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知的恐惧
大乾王朝,京城盛阳。
直通宫城的长乐街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但这种热闹又与往常有所不同。
因为今日是孝宁皇后薨逝四周年忌辰。
孝宁皇后,也就是大耀国的青城公主慕若菱。
五年前,青城公主以联姻公主的身份嫁给了当时还是武王的皇上,只可惜天妒红颜,没想到成亲刚一年就病逝了。
三年前,武王登基时,追封结发之妻慕若菱为孝宁皇后,并把孝宁皇后忌日定为大丧日。
规定这一天,盛阳城里不许进行任何游乐活动,并且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皆须斋戒,以示对孝宁皇后的悼念。
虽然孝宁皇后已死,大耀国也已在四年前灭亡,但对很多人来说,孝宁皇后依然是他们心中的传奇和信仰,不止皇上对她情深义重、念念不忘,他们也同样心甘情愿地去祭奠供奉她。
而今年的大丧日更为特殊。
因帝后和杜贵嫔无比思念孝宁皇后,于是决定亲往位于城西忘忧山的殡宫祭奠,并且皇上下达了旨意:一切从简、不得扰民。
帝后妃嫔一起出行,全城轰动,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纷纷向长乐街涌来,让原本就喧嚣拥挤的街市更变成了人的海洋。
从清早开始,无数人亲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从眼前走过,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继续在那里等着,等着銮驾返回时再次观看那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午后,在无数人的翘首期盼下,仪仗队伍终于再次出现在长乐街的尽头。
街道两侧的人顿时沸腾了,皆跪地高呼‘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千岁’,声音震耳欲聋,直冲霄汉。
虽说皇上有令一切从简,但到底是帝后妃嫔出行,因此随行之人还是数以万计,长长的队伍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百姓看着明黄色绸缎与金丝薄纱围得严严实实的帝后车架,目光灼热异常。
虽然不能亲睹天颜,但他们只要知道,大乾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此时就坐在里面,这就够了。
庞大的仪仗队伍在百姓狂热的高呼声中有序前行。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突然如流星般从人群上方由西向东而去,紧接着又有一支箭矢顺着原路由东向西而来。
“严加防护,小心有刺客。”
护卫统领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刻吩咐护卫队,同时目光凌厉地看向箭矢射出的方向,但除了黑压压的人群,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一声命令,让随驾之人顿时绷紧了心弦,护卫队也开始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变换阵型,纷纷向队伍最中心处的帝后车架靠拢。
约半刻钟后,人群上方再次出现了两支箭矢,只是这次不再是东西向,而变成了南北向。
护卫统领和几位随行将军直觉不妙,生怕是刺客发出的联络信号,于是立刻吩咐弓箭手搭箭候命,同时令执盾护队将车架紧密围住,随后又向车里的皇上请求加快队伍的行进速度。
皇上应允。
围观百姓随着护卫队的变动也变得躁动起来,特别是看到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指向自己,心里更加惶恐,不由自主地向后撤离。
紧张恐怖的气息在仪仗队中无声蔓延。因为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虽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不时地有箭矢射出。
这也就预示着,一旦刺客现身,极有可能会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未知的恐惧往往是对人心最大的折磨。
庆幸的是,宫门已近在眼前,只要帝后和杜贵嫔进入宫门就无虞了。
由于平民百姓不能靠近宫城,因此,随着距宫门越来越近,路旁已渐渐看不到了百姓的身影,只有迎接帝后妃嫔入宫的太监、宫婢们分立两侧。
终于,帝后及杜贵嫔的车架在高大的宫门前停了下来。
此时,宫门前已停放着三架步辇,安静等着各自的主人。
大乾皇帝齐嵘率先下了车,深邃如潭的眼眸向周围巡视一圈后,神态如常、步履沉稳地向自己的步辇走去。
紧接着大乾皇后徐苡诺和杜贵嫔也跟着下了车。
前者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端庄大方,后者却显得畏惧不安,一边撕扯着手中的帕子,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起驾——”
待三位主子全都坐上步辇后,太监总管扬着拂尘高声唱道。
谁知,太监总管话音刚落,突然看到步辇上的皇上伸手指向了东面宫墙。
只见皇上眼睛圆睁,嘴唇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一副活见鬼的震惊模样。
太监总管正欲看个究竟,皇后的惊叫声突然响起:“有刺客!快,刺客在那里!”
不过,她手指的方向却是西面宫墙。
“她来报仇了!救命啊!快来救本宫!”
手执兵器的众护卫还未摸清眼前的状况,杜贵嫔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又乍然响起。
而且因为太过恐惧,杜贵嫔竟从步辇上摔了下来,接着便跪地叩头不止:“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公主……”
突来的变故让原本井然有序的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也让正准备松口气的随行将军及护卫军再次绷紧了神经。
“刺客在西面宫墙下,快抓住她!”
“刺客混到宫女中了,手里还拿着弓箭,快啊!”
“刺客又藏到那棵树上了,快去。”
“刺客又跑到墙头上了,快。”
……
皇后一个接一个的命令让训练有素的护卫军绕得晕头转向,然而这还不是让他们最崩溃的。
让他们最崩溃的是,他们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刺客的影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场之人除三位主子外,没有一人能看到。
在折腾了好一番后,护卫统领不得不向主子回禀:“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属下们并未发现刺客的踪迹。不知刺客是何模样?”
听到护卫统领的话,齐嵘似乎才恍过神,定睛向四周一瞧,哪有慕若菱的影子?可方才他明明看到慕若菱拿着弓箭要射杀他。
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出现这种幻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幻影术?
齐嵘思及此,忍不住向身侧的徐苡诺看去,见对方虽然在极力地维持镇定,但眼中却难掩惊惧之色,显然他们方才所看到的场景应该是一样的。
此时,杜贵嫔还在不停地叩头哭求。
齐嵘深邃不明的目光从杜贵嫔身上掠过,沉声吩咐道:“杜贵嫔有些神志不清了,回宫后给她请个御医好好瞧瞧。”
“是,皇上。”徐苡诺声音轻颤地应了。
“起驾——”
随着一声吆喝,众太监重新抬起了步辇。
然而,就在三架步辇刚刚进入宫门时,突然从宫墙外飞来三支羽箭,箭矢裹挟着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射向了步辇上的三人。
迅猛的速度、极近的距离,让周围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啊——”
“啊——”
“啊——”
三个大小不一的痛苦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没有人知道刺客究竟藏身于何处,也没有人料到刺客竟会选择在帝后进入宫门后动手,更没有人敢相信刺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露痕迹地同时射中了帝后贵嫔三人。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第2章 死生不复相见
夕阳西下,洒下的落寞余晖让位于盛阳城外的这座生意本就不好的酒肆更增添了几分冷清惨淡之意。
酒肆里只有一桌食客,共三人,皆为中壮男子。
此时,三人正凑在一起边吃边小声谈论着什么,看上去既兴奋又害怕的样子。
这时,一年轻公子和一年长者走进酒肆,在与三人相邻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年轻公子二十岁左右,身型高大挺拔,长相俊美无双,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墨的长发只用一根素雅的白玉簪简单挽起,看上去潇洒不羁,风雅无限,很是惹人注目。
而年长者也同样不容人忽视。此人身着青衣,眉须雪白,看样貌估计有七八十岁了,但精神异常抖擞,眼神更是犀利到让人不敢直视。
有那么一刻,酒肆完全陷入了静寂中,仅有的几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瞧。
最后,还是端菜送酒的小二率先回过神来,忙笑眯眯地跑上前招呼贵客,“赶了一天路,两位客官累坏了吧。客官想要些什么?”
青衣长者看向坐在对面的公子,见对方只是认真地轻弹着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遂接话道:“要两壶好酒,至于菜就上你们最拿手的吧。”
“好咧,客官稍等。”小二声音响亮地应了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随着两人的说话声,酒肆里很快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那三个男人继续小声谈论着。
而当年轻公子林长歌隐约听到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时,正轻弹白袍的手微微顿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青衣长者默默注视着林长歌的反应,目光渐渐深沉了几分。
当小二来上酒时,林长歌开口问道:“这盛阳城出什么事了吗?”
小二一听,招牌式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边替两人斟酒边小声劝说:“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不瞒客官,这几日城里确实出了大事,不过上头有令不让谈论,为免惹祸上身,客官还是不要打听了。”
“到底出了何事?”林长歌仿佛没有听到小二的劝告,固执地追问。
小二脸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
这时,邻桌一男子扯着粗哑嗓子嚷道:“小二,怕什么,这又不是在城内,周围也没有官兵盘查,说说怎么了。”
小二无奈,谨慎地向四周巡视一圈,见无可疑之人靠近后,才压低声音说:“五日前不是先皇后的忌辰么,皇上就率领着皇后娘娘、杜贵嫔及文武大臣前往城西的忘忧山殡宫祭奠。可没想到,在銮驾回宫时,皇上、皇后娘娘和杜贵嫔竟在宫门内被羽箭射中了。”
“那人死了吗?”
林长歌拧着眉头追问,但话出口后才感觉自己问得多余。若有国丧,他又怎会不知。
“听说杜贵嫔当晚就不行了,不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躲过一劫,好像没什么大碍。”
说到此处,小二又无比庆幸地感叹道:“幸好皇上和皇后娘娘无事,否则咱们大乾还不乱了套。”
邻桌的一清瘦男子见小二说的不够详细,忍不住补充道:“而且我听说射杀皇上、皇后娘娘和杜贵嫔的箭就是孝宁皇后特制的青羽箭,也不知道真假。”
紧挨着清瘦男子的圆脸男子接话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假的。听说孝宁皇后只造过几支青羽箭,四年前孝宁皇后病逝后,青羽箭的打造方法就跟着失传了,仅有的几支也被皇上珍藏了起来,别人怎么可能有真的。
而且听说只要被青羽箭射中的人就没有活命的可能,既然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活着,就更说明那箭是假的了。”
林长歌手握酒杯,也不插话,就那样低垂着眼睑默默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水,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轻轻颤动着。
青衣长者静静注视着林长歌,当看到林长歌那只握酒杯的手骨节渐渐变得发白时,便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最开始说话的粗哑嗓子男子又一脸神秘地说:“我还听说,其实孝宁皇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这次很有可能就是她背后的那些人来替她报仇的。
杜贵嫔原是孝宁皇后的陪嫁丫鬟,听说当时她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孝宁皇后叩头哭求,说自己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
一旁的圆脸男子也不甘落后地抢着说:“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而且皇后娘娘又是孝宁皇后的义妹,说不定这里面真有什么猫腻。还有皇上的皇位,来得似乎也不那么名正言顺,听说先帝……”
实诚本分的小二见几人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没轻重,甚是惶恐,连忙出声阻止:“这种话也敢乱传?不知道现在上头查得很严,下令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吗?你们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那三个男子闻言皆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没敢再继续谈论,沉默着把盘里剩下的少量菜肴吃完后,就起身出了酒肆。
林长歌神色平静地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交到小二手上:“再拿两壶酒来,余下的不必找了。”
小二被手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锭子惊住了。要知道,这可抵得上他们这个小店十天半个月的进账啊。
于是,小二心中的惶恐顿时被狂喜取代,边把银子往怀里塞边激动地道谢:“谢客官赏,谢客官赏。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去给客官准备。”
待小二把酒送来又转身走远后,青衣长者才看着林长歌沉声道:“我早说过青城公主是不死身,除非自然死亡,否则没有人能真正杀死她。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林长歌端起酒杯,把杯中酒水缓缓饮尽后,一脸淡漠地说:“那又怎样,与我何干。”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青衣长者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与你有没有干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想提醒你,这是你心中的结,逃避无用,只有慢慢去化解,方能得解脱。”
林长歌脸上露出些许嘲弄之意,不想在这些对他来说已无任何意义的事上纠缠,径直说道:“从一年多前见到我开始你就一直跟着我,现在我要回家了,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吗?但我把话说清楚,就算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也不会做你的徒弟,这辈子都不会。”
“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固执,也不是一般的傻,教你起死回生术都不愿学。也罢,既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
青衣长者叹息着站起身,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锦囊放在桌上,“临走前送你一样东西,或许某天你会用到它。”
“慢走。”林长歌淡淡说了句,静静望着青衣长者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接下来,林长歌没有去看锦囊里究竟装的什么,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多在上面停留,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很快,桌上的酒被一扫而空。林长歌本想再要几壶,可看天色已晚,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起身准备继续往家赶路。
当林长歌正欲离开时,不经意间扫到桌上的锦囊,目光先是一滞,接着轻轻笑了。
只是,笑容就像即将来临的夜晚一样,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寥落。
片刻后,林长歌把锦囊随手丢弃在地上,决绝地转身离开,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他承认,曾经,他是爱她如痴如狂。
他还曾发誓,若能娶得青城公主,荣登大位之日便昭告天下,为其散尽六宫,许其一世尊宠。
可这一切,在四年多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都结束了。
不得不说,她很聪明,懂得杀人最毒莫过诛心,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笑他自作多情,笑他愚蠢至极,笑他不及她的夫君分毫……
当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他用断肠散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祈求,祈求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前尘往事,皆已随风而散,散不去的,也终将被岁月的风沙掩埋,直至看时了无痕迹,听时心无波澜。
现在,他不再是大乾王朝的皇太子齐祯,他只是丞相府七少林长歌。
不管今生还是来世,她的爱恨生死,都已与他无关。
第3章 林七公子
当林长歌回到丞相府时,夜色已深,府中一片安静。
值夜的下人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七少爷,先是一愣,接着便欢天喜地地大叫大嚷起来,试图把这个好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递给府中的每一个人。
林长歌出声制止住下人后,见远处书房的灯还亮着,稍稍犹豫了下,抬脚往书房走去。
“父亲。”来到书房,林长歌对着立在桌前、眉头不展的林丞相唤了声。
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让林丞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抬眼看向这个已离家两年的小儿子,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场面,只是沉声问道:“回来了。出外游学两年都学到了什么?”
林长歌的目光从林丞相面前放置的一支羽箭上轻轻掠过,随口应道:“学到了很多。”
看到林长歌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丞相本就烦躁的心情愈发不好了,强压着怒火命令道:“既如此,说来听听。”
呃……
林长歌一时语塞,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低头整了几下衣袖,才目光闪烁地搪塞道:“其实也没什么。”
林丞相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怎么,说不上来?你不是学到了很多吗?”
也难怪林丞相生气,一看到这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如今却令他头疼不已的儿子,他就恨不得拳脚伺候。
见林长歌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林丞相忍不住厉声训斥起来:“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天天这般游手好闲究竟想干什么?不成家不入仕不……”
“七儿!”
就在林丞相恨铁不成钢地说教时,一声急切的呼唤突然从书房外传来,正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林夫人。
林夫人一见到自己的心头肉,就激动地拉着不肯撒手,细细打量一番后,心疼地说:“两年没见,七儿清瘦了不少,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回来就好,明天娘吩咐厨房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我还好,谢谢娘。”林长歌扯动唇角笑着道谢。
“怎么和娘这般客气,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娘说的是,我知道了。”
……
这时,完全被晾在了一边的林丞相生气地指责道:“都是你过于娇惯他,才让他这般为所欲为。”
林夫人知道自家男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丝毫不惧对方的疾言厉色,“若不是我精心照顾、悉心教导,咱们林家会出一个十六岁的探花郎?我说老爷,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也不该拿儿子撒气。”
说完,又转头安慰林长歌道:“这几天你爹一直在为皇上和皇后娘娘遇刺的事操劳烦心,脾气难免有些不好,你别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时辰不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爹娘也早些歇息。”林长歌没有多问多停留,拜别后径直往外走。
“七儿。”
在林长歌快要跨出房门时,突然又被林夫人叫住了,只听林夫人说道:“你表妹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明天抽空去她房里看看吧。”
林长歌略微迟疑后,温声应道:“是,请爹娘放心。”
等林长歌离去后,林丞相才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忍不住向林夫人埋怨道:“你怎么让七儿走了,我还想让他帮我分析分析这支青羽箭和刺客的事呢。”
林夫人不满地瞥林丞相一眼,替儿子打抱不平道:“现在想到七儿的好了,那方才为什么要那样严厉地斥责他?亏他一回来就想着看望你这个爹,你也未免太伤人心了。”
被林夫人一唠叨,林丞相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可嘴上却宁死不承认,“我这不是被他气得么。你看他那身酒气,还有那个颓废样儿,一看就知道在外面瞎晃悠了两年。”
回想儿子方才的样子,林夫人也不禁蹙起了眉,“说起来确实有些怪,以前七儿对什么事都是很好奇很热情的,可方才听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遇刺,这么大的事竟连问都没问一句。”
“从两年前他寻死觅活地逼迫我们给他退婚开始,我就觉得不正常。”林丞相从鼻孔里重重哼了声,负着双手烦躁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林夫人见林丞相又咬牙切齿地提起了陈年旧事,无奈地劝解道:“本来那门亲事也不是咱们主动选的,退就退了吧。老爷以后别天天挂在嘴边念叨了,免得惹七儿烦心。”
林夫人嘴上虽如此说,但提起儿子的亲事,心里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同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曾经与儿子有婚约,后来却在距婚期一个月时又被儿子退婚的大将军府三小姐宁芷冉,也不知道在灵隐寺修行的她如今怎样了。
林丞相再次重重哼了声,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锦儿的身子现在怎么样了?”
林夫人叹息道:“还是老样子。这几年真是委屈她了,不过,现在七儿回来了,想必她心里应该会好受一些吧。”
锦儿,全名姜锦,是已逝的林老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因其父母早亡,无所依靠,三岁时就被林老夫人接进林家抚养。
姜锦只比七儿小两岁,因此,两人不仅是表兄妹,更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关系自然也比旁人亲近一些。
若不是中间出了些意外,他们两个现在肯定已经成亲生子了。
林丞相琢磨了会儿,吩咐道:“你好好照顾她,她和七儿年纪都不小了,选个日子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
林夫人闻言眉头微蹙,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随口应道:“等锦儿养好身子后再商量这事吧。”
如果是在两三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依照老爷的吩咐去办,毕竟七儿和锦儿两人也都很喜欢对方,而且这也是林老夫人的遗愿。
可看到七儿如今的样子,她竟有些猜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了。虽然说不上来具体缘由,但她总觉得七儿似乎并不太愿意娶锦儿为妻,否则,又怎会两年不归。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林夫人看夜色已深,而林丞相似乎还没有回房歇息的意思,于是催促道:“很晚了,老爷赶快回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
结果,林丞相却又一屁股坐到桌前,下定决心说:“刺客还没有抓住,我怎么睡得着。我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定要赶在那个莽夫之前找出刺客。”
刺客射来的三支青羽箭,皇上留了一支,另外两支,一支交给了丞相府,一支交给了大将军府,并且皇上下令两府必须在半月之内找出刺客,否则就以失职论罪。
距皇上下令已经三天了,虽然现在他对刺客依旧一无所知,甚至连从哪里入手都不知道,但他不会放弃。
他可不想输给那个整天只知道喊打喊杀的莽夫,所以,他必须赶在宁莽夫之前找出刺客。
“你们两个较劲了大半辈子,该歇歇了吧,也不嫌累得慌。”
林夫人见劝不动林丞相,抱怨了句就自个离开了。
锦芳园。
“小姐,小姐。”
床榻上的姜锦刚喝完药躺下,就听到丫鬟兴奋激动的喊叫声从门外传来。
第4章 糟心事
听到丫鬟的喊叫声,姜锦的眉头不由皱起,显然对丫鬟的打搅很不悦。
正在床前伺候的紫衣丫鬟见状,连忙呵斥住闯进来的青衣丫鬟:“什么事值得这般吵吵嚷嚷的,没看到小姐已经睡下了吗?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青衣丫鬟显得异常兴奋,仿佛没听到紫衣丫鬟的呵斥,径直跑到床榻前向主子回禀:“小姐,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回来了,真的,方才奴婢亲眼看到七少爷回了自己的院子。”
“真的?”此话一出,紫衣丫鬟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真心替主子高兴。
青衣丫鬟怕她们不信,忙鸡啄米似的点头:“真的真的,是奴婢亲眼看到的,肯定不会错。”
相较于两位丫鬟的反应,床榻上的姜锦却显得无比平静,憔悴消瘦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这让两个丫鬟大感意外。
自两年前七少爷离家后,小姐就日思夜盼,整日郁郁寡欢,因此导致身子异常虚弱,就在一个多月前更是生了场大病,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不曾痊愈。
现在好不容易把七少爷给盼回来了,小姐不应该很开心,然后迫不及待地去见七少爷吗?为何会无动于衷呢?
青衣丫鬟见床榻上的主子对自己带回来的好消息毫无反应,忍不住问道:“小姐,七少爷回来了呢,小姐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谁知青衣丫鬟话音才落,床榻上正安静躺着的姜锦突然坐起身,对着青衣丫鬟扬手就是一巴掌,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这一巴掌打蒙了青衣丫鬟,也震住了紫衣丫鬟,两人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暴怒的小姐,仿佛从不曾见过一般。
片刻后,最先反应过来的紫衣丫鬟匆匆说了句:“那小姐好好歇息,奴婢们先退下了。”然后扯住青衣丫鬟迅速往外走。
直到来到门外,青衣丫鬟似乎才缓过神,立刻捂着红肿的脸颊委屈地哭诉起来:“小姐那么喜欢七少爷,我只是想让小姐开心。为什么会这样?小姐以前性情那么好,从来没打过我们。”
紫衣丫鬟轻叹一声,小声安慰道:“自小姐大病后,情绪就一直不稳,我还瞧见小姐偷偷哭了好多次呢,连枕头都浸湿了,咱们就忍耐些吧。现在七少爷回来了,小姐的身子也许很快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房里隐约有哭喊声传来:
“……爹……”
“……娘……”
……
“……阿祯哥哥……”
声音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听闻。
两个丫鬟不禁面面相觑。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精神好像有些失常?
小姐的爹娘不是早死了么?而且小姐对自己的爹娘并没有清晰的记忆,现在为何这般伤心地哭喊爹娘?
阿祯哥哥又是谁?
小姐最喜欢叫的不是七哥哥吗?
大将军府。
“宇儿,你这样不吃不喝可怎么行,身子怎么受得了。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快起来尝尝。”宁夫人轻拍着趴在床上的儿子,苦口婆心地劝着。
一旁手端酱肘子的丫鬟也帮着劝说:“夫人说的是呢。府中本来尚在斋戒中,不应该出现荤腥的,可因夫人担心四少爷的身子,所以才破例让人做了酱肘子,四少爷可不要辜负了夫人的心啊。”
然而,床上的宁广宇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纹丝不动地趴着,后来听两人一直唠叨个没完,本就愤懑的心情变得愈发烦躁狂暴,于是踢蹬着两腿大声抗议:“我不吃,什么都不吃,不吃不吃不吃!”
见儿子死活不听劝,宁夫人也不禁来了气,“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连着两天不吃不喝?”
“不想吃。”
“那还是想气死我。”
“不是。”
“就是。”
“就不是。”
“就是。”
……
就在母子俩像两个孩子般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时,一个魁梧雄壮的大胡子中年男人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冲到床前对着宁广宇的屁股‘啪啪啪’就是几巴掌,沉重的力道直打得宁广宇‘啊啊’大叫不止。
而此中年男人,正是大将军宁雄。
他一把扯下宁广宇身上搭的薄被,声如炸雷般地咆哮道:“再这样胡闹,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宁将军嘴上虽如此说,不过眼睛却在盯着宁广宇背上的伤瞧。
宁夫人见已有两日不曾归家的夫君突然回来了,满心期待地问道:“老爷怎么现在回来了?刺客抓到了?”
“没有,只是路过家门口回来看看,马上就走。”
宁将军看过儿子的伤愈合的情况后,又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门,可谓是来去匆匆,并且临走时,饿到不行的他顺手拿走了丫鬟手上的酱肘子。
宁夫人看看整日为刺客之事奔波辛劳,然而却没什么收获的夫君;
再看看曾在禁卫军中当差,后来却受帝后遇刺之事牵连,不止挨了军棍革了职,甚至连即将定下的婚事都泡汤了的儿子;
再想想那个说是去灵隐寺住几天散散心,结果却一去不归的女儿……
接二连三的糟心事,让一向心态平和的宁夫人也止不住仰天发问:宁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宁夫人再次暗叹一声,又深呼吸几下,继续柔声劝说床上的儿子:“宇儿,别为不值得的事、不值得的人难过了,等你养好身子,咱们重新挑娘子,肯定能挑到满意的。”
“我不要,谁都不要,这辈子我都不成亲了。”宁广宇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声音沙哑地抗议。
“宇儿……”
“夫人!夫人!”
宁夫人欲再接着劝说,突然有个小厮大叫大嚷着跑了进来。
宁夫人的心弦立刻紧绷,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她脆弱的神经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她紧紧盯着满头大汗的小厮屏息问:“什么事?”
小厮看上去却是一脸兴奋激动,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说:“三小……小姐回……来了。”
第5章 青城归来
听到小厮的话,宁夫人一时愣住了,似乎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倒是一直趴在床上的宁广宇先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小厮再次确认:“三小姐真的回来了?”
“真的真的。”小厮点头如捣蒜,“是出府办差的管事让人送来的信,那人说三小姐马上就要到府门口了。”
“那还不快去迎接。”宁夫人突然大喊一声,人急冲冲地往外走去。
可因太过激动,在跨出门槛时,宁夫人竟不小心崴了脚,顿时痛呼不止,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打消她要亲自迎接女儿回府的决心,继续瘸着腿踮着脚,由丫鬟仆妇搀扶着向大门走去。
得知三姐姐真的回来了,床上的宁广宇也待不住了,见宁夫人急匆匆地走了,想也不想地就要起身跟上,结果刚一动,背上的伤就一阵锥心的痛。
宁广宇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不得不重新趴下,心中气愤异常,捶着枕头咬牙切齿地发誓:等抓到那个该死的刺客,非要让她尝尝军棍是什么滋味不可!
“快,快走……”在去往府门的途中,宁夫人不停地催促仆妇丫鬟。
旁人或许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可对于日夜思念女儿的她来说,这绝对是让她热泪盈眶的时刻。
要知道,自两年前女儿去了灵隐寺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言行举止中完全透露出一种要斩断尘缘、与青灯古佛相伴终老的避世态度。
现在女儿突然回来,她又怎能不激动?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现在并不是真正值得激动的时候。
因为她并不知道,女儿这次回来,是单纯地回来看看然后再回去?还是对以前的事已经想通了看淡了,准备回来开始新的人生?
想到这里,宁夫人心中最初的激动渐渐被无奈叹息取代,特别是想到女儿的后半生,心里更是一阵酸楚。
眼看大门已近在眼前,宁夫人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不管女儿为什么回来,总归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宁夫人和一众丫鬟仆妇来到大门外时,正好有辆马车在门前停下,紧接着一身穿素衣、脸上未施粉黛的清丽女子从车上下来,正是宁家唯一的嫡小姐宁芷冉。
“冉儿。”
宁夫人一见到女儿,就激动地红了眼眶,哽咽着唤了声,不由分说把女儿紧紧搂入了怀中。
“娘。”相比之下,宁三小姐的神色要平静许多。
不过,众人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自两年前三小姐被林家七公子退婚后,性情就冷淡了很多,极少再有大喜大悲的时候。
宁夫人搂着女儿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又握住女儿的手细细打量起来,结果越看越心酸、越看越心疼。
以前,她的这个女儿虽不十分热衷于穿衣打扮,但到底正值青春年华,好看的衣裳首饰平日里都是必不可少的,就算后来被林长歌退婚后整日待在府中不出,每天最基本的梳洗打扮也不曾落下,何时像这般素淡过,脸上未施任何脂粉不说,全身上下竟也找不到一件装饰之物。可见女儿的心被伤到了何种地步。
宁夫人想到此,心里对林家,特别是对林长歌的恼恨又加重了几分。
“冉儿,咱们快进去。”宁夫人心中叹息,面上却带着微笑,一手挽着女儿,一手由丫鬟搀扶着往府内走。
宁三小姐转头望了眼长乐街的尽头——大乾王朝皇宫的方向后,才跨进宁家府门。
宁家没有人知道,此次回府的三小姐已不是从前的三小姐,而是在半月前重生而来的青城公主慕若菱。
宁家人不知道三小姐突然回来的原因,可慕若菱自己却无比清楚。
五年前,洞房花烛之夜,红罗帷帐之中,初尝云雨之后,那个人曾贴着她的耳畔说,他们是结发夫妻,以后要风雨同行、悲欢与共、永不分离。
既如此,国破家亡之恨,跌落云端之伤,挚爱背叛之痛,她又怎能一人独尝。
她慕若菱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负我者百倍奉还,仅此而已。
宁三小姐的突然回府,让多日来阴云弥漫的大将军府终于多了些温馨欢快的气息,久违的说笑声也开始传出。
而最高兴的,要数宁夫人无疑了。
从女儿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起,宁夫人脸上的笑就没有停止过,一个劲地嘘寒问暖,大事小事基本问了个遍。
但宁夫人问了这么多,有一样却一直不曾提及,就是女儿为什么突然回府。也许是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吧,所以才避而不问。
对于这个女儿,她是打心眼里疼爱,因此,两人不仅是血缘上的母女,还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可今日不同往昔,虽然她对这个女儿依旧疼爱如初,但有些话却不能再随随便便地问出口,否则一不小心触到女儿心里的伤疤,惹得女儿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她就算悔到肠子发青恐怕也没用了。
想到这里,宁夫人暗叹一声,不禁再次联想到了与丞相府的那桩糟心婚事,以及被退婚后女儿做的傻事。
大将军府与丞相府一向不太和睦。
三年前,新皇登基后,为稳固朝堂局势,同时也为震慑外敌,希望将相和好。
当时,作为三朝元老的萧老太师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八卦,说大将军府的三小姐与丞相府的七公子关系不简单,于是从中做媒让两家结亲。
她和老爷亲口问过女儿后,才知女儿真的看上了那个相貌俊美又极富才学的探花郎。
最终,两家决定遵循圣意结亲。
可万万没有想到,距两人成亲还剩一个月时,林长歌突然大病一场,昏迷多日不曾苏醒。
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结果又闹着不肯成亲,死活要退亲,并且直言如果不退亲就不吃药不扎针,直接病死了干净。
最后没办法,林家只得硬着头皮来退亲。
林家人来退亲时姿态放得很低,并许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他们会尽量满足,只希望两家能协商和平解决此事,不要惹圣上不快。
女儿见林长歌态度坚决,没有纠缠,也没有提任何条件,主动说愿意退亲。
至此,女儿与林长歌的婚事彻底结束。
事情闹到这一步,将相自然没有和好,不仅如此,两家的梁子反而结的更深了。
皇上气得大发雷霆,欲要给林家点颜色看看,但因林家有静太妃在,最终皇上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斥责了林丞相几句。
只是作为三朝元老的萧老太师自觉愧对圣上,不久就告老还乡了。
而被心爱之人退婚的女儿深感羞辱伤心绝望,一时想不开竟做出了割腕自尽的极端行为,所幸抢救及时才捡回一命。
只是女儿从此后便很少出现在人前,整日待在府中,也不愿再婚配。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女儿突然请求到灵隐寺住几天散散心。
她和老爷没有拒绝,想着女儿愿意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可没想到,女儿这一去就是两年,说什么都不肯再回来,在外人眼中俨然成了出家的姑子。
直到后来,他们才明白女儿的心思,原来女儿是怕耽误弟弟妹妹的亲事,所以才到灵隐寺修行……
第6章 一切都在变
“夫人。”
就在宁夫人沉浸在不愉快的往事中暗自伤神时,突然有个圆脸仆妇在门口唤道。
宁夫人抬头看,见是厨房的管事孙妈妈,遂问道:“什么事?”
孙妈妈笑着请示道:“今天三小姐回来了,不知夫人想如何安排晚饭?”
若是平常,像三小姐回府这样的高兴事,不用夫人吩咐,她们厨房里也知道该如何准备丰盛的团圆饭。
可今天赶得实在不巧,正好是府中斋戒的最后一天,按例只能吃素食。虽然午饭时夫人破例让给四少爷做了酱肘子,但毕竟没明确说斋戒解除,她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前来请示。
而说起这次的斋戒,就不得不提孝宁皇后和刚过去不久的大丧日。
皇上规定,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在大丧日这天斋戒一日即可,但因夫人感念孝宁皇后医治好了她和老爷两人当年留守苦寒边关时落下的腿疾,因此,每年大丧日,夫人都会让府中斋戒七日,并且这七日内,夫人每日都会在佛前为孝宁皇后祈福,以祈求孝宁皇后早日摆脱阴间之苦。
在盛阳城,或者说在整个大乾王朝,像夫人这样悼念孝宁皇后的人不止一个,而是很多很多。
因为,先不说孝宁皇后极具传奇色彩的容貌和出身,也不说她打江山定乾坤、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和才华,只说受过她恩惠的人就多得数不胜数。
记得孝宁皇后刚嫁给皇上一个月时,盛阳城里突然出现了百年一遇的大瘟疫,并不可遏制地向周边迅速蔓延开来。
面对来势汹汹的瘟疫,宫里的御医和宫外的大夫们皆日夜钻研,却始终找不到有效的医治方法,无数人只能听天由命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竟然传来孝宁皇后医治好了一个身患瘟疫且奄奄一息的人,一时间,盛阳城里沸腾了……
宁夫人听到孙妈妈的话,转头问女儿:“冉儿,你晚饭想吃些什么?”
慕若菱低垂着眼睑轻声说:“娘做主就是了。”
宁夫人轻拍着她放在膝上的手,一脸宠溺地说:“那就吃你最爱的‘酥鱼片’和‘金鱼戏莲’怎么样?”
“好。”慕若菱回以浅笑,柔声应道。
宁夫人对孙妈妈吩咐完后,又想起什么来,神色严肃地说道:“去问问广宇想吃什么,记住一定要让他吃饭,不吃不行。”
孙妈妈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这不是为难她么。老爷和夫人都拿四少爷没辙,她一个下人的话又能顶什么用?可夫人有令,她又不能不从,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等孙妈妈退出后,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继续说贴心话。
这时,一直低垂着眉眼的慕若菱突然说道:“娘,我想参加三个月后的大选。”
“啊?”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直直盯着女儿。
慕若菱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她原本打算杀死齐嵘和徐苡诺后就先离开大乾回故国的,可没想到,那两个心中有鬼的人出宫都穿着刀剑不入的软甲。
虽然她不曾亲眼所见,但她可以肯定,她的大师父和大师娘临终前留给她的那两件软甲皆落到了他们手中。
齐嵘和徐苡诺一日不死,她就要承受一日噬心的折磨。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回故国的日子暂时延缓。
听到女儿想参加三个月后的宫廷大选,宁夫人终于明白了女儿突然回来的原因,一时间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女儿这辈子终于不用再与青灯古佛为伴,可以像正常女儿家一样成亲生子了。这也就意味着女儿极有可能已经打开了心结,愿意去尝试新的生活。
忧的是,女儿以前是不愿进后宫的,怎么现在突然想进宫了?何况,依女儿的性子,能适应后宫的生活吗?
他们宁家的孩子都是在边关长大的,再加上老爷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因此自小对孩子们并不曾过多约束,儿子可以骑马打猎、舞枪弄棒,女儿若喜欢也一样可以。
就说她这个女儿吧,别看外表柔柔弱弱的,其实从小就喜欢玩刀耍枪,而且还说等长大后要跟她爹一起上阵杀敌呢。
宫里的环境和家里不同,宫里规矩繁多又极其严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自己甚至整个家族置于危险境地。
宁夫人琢磨了会儿,语气小心地问道:“冉儿,你以前是不喜欢进宫的,怎么现在突然想进宫了?”
慕若菱神色平静地说:“娘也说了那是以前。世事无常,一切都在变,我也在变,以前不喜欢的不代表现在不喜欢,而以前喜欢的也不代表现在依旧喜欢。
经过这两年的静心养性,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想再为不值得的人和事蹉跎岁月,我要开始新的人生。”
看到女儿愿意敞开心扉和自己谈心事,宁夫人知道女儿心里是真的放下了。
她欣慰地笑笑,握住女儿的手温声劝说:“冉儿,想开始新的人生也不必非要进宫去呀,这世上好男儿还很多,咱们肯定能找到合心意的。”
虽然女儿已经耽误了几年大好年华,但凭大将军府在朝中的地位,给女儿找个好夫婿也不是难事,何况,她的女儿又不差。
女儿住在灵隐寺的这两年,有好几家的夫人问起女儿的情况,虽然对方没有明确地表示什么,但她猜测,对方很有可能是想与大将军府结亲。
对于宁夫人的劝说,慕若菱默然不语。
她不需要找到合心意的男子,她只需要报仇、复国。
利用她谋夺太子之位的齐嵘,谋害她的徐苡诺,还有那个谋权篡位、灭了她的国家、杀光了她所有亲人的徐大将军,她会一一拜访。
宁夫人见女儿久久不说话,不禁急了,拍着女儿的手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冉儿,咱不急,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咱们可得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何况,皇上心里只有先皇后,女儿又和先皇后长得不相像,进宫后肯定会遭受冷落。
慕若菱坚持道:“娘,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也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不管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她无路可退,就算有路,也不会退、不能退。
第7章 帮手
“这……”
看女儿如此固执,宁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怕说多了女儿心里郁结再回到那灵隐寺去,最后只得暂时寻了个借口:“冉儿,咱不急,等你爹回来咱们再慢慢商量,啊。”
之后两人岔开话题,聊起了日常琐事。
傍晚,在外面追查刺客下落的宁将军和三位少爷依旧没有回来。
慕若菱陪宁夫人用完饭后,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但当听到下人们说四少爷宁广宇还是不肯吃饭时,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去看一看。
眼前有个急需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抓捕刺客之事。
她就是那个刺客。
齐嵘把此事交给了大将军府和丞相府,而这两府是不可能抓到她的,但是又必须得给齐嵘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否则两府就会因失职受罚。
她之所以回宁家,就是想借助大将军府的势力报仇,所以,大将军府绝不可以有事。
如果这次宁将军因失职而受了处罚,那么,接下来恐怕就是手中掌握的占大乾王朝三分之一的兵权被夺。
她相信无所不用其极的齐嵘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更有可能这是他一开始就谋算好的。
她不会让他如愿。大将军府不仅不能有事,还要比以前更强大才行。
眼下,她需要个帮手来帮她一起解决这件事,而宁广宇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当慕若菱来到宁广宇房里时,看到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正跪在地上苦求主子用饭。
而床上的宁广宇却用被子紧紧蒙着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故意充耳不闻,一动也不动。
慕若菱边往床前走边对地上的众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跪在最前面的孙妈妈哭丧着脸说:“之前三小姐也听到了,夫人说如果四少爷再不吃饭就拿奴婢是问,奴婢现在出去如何向夫人交差啊。”
慕若菱道:“如果夫人问起,就说四少爷已经在吃饭了。”语气里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孙妈妈跪着不敢起身。
谁知这时,原本一动不动趴在床上的宁广宇突然掀开被子吼道:“没听到三姐姐的话吗?你们不赶紧滚出去还等什么?等本少爷用轿子抬你们出去吗?”
因长时间滴水未进,宁广宇的嗓子已嘶哑得不能成声,嘴唇更是干裂得渗出了血丝。虽然他用尽了力气吼叫,但因气力不足,听上去依旧软绵绵的。
“你们都下去。”
慕若菱加重语气再次吩咐丫鬟仆妇,而后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宁广宇,悠悠说道:“四弟莫急,我有法子治四弟的心病。”
“我有什么心病,没有。”宁广宇不肯承认,不过却赌气似的夺过慕若菱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
丫鬟仆妇见四少爷终于肯喝水了,顿时如释重负,特别是孙妈妈,差点没喜极而泣。
既然四少爷已经喝了水,那离吃饭也肯定不远了,看来,她真的可以像三小姐方才说的那样去向夫人回话了。
老爷和夫人都拿四少爷没办法,想不到三小姐一句话就制服了如牛般倔强的四少爷,果然,四少爷还是最听三小姐的。
虽然四少爷自挨了棍子革了职、即将定下的婚事又泡汤后性情就变了很多,不过这从小对三小姐唯马首是瞻的脾性倒是一点没变。
待丫鬟仆妇皆退出后,慕若菱直截了当地问宁广宇:“四弟非冯小姐不可吗?”
宁广宇一听,眼圈顿时不争气地红了。
他把脸深深埋入枕中,哑声喊道:“他们家怎么可以这样,明明说好了把冯小姐许给我,怎么可以因为我被革了职就悔婚。
当初几次三番地找媒人要把女儿嫁给我的是他们家,现在说不嫁的还是他们家。他们以为别人都是围着他们转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慕若菱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聆听宁广宇诉说心底积压已久的愤懑之情。
原来不是非冯小姐不可,更多的是尊严被践踏的不甘和愤怒。
这样的话,就好办多了。
当慕若菱从宁广宇院子里出来时,天地已完全被夜色笼罩,只有弯月挂在树梢,洒下凄清朦胧的微光。
慕若菱抬头仰望着寥落的夜空,许久后,才一步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到故国的夜空。五年,她离开的实在太久了。
跟在身旁的丫鬟桑儿见小姐情绪不好,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这四少爷啊,还是最愿意听小姐的话。夫人劝了那么久,四少爷就是不吃不喝,可方才小姐那么一劝,四少爷就吃了好多饭菜。”
慕若菱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平视着前方慢慢走着。
桑儿见小姐似乎不想说话,自觉地闭上了嘴,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小姐说:“听说冯小姐要嫁给穆王爷了。”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
桑儿不确定地回了声:“是。”犹豫了下,又忍不住小声抱怨:“也难怪四少爷生气,搁谁身上恐怕都不好受。这冯家也真是的,就那一个女儿还准备许多少人家。最开始是何家,后来是咱们家,现在又是穆王府,许来许去的,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冯大人原是何大人府中养的一个门客,因其有些才学,由何大人举荐入朝做了八品主薄,后又升为七品长史。
冯家的这个宝贝女儿,在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前许给了何大人家的小公子,可没想到,在三年前皇上登基那一年,何家因参与睿王谋反被灭了族,而且,这事还是冯大人亲自向皇上揭发的。
冯大人揭发何家的行为,甚得皇上欢心。
皇上夸赞冯大人大公无私、忠心可嘉,并亲自为其提升官品三级。
冯大人由此一跃成为了朝中的新贵、皇上的宠臣。
约一年前,冯家又想把女儿许给四少爷,老爷夫人没有同意。至于不同意的原因,用老爷的话说就是,感觉和冯家不是一路子的人。
可冯家却不肯罢休,隔三差五地托人上门说合,后来见宁家一直不同意,竟请动皇上出面从中说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宁家也不得不做出些许让步。
夫人经过细致地考察,发现冯小姐性子温顺柔和、谦逊知礼,而四少爷对冯小姐也还算喜欢,于是宁家就勉强答应了这桩婚事,准备等大丧日过后就正式下聘把婚事定下来。
可没想到,大丧日那天竟出了帝后遇刺之事,四少爷受牵连挨了棍子革了职。
刺客之事发生后,冯家立马变了卦,不要说结亲了,连登门探望一下四少爷的胆量都没有,生怕被宁家连累似的,这才几天啊,就又攀上了穆王府。
穆王爷是皇上最宠信的弟弟,当初睿王谋反之事就是由他全权处理的。
不过,这穆王爷一正妃二侧妃三夫人都齐全了,冯小姐嫁过去只能做侍妾,就这冯家竟然愿意。
她猜冯家人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再不然就是被门夹了。
第8章 良心的债
“何、家。”
慕若菱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那是在四年多前曾与前太子齐祯订下婚约的何家大小姐何雅珺。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们两个应该已经成亲了吧,如今坐在帝后宝座上的也会是他们吧。
慕若菱想到此,身上突然袭来一阵凉意,并迅速浸入到心底,她不禁抱紧了双臂。
桑儿看到后,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地询问:“小姐是冷吗?现在快要进入夏季了,不应该啊,小姐不会是生病了吧?”
慕若菱摇摇头,看着路旁静静站立、即将进入花期的合欢树喃喃自语:“是啊,多雨的夏季就要来了,合欢花也快要开了。”
可惜,那个最爱此花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别人欠她的,她可以加倍讨还,可她欠别人的,却无法去弥补,就算重活一世,也只能继续背负着良心的债。
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的有眼无珠,惩罚她对光明正义的亵渎……
作为大乾王朝的都城,繁华、热闹似乎成了盛阳城的代名词,多少人不远千里、历尽艰辛来此只为一睹它的风采。
然而,这并不是盛阳城的全貌,即便有“堆金积玉地,山光水色城”之称的盛阳城,里面也总有那么几处众人不愿靠近、不愿提及的地方,而位于城北边的乱葬岗就是其中之一。
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胡乱埋葬、堆放尸身的地方。
送到乱葬岗的人,除了穷苦百姓外,还有一些官府送来的无名尸身,以及被朝廷抄家灭族的罪臣及其家人。
初夏的朝阳灿烂、明亮、温暖,然而,却依旧驱散不了乱葬岗上空弥漫的阴森、凄清之气。
当林长歌踏进乱葬岗时,看到眼前的情景和两年前来时一样,白骨处处、杂草丛生、恶臭刺鼻,有几只鸟雀和野狗正在里面寻觅着可吃的食物……
林长歌很想在皑皑白骨中找出何家人的尸骨,可这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他在白骨上巡视一遍后,最终抬头看向了虚无的前方。
此时,朝阳已完全跃出地平线,万丈光芒璀璨夺目,照得林长歌的眼睛竟有些刺痛。
林长歌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白骨,无声倾诉:
雅珺,我来看你了,两年没见,你还好吗?
这两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事,也见到了很多人,可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知道你心里怨怪我,我也多次梦到你在责骂我。我很遗憾我给你带来如此多的伤害和痛苦。
雅珺,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你还活在世上,这样我们就能成亲,我就能照顾你一辈子……
冯府。
温馨雅致的闺房里,冯芊语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里即将凋谢的海棠花愣神,只见她眉头轻锁、神色黯然,看上去一副愁肠百结的幽怨模样。
“芊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呼唤传来。冯芊语知晓是母亲来了,暗暗叹息一声,起身相迎。
冯夫人一看到女儿,立刻指着身后丫鬟手上的东西笑盈盈地说:“方才穆王爷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你看,这是一对凤凰衔珠金步摇,这是东珠耳环,还有这些丝绸锦缎云样纱,都是少见的珍品,可见穆王爷心里是真的在意你。”
冯芊语妆容精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目光蜻蜓点水般地从那些东西上一掠而过后,便命身边的丫鬟收下了。
看到女儿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的样子,冯夫人脸上的笑也渐渐隐去。
她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冯芊语的手在桌前坐下,语重心长地劝道:“娘知道你喜欢宁广宇,不愿嫁给穆王爷,爹娘又何尝想让你嫁给穆王爷为妾,可穆王爷看上了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也知道,咱们冯家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多么不容易,你爹为了咱们家的前程几乎操碎了心,才让咱们家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
穆王爷是皇上最宠信的弟弟,万一得罪了他,咱们家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啊。咱们家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在京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冯芊语默然不语,在心里挣扎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说出心中所想:“就算穆王爷看上了女儿,爹娘也不用悔大将军府的亲,大将军府势力雄厚,若女儿真的嫁进大将军府,谅穆王爷也不敢怎样,何况,这亲事又是皇上从中撮合的。”
冯夫人隐约听出女儿话里的埋怨之意,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示意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后,小声说道:“你说的这些爹娘岂会不明白,只是有件事你并不知道。
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的,但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也不再埋怨爹娘,娘还是告诉你吧,只是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冯芊语见母亲神情严肃,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屏息问道:“什么事?”
冯夫人又向她面前凑近一些,才压低声音说:“你爹之所以悔大将军府的亲,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听你爹说,穆王爷隐晦地向他透露,皇上忌惮大将军府的势力,有意削弱大将军府,所以这次才故意把棘手的追查刺客之事交给大将军府去办。
到时如果大将军府抓不到刺客,皇上定不会轻饶。你说,这种情形下,爹娘还敢让你嫁进大将军府吗?”
冯芊语闻言大惊。
她一直以为爹娘悔大将军府的亲、把她嫁给穆王爷做妾只是因为惧怕穆王府的势力,同时顺便给冯家在朝中寻个有力的靠山,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若真如穆王爷所言,大将军府前途堪忧,她若真嫁过去又能有多少好日子可过?如此想来,爹娘主要还是为她的将来考虑,是她误会了爹娘。
冯夫人接着道:“穆王爷虽然有点乘人之危,但也算是给咱们家指了条明路,避免咱们家将来陷入大将军府的漩涡中。而且穆王爷也表了态,等你嫁过去必不会亏待你,你虽是妾,但可以让你享受到夫人、侧妃甚至是王妃的待遇。”
冯芊语沉默了会儿,最终温顺地应道:“娘说的女儿都明白,女儿嫁给穆王爷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冯夫人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拍着冯芊语的手欣慰地说:“有你这么识大体顾大局的孝顺女儿,是爹娘的福气,接下来就安心地准备出嫁事宜吧。”
冯芊语点头称是。
冯夫人离开后,冯芊语又独自在桌前坐了会儿,然后起身,把藏于梳妆盒里的那个还未来得及送出的香囊用剪子剪烂后,扔进了废物娄中。
爹娘说得对,为了冯家的前程,无论是她,还是冯家其他人,都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只是,她的宁四公子……
想到那个风趣开朗又不失温柔体贴的男子,冯芊语不禁红了眼眶。
第9章 无稽之言
三天后,在外追查刺客的宁将军和三位少爷终于回到了府中。四人皆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当然也依旧一无所获。
此时,慕若菱正在宁广宇房里鼓捣草药膏。
这些草药膏不仅可以让伤口很快愈合,而且还能不留疤痕,不过配制起来也不是一般的费工夫,光找药材她这两天就跑了大半个盛阳城。
若不是特爱惜身体容貌的宁广宇再三央求她一定要想办法帮他消除掉背上的疤痕,她才不愿这么耗费心力。
“这药涂在身上怎么有种热辣辣的感觉?药膏不应该是凉凉的吗?三姐姐,你会不会弄错了?”
趴在床上的宁广宇感受到背上传来的一阵阵灼热感,心里不免产生了怀疑,同时还有点怕怕的。
慕若菱闻言停下涂药的动作,淡声说:“这药涂身上就这种感觉,你若害怕就算了。”
宁广宇连忙陪着笑脸说好话:“不怕不怕,我相信三姐姐。”
慕若菱没再说什么,不疾不徐地继续帮他涂药。
刚做完这些,宁将军和宁夫人就来了。
一看到宁将军,宁广宇就迫不及待地问刺客有没有抓到。
当听到刺客依然没有线索时,宁广宇又气又怒,捶着枕头咬牙切齿地放狠话:“明天我亲自去抓捕她,等抓到她,一定要狠狠打她八十大棍不可。不,至少要两百棍,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宁将军伸手给宁广宇后脑勺一巴掌,命令道:“你就给我好好在床上趴着,哪也不许去。”
宁将军虽然是在和儿子说话,不过目光却一直在许久不见的女儿身上细细打量着。
宁广宇揉着脑袋焦急地说:“爹,半个月已过去一半了,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宁夫人安慰道:“不是还有一半时间嘛,别急,你爹肯定能抓到刺客给你报仇。”
说到这里,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宁将军:“丞相府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宁将军仰头灌了一杯茶水,道:“连我都找不到,林煦那个弱书生更别提了。”粗狂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宁夫人头疼地捏捏眉心,死活想不明白,“真是怪了,你说这刺客能藏到哪儿去呢?为何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难不成真是鬼神在作祟?”
宁将军哼道:“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鬼神,就算有也肯定是人在装神弄鬼。”
安静坐在一旁的慕若菱对宁将军的话十分认同。
没错,她就是在装神弄鬼,因为幻影术利用的就是藏在人心里面的鬼。
在长乐街上,她找人射箭营造紧张恐怖的气氛,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那些人心里面的鬼现身,所以,也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会看到她的影子。
幻影术极难启动成功,因为它需要各方面条件都满足才能生效。上次幸运地启动成功了,却没有杀死齐嵘和徐苡诺,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这时,宁将军看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放缓声音说道:“冉儿,我听你娘说你想参加三个月后的宫廷大选,照我说,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你的性子真的不适合进宫。”
“啊,三姐姐要进宫做嫔妃啊?为什么呀?”趴在床上的宁广宇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慕若菱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水,平静地说:“不为什么,就是想进宫罢了。”
“哎呀,不行不行。”宁广宇激动地大嚷,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皇上只喜欢先皇后那样的,听人说后宫的那些嫔妃,大多都是和先皇后相像的人。三姐姐若是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日子该多难熬啊。”
宁夫人也有同样的担忧,叹息道:“说的就是这个理,何况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后若再想出来是不可能了。”
慕若菱沉默不语。
宁将军见女儿没有再坚持,以为女儿是听进去了家人的劝告,欣慰地说:“等刺客之事过去后,我和你娘就开始给你挑选人家,肯定能找到让你满意的。”
慕若菱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当然,她并没有放弃进宫的打算,她只是想把此事暂时放到一边,先集中精力解决刺客之事,这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至于进宫之事,她不着急。虽然宁芷冉长得和她不相像,但她有让齐嵘喜欢她的法子。
她知道,齐嵘是爱她的,只不过,齐嵘也一样爱江山,而且在爱人与江山不可兼得的情形下,齐嵘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的大师父曾说过,人往往痴迷于两样东西: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
如今,齐嵘已经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他,但他却渴望得到的江山,接下来就是寻找另一样在意的东西,那就是已经失去的爱人,所以,他的后宫里才会有那么多和她相像的女人。
她相信,如果出现一个容貌虽然与她不同,但其他地方几乎都和她一样的女人时,齐嵘定不会视而不见,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她眼下需要做的,是帮助宁家找出刺客向齐嵘交差。
慕若菱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有件事我想说与爹娘听。就是我从灵隐寺回来的途中,在一茶肆歇脚喝茶时,偶然听到有人议论说,其实这次皇上和皇后娘娘遇刺是穆王爷一手谋划的。”
此话一出,宛如一块巨石从高空落入平静的水面,顿时激起水花无数。
“什么!”宁广宇率先惊叫出声,一时忘了背上有伤,整个人直接从床上弹跳了起来,结果因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惨叫一声后,不得不重新趴回床上。
而宁将军虽在极力地维持镇定,但手上的茶盏还是不受控制地晃动了几下,致使热烫的茶水溢出洒在了手上。他连忙放下茶盏,把被烫着的手指放在嘴边不停地吹气。
宁夫人更是惊得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冲到门口往外瞅几眼后,才神色慌张地教导女儿:“冉儿,不可乱说,若被旁人听去,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已恢复冷静的宁将军也沉声道:“冉儿,我知道你是替咱们家忧心,可就是再忧心,也不该听信那些无稽之言。”
趴在床上的宁广宇看看自家爹,再看看自家娘,最后又盯着自家三姐姐蹙眉沉思了会儿,张嘴想要说话,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有一抹异样光芒在不停地闪烁。
第10章 见面礼
面对宁将军和宁夫人虽不严厉但异常郑重的教导,慕若菱温顺地应道:“是,爹,娘。”
宁将军和宁夫人不相信没关系,原本她也没指望他们会相信。她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提前说出来,是想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免得事发之时被惊吓到,同时也为将来要做的事做个铺垫。
宁夫人对女儿似乎还不放心,又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冉儿,一定是你听错了。穆王爷是皇上最宠信的弟弟,皇上曾当着满朝文武说过,穆王爷和冯大人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而且穆王爷对皇上的忠心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怎么会害皇上和皇后娘娘呢?咱们不能因为抓不到刺客就随随便便听信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知道吗?”
慕若菱郑重地点头:“娘,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乱说了。”但心里却止不住冷笑。
左膀右臂?那她就先把齐嵘的左膀右臂砍下来,算是送给他的见面礼吧。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宁夫人站起身说:“咱们走吧,让宇儿好好休息,这样身上的伤才能好得快一些。”
“嗯。”宁将军应了声,对宁广宇交代了几句要老实待着养伤的话后,就大步朝外走去。
慕若菱和宁夫人跟着往外走。
在即将跨出门槛时,突然听宁广宇问道:“三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给我换药膏啊?”
慕若菱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说:“明天给你换。”
宁广宇开心地笑了:“好,我等着三姐姐,记得要早点来啊。”
慕若菱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她把剩下的药膏已经交给宁广宇房里的丫鬟,说好了以后由丫鬟帮他换药。
宁广宇现在这样说,怕是有话问她吧。她想她应该能猜到宁广宇要问什么。
宁夫人怕女儿累着,劝道:“让下人给宇儿换药就行了,你就好好歇着吧。”
慕若菱微笑着摇头,“娘,没事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挺好。”
宁夫人欣慰地笑道:“你们姐弟俩从小就亲近,现在看你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娘打心眼里高兴。”
慕若菱笑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慕若菱如约前来给宁广宇换药。
在开始换药时,宁广宇把房里伺候的人全都遣了出去,然后小心地问道:“三姐姐,你真的听到那些人说是穆王爷指使人刺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吗?”
慕若菱声音平静地说:“应该是我听错了。你没听到昨天爹娘说的话吗?穆王爷对皇上很忠心,是不可能谋害皇上和皇后娘娘的。”
宁广宇有些不服气:“那可不一定。以前的睿王爷看上去不是也很忠心吗?可还不是要谋反,还有那何家,所以人不能光看表面。”
听到宁广宇的话,慕若菱正涂药膏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装药膏的瓷瓶,力气大到仿佛要把瓷瓶握碎般。
何止人不能光看表面,有些事也不能光看表面。
比如,前太子齐祯轻薄自己的皇嫂也就是她之事;比如前世她病逝之事;比如睿王及何家谋反之事……
事实的真相往往要比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更加残忍血腥。
除了谋划之人和受害之人外,没有人知道齐祯轻薄她是齐嵘一手谋划的;也没有人知道她病逝是徐苡诺的功劳;同样没有人知道,睿王及何家谋反之事,只是齐嵘清除前太子势力的手段……
察觉到胸腔内迅速燃烧起来的仇恨火焰,慕若菱深吸口气,抬眼望向窗外那些葱郁繁茂的花木,借以平复心绪。
宁广宇见她既不涂药也不说话,忍不住奇怪地问:“三姐姐怎么了?”
慕若菱收回目光,继续给他涂药,并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爹娘不相信是穆王爷做的,咱们也别乱说了,免得惹爹娘生气。”
宁广宇却固执地说:“爹娘不相信,可我倒有些怀疑呢。”
慕若菱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宁广宇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这样说,就肯定有原因,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应该查一查,万一是真的呢?
皇上和皇后娘娘遇刺后,穆王爷主动请求帮忙搜查刺客,说不定他这是在掩人耳目、贼喊捉贼呢。”
“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慕若菱点点头,见他似乎真想追查下去,便又放低声音继续透露消息:“而且我还听说穆王府里现在还藏有青羽箭,就在穆王府后院那口枯井里埋着。”
“啊,真的?”宁广宇震惊不已。
慕若菱淡声说:“真假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别人是这样说的。”
宁广宇眼珠转了转,问道:“那三姐姐记不记得说这话的人长什么模样?我们可以悄悄把他找来问个清楚。”
慕若菱蹙了下眉,摇头说:“我听到这话吓都快要吓死了,哪还敢再去细看对方长什么模样。再说了,就算知道又怎样,盛阳城那么多人,上哪儿去找?何况他也不一定就住在城内,恐怕不等找到人,半月之期就到了。”
宁广宇一想也是,于是下巴抵在枕上开始犯起愁来,“那怎么办呢,现在距半月之期就剩六七天了,再抓不到刺客爹恐怕要遭殃了。”那个林丞相好歹有个太妃妹妹护着,他们爹可没有啊。
“你真想把这件事查清楚吗?”慕若菱正色问宁广宇。
“那当然了。既然发现了一些线索,就不能放着不管。”
慕若菱见宁广宇态度坚定,最终决定让他参与进来,于是提醒道:“其实,若真想弄清楚真假,也不必非要找到那个说这话的人。咱们可以悄悄去那口枯井里挖一挖,看看有没有青羽箭藏在里面就知道了。”
宁广宇眼睛一亮,脸上的愁云顿时一扫而空,“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可比去寻找说那些话的人靠谱多了。”
慕若菱故意蹙着眉说:“可咱们家与穆王府没多少来往,想悄悄进穆王府办这件事太难了。”
宁广宇却一点也不担心,“谁说一定要进去才行,这件事完全可以找人代劳。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姐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肯定没问题。”
这倒和慕若菱想到了一处,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此事不是小事。如果你真找到了什么证据,记得一定要藏好,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爹娘。等你回来咱们仔细商量后再做决定。”
宁广宇深知其中利害,自然不会乱来,保证道:“三姐姐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天后,宁广宇不等背上的伤痊愈就出了府。
第11章 身处繁华心简单
在宁广宇出府寻找证据的这天晚上,慕若菱坐在窗前抚琴解忧。
其实,以前她很不喜欢抚琴跳舞、吟诗作画之类的,也不喜欢女工针线,因为在她看来,那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姐们才学的东西。
她虽然也是女子,但她喜欢的东西却与其他女子有很大不同,这也许和她的身子及所处的环境有关吧。
她虽然出生在皇宫内,但因身子天生异于常人,在出生那天就被大师父带到了山上医治,封号也由原定的‘倾城’改成了‘青城’。
从此后,她开始了每年只有在父皇母后寿辰时才能回宫团聚的日子。
而在她出生之时,大耀国就已经陷入了四分五裂、内忧外患之中,大耀气数已尽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每每看到仁慈宽厚的父皇为了保护江山百姓向那些手掌权势的藩王臣子步步退让时,她心里就特别的愤怒。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让她的国家重现曾经的盛世辉煌,再也不让任何人威胁逼迫他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
因此,在山上的那十三年,她最喜欢学骑马射箭、兵书阵法、奇毒妙药之类的,而不太喜欢学诗书礼仪、乐理舞蹈等。
当然,就算她不喜欢,她还是得学。因为她学什么东西是由师父们决定的,而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这也是后来为什么当大耀国和百年劲敌大乾王朝决定联姻时,武王齐嵘和太子齐祯同时求娶她,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在战场上有过多次交锋的齐嵘的原因。
可重生归来后,她却发现自己渐渐对这些东西上了瘾。因为当沉浸其中时,她急于复仇的心就会慢下来,可以让她静下心重新审视局势,然后一步一步地、沉稳地谋划布局。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齐祯身上为何总是透着一股从容淡雅、包容接纳万物的温润气质,或许就与这些东西有关吧。
不激进、不偏执、不为难别人也不为难自己、不会热情如火灼伤别人也不会寒冷如冰让人生畏,就那样身处繁华心却简单地存在着。
可她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偏偏选择那么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时齐祯虽然被软禁了起来,但处境并没有危及到生命的时刻,甚至等事情平息后,他完全可以恢复自由身。可他一死,却永远地落下了畏罪自杀的污名。
断肠散,世上最痛苦的断情绝爱之毒。
他一定是恨死她了才会那样吧?他一定像她恨齐嵘那样恨她吧?是啊,怎么可能不恨呢。
当慕若菱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有这种愧疚遗憾的情绪时,连忙摇头挥去,强迫自己专心抚琴。
她不能再像前世那般,让自己整日活在良心的谴责中,这会损耗她的精力,降低她的警觉性,会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
前方的路很漫长,也很艰险,她只有摒弃一切于复仇复国无益的东西,才能顺利达到目的。
至于那些无能为力之事,就交给余生岁月吧,淡忘或是铭记,她都愿意承受。
不知不觉夜已深,院子里除了回荡的琴声外,只余虫儿的浅吟低唱。
看来宁广宇今晚不会来了,想必是还没把证据拿到手。
慕若菱望了眼天边的清冷弯月,不准备再等,遂起身去歇息。
第二天早上,宁广宇一放下碗筷又迫不及待地要出府去。
“宇儿。”宁夫人叫住他说:“你身上有伤,不好好在床上养着出去乱跑什么,小心被你爹知道。”
宁广宇把手伸到背后重重拍了两下,强忍着不适感说:“娘,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怕宁夫人不信,又连忙拉外援:“不信你问三姐姐,三姐姐的药可灵了。”
慕若菱自然选择和宁广宇站在同一战线上,温声劝宁夫人道:“是啊,娘,四弟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四弟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娘就放心吧。”
宝贝女儿开口说情,宁夫人哪舍得不答应,但终究有些不放心,对宁广宇郑重叮嘱道:“看在你三姐姐的份上今天就让你出去,但现在外面乱得很,你可要当心。”
“是是是,谢谢娘,谢谢三姐姐。”宁广宇开心地作揖道谢,而后匆匆往外走,在快要走出门时,突然又回头说道:“我午时就回来。”
慕若菱明白,宁广宇这句话是特意对她说的。
用过早饭后,慕若菱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她调制的姽香放置酝酿的时间已到,需要看看结果如何。
当慕若菱回到房里时,看见桑儿已把沉香木盒取出摆放在了桌上。
慕若菱转头看看漏刻,还差两刻钟才能开启,遂对桑儿吩咐道:“两刻钟后叫我,不要忘记了。”而后,拿起床头案上的兵书翻看起来。
两刻钟后,慕若菱从沉香木盒中取出一个印有兰花的瓷瓶,小心地打开瓶盖放在鼻端轻嗅。
没错,是记忆中的香味。
姽香,是她母后自己调制的,也是母后最爱的,更是不爱用香的她唯一使用过的。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她终于按照记忆中母后教给她的方法调制了出来,就是不知道是否和母后调制的一样,香气能七日不散。
其实,她嫁到大乾王朝后,也曾试着自己调制,可终究没能成功,最多也就和其他人调制的一样,香气保持两三日不散,后来她就没再费事地尝试了,仍继续使用着出嫁时母后给她准备的姽香。
如今,母后已逝,世上不会再有人给她调制姽香。
她希望自己能调制出七日不散的姽香,每日闻着,就好像母后还在一样。
桑儿伸长脖子往瓷瓶里瞅,很是怀疑地说:“小姐调制的这姽香真的能七日不散吗?很多人都学大耀国的柔嘉皇后调制此香,可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呢。”
更让人不解的是,小姐以前从不曾调制过姽香,也不曾用过,怎么二十多天前睡一觉醒来后就喜欢调制了呢?
“会的,一定会的。”慕若菱喃喃,眼神透着坚定。
第12章 烫手山芋
果真如宁广宇所言,午时还未到,慕若菱就看到他出现在了窗前,并且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用蓝色布匹包裹着的东西。
看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等宁广宇闪身进屋后,慕若菱边关房门边问:“没有人发现你行踪诡异吧?”
“没有没有,我是翻墙进府后直接过来的。三姐姐你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宁广宇看上去很激动,边说边把怀里抱的东西小心放到桌上,然后献宝似地一层层打开。
慕若菱不看也知道是什么,因为除掉穆王府和冯家所需要的证据在她回大将军府之前就已经找人安放好了,接下来只需要把它们一样样找出来呈现在众人面前就行了。
不过,当她看到那些或完好无损或缺头少尾的青羽箭时,她还是做出了不敢置信状,“这些东西真是在穆王府里找到的?”
“这还能有假,就是在穆王府后院那口枯井里找到的。”
宁广宇显得异常兴奋,“刺客终于找到了,看这次冯大人还让不让他女儿嫁给穆王爷。三姐姐,咱们现在就把这些东西交给爹吧,让爹尽快呈给皇上。”
慕若菱蹙眉作沉思状,片刻后摇头说:“恐怕不行,几支青羽箭就能证明是穆王爷刺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吗?皇上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说不定还会认为是罪魁祸首在栽赃陷害穆王爷。”
正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宁广宇一听,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倒没仔细想这些。
是啊,皇上那么宠信穆王爷,仅凭几支青羽箭就会怀疑穆王爷吗?恐怕没那么容易。
还有,如果最后确定凶手不是穆王爷,那穆王爷会善罢甘休吗?会放过宁家吗?到时两家只怕会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吧。
如此看来,在没有找到更加确凿的证据前,还真不能冒然将此事告诉皇上。
宁广宇思虑一番后,琢磨着说:“要不我再让那人在穆王府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证据。”
“这倒是个办法。”慕若菱点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但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你要知道,现在证据就在咱们家,万一这期间被穆王爷发现了什么,他很有可能会反咬一口说爹就是凶手。皇上就算不信,也肯定会生疑心,这样一来,爹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啊!”听她这么一分析,宁广宇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怎么办啊?”
本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却不想竟是烫手的山芋。
慕若菱盯着桌上的东西思索片刻,说:“我有一个办法。不如把这些东西转交到冯大人手上,让冯大人去向皇上告发此事。”
提起冯家,宁广宇就恨得咬牙切齿,“我不给。就算这些东西不能证明穆王爷就是凶手,可也算是找到了一些与凶手有关的线索,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白白给他们家,扔掉我也不给,不给。”
“四弟听我说完,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四弟。”
慕若菱缓缓道:“我听说冯大人对皇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忠心,而且我也派人探查过了,冯大人家里确实藏有一些对皇上不忠的证据。”
“三姐姐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广宇完全惊呆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难道冯家也要谋反?
对于宁广宇的疑问,慕若菱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径直说道:“你找人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冯大人,并说服冯大人去告发穆王爷,但是不要让冯大人知道这些东西是你给他的。这样,不管穆王爷是不是凶手,这件事都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然后呢?”宁广宇紧紧盯着她追问。
慕若菱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等时机成熟后,再让爹出面告发冯大人。”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明君贤臣,什么左膀右臂,只要是阻碍她复仇的,不管是人是鬼,她都会一一除去。
宁广宇终于听明白了,不过心里却有点没底,“我知道三姐姐是什么意思了,可如果冯大人家里找不到他不忠的证据怎么办?爹又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慕若菱眉梢微挑,“四弟不相信我?”
“没有没有。”宁广宇搓着两手嘿嘿笑,“你可是我三姐姐,我不信你信谁。好,我就照三姐姐说的,把这些东西交到冯大人手上。依冯大人那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慕若菱琢磨了会儿,说:“冯大人虽然见风使舵、见利忘义,但并不是没有脑子,想说动他告发穆王爷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你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诱他上钩。”
“这倒也是,究竟该怎样做才好呢?”宁广宇啃着手指苦想。
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冯大人去向皇上告发穆王爷呢?
不多时,宁广宇眼中就闪现出了兴奋光芒,“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还找之前的那个人,就让他告诉冯大人这些东西是他自己发现的,再让他骗冯大人说穆王府里还有其他证据,这样冯大人肯定会上钩。”
“法子不错。”慕若菱赞同地点头,接着又不放心地说:“但你找的那个人可靠吗?千万别出了岔子,否则会很危险。”
宁广宇自信地笑道:“三姐姐放心,绝对可靠。那人是穆王府里的长工,名叫李福。原本他在王府做事做的挺好的,可自从上头的管事换了后就各种不顺心。
那个新管事是穆王爷一个小妾的远房亲戚,就因为他看不惯新管事在那作福作威嘀咕了几句,结果被人听见告诉了新管事。
于是新管事就天天找他麻烦,打他骂他给他多派活不说,还找各种理由克扣他工钱。他上有老下有小的,没钱可怎么过日子,所以就决定不在穆王府干了,准备另谋生路。”
慕若菱问:“李福现在在哪里?还在穆王府吗?”
宁广宇点头,“对,他说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就出来。现在他和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相信他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慕若菱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说道:“那四弟就赶快行动吧,时日已经不多了。”
“好,我马上去安排。”宁广宇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重新用布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慕若菱见状,腾出一个装画卷的长形木盒递给他,“你这样抱着太过引人注目,放在这里面吧。”
“还是三姐姐心细。”宁广宇笑着把东西塞进去后,没有多停留地拿着木盒离开了。
第13章 宁芷云的心思
这日午后,慕若菱小睡起来,刚拿起笔练了几个字,就听到丫鬟禀报说四小姐来了。
慕若菱放下笔起身相迎,刚到门口就看到一身束腰紫衣长裙的宁芷云提着食盒款款走来。
宁家共有三位庶出小姐和一位嫡出小姐,但平安长大的就只有嫡三小姐宁芷冉和庶四小姐宁芷云。
宁芷云虽是庶出,但因生母早逝,自小就是由宁夫人抚养教导的,因此在宁家所享受的待遇基本和嫡出的宁芷冉没什么差别。
“三姐姐爱吃莲花糕,我闲着无事就做了一些,三姐姐快尝尝。”
两人进到房里后,宁芷云边说边把食盒打开送到慕若菱面前,态度一如从前般亲切温和。
“四妹妹费心了,许久不吃倒真有些想念了。”慕若菱用竹签扎起一块莲花糕放进嘴里,品味一番后,微笑赞道:“四妹妹的手艺愈发好了。”
宁芷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了句:“三姐姐喜欢就好。”后便不再言语,而不停绞动帕子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慕若菱见宁芷云如此,便知其有话要说,但她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边吃边静静等待着。
在她的记忆里,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宁芷冉的记忆里,宁芷云和宁家其他人一样,是个性子爽朗耿直的人,若是平常之事,宁芷云绝不会这般纠结挣扎。
由此可以推断,宁芷云要说的事肯定不一般。
两人的相对无言让房中的气氛渐渐变得怪异起来。
慕若菱依旧泰然自若,可心中藏了事的宁芷云却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让人压抑的沉寂。
最终,宁芷云暗暗吸口气调平心绪,状似话家常般地问道:“我听四哥哥说,三姐姐给他寻的药可以完全去除他背上的疤痕,这是真的吗?”
慕若菱忍不住微微蹙眉,“是的,的确如此。四妹妹为何问这个?是也需要用这药吗?”
“不……不是我用。”
宁芷云突然涨红了脸,瞄一眼面前的人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慕若菱看到宁芷云的反应甚是诧异,疑惑地盯着她等待下文。
宁芷云犹豫良久,才鼓足勇气解释道:“再有三天就到半月之期了,可爹和哥哥们还没抓到刺客。
我想的是,皇上不是一直在寻药医治豫王爷脸上和身上的疤痕吗?如果三姐姐的药真能去除疤痕,不如把这药呈给皇上,若真治好了豫王爷,到时就算爹和哥哥们没有抓到刺客,想必皇上看在药的份上也不会重责。”
慕若菱闻言,捏竹签的手指不由收紧,同时眼中浮现出一层寒霜。
若不是看宁芷云不知内情,她真想一竹签刺死这个让她给仇人呈药的女人。
让她呈药给齐嵘,是万万不可能的,除非她死了。何况,齐嵘也许根本不需要她的药。
豫王爷齐衡是静太妃所生。齐衡原是六皇子,齐嵘登基后封为豫王爷,同时受封的还有三皇子齐昀和五皇子齐盛,就是睿王爷和穆王爷。
当年,太子齐祯死后,武王齐嵘、三皇子齐昀、六皇子齐衡三人成了竞争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先帝曾在立谁为太子的事上一直犹豫不决。
约三年半前,豫王爷在皇家围场陪先帝狩猎时,突然马失前蹄摔倒在地,而且不巧的是,人正好摔在一个满是毒蛇的坑里,致使豫王爷的脸部、颈部、腿部等多处被毒蛇咬伤。
更可怕的是,坑里的毒蛇不止一种且世间少见,再加上毒性巨强,宫里的御医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豫王爷的身子被毒素侵蚀,一天天地腐烂下去。
当时先帝遍寻天下名医为豫王爷医治,可最后也只是保住了豫王爷的命。
最终,豫王爷的双腿被废,余生只能以轮椅代步,脸上也留下了许多坑洼不平的疤痕,整日以面具覆面。
她猜测,这应该不是巧合,很有可能是齐嵘的阴谋。
而宁芷云方才所说的话,恐怕也不单单是为宁家着想。
如果她猜得不错,宁芷云应该是倾心豫王爷。
只可惜,这终究是没有结果的事。
豫王爷显赫尊贵时,不会娶宁芷云为妻;
如今豫王爷身残落魄,而宁将军和宁夫人又不会让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毫无前途可言的人。
而她也不会因为宁芷云所说的理由就去救豫王爷:
第一,没有必要。因为刺客之事,她早已安排妥当。
第二,对于大乾王朝皇室的人,她不会给予多余的同情和关心。现在她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至于不相干的其他人,与她没有关系。
虽然宁芷云的话让慕若菱心里不舒服,但慕若菱知道宁芷云是无心的,遂耐着性子解释道:“四妹妹有所不知,我寻的药只对不是很严重的外伤有用,而且疤痕长的时间不能太久。豫王爷是几年前被毒蛇咬伤,毒素早已侵入体内,这药对豫王爷是没用的。”
“这样啊。”宁芷云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落寞地道:“那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慕若菱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宁芷云告辞离开,慕若菱起身相送。
结果两人刚出房门,就见宁夫人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捧衣物的小丫鬟。
宁夫人一看到她们,立刻郑重地叮嘱道:“再过几天就是靖老王爷寿辰,我让人给你们两个裁了新衣,做了新首饰,等靖老王爷寿辰那天,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去。”
靖老王爷是皇上的叔父,也是与先帝关系最好的兄弟。
皇上登基后,不忘先帝要厚待靖老王爷的嘱托,每到靖老王爷寿辰都会为其大办宴席庆祝。
帝后遇刺之事才过去不久,刺客也还没有抓到,众人本以为皇上不会再让人大张旗鼓地为靖老王爷操办寿辰,可没想到,皇上却下令一切照常,对此朝堂上下无不称赞皇上的孝德。
她之所以要带两个女儿一起参加宴席,自然是为了相看女婿。
等到靖老王爷寿辰那天,不管是皇室贵胄、还是权臣世家,基本都会到场,适龄公子自是不少的。
她的两个女儿都已到成婚年龄,特别是冉儿,既然愿意嫁人了,自然要好好地挑一挑。
慕若菱和宁芷云也隐约猜出了宁夫人带她们参加宴席的目的。
慕若菱对此无所谓,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地就答应了。
宁芷云心里虽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违逆的话,同样点头应了。
第14章 狡猾老狐狸
冯府。
这日傍晚,冯昂办完事回府,刚下马车,就见守门的小厮捧着一个长形红木盒迎上前来,“老爷,方才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并再三嘱咐小的一定要亲自交到老爷手上,那人还说这些东西是在穆王府里发现的。”
穆王府?
冯昂疑惑地接过红木盒,顺口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小厮回答:“对方说他原是穆王府里的一个长工,名叫李福,不过现在已经不在穆王府做事了。”
冯昂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什么,边往府内走边随手打开木盒看。
这么普通的盒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的肯定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然而,当漫不经心的冯昂看清木盒里的东西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神色怪异地迅速合上木盒冲进书房,只当‘哐当’一声,房门被紧紧关上,接着又是关窗子的声音。
等确定门窗都关严实,外人不可能偷窥到房里的情况时,心脏‘砰砰’跳的冯昂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那支完整的箭矢细细察看着。
那是一支刻有‘青’字的羽箭,再看其余的几支断箭,拼接起来也都和这支箭矢一样。
冯昂生怕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再揉揉眼睛,再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确信眼前的这支箭矢和刺杀皇上、皇后娘娘及杜贵嫔的青羽箭是一模一样。
冯昂脑中有那么一刻完全陷入了空白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一些,然后开始认真地分析起来。
这些东西真是在穆王府里发现的吗?如果是,穆王府里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究竟是穆王爷自己的,还是别人栽赃嫁祸给穆王府的?
如果是穆王爷自己的东西,穆王爷想要干什么?如果是别人在栽赃陷害穆王府,那这个人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还有那个叫李福的长工,为何把这些东西交给他?李福是否还知道其他秘密?
冯昂在书房里足足思索了一个时辰,才最终下定决心把此事问个清楚。
他把箭矢小心翼翼地收进木盒后,又把木盒藏进了博古书架后面的密室里,最后又平复几下狂跳不已的心,才吩咐人去唤那个传话的守门小厮。
守门小厮很快出现在书房内。
冯昂看着他故作镇定地问道:“那个送东西的李福长什么模样?”
小厮回道:“他个子高高瘦瘦的,大约三十岁左右,肤色偏黑。”
冯昂继续问:“他除了让你把木盒交给我,还有没有说别的?”
别的?
有吗?
好像没有啊。
守门小厮皱眉回想,片刻后终于想起一句,“小的隐约听到他临走时嘀咕了一句,好像是什么他住在西街梧桐巷的最南角。”
冯昂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李福把他的住处说的这般详细,是不是想让自己去找他?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冯昂摸着稀疏的胡须琢磨了会儿,沉声吩咐道:“你立刻去把李福找来,我有话问他。记住,不要让人看见了,特别是穆王府的人。”
“是,老爷。”守门小厮领命后,匆匆而去。
在等李福到来的期间,冯昂不停地在书房内走来走去,绞尽脑汁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可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即便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这辈子也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冯家近几年才崛起,在朝中的根基还不稳固,比不得大将军府、丞相府那些世家大族。
他摸爬滚打数十年才有今天的地位,可不能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冯昂思及此,又不放心地唤来自己的亲信,郑重交代道:“你悄悄向穆王府里的人打探打探,问问这个李福之前是不是在穆王府做长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穆王府,原因又是什么。”
约一个时辰后,李福被请进了冯昂的书房。
一进入书房,李福就跪倒在冯昂面前诚惶诚恐地连声哀求:“求大人救救小的,求大人救救小的,求求大人了……”
冯昂不动声色地把跪在面前的人打量一番,而后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说话。
李福却跪着不肯起来,“如果不能得大人垂怜庇护,小的宁愿跪死在这儿。恳求大人救救小的,小的整日担惊受怕,真快被逼疯了。”
他言辞恳切,神色痛苦,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在水深火热中受尽折磨煎熬的人。
冯昂盯着李福细细研究了会儿,这才把藏于密室的红木盒取出,沉声问道:“这东西是你发现的?”
李福看见红木盒,脸色突然大变,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他颤声说道:“是。小的发现这些东西后,差点被吓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想到大人一向睿智,又得皇上宠信,这才决定交给大人处理。”
冯昂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是在哪里发现的这些东西?”
李福答道:“前几日,穆王府的小世子在后园玩蹴球,结果球不小心掉到了枯井里,当时小的正巧经过,便奉命下枯井捡拾。
可没想到,当小的下到枯井里后,意外发现井底的土层好像被人翻动过,小的就好奇地往下扒了几下,结果就看到了这些东西。”
冯昂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开始在房中踱步沉思。
谁知,他走了几步后,突然猛地回头盯着李福问:“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是别人故意放里面的?是不是有人想陷害穆王府?”
李福被冯昂突来的盯视吓了一跳,心中暗惊:果真和宁四公子说的一样,这冯昂还真是个不好上钩的狡猾老狐狸,看来他要更加当心才行。
于是李福做出恐惧的样子,摇头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小的是不敢在穆王府待下去了,小的怕……”
说到这里,李福故意停了下来。
而这成功引起了冯昂的注意。
冯昂见李福欲言又止,心中紧张了几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轻了。
他直直盯着李福问:“怕什么?”
李福仿佛怕被人偷听,起身靠近冯昂耳畔小声低语。
第15章 纸做的红人
冯昂听了李福的话,脸色变幻不定,眼中也露出了震惊之色,同时还有些怀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这可是穆王爷身边的护卫亲眼所见。”
为彻底打消冯昂的疑心,李福开始搅动三寸不烂之舌游说:“那个护卫和小的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看到后心里特别害怕,就把这事告诉了小的,问小的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他告诉小的后,当天夜里就突然暴毙了。御医说他是得了急病猝死,其实根本不是,而是被人偷偷害死的。
这事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大人可能不记得了。就是穆王爷怕对方得的是瘟疫,还上奏请御医到穆王府诊断的那个护卫。”
经李福一提醒,冯昂很快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当时公公向皇上呈递穆王爷的折子时,他正巧在御书房与皇上商议事情。
皇上对此事很重视,立刻指派了御医前往穆王府。
而一个王府护卫的死为何让皇上如此重视呢?这还得从五年前那场百年一遇的大瘟疫说起。
五年前的那场大瘟疫,虽然无数人在孝宁皇后的救治下逃过了死亡,但每每想起还是令人毛骨悚然。
先帝很怕这样的事再度发生,因此加强了对盛阳城内人口的管制。
特别是那些权贵帝胄之家,因人口众多又极为杂乱,所以管得更严格一些,规定只要谁府上有不正常死亡之人,皆需上报,经御医诊断后再行处理。
他一直以为真如御医所言,那个护卫是患急病死的,没想到竟是被人偷偷害死的。
若真如此,这李福的话倒有几分可信了,穆王爷似乎真有想取皇上而代之的嫌疑。
冯昂琢磨了会儿,又问:“你是何时离开的穆王府?”
李福如实回道:“昨天。”
把该问的都问清楚后,冯昂本想放李福回去,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做事?”
李福心道:果然是狡猾老狐狸,这是不放心他,所以也准备把他拉下水吧。
李福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却是感激涕零,立刻叩头谢恩:“多谢大人,以后小的一家老小就仰仗大人了。”
冯昂见李福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心中对李福的信任不禁又多了两分,沉声说道:“好,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当差,只要你对本大人忠心,本大人自不会亏待你。”
李福再次磕头谢恩:“谢大人垂怜,小的回去收拾些衣物就来府上。”
冯昂边把红木盒扣上边说:“你给家里写封信,明天我派人帮你取就行了。”
李福一脸感激地道:“谢大人,这样倒省得小的跑腿了。”
而后,冯昂摆了下手,示意李福退下。
待李福走后,冯昂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开始汇集整合所得到的讯息。
深夜,正是入梦好眠之时。
然而,冯昂不仅不觉得疲倦,反而有股莫名的兴奋在体内乱窜,同时眼中不受控制地闪现着狂热之色。
他还记得当初告发何家时,他连升三级。
如果这次再告发穆王府成功的话,他岂不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况且,这次穆王府的事可比何家严重的多。
别人不知道事情真相,可他心里很清楚。
何家根本没有参与睿王的谋反,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他一手捏造出来的。
因何家大小姐曾与前太子订过婚约,这让皇上对何家有了戒心。
虽然表面上皇上对何大人与以往没什么差别,但暗地里总是有意无意地寻何家人的麻烦,而且不错过任何机会地打压德高望重的何大人。
当他发现这个秘密后,便知何家靠不住了。
何家一倒,与何家有牵连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到那时,他就算不死,这辈子也肯定与仕途无缘了。
这怎么可以!他摸爬滚打多年只为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怎么能轻易认命。
他不甘心,所以想方设法地撇清与何家的关系。
可他跟随何大人、为何大人出谋划策多年,想要抽身出来谈何容易,何况,连他最初进入仕途都是由何大人举荐的。
再三权衡之后,他决定赌一把,为自己、为冯家的前程赌一把。
于是,当睿王谋反之事爆发时,他就捏造了一些何家参与睿王谋反的证据,然后向皇上告发何家。
事实证明,这一次,他赌赢了。
皇上得知后,雷霆大怒,立刻派人封锁何府并进行搜查。
最终,证据确凿,何家以参与睿王谋反的罪名被灭族。
在何家被定罪的那天,皇上亲自为他提升官品三级,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他大公无私、忠心可嘉。
转眼间,他从一个处境岌岌可危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
但他心里却有个疑问,这个疑问常常困扰着他让他感到不安。
那就是,皇上心里是否真相信了何家谋反之事?
皇上到底是因为相信了何家谋反之事,因此看中了他的忠心才能,所以提拔宠信他?
还是皇上心里并不相信,只是因为想要除掉何家,需要他这么个人出来告发何家,而他恰巧帮了皇上大忙,所以皇上作为奖赏才提拔宠信他,其实心里根本不重视他?
虽然这两者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却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是前者,这说明皇上是真的看重他,这样他的地位就会稳固些,并且以后升迁的机会会很大。
但如果是后者,那就危险了。
表面上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风光无限,可这个红人却是纸做的,风一吹可能就倒了。
就像那纸老虎,表面上看着厉害,其实根本没什么分量和杀伤力,或许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给处决了。
所以,如果想长久地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他就必须给自己增加分量、增加筹码。
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皇上刚登基不久,政权还未稳固,最怕臣子有异心。如果这次确定穆王爷真的要谋反,这可是个天大的功劳。
冯昂越想越激动兴奋,越想越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飞进宫面见皇上。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不过,当冯昂抱着红木盒正欲跨出书房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老爷要去哪里?”
冯昂抬头看,见来人正是自己派出去打探李福底细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