跟被人拿着刀子戳一样疼。
“是阿娘没用,没能护住你,是阿娘没用。”王瑶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要不是她王家败落,怎会落得任人欺凌的下场?
江浮月在梦中听到王瑶一声声自责,心里难受的紧,她想睁开眼挽住阿娘的手告诉她,让她不要自责,不要担心,但眼皮却有千斤重,用尽了力气也无法睁开。
她沉浸在如梦似幻的一片迷雾之中,过往种种再一次在眼前流转,她见到了将军府那场大火,看到自己跌跌撞撞冲进府中,四处寻找阿爹阿娘,最后晕倒在柴草堆上。
她看见了李云湘遍体鳞伤的尸体被抬回,她看见姨母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后如同魂魄离体的呆滞,她看见了那根横梁上轻轻晃动的尸身,也看见了大笑离去的李二夫人和梁氏。
然后是她自己,匕首刺入贺子章胸口那一瞬,无数箭矢朝她飞来,她脸上的平静和悲凉,与最后一眼老郁林王妃的疯魔完全不同。
她把自己前世那一生重新回味了一遍,发现不是他们太悲惨,而是他们从来不懂得去争取,处于旋窝之中还想要独善其身,何其难?
江浮月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那句话,我要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她为什么可以那么肆无忌惮那么嚣张,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月儿?”王瑶拿着手帕想帮女儿擦擦额上的冷汗,却见她眼珠不停转动,几次都有睁开眼的迹象,心中既是欢喜,既是心疼,轻声唤了她一声。
江浮月拼了命想从不停重复的梦魇中挣扎出来,但却犹如囚徒一般,怎么躁动都无济于事,知道那一声呼唤,她猛地意识收拢,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慢慢的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母亲心疼又欣喜的眸子,在柔和的烛光之下让她突然就心中一酸,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喊了声,“阿娘。”
王瑶一下子便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用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都挡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女儿那张秀丽的脸。
“唉,阿娘在呢,月儿饿不饿,阿娘给你煮东西吃好不好?”王瑶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帮她把碎发别在耳后。
江浮月嗯了一声,侧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她想,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阿娘得给你多准备点。”王瑶说着就要起身,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的道,“湘儿刚去跟你姨母说话了,还得等一会儿过来,你这里不能没有人,要不等她回来了阿娘再去。”
江浮月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胸口的麻木渐渐变得疼痛难忍,她强忍着不呻吟出声,抿着唇嗯了一声。
云湘没事就好,云湘没事就好。
须臾,李云湘从门外匆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王楹,一见到江浮月已经醒了,两人眼眶都是红红的。
“月姐姐对不起,是云湘没用,差点害死月姐姐。”李云湘年纪尚小,也不避讳死这个字,惹得王楹立刻就要呵斥她,被江浮月抢先一步说了句没事。
江浮月躺在床榻上,感觉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满满都是担忧和自责,心里虽然暖,但也无奈,“你们别这样,我不是已经醒了吗,很快会好的,阿娘不是说给我做好吃的,现在去吧,还有姨母,我想吃姨母亲手做的糕点。”
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先把两人支开,这个时候适当要求些什么,反倒能让两人心里的自责减轻一些。
两人果然满口答应着出去了,江浮月这才皱起一张脸,嘴里轻声说道,“真是疼死了,也不知道阿爹以往在战场受伤是怎么熬过来的,云湘你去把我阿爹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第44章:乌衣红笺
李云湘听第一句有些泫然欲泣,但随即就被江浮月话里的自然而然给弄愣了,然后明白表姐这是想让她知道,她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过多顾忌。
她抿了抿唇,把眼泪憋了回去,表姐都这般懂事这般坚强,她怎么能给表姐丢脸,但转念一想说道,“姨夫出去了,不在府中。”
江浮月挑眉,以她现在的情况,江仲离决计不会现在离府,除非陛下召见,但这时候似乎不太可能,那么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她皱眉想了想,问了李云湘自己晕过去之后的事儿,得知父亲与母亲竟然在书房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心下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也罢,那就等阿爹回来了再说吧,等会有好吃的,你也吃一点,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江浮月此刻轻松了许多,没有在外面时那般自持,反倒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李云湘点点头,手忙脚乱的起身倒水给她喝,看着她把一大杯水喝干净,这才有些犹豫的问,“月姐姐,你找姨夫做什么?”
在她家中,她很少有事去找父亲,一则父亲比较注重礼仪,女子在他眼中并不能很好得到重视,虽然表面对她很好,但李云湘不止一次听父亲十分期望的想让家中再添一个男丁。
后来李云湘长大了点,梁氏进府,她才明白添一个男丁对父亲来说有多重要,只是因为阿娘生她的时候落下病根,十分难再有孕,父亲便迫不及待的纳了梁氏。
自那之后,李云湘跟父亲的关系便从最初的热络,渐渐变得例行公事起来,而父亲丝毫没有察觉,还以为女儿大了,礼仪约束之下更懂事了。
所以她不懂江浮月和江仲离之间有什么事可说,更不明白江浮月为什么一醒来就着急找江仲离,又在得知他人出去后,突然就变得不那么急切了。
江浮月抿唇笑起来,有了水润润嗓子,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她往门外看了眼,见蜜儿还在守着,便无所顾忌的说道,“我遇刺这件事阿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我又担心阿爹下手不准,所以才着急想劝解一二,但阿爹在这个时辰出门,想必是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就不那么着急了,等阿爹回来再说不迟。”
江浮月猜的一点没错,江仲离夤夜出门,为的就是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然牵扯不少,他的女儿和侄女云湘今日在郁林王府中竟然还发生那么多难以置信的事。
而这些事背后隐隐约约有李家二夫人的影子,这让他十分不解。
“江兄,你所需消息都在这里,这一次算是我还了你的人情,下一次可是要银货两讫的。”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从巷子的黑暗中传来,接着一只白皙到快要透明的手伸了出来,手中轻轻的捏着一张红笺。
江仲离接过红笺没着急看,而是拱手朝黑暗里的人弯腰行了个礼,“多谢白兄帮忙,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只要江某力所能及,定然不会推辞。”
隐在黑暗中的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别了,一桩算一桩,我看江小姐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这个忙我帮的还是很乐意的,江兄就不用这般客气了,白某告辞。”
江仲离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黑暗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巷子里似乎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江仲离握了握手中的红笺,这个人他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姓白,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被他救过一次,说是承了他们家的情,日后若有需要,可以到镐京乌衣巷老槐树下找他。
今日江仲离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他那时候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需要这个帮助,也没想到这位姓白的人真的能帮到他。
刚进了将军府大门,江仲离便听管家说江浮月醒了,看着情况不错,还吃了一碗羹,这会儿刚躺下。
江仲离摸了摸自己胸口,红笺就在这里放着,他犹豫起来,这个时辰该不该去看看女儿,还是直接回书房看看红笺上的内容?
正想着,就听管家继续说道,“小姐说了,若是将军回来,就请您过去一趟,看样子小姐似乎有话同将军说。”
管家来了不久,一日一日看着自家小姐,觉得不过短短时日,小姐的变化实在是不小,性子比以前沉稳,习惯也改变了许多,但对夫人和将军的孝顺却比以往更甚。
他不止一次感叹,镐京还真不是个能待的地方,那么烂漫活泼的孩子,怎么就硬生生给逼成了这样。
江仲离点点头,让管家赶紧去休息,他则大踏步往沉香苑去。
江浮月躺在床上看顶上的纱帐,是她喜欢的浅蓝色,其间有阿娘亲手绣的兰花,很逼真,每日睡在这里,她总感觉自己睡在一丛兰花花田里。
“月儿可睡下了?”江仲离在院子里朝灯光微弱的屋中轻声询问,想着要是没人回应,那他就先去书房看看红笺里的内容。
江浮月听到声音立刻回了声没睡,下意识想起身迎一迎阿爹,可才一动,整个心窝都疼的厉害,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受伤严重,不适合有大动作。
“阿爹进来吧,我还没睡。”她皱了皱眉,把到嘴边的痛呼压下去,轻轻的深吸几口气,这才平复了那股钻心的疼痛。
江仲离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女儿脸色苍白,眼角似乎还有眼泪,忙不迭上前关心的问她怎么了,可是伤口疼,话还没说完,就准备叫刚到门口的蜜儿去找大夫。
江浮月赶紧制止,只说自己打哈欠,并不是什么大事,并吩咐蜜儿不用在外守着,先去休息。
蜜儿垂了眸子,十分听话的退下,她今日确实不能久久守在门外,今日她还得出去一趟,主子那边对此事也十分关注。
见蜜儿离开,江浮月叹了口气说,“阿爹是去找那个人了?结果如何?”
第45章:原来如此
江浮月隐约记得小时候江仲离从战场上救回来个人,那人说他祖籍镐京,后来伤好走时还给了一个要求,说是将来到镐京如果有需要,可以对他提。
江浮月记得那人说的是乌衣巷老槐树,江仲离夤夜出门,且回来时身上有枯死的槐树叶子,可见他是去找那人提那个要求去了。
江仲离一愣,顺着女儿的目光往身上看了看,发现两层衣领之间夹着一片枯死的槐树叶子,这才无奈的说道,“月儿这般聪明,恐怕也知道阿爹去提了什么要求。”
江浮月抿唇笑了笑不说话,江仲离宠溺的叹口气,从怀中摸出那方红笺,“阿爹还未来得及看,不过看着纸张的材质,这个消息一定很重要。”
红笺用的是上好的万年红,这种纸虽然不是最名贵的,但在当下的卫国也是非富即贵者才能少数使用,而这人竟然用万年红随便写个消息,怪不得阿爹觉得红笺里的消息重要。
“阿爹快打开看看,我觉得今日在郁林王府发生的事和回程遇刺可能有关联,但我觉得这件事并非郁林王府所做,他们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她从一开始怀疑是郁林王妃所为,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云湘在郁林王府发生的事,这时候再派人前来行刺,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就是我郁林王府干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此时郁林王府应该也十分着急才对,因为镐京的百姓可不会如她这般想那么多,他们往往是直接联系,前后一看,可不就是你郁林王府才能干出这种事。
江仲离点点头,伸手把红笺打开,上头的字迹苍劲有力,他却无心欣赏,眼睛只在第一行上看了片刻,脸色便变得十分难看。
江仲离忍着心里的怒意,一字一句往下看,等看到最后一个字,脸上已经是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荒唐,简直是荒唐,堂堂郁林王府,堂堂郡王,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遮盖自家丑闻,还有那个恶妇,简直是荒唐至极。”
虽然在军中待的久,但江仲离到底还是以文从武,骨子里文人的骄傲让他从来不出口咒骂旁人,是以到了这个时候,竟也只能用荒唐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江浮月微微蹙眉,对父亲的怒不可歇有几分不解,伸手把那张红笺那过来低头看了看,也忍不住皱起眉来。
她着实没想到贺子章竟然这么荒唐,更没有想到郁林王妃这么不着边际,小小一张红笺上竟然记载了她们昨日遭受的种种祸因,竟然一星半点都跟政权没有关系,皆是因为郁林王妃的一时荒唐之举。
“蛇鼠一窝,这样的人如何能封为异姓王,简直玷污我卫国的脸面。”江浮月看完把红笺丢在一旁,也是心中愤怒不已。
她没想到前世种种惨剧,竟然都是因为郁林王妃这个荒唐的护子之举,贺子章啊贺子章,当日一刀结果了他,江浮月甚至觉得有些后悔了。
“没想到郁林王这样的人,竟然能教出这般的孩子,纵容这样的恶妇,晚节不保啊。”江仲离慢慢平复了情绪,堂堂郁林世子,竟然会迷恋一个青楼女子,还迫使自己亲娘为其遮盖丑闻,试图蒙混皇帝给各家世子赐婚的坎儿。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会挑选了云湘那孩子,她才十二,若到及笄还需三年之久,用得着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一个孩子吗?
卫国民风尚算开放,但高门大户想要娶一个女妓为妻,断然不可能,就算是妾侍也是偷偷摸摸,生怕旁人知道。
像郁林王府这样的门第,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人进府,但郁林王妃却受儿子胁迫,把主意打到了李云湘身上,试图用她混过卫国定下世子之婚必得过眼皇帝这一步骤。
好一个偷梁换柱,好一个釜底抽薪,若他们此时不知,到时候李云湘入府后发现其中缘由,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息事宁人,必定会闹的不可开交。
江浮月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疼,心里却更疼,当年的李云湘是否就是知晓此中腌臜,一口气没能忍下去,所以那些人才想出那么个办法,让她永远闭口不言?
“此事我需要跟你阿娘说一说,你今日且先休息,等好些了,阿爹再去平江侯府登门道谢。”江仲离说着便将红笺拿起来收好,却见江浮月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
“阿爹为何要上平江侯府道谢?”
江仲离没想到女儿会有此一问,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阿爹能那时候赶到,多亏了平江候世子提前告知你的危险,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但这个恩,阿爹却记在心里了。”
江浮月忍不住挑眉,李修砚,竟然是他救下她们俩,但他为何要帮她?仅仅因为立场不同吗?
整个镐京的人都知道,梁王好色乖戾,即便端王表现出来毫无争夺之意,梁王仍是紧追不放,似乎十分忌惮端王身为前皇后嫡出这一身份,更忌惮平江侯府站在他那一边。
江浮月嗯了一声,随后又问道,“阿爹对平江侯府了解多少?”
江仲离抚了抚掌,摇头说了解不多,他只知道老平江候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英明睿智,连当今皇帝都对他礼让三分,拿他当长辈看待。
但现在这个平江侯却并无什么好说的功绩,一生平平无奇,中庸的让人有点不齿。
“据我所知,孝敬端皇后是端王的生母,自她过世后,陛下对端王及平江侯府便有些不冷不热,但对如今的平江候世子却十分厚待,这一点阿爹不止一次疑惑过。”
江仲离想起卫宣宗说起端王时的无奈,说起老平江候的怀念,却唯独没有对现在的平江候有一言半语的提及,似乎对这个人并不怎么喜欢。
可若是不喜,当年为何又会封他为候,要知道当年老平江候除了孝敬端皇后这个女儿外,还有三个儿子,如今的平江候并非长子,完全可以不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