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客悠悠入灵州
此时正是盛夏,灵州城外官道两侧树木繁茂,树荫洒落一地。远远的,有一男一女两人骑着马沿着官道慢慢地朝灵州城走来。
“如今天下真是太平,我们从泾州到灵州,途中四百里路程,竟然没有碰到一次拦路劫匪。”那名男子悠悠感叹道,“要是你爹在位那时候,那可就不得了了,当真是群魔乱舞。七年前我第一次出来闯江湖,那时候你爹还没被废,我走了两百里路,杀穿了三个寨子四百多号拦路匪。”
男子身边的女子歪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宁观!你又说我爹坏话!”她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长发束带,一身锦衣,腰间佩戴着剑鞘华丽的短剑,生得娇俏可爱,瞪人的模样也显得格外动人。
一旁名唤宁观的男子则是一身朴素青衣,腰间悬着一把竹鞘短刀,面容清秀,年纪约莫二十岁,跟在少女身边就像个仆从。
“白映雪,你要承认,五年前你爹被废不是没有道理的,你那个族兄当皇帝当得比你爹好。”宁观笑道,“至少像苍蝇一样烦人的匪寇少了很多。”
“我不管!那个混蛋居然敢废我爹!总之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那个混蛋从皇位上踹下来,然后我来当大梁女帝!”少女鼓着脸颊对宁观道。
“那你就去弄他啊,宫廷政变起兵造反你挑一条路走就是了,当初从皇族里偷跑出来算怎么回事?死缠烂打要跟我闯荡江湖又是怎么回事?”宁观嗤之以鼻。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一方面我这是要广交江湖高手,在江湖里埋一条暗线。另一方面,正所谓为君者要知天下疾苦,我这也是想要亲自接触一下真正的芸芸众生…”少女神色肃穆,“毕竟这将来可是朕的天下,朕的子民啊…啊!你干嘛弹我额头!”
宁观收回手,“快醒醒,别做白日梦了,我们要到灵州城了。”
“哇哇哇!宁观你个混蛋居然弹我额头!天下第十二高手了不起了?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当上天下第一高手,到时候就可以每天揍你一顿,心情不好揍两顿!”少女恼羞成怒,在马背上张牙舞爪。
“不当女帝了?”宁观瞥了一眼少女。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女帝我要当,宁观我也要揍!”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宁观懒得理这幼稚鬼公主。
进了灵州城,商贾往来,集市繁盛,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天下第十二高手和幼稚鬼公主那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有给繁华迷住眼。
“说起灵州啊,就不得不说一说这里特有的水墨兰花和幽兰猪了。”宁观摸摸下巴,“灵州附近的水墨谷盛产野生的水墨兰草,色泽素雅香气清淡悠远,稍加培育就是上好的兰花品种。这种兰花常常在夏天开放,直到入秋花期才会结束。
“而幽兰猪则是灵州特产的小香猪,吃着水墨谷的野生兰草长大,大小如猫,肉质细腻,油脂散发兰草香气,殊为灵州一绝。”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灵州幽兰猪,以前爹爹还在位的时候灵州每年都进贡,超好吃的!”白映雪眉眼弯弯,随后又耷拉了下去,“可是自从我那混蛋族兄当皇帝以后我就再也没吃到过了。”少女一口细碎雪白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那是因为幽兰猪对水土极其敏感,一有不慎就容易染病。想要将幽兰猪运到路途遥远的帝都,就要飞马加急赶路,在三日内赶到帝都,抓紧时间宰杀烹饪。”宁观撇嘴,“正所谓一骑红尘天子笑,无人知是幽兰来,所以进贡幽兰猪这种劳民伤财影响声望的事情,被你那个族兄禁止了。不过听说他每年夏天都会来灵州小住几天,想来应该是按捺不住口腹之欲。”
“啊啊啊,我前几年就觉得奇怪,果然是这样!”少女磨牙声越发响亮,“这个虚伪作秀的家伙!”
“比起生气,你现在不是更应该快点找客栈安顿下来,然后才有功夫大快朵颐吗?”宁观在一旁提醒。
“哦…哦?”少女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没转过弯来。
天下第十二和前公主都不是缺钱的主,把下榻的客栈选在整个灵州最豪贵的天香阁。这里同时也拥有全灵州最会烹饪幽兰猪的酒肆和全灵州最大的茶楼。
在天香阁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安顿好自己后,正是下午,离饭点还有些时候,宁观和白映雪便先来到天香阁茶楼稍作歇息。
下午的茶楼最是热闹,茶客云集人声鼎沸,说书人不会辜负这大好的光景,说得脸红筋胀,引得茶客打赏不绝。宁、白二人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茶水糕点,听二楼的说书人说书。
“我们且说那半年前的落雁湖瘦金亭之战,天下第十二的百里周旋对上天下第七的人间吞龙士,正是针尖对麦芒,良将逢对手。
“只听那天下第七的人间吞龙士大喝一声:‘素闻天下第十二江湖人称百里周旋,不论对上多强的对手都能周旋不败,某家乃人间吞龙士,特来讨教!’”说书人滔滔不绝,“要说那天下第七吞龙士,那可不得了,修有无上玄功,能吞蛟龙!
“诸位看官可知,那大泽大江深不可测,天地汇灵气,造化钟神秀,能生出蛟龙。这蛟龙并非实体,而是一股天地气韵,凡夫俗子得了便能开心窍,壮体魄,增寿元。
“而这人间吞龙士,正是吞了不知多少条蛟龙,这才养出他那天下第七的强健体魄!
“只见那吞龙士在落雁湖上踏波而行,一拳打出,万顷湖水震荡,浊浪滔天,当真是有如鬼神。而那天下第十二的百里周旋当真不愧他周旋之名。
“只见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从容地站在湖面上,双臂起势,双掌缓缓推出,如怀中抱月,阴阳圆融,云淡风轻的挡下了吞龙士这鬼神一拳。”
周围的茶客纷纷发出惊呼赞叹。
“吞龙士一拳震荡万顷大湖,这份实力怎的才天下第七?怕不是武榜排错了吧?”
“天下第十二也当真深藏不露,竟然能接下那么可怕的一拳!”
“毕竟号称百里周旋啊,要我说啊,就算是天下第一出手,这百里周旋也能立于不败!”
……
白映雪斜着眼睛看宁观:“尊敬的天下第十二高手,我怎么不记得你居然有这么潇洒威风?明明被吞龙士打败了,还好意思和我说自己没有输,丢人。”
宁观一听这话便涨红了脸,道:“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污人清白,我分明看见你被吞龙士追着打得鼻青脸肿!”
宁观涨红着脸道:“周旋的事,能叫输吗?”接下来便是一些“我与他周旋百里不分胜负”、什么“身法高超立于不败”之类教人半懂不懂的话,引得白映雪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二章 灵州红衣扛长刀
就在宁、白二人喝茶聊笑时,整个二楼的声潮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降低至无,茶客和说书人突然间集体安静下来。
宁观意外地环视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刚刚从楼梯处登上二楼的一道身影上。
此人一袭红衣,肩扛长刀,腰间悬着一块白玉狴犴令牌。正是这块令牌让在场的人纷纷噤声。
“在各个州,只有州里的的六扇门大捕头才被允许佩戴白玉狴犴腰牌。这个人是灵州大捕头?”白映雪小声地道,“可是这人…”
宁观看着这一身红衣的灵州大捕头,也咂咂嘴,“确实有点…”
这灵州大捕头五官精致,面庞秀美,眉似远黛,眼含秋水,分明就是个秀气婉约的江南小娘。
“我怎的?”这位灵州的六扇门大捕头似乎是听到了宁、白二人细若蚊呐的交流声,一双秋水眸子带着森森霜寒扫视过来。
这位大捕头声音却不似江南小娘那般婉转,反而带着微微的沙哑磁性。
“?!!”白映雪被这眼神一扫,差点炸毛,刚想作声,就给宁观暗中发力按住。
“抱歉抱歉,我们是从小地方上来的人,没见过世面,被大捕头的气势惊着了,如有冒犯还请大人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宁观起身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挺低。
“外来人?”红衣捕头看了看二人,“最近灵州不太平,外来人最好小心点。”
红衣捕头似乎也没有再和二人说下去的兴致,寻了个位置坐下来,招来小二上茶。
待到这捕头落座喝茶,茶馆里才又渐渐升起了声浪,只是也不如最初那么放肆了。
“喂,你刚刚干嘛那么软蛋啊?”白映雪气鼓鼓地,怒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六扇门最麻烦,女人更麻烦,加起来就是百倍的麻烦啊。况且…”宁观摸了摸下巴,“那捕头武功挺高的,至少是能和我五五开的程度。”
“嚯嚯,和你五五开的多了去了,是个高手就能和你五五开。”白映雪撇嘴,“就你还天下第十二嘞,丢人。”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不反驳。”宁观苦笑。
二人在茶楼里坐了一下午。大约黄昏时分,茶客渐渐散去,那六扇门捕头也随之离开,而宁、白二人也准备转移阵地,去隔壁的酒肆品尝他们心念已久的灵州幽兰猪。
天香阁酒肆的雅间里,宁观和白映雪正在大快朵颐。
小巧玲珑的幽兰猪开膛破肚除尽内脏,抹上秘制酱汁,用金纸包裹了小火烘烤至熟后,便打开切片端出。甫一上菜,便已经让二人按耐不住。
幽兰猪肉质鲜嫩,肥瘦适中,微微烘烤过后,油脂渗出,香气满盈。那油脂烘烤后带着兰草般的清香,食之不腻,勾人贪欲。
“好吃…”白映雪眯着眼睛,含糊道,嘴里不停的嚼嚼嚼。
“灵州幽兰猪确实美味…”宁观沉吟,“但是我总觉得这一趟灵州之行可能会横生枝节,败人兴致。”
嘴上说着严肃的话,宁观手里筷子却不见停,迅速地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嚼嚼嚼。
“你什么意思?”白映雪一愣。
“今天下午那六扇门大捕头说的话你记得吧?说最近不太平,让我们小心。”
“所以你还当真了?傻不傻啊你。”白映雪不以为意。
“那捕头说不太平,但是就我们一路看到的灵州还是非常太平的,治安良好,民风颇正。而且百姓也没有表现出不安的样子。”宁观趁白映雪分神,往自己碗里猛夹肉片,“堂堂大捕头,无的放矢的几率很小,说明灵州可能还真的不太平。只不过这些不太平可能和普通百姓无关。”
“你是说,灵州这边的江湖不太平?”白映雪皱起了眉头,旋即暴怒,“你别偷偷抢肉吃!”
天下是君王的天下,社稷是百姓的社稷,江湖是武人的江湖。
它们瓜葛很深,但有时又泾渭分明。
“应该是了。”宁观停下了抢肉的动作,以免惹怒幼稚鬼公主,“那捕头虽然看不透我,但是看出你身上有点武功,知道我们是江湖人,所以才会给我们一点提醒。”
“那岂不是很有趣?”白映雪双眸发亮。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啊,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卷进去,卖力和别人干架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这个只会在旁边摇旗呐喊的小菜鸟懂什么,只会瞎来劲。”宁观翻白眼。
“你不是天下第十二高手吗?这点小江湖风波怎么难得到你。”白映雪笑嘻嘻。
“我依稀记得你挺看不起我这天下第十二的。”宁观斜着眼睛看她。
你居然和女子斤斤计较?”白映雪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
“啧。”宁观不想接话。他早就知道女人是相当麻烦的生物。
“你说在灵州地界上有哪些人比较熟悉灵州这边江湖的事情?”白映雪问。
“熟悉这边江湖的人?”宁观想都不想,“那个大捕头啊。”
“可是我不觉得她会告诉我们具体情况哎。”
“唔,”宁观想了想,“估计她是把我们当成寻常的江湖杂鱼,根本不打算多说吧。”
“要我说还是少惹麻烦,别老是好奇心作怪看到什么热闹都往里面凑。”宁观伸了个懒腰,“我带你行走江湖不是来打打杀杀的,而是来游山玩水的啊。”
“你确定你刚刚最后一句话没说反吗?”白映雪眼角一跳。
“总之呢,我非常怕麻烦,你也别给我添麻烦。”宁观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而且所谓灵州江湖有乱也只是我的一些推断,不一定就真了。我们还是照常吃喝玩乐。等一下吃完饭我们去看兰花灯会去。”
“那我跟你出来混江湖的意义在哪里啊?”白映雪瞪眼,“要是只是为了玩的话我光明正大用公主的身份出来,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大员好吃好喝好玩的招待我,何必跟你厮混?!”
“首先,我从来没觉得你跟我一起出来混是件有意义的事。其次,你是前代废帝立的过气公主,现在的地位约等于皇族里混吃等死的旁系子弟,不会有什么地方大员巴结你的。”宁观慢悠悠地说,“最后,厮混这个词用得有损我的清誉,搞得我堂堂天下第十二高手像个无所事事的青皮无赖似的。”
“……”要不是武功低微,白映雪很想锤烂宁观的项上狗头。
第三章 幽兰灯火映寒芒
灵州夏天的兰花灯会向来是一景。
灵州的东市入夜后,街边的店家纷纷将散发着爽利幽香的兰花或挂或摆,装饰店铺门面,然后悬挂起各式花灯。
灯油用的也是幽兰猪的油脂,没有一般灯油燃烧时的臭味,反倒透出一股兰花也似的香气。
兰花灯会最早起源已经无从考据,现在的兰花灯会已经是灵州著名的胜景,入夜东市千家通明,幽兰月影灯火如星,引得游人如织,而店家也因此能大赚一笔。
“呐,兰花灯会比江湖纷争好玩多了吧,如今是太平盛世,正是人间风景繁华时啊。”宁观手上转着一个兰草香囊,这是他逛了一炷香灯会的收获。
他旁边的少女没理他。少女想暴打宁观狗头的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
今晚逛灯会的白映雪一身紫色衫裙,裙衣纹金,在这灯火通明的灯会上更显得华贵溢流彩,肤白可映雪。
不过比较破坏形象的是此时少女一只手托着一只竹碗一只手握着小勺,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一碗小汤圆。
宁观方才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普通人的太平盛世固然美好,可刀光剑影的武人江湖也自有妙处。她哪边都不想放掉。
二人又逛了一会,忽听周围似乎开始议论起什么。
“听说没有?待会在东市街口会搭起大戏台,那个闻名天下的玉面弄花郎要登台演戏。”
“就是那个以阴柔俊美如女子闻名的弄花郎?他似乎只是凭相貌出名,并不会唱戏吧?”
“谁知道是搞什么幺蛾子呢。”
一旁忽地有女子插话道:“你们这些庸人知道什么,那弄花郎天生俊俏,才华横溢,将说书与唱戏结合,创出了‘说戏’这一全新戏种,最近可是声名鹊起呢。”
附近女子闻言纷纷附和。
“是啊,听闻这弄花郎生得不凡,表演着说戏更是风姿无双。”
“世上竟有如此妙人,真是令小女子倾心。”
街上附近一众女子莺莺燕燕,盛赞弄花郎,却惹得有人厌烦。
一名皂衣大汉冷笑道:“什么弄花郎,无非就是仗着好皮囊沽名钓誉。什么结合戏曲和说书,照爷看无非是放屁。不要说比唱戏的名角差得甚远,就是茶楼里的说书人说的书也比他演的有趣。有功夫看他表演,爷还不如去听说书人讲那天下第十二大战天下第七!”
大汉这一嘲笑便惹得在场的良家人妇和闺中女子纷纷大怒,纷纷呵斥道:“浑身莽肉的武夫,懂甚么!”
“小郎儿多努力你知道吗?你凭甚么看不起他!”
“你知不知道小郎儿体弱多病还依然顶着蚊虫叮咬挑灯练习?他这么努力你凭什么骂他沽名钓誉?”
“你可以不爱,但是不要来伤害我家玉面小郎君!”
“你们…”大汉怒红满面,最后似乎知道自己争不过这些女子,索性大步离去。
“哈哈,这些人真有意思。”白映雪噗嗤笑道。
宁观也呵呵一乐:“这些女子平日无事,清闲之中喜欢些新奇东西,倒也无可厚非.那个汉子这是自找无趣了。”
而那群女子没有打算结束的意思,接着道,
“说我家小郎儿沽名钓誉,我看你口中的什么天下第十二,天下第七,才是沽名钓誉之辈吧?”
“不过是一群低贱武夫,也好意思取什么天下第几?”
“最好笑的是那个天下第十二啊,太逊了吧,连前十名都排不进,听着就觉得好笑得紧。”
“一群乡野武夫自娱自乐罢了,哪里做得真?”
白映雪起初还觉得这群女子说话挺有意思的,听到这里原本翘起的嘴角一点点滑落,一双明眸里寒光迸溅。
“咔。”她手上的竹碗被捏得炸裂开来。
汤汁一滴一滴从她指间滑落。
白映雪现在,很生气。宁观平时被她调侃也就算了,这群女人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宁观说三道四?
“你们这群乡野村妇自娱自乐就算了,对天下第十二说三道四,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白映雪体内劲力勃发,将她并不大的声音传遍方圆十几丈。
前半句话是回敬,后半句话是心声。
别看她平时跟在宁观身边一副二兮兮的模样,大梁朝前代公主,自认的未来女帝性格里就是这么直接霸道。
而且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腰间短剑上。拔剑可能不见血,但是一定会惊人。
这动静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这些女子们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群起而怒。
一名年轻妇人指着白映雪骂道:“我就是说三道四又怎样?你这个疯疯癫癫的贱…”
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手掌按剑的少女面色一厉,一道雪亮剑光快如惊鸿,一闪而过。
那妇人只觉得头上冷风一掠,激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刚刚张口要再骂,只见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正指着她。随后她盘起的发髻猛然披散开,断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刚刚白映雪那迅疾的一剑直接斩断了她的发髻。
“啊…”那少妇张大嘴巴,表情渐渐惶恐,“啊!”
后面一众女子也惊吓得高声大喊“杀人啦!有人拔刀要杀人啦!”
四周听到动静的人也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人群渐渐聚拢。
宁观眉头微皱,他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对他来说眼前的情况可谓是一等一的棘手,麻烦程度犹在与天下前十高手交手之上。毕竟他觉得女人很麻烦,而一群起冲突的女人简直是比天还大的麻烦。
打又不能打,杀也不能杀,骂又骂不过,讲道理又不听,宁观觉得他这辈子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幼稚鬼公主了。
“灵州兰花灯会上怎么还有人敢聚众闹事?是我平日里的威风不够大还是你们胆子太大?嗯?”吵嚷纷乱中,一道磁性微沙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但是却有如惊雷般炸响在众人耳边。
人群的嘈杂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只见一道红衣身影如同踏浪分海般分开人群一步一步走近,两个六扇门捕快跟在此人身后。
此人面容精致秋水眸子,腰悬狴犴牌,左手握刀扛肩上,正是灵州大捕头。
“大捕头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个持刀行凶的贼人!”先前的少妇抢先哭诉道。
“哦?”大捕头目光扫向白映雪。
第四章 吾与捕头五五开
白映雪神色淡漠,手里的短剑缓缓归鞘。
看短剑的锋芒一点点消失在剑鞘里,那些女子终于放下心来,原先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胆气也随之一壮。
“哼,你这女贼敢拔剑伤人,现在捕头大人来了便要你好看!”一名妇人冷笑道。
“嗯?”红衣捕头眸光微微一斜。
那妇女顿时噤声,原本想要附和的一些女子也纷纷闭上了嘴。
“在闹市拔剑惊人,虽然没有对人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是还是请你跟我走一趟吧。”大捕头淡淡地道。
宁观眉头一皱,踏前一步,挡在白映雪身前。
“只是口角之争,并没有伤人,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宁观道,“而且这也不是六扇门负责的范畴吧?”
“灵州地界上的事情,只要我想管,谁又能拦?”红衣大捕头秋水剪眸中寒光一闪。
这位大捕头身影一晃,瞬间便站在了宁观身侧,伸手抓向白映雪。
宁观微微叹气,反手一挡。
下一刻,一息之内炸响滚滚如潮仿佛平地起惊雷。
一息过后红衣大捕头身形再晃,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
“你…”大捕头皱起了眉毛,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按住了刀柄,一对好看的眸子直视宁观,神色变化莫测。
宁观坦然淡定地与她对视。
周围围观的人鸦雀无声,他们没有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时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压迫感,让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大捕头凝视着宁观,身上渐渐有某种气息升腾起来。
白映雪只感觉这股气息霸道狂暴,还带着丝丝阴戾锋利,浑身的武道劲力被压制得溃不成军。
慌乱中她伸出手指勾住宁观的衣袖,宁观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白映雪只觉得有一股暖意自手腕流经全身,大捕头那股气息对她的压制瞬间消弭殆尽。
白映雪这样的武人尚且被压制了劲力,那些围观的普通百姓就更不必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气息,只感觉像溺在刺骨冰水中一样,几乎快停止了思维。
宁观见过很多大州的大捕头,那些捕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灵州大捕头,无论是气势还是实力。
不过宁观最擅长的就是与人周旋了,百里周旋的大名可不是白叫的。连人间吞龙士他都周旋过,还怕区区灵州大捕头?
灵州大捕头气势迫人,而宁观却始终一脸淡然。
“原来是你。”灵州大捕头突然间眯起眼睛,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慢慢收敛,重新将长刀扛在肩上。
随着那股气息的退去,四周围观的人总算回过神来,看向大捕头的目光畏惧之色满溢。
“大梁朝律,江湖武人不得在闹市拔刀。念你初犯,这次就不予以追究,下不为例。”大捕头看着白映雪,漠然道。
“走。”话音落地,大捕头转身离去,两个捕快紧随其后。
“走吧,回客栈。”宁观拉了一把白映雪。今晚她看样子也没兴致逛下去了。
“嗯。”白映雪应了一声,随后看了看自己沾满汤圆残渣汤汁的手,想了想,随手抹在宁观衣袖上。
“……”宁观有点头疼。当完保镖还要当抹布,他有点心疼自己。
回客栈的路上,宁观看了看白映雪。
“你今天有点太激动了。”宁观说。
“怒上心头,也就一瞬间的事情,没想太多。”
“骂我又不是骂你,何必跟那些女子较劲。”宁观道,“不过是一些狂热的碎嘴百姓。”
“要不是我现在还跟在你身边闯江湖,我才懒得管你被人说三道四。”白映雪冷着脸。
宁观摸摸下巴,抬手却看到袖口的一大块汤水污渍。
想到方才白映雪伸手勾他衣袖和事后反手抹了他一袖子汤汁,又想到先前她拔剑时气得微鼓的小脸,宁观突然觉得这个幼稚鬼公主其实挺可爱的。
至少在他宁观眼里比起其他麻烦的女人要可爱得多。
……
灵州六扇门衙门内,一身红衣的六扇门捕头走向后堂自己的修行密室,那些捕快很识趣地留在衙门大堂上,没有跟过去。
“那个人…”红衣捕头眯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宁观的身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和那个青年交手的短短一息里发生了什么。她在一息时间里对那少女出手了上百次,全部被那个青年封堵下来。
那如潮水般的平地惊雷声,正是二人的武道劲力震荡作响。简直是周密得无懈可击的防御招架,并且还藏有暗手,并非普通的招架这么简单。
交手后她已经能够大致确定那青年的身份。
“天下第十二,百里周旋宁观…”红衣捕头喃喃,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和宁观交碰过的手,“这就是天下前十五…”
话音刚落,那只手的半条衣袖陡然爆碎,白皙的手臂上有数条血痕浮现。
宁观留下的某记暗手终究还是伤到了她。
“下一次再交手,我不会再藏刀了。”红衣捕头眸中精光一闪。
“啊~啊。”天香阁客栈旁的茶楼上,宁观打了个大哈欠,随手晃动着白瓷杯里的茶。
白映雪坐在他对面,捧着一碗小汤圆。之前的汤圆被她连汤圆带碗捏了个粉碎,没吃尽兴。恰巧茶楼提供各色茶点,她也就乐得再来一碗。
“今天晚上那个捕头的武功好恐怖,只靠气势就能压得我气劲溃散。”白映雪有点出神。
“还行吧,不过比真正的顶尖高手还差一大截。你也见过我和天下第七吞龙士的交手了吧,那是可以震荡万顷大湖,倒掀百米瀑布的拳掌。那是真正站在江湖顶点的人物。”宁观屈指轻弹茶杯,脆响叮叮。
“你不是想当天下第一人和大梁女帝嘛?一个捕头都能把你吓到,那你这心志未免太脆弱了点吧?”
“谁被吓到了?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白映雪瞪他。
流利的否认三连。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捕头好像也藏了一手。你知道她那股气势是什么嘛?那是刀意。”宁观道,“能练出刀意的人不简单,像她那种女子练出这么狂野霸道的刀意,更不简单。今晚她要是拔出刀来,说不定真能和我五五开。”
“和你五五开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么?”白映雪鄙夷地看着宁观,“对于打谁都五五开的你来说,这个参考完全没有意义。”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那个捕头很强,但是打不赢我就行了。”宁观以一种烂泥一样的姿势躺在茶椅上。
白映雪哼了一声,没有出言嘲讽。
二人吃吃喝喝到茶楼打烊,便回客栈各自入房休息。
这是他们到灵州的第一天,有点小冲突,但整体还是相当安稳。对宁观而言没什么大麻烦的一天简直最好不过。
第五章 放下屠刀便是佛
星暗夜已深,灵州灯火昏。
今晚对宁观来说是个安稳的夜晚,但是对一些人可不是。
一名一身皂衣的大汉一身酒气地行走在昏黑小巷中,虽然酒意已深,但是步伐依旧稳健,腰间悬着刀鞘破旧的长刀。
今天晚上他本是心情大好地在逛灯会,却听到一群小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什么玉面弄花郎。
大汉自幼习武,性情直爽彪悍,最崇拜流传在说书人口中的那些江湖豪杰,武道高手,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体弱无力生得像个女人的白面小生。
于是他便出言嘲讽那玉面弄花郎,没想到惹了众怒,被群起而攻,灰溜溜离开了。后来听说那些女人似乎又惹怒了哪位江湖人,搞出不小动静,还惊动了路过的灵州六扇门捕快。
不过这都不关他事了,他在一家酒楼里痛饮美酒,大口吃肉,不亦乐乎,直到酒家半夜打烊他才醉醺醺地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吃到了灵州的幽兰猪,也不枉特意往灵州跑的这一趟了。”大汉咕哝着。
就在他咕哝时,深巷中似有刺骨冷风吹过,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一身酒意顿时没了大半。
脑子清醒的一瞬间,大汉反手拔刀!
虽然只是个二流武人,但是他也是经过江湖厮杀的,他很明白,刚刚刮过他的不是什么冷风,而是浓烈到极点的杀气!
“咦?不错的反应。”深巷中有人低笑。
“谁!”大汉浑身劲力流转,沉声喝道。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下一刻,大汉眼前就多出一道黑衣身影。
“!”大汉浑身寒毛倒立。
但他毕竟经历过生死厮杀,左脚在地上猛地一踏,踏得碎石飞溅,劲力从左腿经脊椎爆发,灌入手臂一刀劈出。
这一刀快如疾风,杀气十足。大汉在生死威胁下斩出的长刀劲气十足,隐隐在黑夜的空气中拉出了如虹刀光!
就这手刀法来看大汉足以算得上二流武人里的一把好手了。
而黑衣人面对大汉气势汹汹的一刀,只挥出了两拳。
第一拳侧击大汉的长刀,只一下便打得大汉的长刀爆碎,铁片四溅!
第二拳几乎和第一拳同时打出,是一记砸向大汉头颅的竖劈拳。
二人交手只在一瞬,大汉的身体几乎是在他长刀被击碎的同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名全力爆发的二流好手在一瞬间就被制住。
“还好收住了力,万一失手打死了就不好了。”黑衣人喃喃一声,随手拎住大汉的脖颈,如同拎鸡一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随着太阳不断的升起,沉寂的灵州城渐渐褪去倦意,焕发生机。
百姓还是一如既往的劳作,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官道上车马往来。一副热闹祥和的盛世景象。
一个小小武人的消失就仿佛清风拂大江,些许微澜泛起,一闪而逝,毫不起眼。
有道是乱世江湖命不如纸,盛世江湖里武人的命也不过就堪堪及得过纸。
盛世是所有人的盛世,太平却不是所有人的太平。至少江湖,还是那个会要人命的江湖。
一大清早,六扇门捕头公房里的长桌上就摆着一把碎裂的拼凑起来的长刀。
红衣捕头看着长刀不做声,一旁的捕快们也沉默不语。
“又一个。”红衣捕头面无表情,“这两个月来已经是第四十二个失踪的外来武人了。
“这算什么意思?堂堂灵州大捕头连外来武人都护不住,这是要让我成为同僚间的笑柄吗?”
众捕快沉默不语。
大捕头见此面色越发冰冷,秋水眸子里仿佛度上寒霜。
她凝视着长刀的碎片,突然微微一皱眉。
她伸手捻起一片碎片,闭上双眼,身上那股霸道狂躁的刀意猛然爆发。
公房里似有妖风平地起,四周的诸位捕快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劲力几乎要溃散,不得不连连后退。
片刻后,捕头刀意收敛,再看这些长刀碎片时,她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捕头可是有所发现?”一名捕快轻声问道。
“大概有了点头绪。不过不敢确定。”红衣大捕头道,“给我把这些碎片用竹匣装起来。我要去见个人。”
不提那边的大捕头,此时的宁观和白映雪正在茶楼里愉悦地享用早茶。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人也早早便开始扯着嗓子讲起故事。
今天是个大晴天,许多稚童在茶馆门口嬉戏耍闹,使得本就热闹的茶馆更欢快了许多。
清晨阳光明媚,说书人说书的精神头也旺盛非常。他大声道:“今个我们来讲讲六百年前的天下第一人,与当时横空出世的大魔头血佛陀决战号称八百里烟波的洞玄湖上的故事。”
一众吃早茶的茶客也纷纷凝神去听。
“血佛陀啊,”宁观思索,“这人在江湖历史上挺有名的,据说是邪道门派里的魔头成佛,直接站到了江湖的顶点。当时的天下前十五有四五个死在他手上。”
“?”白映雪用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看着宁观,“邪派魔头也能成佛,你怕不是在说胡话。”
宁观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白映雪一怔:“什么话?”
此时说书人恰巧也讲到这血佛陀:“要说这血佛陀可不得了啊,不知道各位看官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宁观和说书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日啖心肝三百副,放下屠刀便是佛。”
在场诸位茶客倒吸一口冷气,白映雪瞳孔猛然缩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自禅宗的《五灯会元》。本意是劝人弃恶从善,没想到被血佛陀剑走偏锋,由魔性通佛性,开创出旷世魔功《日啖经》。”宁观缓缓地道,“血佛陀立地成佛后,日啖经总纲流出,正是我刚刚跟你说的的一十四字。”
“总纲…也就是说,这门魔功的修炼法门是…”白映雪脸色煞白。
“就是你想的那样。”宁观淡淡的道,“只不过没有一日三百副那么夸张就是了。
“在后来的六百年里出世的日啖经传人实力都挺强的,个别人甚至有站在江湖顶点的实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学啊!”白映雪只觉得寒气直冲脑门,“这是把人当作练功的药材啊!”
宁观道:“你接受不了的事情还多着呢。说书人要讲的故事我就顺带跟你讲了吧,六百年前的天下第一最后也没能杀掉血佛陀。血佛陀后来在他出身的邪道门派自然老死,活了两个甲子,天下第一的宝座都换了三四轮。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全天下的僧人气得想吐血。”
“怎么?”白映雪问道。
“血佛陀死后肉身不腐不朽,最后江湖正道踏平那个邪道门派后焚化了血佛陀的尸身,最后居然烧出了舍利子。”宁观道,“你能想像到当时天下僧人的心情吧?无数高僧苦苦追求的东西被一个魔头轻易染指,嚯嚯。那些大和尚从此就和日啖经传人势不两立了。
“后来每次一有日啖经传人出世,正道围剿的时候,就数这些大和尚杀得最凶。那些日啖经传人实力可能比不上当年的血佛陀,但是都是已经立地成佛的人物,死后都烧出了舍利子。”
“很可笑吧,多少善人功德做尽来世再修,抵不过恶人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宁观长长吐气。
白映雪沉默,慢慢地喝着茶。坐在窗边的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却觉得周身发冷。
第六章 灵州疑有血佛来
宁观见白映雪面色苍白,不由笑道:“怎么?被吓到了?”
白映雪本来正微微失神,听见宁观这话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谁被吓到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什么日啖经,居然要用人来当补药…”
“补药?”宁观笑道,“对于修行日啖经的人来说,吞人心肝可不是在吃补药,而是在吃毒药。”
“毒药?”白映雪微怔。
“修行日啖经的人,每吃一个人的心肝,便会沾染一层怨气。释宗管这东西叫业火,也就是所谓的罪火。”宁观道,“武人造杀孽也同样会沾染业火,只不过那都是无根火,过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消散。
“但是修了日啖经的人可不一样,他们是在圈养业火,同时也要日日夜夜承受大量业火焚身带来的痛苦。积累到某个地步的时候,直接用某种诀窍将业火转化成功德,反哺。”
宁观幽幽的道:“他们给这种诀窍起了个非常适合的名字,叫【放下屠刀】。而功德反哺己身的过程叫【立地成佛】。”
“你越说,我就越觉得恶心。”白映雪喃喃。
“不过现在日啖经传人应该是绝种了。这几百年里那些大和尚杀日啖经传人杀得挺凶的,见面你死我活,不讲我佛慈悲。日啖经传人应该是绝种了,比蜀中的黑白熊还稀少。”宁观道,“…咦?”
白映雪想要说你咦什么,却突然发现四周变得安静无声,茶客们露出一脸敬畏神色。
“这个情况我昨天好像也碰到过…”白映雪嘴角微微一抖。
“不错,昨天是我,今天也是我。”一袭红衣突然间就站在了白映雪面前。
着红衣,提长刀。生就一双秋水眸,腰间悬挂狴犴牌。
正是灵州六扇门大捕头。
“你来干嘛?我们今天可没有闹事!”白映雪警惕地看着红衣捕头。
“自然是找你们有事。”红衣捕头看了看茶楼里的茶客,“不过这里不好说话。”
随后她冲茶楼小二道:“小二!给我开一间雅间!”
“好嘞,大捕头!”小二高声应和。
宁观摩挲着自己下巴上新生的胡茬,目光一直放在红衣捕头没有提刀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握着一只狭长竹盒。
“我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自动上门了…”宁观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一条在浅溪里懒洋洋晒太阳的闲鱼即将面对一团乱糟糟的水草。
小二很快安排好了雅间。三人进入雅间后,红衣捕头随手丢给小二一锭纹银:“等下就不用上茶了,任何人都不允许进这个雅间。你去和掌柜说,就说是我说的。”
小二唯唯应诺,捧着银子一溜小跑离开了。
红衣捕头随手将门关上,栓死,然后才坐到了宁、白而二人的对面。
“天下第十二宁观,我需要你的帮助。”红衣捕头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果然是认出我身份了啊,怪不得昨天晚上你会突然收手。”宁观似笑非笑,“然后呢?”
“我说了,需要你的帮助。”红衣捕头平静地道。
“问题是…你认得我,我又不认识你,我凭什么帮你?”宁观老神在在。
“宁观你别直接拒绝啊,”一旁的白映雪用手指捅着宁观的腰,“这不是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的去搅灵州江湖的浑水嘛?”
宁观瞥了他一眼:“想搅混水的是你又不是我。”
“这一次你绝对会帮我。”红衣捕头似乎无比笃定。
“?”宁观挑起眉毛,“捕头大人你怕不是在说笑话。我看起来是那么喜欢接手麻烦的人吗?”
“我发现了疑似日啖经传人出没的一些痕迹。”红衣捕头抛出的信息震得宁、白二人眼皮一跳。
“那你去找菩提庵,去找天禅寺。那些大和尚老尼姑杀日啖经传人比我起劲。”宁观眼皮跳归跳,表情还是懒洋洋的。
“宁观,日啖经传人不是什么小事吧,你真的不管?”白映雪脸色有点发白,显然是又想到了日啖经传人的恐怖传说。
“我现在丝毫不想管这破事甚至还有点想马上跑。”宁观道。
红衣捕头一对冷漠的秋水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天下第十二,你确定?”
宁观:“我今天就算从茶楼上跳下去,死外边,也不会管你这破事!”
红衣捕快突然笑了。表情一直淡漠冰冷的她此时一笑简直如同百里雪原化作无边花田,就连白映雪都失神了一瞬。
只见红衣捕头放下手中长刀,反手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两寸见方的翡翠玉牌。
玉牌的一面上刻有一座古拙大气的八层楼阁,刀工丝丝入扣,古楼神韵十足。
宁观看到这块翡翠牌时心里咯噔一下。
红衣捕头含着微笑将玉牌转了一面。
只见玉牌另一面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陆】字。
“……”宁观叹了一口气,“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发现的日啖经传人出没痕迹吧。”
“???”白映雪呆呆地看着宁观,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以前在皇室私塾里学过的一篇王氏境泽不食炒饭的典故。
“所以说…你这是怎么回事…”白映雪理解不能。
“咳,这个就要追溯到七年前十三岁的我第一次行走江湖的时候了,那个时候的我,意气风发,把当时的天下顶尖高手挑战了个遍,我就没输过。”宁观表情有点尴尬,直到碰上了烟雨楼的楼主,当时的天下第十二高手。”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打谁都五五开的百里周旋了?”白映雪奇怪的地看着宁观,“所以说你是在那个烟雨楼主手里吃了瘪?”
宁观摸摸下巴,“说真的那个烟雨楼楼主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江湖高手了,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败在我手里的天下前十五,而且我还取代了他的排名。”
“……”白映雪有点说不出话来。
“顺带一提,那个烟雨楼主叫陆柒捌,我叫陆白霜,他是我爹。”红衣捕头看了一眼宁观,“某年轻天才在比试前和我爹说,不会生死相搏,最多五五开。然后他就把我爹打趴下了。”
“你爹当时输了以后欺负我刚出江湖经验不深,卖哭卖惨骗我许下承诺,见到拿着烟雨楼陆家家主令牌的人要帮他一次忙。”宁观冷笑,“这也就是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放现在他敢再提这个要求,我就敢再揍他一次。”
顿了顿,宁观又道:“我的承诺只有效一次,以后这种麻烦事你别想着来找我。”
“那是自然。”陆白霜颔首,将那只竹盒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六扇门捕快今天早上在一个箱子里找到的兵器碎片。”
宁观眼睛微眯,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态,连带着一旁的白映雪都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了。
第七章 碎刀业火定魔踪
宁观伸手打开竹盒,里面是一堆长刀碎片。他拿起一片,眼睛微眯。
“上面有很浓的业力。”片刻后,宁观将碎片放回盒子里,道。
“那也就是说可以确定了?”陆白霜问。作为灵州大捕头,她对这件事比谁都要上心。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宁观摩挲着下巴,道。
“你说。”陆白霜道。
“好消息是,基本可以确定你们灵州出现日啖经传人了,你如果抓到他可谓是大功一件,朝廷的奖赏自不必说,就连佛门那边的好感度都能刷满。”宁观道,“坏消息嘛,当然就是这人的实力可能会有点强。”
“有多强?”陆白霜扯动嘴角。
“一流武人之上,直逼武道通玄。”宁观道。
江湖武人,实力不同,高下有别。最底层的就是不入流的武人,练过几年武,能独斗三四个壮汉就已经是极限。
什么时候练武练出了武道劲力,就能入流,排在三流。白映雪就是处于这个层次的武人。在往上,武道劲力流转随心,就入了二流,比如昨日遭了毒手的皂衣大汉。
武道劲力磅礴如海,可以化作罡气透体而出,收发随心,这就是入了一流境界的高手了,在江湖上基本都是声名赫赫的豪雄。如果练出了武道意志,那就是一流高手中的翘楚。
灵州大捕头陆白霜就是练出了刀意的武道一流武人。
一流武人再往上,就是武道通玄。
天下前十五的江湖顶尖高手,全都是位列武道通玄的强人。
“这日啖经传人好像有点强…”白映雪吞了一口唾沫,“宁观你真的确定么?不会是搞错了吧?”
“那些断刀碎片上沾染了很浓的业火气息。”宁观给江湖新嫩白映雪说明情况,“啊,当然,只有修炼出武道意志的武人才能感知到业火的气息,你这种三流武人肯定是感受不到的。”
白映雪瞪了一眼宁观。
“一般的日啖经传人会很好的掩盖自己身上业火的味道,即使对人出手也不会泄露气息。”宁观无视掉白映雪的眼神,“能够让他们发生身上业火气息泄露的情况其实很少,其中一种,就是他已经到了功法突破的关口,一身无形业火熊熊燃烧,已经压制不住。”
“结合这些碎片上沾染的业火浓度,大概就能推算这人的实力。”宁观道,“顺带提醒陆捕头一句,这人实力在你之上,离武道通玄估计也就差一个门槛,什么时候立地成佛直入武道通玄都不奇怪。你要是出手,八成概率会让陆柒捌失去他的宝贝女儿。”
陆白霜秋水眸子扫过宁观,道:“我还真的有要和这个人打一场的想法。所以我才来找你。”
“你想借他这块磨刀石来打磨自己的武道?”宁观咂咂嘴,“然后我就是那个负责在你打输以后救你一命还要帮着收拾善后的江湖救火人?”
“不愧是天下第十二,理解正确。”陆白霜露出浅浅笑意,顺带晃了晃翡翠牌,“而且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宁观捂住了脸,“呜呼哀哉,吾何以至此也?”
顿了顿,宁观道:“在历史上也有个跟你一样想拿日啖经传人磨砺自己的狠人,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只有十七岁,他一共只活了十七岁。你懂我意思吧?”
“我觉得你应该多想想到时候怎么救下我,否则你这天下第十二的名声估计要烂一半。”陆白霜道。
“为什么你自己作死要让我来负责…”宁观再次捂脸,“然后呢?你准备怎么找出这人?”
“日啖经传人最喜欢武人的心肝。灵州的外来武人失踪也就这两个月才发生的,一共失踪四十二人。”陆白霜道,“四十二人是不可能让一个修行日啖经的普通武人一跃成为接近武道通玄的高手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本身就是一流武人。
“甚至有可能就是灵州的江湖大豪。”
“说不定那人是从外地流窜到灵州的呢?”白映雪皱眉。
“失踪的武人基本上都是外来人,在本地没什么势力,在出事后被发现的晚。”陆白霜道,“除了今天早上我们发现的这个以外,其他的人往往都是失踪好几天才有他们入住客栈的老板前来报官,对我们捕快破案影响很大。
“如果那日啖经传人是流窜到灵州,他不可能这么谨慎的只对外来人下手,更不可能这么准确的挑中外来武人下手。”
“所以你觉得这日啖经传人是灵州本地一流高手的可能性很大?”宁观道,“那按照情况来推断,这人可能是最近这两个月才得到了日啖经。”
“总之,只需要把灵州的江湖大豪查一查就清楚了。”陆白霜眼中精光迸溅,“灵州本地数得上号的一流武人也就那么几个。”
“灵州江湖帮派魁首,空谷帮帮主王维谷。灵州军部大军侯方画戟,灵州第一武学道场鸿鹄馆馆主江汪洋。”陆白霜顿了顿,“还有灵州六扇门大捕头陆白霜。”
“我知道凑齐四大金刚念出来和听上去都很有气势,不过你就别把自己算进去了吧…”宁观无语。
“外来的武人高手还有天下第十二百里周旋宁观和将来的大梁女帝天下第一的白映雪!”白映雪想把自己挤到这堆江湖大佬的名字中间。
宁观选择无视这个幼稚鬼公主,而陆白霜则是惊奇的看了一眼白映雪。
“你就是废帝的独女,那个皇室过气公主?”陆白霜神色诡异,“江湖顶尖高手的圈子里公认天下第十二是个喜欢混吃等死怕麻烦的人,也就是民间俗语里的【咸鱼】,没想到他居然干起了当保镖这么麻烦的事情。”
“我现在是过气公主,以后就是大梁女帝!你别看不起我!”白映雪开始炸毛。
“没办法,和某个庙堂大佬做了一笔不可告人的交易,”宁观耸耸肩,“不得不说,某些人虽然被废退位了,可是剩下的能耐还真不小。”
“那就祝你好运。这趟任务看起来不轻松。”陆白霜看了一眼白映雪。
“我想也是。”宁观很有感触。
“……”白映雪特别想暴打眼前的这两个人,可惜她只是个三流的武人,江湖里的杂鱼。
“今天姑且就到这里吧,”陆白霜起身,“今晚你们去六扇门寻我,我们去拜访第一个灵州江湖大豪。”
“行吧。”宁观耸耸肩。
待到灵州大捕头离开后,宁观一头栽倒在桌上。
“噫?!”白映雪心里一惊。
随后只见宁观一边以头抢桌一边哀嚎道:“天哪要死了要死了…好麻烦…”
白映雪觉得这人已经没救了。
第八章 江湖草莽多无奈
入夜,宁观和白映雪站在灵州六扇门公房大殿外。
“唉,我虽然说早就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没想到真的被麻烦找上门来了。”宁观长吁短叹。
“说真的,不是很理解你这种怕麻烦的性格是怎么能练出那一身本事,还坐到天下第十二的位置上的。”白映雪叹气。
“其实啊,要不是我怕麻烦,我就不止天下第十二这么简单了。我拿出全力的时候,天下第一也随便揍你看。”宁观双手拢袖,一副淡然出尘的样子。
“哦?半年前,落雁湖瘦金亭之战,我怎么看见你被那天下第七人间吞龙士追着打得鼻青脸肿吐血不止?”白映雪斜睨了宁观一眼,“被人打得那么凄惨还不拿出全力?是真的懒到无可救药还是本来就这种水平?”
“什么叫被追着打?那叫周旋,周旋。”宁观争辩,“什么鼻青脸肿,那都是不足挂齿的皮外伤,在高手打斗里算不得什么。你一个三流武人不懂不要瞎说。”
“……”白映雪无话可说。
“走吧。”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宁、白二人的谈话。
白映雪循声转头看去,正是一身红衣,足蹬武靴,单手提刀的陆白霜。
白映雪心里微微一惊,她刚刚完全没有察觉到陆白霜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像她这种三流武人,体内武道劲力流转,五感灵敏远在普通人之上,可以听清百丈外轻微脚步声,看清千步外飞舞的蚊蝇,对一些模糊的气机也能有所感应,可是还是没能察觉到靠近的陆白霜。
一流武人和三流武人的差距从一些细节就可以窥见一二。
白映雪又看了看宁观,只见他一脸平静,一看就是早就感知到陆白霜了。
虽然她一直嘲笑宁观打谁都五五开,但是不得不承认宁观的确是有实力的,坐稳江湖第十二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先去拜访空谷帮帮主王维谷。”陆白霜道,“上门以后找个理由逼他跟我打一场,把其他三个灵州大豪一个个打过去就是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个日啖经传人到了功力突破的关口,只要一和我动起手来,立马就得暴露,到时候有天下第十二压阵,直接将此人就地格杀。”
“我觉得你这查案的方法有点简单粗暴啊。”宁观道。
“但是很有效,不是么?”陆白霜看了一眼宁观。
宁观看到了她眼中有战意跳动如火光摇曳。
如果说陆白霜平时是冷漠霸道的官家大捕头的话,今夜的她就是炽烈狂野的江湖草莽。
在她精致秀美的面容和纤细身材下,隐藏的是一颗狂狮般躁动的心。
“老陆那么儒雅随和的一个人,你们烟雨楼传承武学也是走的潇洒飘逸的路子,你怎么就这么暴躁呢?”宁观挠头。
……
灵州江湖帮派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小帮派,帮众基本上都是不入流武人。即使是帮派头目,能算得上三流武人的也不多。
有一流高手坐镇的空谷帮在灵州江湖上可谓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
空谷帮总部在灵州城西。财大气粗的空谷帮盘下城西三个大宅子,修缮改建成庄园,作为空谷帮权力运转的中心
空谷帮帮主,副帮主和八大护法等空谷帮高层都住在这个大庄园里。
宁观等三人大约盏茶功夫便抵达了空谷帮的总部门外。
这大庄园院墙高近三丈,正门是硬木大门包裹着铁皮,打着茶盅大小的铆钉,左右各一尊石狮子,两名帮众正斜靠着石狮子站岗。
陆白霜大步向前,径直往门内走。
两名帮众连忙挡住她的去路:“大捕头,帮主吩咐了,今晚我们空谷帮不接见外客…您看是不是明天再来?”
陆白霜停下脚步,秋水剪眸扫过这两名帮众。
这两人只觉得大捕头目光所及之处好似有刀锋游曳而过,冰冷锋利,顿时寒毛炸起,右手不自觉的按住腰间短刀。
“既然认得我是谁,你们还敢拦我?”陆白霜神色淡漠。
“这…”两名帮众犹豫了一下,看看大捕头恐怖的眼神,又想想帮主发怒时同样恐怖的眼神,顿时感觉人生不易。
他们两个底层的小扑街,夹在两尊江湖大佬中间,当真是左右为难。
犹豫片刻,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齐齐对陆白霜大喝道:“帮主有令,我等也只能遵照吩咐。大捕头,得罪了!”
语毕,两柄雪亮短刀同时出鞘!
“哇!江湖人都这么有胆气的嘛?”站在陆白霜后面不远处的白映雪被震惊了,两个不入流的武人在灵州大捕头面前居然有勇气拔刀!
果然是江湖草莽自有龙蛇起陆。
宁观则面色古怪的看了白映雪一眼:“你还是太新嫩啊,继续看下去。”
白映雪疑惑地看着那两个帮众。
只见那两个对陆白霜亮刀的帮众大吼一声,然后猛然间一个向左滚,一个向右滚,手里的短刀也随手丢出。
两名空谷帮帮众倒在地上,左边那个道:“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灵州大捕头。”
右边那个道:“这等功力果然不是我等能够抵挡得住的。”
左边那个又道:“我等面对这等人物依然奋勇拔刀,也不算堕了帮主的名头。”
右边的那个接着道:“江湖便是如此成王败寇,我等既然拦不住大捕头,也只得让大捕头进去了。”
说罢,二人就这么一左一右躺在两尊石狮子前,“大捕头功力高深,我二人受伤颇重,就此昏迷,此后之事,我等一概不知。”说罢就安详的闭上双眼。
随意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帮众,陆白霜随手将手里提着的长刀扛在肩头,向庄园内走去。
白映雪:“???”
你们之前不是很壮怀激烈吗?那股横眉冷对悍然拔刀的气势呢?要不要这么假啊?那个女人连你们衣服角都没碰到好不好?
“这是怎么个情况?”白映雪眼角一跳一跳的。
“嘛…”宁观也迈步走向庄园内,顺手摸了摸白映雪的头:“这也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嘛,鱼唇的幼稚鬼哟。”
江湖帮派豪迈的草莽形象在白映雪心里荡然无存。
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那两个武人,加快速度跟上了宁观的步伐。
待到陆白霜三人走进庄园后,那两个躺在地上的空谷帮帮众才慢慢地爬起来,拾起地上的短刀。
曾经雪亮锋利的短刀在满是泥土的地上走过一遭后,沾染了满身尘灰。
漫天星斗映照下,两个不入流的武人靠在石狮子旁掸着身上和刀上的尘土。
“感觉我们刚刚好丢脸啊。”一人道。
“人活着是要恰饭的嘛。”另一人回答。
“是这么回事。”
第九章 长刀出鞘一尺半
宁观三人走在这大庄园里,只见青石板铺就的大路宽敞干净,一路走来,把小溪曲水,假山怪石,奇松峻柏,飞禽走兽,全都见识了个遍。
一路上碰上不少空谷帮帮众,这些帮众一看到陆白霜就面色大变,匆忙往庄园深处跑去。
不多时,就把空谷帮帮主惊了出来。
在一处开阔的庭院里,空谷帮主带着一群帮众拦下了陆白霜三人。
“不知今日大捕头大驾光临,王某正在给犬子庆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几位不如随王某前往聚义厅,喝几杯小酒如何?”空谷帮帮主王维谷冲陆白霜抱拳道。
王维谷此人身材高大,虽然头发花白五官却依旧英挺,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魁个伟英武的美男子。
跟在陆白霜身后的宁观却皱了皱眉。他感觉得到王维谷的骨龄才过不惑有七,可是面相却已经苍老如花甲老人。而且身上隐约散发着枯朽的味道。
四十七岁,正是武人最巅峰的时期,可是王维谷看上去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王维谷在踏入一流武人境界时受过重创,生命力几乎流逝殆尽,虽然硬撑着活过来了,但是也就变成这副模样了。”陆白霜的声音突然传进宁观耳朵里,正是江湖奇功传音入密。
陆白霜看了看王维谷身后,那里站着副帮主和八大护法。这空谷帮的九个王维谷之下最强的二流武人全都在。
除此之外还有个弱冠年纪的俊俏年轻人,眉宇间与王维谷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少了王维谷身上那种英挺的感觉,看上去有些阴柔,安静地站在王维谷身后。
“那就是你的独生儿子?”陆白霜用刀鞘指了指阴柔青年,“最近灵州传得特别火的玉面弄花郎?”
“嗯?”宁观和白映雪对视一眼,没想到那天听到的玉面弄花郎竟然是空谷帮的少帮主。
“你这儿子身形松松垮垮,未曾习武。你这是不打算要他继承你这偌大的空谷帮了?”陆白霜转动持刀的手腕。
“他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兴趣,我也就不强求他。”王维谷淡淡道,“我还在一天,他就还能风光一天。若我不在了,那就是我的身后事了。”
玉面弄花郎听着父亲的话,也只是默默站着,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嘛,你的家事,我就不过问了。”陆白霜转动的手腕缓缓停下来,“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和你打一场。”
王维谷身后的副帮主、护法和帮众一听这话眼神顿时一肃。
王维谷皱起眉头:“无缘无故的,大捕头为何要和我切磋?”
“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今夜酒足饭饱,一时手痒。”陆白霜一手握刀鞘,一手按刀柄,“再说了,我做事,什么时候非得要有缘有故了?”
空谷帮八大护法中有一人皱眉道:“就算大人是灵州大捕头,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们帮主也不可能答应。”
“哦?”陆白霜猛然踏前一步,“答不答应你说了可不算!”
刹那间,陆白霜身上武道劲力汹涌澎湃,化作有形罡气,在周身流转。
那名护法见此不由得眼角一跳,不敢再多言。
他很清楚,当一流武人放出了护体罡气,这就是要动真格了。
王维谷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怎么说也是堂堂灵州江湖大豪、一流境界的武人,被这么找上门来挑衅,哪怕对方是名动一时的大捕头,他也不可能会有好脸色。
“大捕头今天是非要和王某打一场了?”王维谷低眉沉声,身上武道劲力流转,也化作有形罡气透体而出,“说实话,王某这种状态不宜再多与人争斗,但是大捕头如果还要不依不饶的话,王某也只能奉陪到底。”
两大一流武人身缠罡气,隔空对望,场面上的气氛凝重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陆白霜一双秋水剪眸微眯,冷光闪烁。她按刀的手微微用力,那股暴躁狂野、压迫力十足的的刀意瞬间涌出!
“铮!”清亮刀鸣猛然响起!
刀鸣响,大风起。陆白霜身上雄浑的罡气与霸道刀意混杂飞旋,在庭院里炸开!
庭院中顿时烟尘四起。
空谷帮副帮主和八大护法这些二流武人只觉罡气混合着刀意铺面而来,仿佛有铁手扼喉,浑身劲力溃散,血液似乎要凝固,连忙急急后退,直到退到庭院边缘墙根下,才缓过气来。
二流武人尚且如此,其他的帮众就更加不堪了,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地远离那两个一流武人。
白映雪倒是没什么事,在陆白霜罡气刀意同时爆发时,宁观一步踏前,挡在了白映雪身前。那暴烈的刀意罡气对他而言宛如拂面清风。
“看到了吧?这就是江湖大豪,与二流武人简直天壤之别。”宁观淡淡的道。
漫天烟尘中,陆白霜悠悠然的走出。
“走吧,去拜访下一个江湖大豪。”她一身红衣不染纤尘,手中提着入了鞘的长刀,顺势扛在肩上。
白映雪呆呆地看着陆白霜:“这就完了?”
宁观拍拍她的头:“完事了,走吧。”
待到三人离开,烟尘散去,才显出王维谷的身影来。
“帮主!”几个空谷帮高层连忙奔过去。
“帮主!”那些普通帮众也急忙跟上,玉面弄花郎没有说话,脸上却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必担心,我没事。”王维谷道。
随即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陆白霜离去的方向,喃喃:“二十岁的一流翘楚,如此刀意…果然是天下英雄出少年。”
王维谷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上面有一道刀痕。破衣三重,汗毛却分毫不伤。
再看看地面,地面上也有一道刀痕,从原先陆白霜站立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他身前。
若问刀痕深几许?不过入地三尺余。
……
“你刚刚打赢那老头了?”路上,白映雪问陆白霜。
“赢了。”陆白霜道。
“……”白映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强的莫名。
和宁观不一样,宁观那种强强得一点都不明显,可是这灵州大捕头可是肉眼可见的强啊。
“打赢他你用了几招?”
陆白霜看了看手中的长刀,悠悠答道:
“长刀出鞘一尺半。”
果然是肉眼可见的强。白映雪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星夜提刀败三雄
“已经可以确定这空谷帮帮主没问题了吧,那接下来我们去找哪家江湖大豪的晦气?”宁观道,此时他们三人正走在夜色中幽僻的小巷里。
“灵州大军侯。”陆白霜答道。幽幽夜色里她双眼里似乎有赤红火焰跳动,嘴角不自觉地划出微微张狂的弧度。
宁观摸摸下巴,心道这女人今天怕是打疯了,估计她渴望着这一天久矣。也不知道这女人哪来这么大的狂气。
一身红衣红似血,一柄长刀肩上扛。这个时候的陆白霜不像冰冷的白霜,倒像是燎天的烽火。
灵州大军侯方画戟,灵州城防军的一把手,在灵州军部的地位就如同陆白霜在六扇门里的地位一样。
不过方画戟这人不太喜欢插手灵州的事情,灵州的城防军也多是酒囊饭袋。吃喝嫖赌的本事不小,但若论起扛刀杀人,可能还比不上陆白霜手底下的捕头。
“方画戟这人是大梁近半个甲子以来最强武状元,嗜武如命,来灵州只不过挂挂闲职,基本不管灵州事务。“陆白霜道,“灵州事务,文治灵州牧那边负责,武力由我带着六扇门来做。
“方画戟一般住在灵州的军侯府,很少出面。我们直接打上门去就是了。”
“哇,这女子有点霸道啊,我觉得如果她是皇室成员,那这女帝的位子真的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宁观转头调戏白映雪。
“宁观你现在一天不笑话我就心里难受是吧?”白映雪瞪他。
宁观含笑耸耸肩。
一个练出了刀意的一流武人,一个天下第十二高手,还有一个凑数的过气公主。
这三个人今晚注定要把灵州的江湖掀他个底朝天!
……
对灵州城里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夜就是普通的一个夜晚,前半夜在摇晃灯火中悄然溜走,后半夜在酣卧梦乡里转瞬即逝。
然而当第二天下午午后阳光慵懒催人眠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传遍了灵州的江湖,又从灵州江湖传遍了整个灵州,顿时炸得灵州民众睡意全无。
“灵州大捕头一夜连败三名江湖大豪!”
三位一流的武人,灵州当地赫赫有名的江湖大豪,一夜之间被灵州大捕头悉数挑翻。
寻常百姓虽然对一流武人到底有多强没什么具体概念,但是灵州大军侯、空谷帮帮主,在灵州都是地位显贵的人,所以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位灵州大捕头的敬畏更上一层。
天香阁茶楼中,还是那个靠窗的老位子,宁观和白映雪悠闲地喝着下午茶,而卖力挣钱的说书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讲着他构思了一个中午的新故事——【大捕头星夜败群雄】。
“昨天晚上看到陆白霜那种红衣飘摇,肩扛长刀,一夜之间连败三名江湖大豪的气魄,我就知道,说书人又有新的江湖故事讲了。”宁观啧啧道,“这几天不是讲六百年前血佛陀,就是讲天下第十二大战天下第七,听得着实厌烦。”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映雪自然也感受到了陆白霜的气魄。
败空谷帮帮主王维谷,长刀出鞘一尺半。
伤灵州大军侯方画戟,长刀出鞘二尺一。
胜灵州第一道场馆主江汪洋,长刀尽出鞘。
龟龟,切葫芦瓢都没这么容易。
“都是一流武人,没想到差距还挺大的。”白映雪喃喃。
“那三个都是一流里垫底的货色。”宁观笑道,“最唬人的就那个方画戟,号称大梁半甲子来最强武状元。大梁都百来年不打仗了,武状元也水得很,武科选拔就是二流三流武人大乱斗。混进去他一个一流,可不就是半甲子最强嘛?”
白映雪皱起了眉毛:“可是陆白霜真的好强啊…”
宁观摩挲着下巴,“嘛,毕竟是天下正道六派之一烟雨楼的门人,而且人家老爹还是楼主。”
白映雪苦恼的挠了挠头,葱白手指划过如瀑青丝。
“怎么?感觉自己很菜很新嫩,困惑又苦恼?”宁观看了白映雪一眼,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和煦笑容,“其实你没必要苦恼。”
白映雪微微一怔,宁观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暖。二人平时虽然喜欢互戳痛处,但是在这种时候,宁观意外的还挺有温度的。
随后她就听到宁观这么说道。
“因为苦恼也没用啊,你个三流杂鱼江湖菜鸡。”宁观笑容渐渐滑稽,斜视着白映雪,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白映雪之前不太理解为什么天下第七吞龙士在听说宁观重出江湖后会千里迢迢跑来和宁观打一场。现在她理解了。
因为这人真的耐揍而且欠揍。
看到白映雪脸色变黑,宁观还是收起了诡异的笑容。
二人又喝了一会茶,白映雪问道:“宁观,你觉得那个日啖经传人到底在哪里?昨天我们跟着陆白霜一家一家大豪…查过去,没有任何收获啊。”
“鬼知道。”宁观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说不定之前失踪的武人和那日啖经传人一点关系没有,人家只是路过灵州顺手宰了个二流武人呢?
“看陆白霜那边怎么说吧。我估计她也在头疼。”
就在宁、白二人谈论时,茶馆里说书人正讲到陆白霜以一敌三,独斗灵州大豪。
这帮说书人说的书,宁观纯粹就是听个乐子,从来不深究其中细节。
“要说我们的大捕头啊,那是年少了得,一人独斗三名江湖大豪不落下风,手里的长刀犹未出鞘。”
……
“待到她长刀出鞘之时,可谓是一声刀鸣,风雷俱动,只一招,那空谷帮帮主、灵州大军侯和灵州第一道场馆主就彻底败下阵来!
“而此时大捕头手中长刀甚至还未完全拔出。正可谓是【长刀三尺三,出鞘一尺半】。”
茶馆中听书的众茶客发出惊呼,同时议论纷纷地感叹着灵州大捕头的强横无双。
“长刀三尺三,出鞘一尺半。”宁观喃喃,眉头微微皱起。
白映雪在一旁奇怪问道:“宁观,怎么了?”
宁观没有回答白映雪,他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在宁观沉吟半晌后,白映雪望着宁观,眼瞳突然微微一缩。她看到宁观原本慵懒低垂的双眼猛然睁大,眼中流转着熠熠神光。
“有意思。”宁观吐出一口气,“昨天陆白霜刀挑江湖大豪的举动没查出什么东西来,但是也不能说毫无成效。”
“至少,它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哈?你突然之间在说什么啊?”白映雪呆呆地看着宁观。
宁观笑而不语。
第十一章 不问俗尘方外人
无所事事地喝茶闲聊最能打发时光。不知不觉,天已近暮,茶楼中暗红色余晖与黑色阴影交织,茶客也只剩寥寥数人。
说书人也无心继续说书,小心地收好今天下午挣得的银两收在旧皮囊里,哼着小曲就要离开茶楼。
宁观望着说书人的背影,悄悄按了一下白映雪的手臂,传音入密道:“走,我们跟上那个说书人。”
白映雪不解其意,但是看到宁观的眼神,还是跟着宁观尾随在说书人身后。
说书人从茶馆二楼走下来,出了茶馆,沿着茶馆所在大道一直走,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
而在他身后十几丈处,尾随着宁观和白映雪两人。
说书人沿着大道走了半柱香时间,便拐入了一旁的小巷子。
这小巷子狭长而且昏黑,只能容一人行走,内部更是七拐八折,也不知通往何方,地上长满阴湿的苔藓。
小巷安静幽深,只有说书人的小调在回响。
“腰间悬短刀,手提地瓜烧。头顶旧毡帽,身穿破棉袄。千金富贵非吾愿,万顷江湖击狂涛。酒酣胸胆开张处,胆气豪,一怒敢教天折腰!”
宁观饶有兴致地听着说书人的小调,双手拢袖,脚下步伐不紧不慢。
说书人的声音同样也是不紧不慢。
“待到夜寒忽醒处,足蹬草履麻衣飘。腰间短刀依旧在,不见梦里地瓜烧。头无旧毡帽,身无破棉袄。荣华富贵皆我愿,奈何江湖一小妖。车粼粼,马萧萧,谁家公子着锦袍。千金但求美人笑,半两纹银折我腰。”
渐渐的,说书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出了小巷,便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街,正对着某家大宅子的后墙。
“回首向来萧瑟处,屈膝最是催人老。十载江湖磨傲骨,不见当年胆气豪。”说书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宁观一步踏出小巷,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白映雪紧跟着走了出来。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说书人是个面容普通、眼神暗淡的花甲老头,一身破落青衣,微微佝偻着背,手上提着半袋子碎银铜钱。
“两位客官跟了小老头一路了,也不知到底为何?若是为了这半袋银钱,尽管拿去便是。”说书人晃了晃旧皮囊,里面的银钱叮当作响。
宁观习惯性的伸手摸摸自己的下颔,道:“我是真没想到啊,灵州居然藏着一位【方外人】中人。”
说书人刚要再度开口,宁观却提前出声,阻住了说书人:“你也别急着否认,在我已经确定你身份的情况下,这没什么意义。”
“而且是你故意把我引来的,这时候还故弄玄虚的话未免惺惺作态。”宁观慢慢地道。
说书老者凝视着宁观,沉默不语。
“最开始听你说书的时候,讲的是我与人间吞龙士的那场大战。”宁观淡淡地笑道,“当时只觉得你讲得挺精彩,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你又讲了血佛陀的故事。按理来说,这等几百年前的老掉牙故事你们说书人是不怎么讲的,不过我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下午,你讲到了灵州大捕头独斗江湖大豪的时候,你的一句话,让我想到了什么。”宁观笑眯眯的,“你说,长刀出鞘一尺半。”
“这可不是普通说书人能够知道的小细节。当时你,八成也是在打斗现场的吧?”
“时机恰到好处的天下第十二,血佛陀,出鞘一尺半,不得不让我多了一些思考。”宁观轻轻咧开嘴,“思考的结果就是方才的尾随,尾随的结果就是我看出了你的身份。”
“走过阴湿的小巷,鞋底不染苔痕。身处王维谷与大捕头的打斗现场却没有被人察觉,与我多次照面,我却迟迟没有洞察出你与一般说书人的不同。”宁观眼睛微眯,“即使是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全力感知,也只能感觉到你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
“飘渺隐约,若有若无,活在尘世里,却闲然如方外。”
“至此我便大约知道你的来历了。”
“江湖上传闻中的三大隐世门派之一的【方外人】。”宁观目光幽幽。
说书人浑浊暗淡的眸子里闪过微不可察的亮光。
“正如阁下所说。”老头慢悠悠地开口,“【方外人】中说书人,见过天下第十二。”
白映雪俏脸上一片茫然,从一开始,这一老一青两个人就在自顾自地对话,搞得她像个路过的闲人一样。
“所以说,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说书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啊,我真的是服了。”宁观叹了一口气,刚刚身上那股深邃的高人气质瞬间瓦解,“你们【方外人】做事能不能不要这么遮遮掩掩,纠纠结结的?你们是热恋中的羞涩小娘吗?啊?”
说书人被宁观咋呼得微微一愣,随后慢慢地道:“本来方外人不管红尘事,按理来说,灵州出了血佛陀传人的事情我是不该管的。任他杀孽滔天也好,是落网伏诛也罢,与我无关,自不当管。不过最终还是破了门派的戒。”
“你破个锤子的戒。”宁观撇出一个不屑的笑,“你要是真的想管这件事,你自己出手解决不就完事了?非得弄那么多弯弯绕绕。万一我没察觉到你和你的用意,你又该怎么办?”
说书人沉默。
“看吧,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宁观嗤笑。
“废话我也不想多跟你讲。你知道多少关于日啖经传人的事情,索性就一并说了吧。”宁观双臂抱肩。
说书人目光复杂,凝视宁观良久,嘴唇微动,将一段话传入宁观耳中。
宁观听着听着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来。
“我今日就言尽于此了。”说书人说着,深深地做了个揖。
“走吧。”宁观转身,顺手捏了捏呆愣愣的白映雪那柔软的脸颊。
“宁观,我刚刚听你们说话,一句都没听懂……”白映雪跟上宁观。
“其实事情简单得很,”宁观抻了抻腰,“那说书人是个隐世高手,发现了关于日啖经传人的线索。但是他们那个门派的理念就是不管闲事。所以他就只能拐弯抹角的给我们提供帮助。嗯,大概就这么一回事。”
“喂喂……”白映雪一脸蒙圈,“你越说我越蒙了……”
宁观眯着眼睛道:“不理解我晚上回去再跟你细细道来。”
“哦……”白映雪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刚是不是捏我脸了?”
暴怒,超凶,想打人。
促狭地看了一眼白映雪,宁观一步迈出,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爽朗大笑,他身形飘飘,眨眼已在数丈外。
第十二章 细数江湖十三宗
宁、白二人从小巷中走出来时,天已入暮,灵州城灯火亮起。天上千万星,地上灯火明。
街边有小贩叫卖着糖葫芦,白映雪买了一串,一面小口小口地咬着,一面听宁观说话。
“江湖是人的江湖,有人就有恩怨,有爱恨情仇,当然也就有拉帮结派……或者说是志同道合。”宁观声音悠悠地,随着晚风轻扬,“如今江湖上的势力,除了几个武学世家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大小帮派。
“其中名声在外历史悠久的大派,一共十个。六大正道帮派,四大邪道帮派,号称江湖十派。
“正道那边,【菩提庵】,【天禅寺】,【阴阳道】,【龙虎峰】,【圣人斋】,【风雨楼】。也就是所谓的两僧两道一儒家一小楼。
“邪道那边,【魔门】,【长生堂】,【画堂轩】,【火轮教】。”
白映雪咬着半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邪道那边帮派的除了魔门以外,听着都挺正常的啊…”
宁观看了白映雪一眼:“长生堂里都是一些想长生不死想疯了的变态,干出过活体炼药这种疯狂事。画堂轩里的人都喜欢画皮纸画,他们用的皮纸都是自制的【两脚羊皮】。火轮教都是一群想着烈火焚身登极乐的疯子。四大邪道里就魔门最正常。”
白映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出来,手上半串糖葫芦也是没什么胃口再吃了。
“这也太恶心了吧……”白映雪接受不能。
“除了十大门派之外,还有三个隐世宗门。”宁观接着道,“分别是【方外人】,【埋骨地】,还有【太上天】。”
“【方外人】的理念就是与世无关,独善其身。管你你天下烽烟四起还是海晏河清,都与他们无关。说白了就是活在尘世里,保持着厌世避世的态度。”宁观道,顺手拿过白映雪那半串糖葫芦,咔嚓咬下半颗,“顺便一提,你要是没胃口我就帮你吃了。”
吃着糖葫芦,宁观接着道:“不过【方外人】这种理念,说实话我是不看好的。生而为人,活在尘世中,哪有这么简单地就能把所有因果撇得干干净净?又不是真的练武练成了神仙。就算是神仙,不也还是要吃人间的香火供奉?”
“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从根本上就走歪了。”
“所以那个【方外人】的门派中人才会这么纠结?”白映雪若有所思。
“是啊,在理念与心念之间纠缠不清。一群自我矛盾的人。”宁观道,“不过【方外人】里也倒是真的有那种冷漠到绝情的人。”
“【埋骨地】,他们认为浮世众生再怎么极尽繁荣绚烂,最终也不过一堆枯骨,世间总总皆是虚妄,还不如遁入山林,练自己喜欢的武。”宁观道,“说到底就是一群觉得人间无趣的武痴。”
咔嚓。宁观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
“最后一个,【太上天】。”宁观微微一顿,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桀骜轻蔑的笑容,“一群自认为高高在上,超脱凡尘的蠢货,其实不过另一群高高在上的人手里的刀,链里的狗。”
白映雪的印象里,宁观一直都是一副随意慵懒的模样,怕麻烦,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像极了懒洋洋晒太阳的咸鱼。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宁观露出那种张狂的表情。
就像咸鱼突然变成了狂鲨。
“嘛,差不多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讲的。”宁观注意到自己有点失态,调整了一下神态,又恢复了平日里一副咸鱼也似的模样。
“大概懂了……天下江湖,有十大顶尖大派,六正四邪。还有三个由一群脑子有问题的人组成的隐世宗门对吧?”白映雪总结道,“然后今天傍晚那个说书人就是那三个隐世宗门里的人。碰上日啖经传人出世这种事情,本来想什么都不管,安心当一个说书人,但是卡在自己的良心这里过不去了,对吧?”
“总结得不错。你偶尔也会灵光一闪,聪明一会儿嘛。”宁观笑道。
“所以那个说书人跟你说了什么?还用了传音入密,神神秘秘的。”
“当然是告诉我灵州日啖经传人的身份啊。”宁观微微笑道。
“嗯?你知道那人是谁了?”白映雪一怔,“是谁?”
“知道了。”宁观手中,糖葫芦的竹签在指尖旋转不休,“不过不能告诉你。你静静跟着看着就是了。在有悬念的情况下看戏才有意思,不是嘛?”
白映雪磨牙:“丝毫不觉得有意思。”
宁观屈指一弹:“反正你就等等吧,今夜,比昨夜更有趣。”她手上的竹签在这一弹之下迅如疾风,“夺”地一声钉射在街边用来盛放垃圾的木箱里。
“那我们现在要干嘛?”白映雪皱眉问。
“当然是先回天香阁吃饭,然后我们去找强的没边的灵州大捕头陆白霜。”宁观道。
……
宁、白二人回到天香阁时,天香阁酒肆里人山人海,就连门外都站了不少人。仔细一看,绝大多数都是女子,有妙龄少妇,有闺中少女,甚至还有中年贵妇。
“这…”宁观拉来酒肆门口看门的小厮,往他手里塞了几钱碎银子,问道,“今个酒肆里是什么情况?”
小厮眼睛一亮,连忙道:“大爷您有所不知,今晚啊,我们天香阁请来了最近红的发紫的玉面弄花郎做表演,惊动了半个灵州城啊,不知多少女子闻风赶来,就为了见弄花郎一面。”
宁观问:“那我们怎么办?人这么多,我们上哪用饭?回都已经回来了,难不成去别家?”
小厮笑嘻嘻的道:“那自然不会。我认得您,您是订的客栈上房,凡是定了上房的贵客们,我们今天都会在酒肆二楼给您安排一个雅座,包您舒舒服服的用饭。而且还是观看表演最好的位子。不过这正门是走不了了,小的带您从偏门上去。”
宁观点点头:“行。”
天香阁确实很贴心的在二楼安排了上房贵宾专座。
坐在这个专座上往下看,可以清楚的看到酒肆一楼搭起了大台子,上面卖力表演的人就是空谷帮帮主的独子,如今正当红的玉面弄花郎。
原本最多可以容两三百人宽敞舒服用饭的酒肆一楼现在少说挤了上千号女子。
宁观也来了兴趣,想看看最近被灵州一众女子盛赞的玉面弄花郎到底有什么魅力。
第十三章 油尽灯枯纳业火
和昨夜宁观他们见到的那个站在王维谷身后的沉默阴柔俊美小青年不同,今夜的弄花郎,一身彩衣,长发披散,妆容妩媚。
他对一旁台子下做了个手势,随即便有人递给他一个皮革缝制,人头大小的球。
“各位看客晚上好。非常荣幸能给大家表演。我是玉面弄花郎,平日喜欢说戏,跳舞,和玩手球。”弄花郎接过了皮球,“今天我给各位看客来一段手球表演,作为开场即兴。”
这手球是一种流传古远的球类运动,通常五人为一组,两组互相攻防,比试哪一方能将球投进对方防守的木筐中。参与者不能持球奔跑,须得拍着球移动,才不算违规。
手球具有很高的对抗性观赏性,不说平民,就算是王公贵族也时常参与玩乐。
只见弄花郎一面拍击手球,一面做翩翩起舞,做出好几个动作,最后手指一旋,将球在指尖滴溜溜旋转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失误,手球转着转着突然失控,弄花郎索性借势潇洒地将球一抛,引来一阵狂涛般的尖叫。
宁观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弄花郎趁气氛火热,跳起了一支动感十足的舞,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唱起了小曲。
宁观凝神细听。
“你看这个面它又宽又长,就像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四格儿~”
地下围观的众女一阵尖叫。
宁观嘴角抽搐,欣赏不来,真的欣赏不来。
他看了看一旁的白映雪,只见她从一上座就埋头杯盏间,根本就没关注那什么玉面弄花郎。
“啧…”咂咂嘴,宁观也提起筷子风卷残云起来。
用过饭结完帐,二人从酒肆偏门悄悄离开。原本是要去六扇门公房寻陆白霜的,可刚走出酒肆偏门,就远远看见了红衣飘摇的身影。
“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宁观很满意。
……
茶楼中,三人再一次凑到一起,宁观把今天傍晚的事情和陆白霜讲了一番。
“灵州居然有【方外人】里的高手,而且还愿意给你提供帮助?”陆白霜秋水眸子绽寒光,“我以前可从来没发现…这人实力如何?”
宁观一看陆白霜的眼神就知道这女人在想什么。
“人家就想安安稳稳当个顺民,你又何必多生是非…”宁观劝道,“而且这人你打不过,去了也是找打。”
陆白霜觉得宁观劝人是假,气人是真,瞪了宁观一眼。
“你别不服气。像【方外人】这样的门派,说是门派,其实更像是高手云集的组织,里面的成员没有一个是实力低于一流武人的。”宁观喝了一口茶水,“灵州城里的说书人嘛,多了不说,武道通玄还是有的。打你还不是轻轻松松?”
“那个老头这么厉害吗?”白映雪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他应该就是个一流武人而已…”
三流武人水平的过气公主跟在天下第十二身边久了,眼界也高了起来,对一流武人都开始用上“而已”了。
“毕竟是江湖嘛,大泽生蛟,大江孕龙。偌大个江湖,除了天下前十五以外,武道通玄的大龙还是有的。”宁观屈指弹杯,叮当脆响,“说句实话,江湖水深着呢,湖底江底不知道沉着多少盖世龙蟒,更别说还有那跳脱江湖外的垂钓人。”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重点嘛,”宁观笑道,“重点在于那个日啖经传人。虽然说书人给的消息不一定可信,但是多少是条线索。”
“所以那说书人到底说了什么?”陆白霜眉毛微皱。
“说了一个名字。”宁观笑吟吟的,“这个名字你们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白映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宁观,陆白霜食指开始敲击茶桌。
宁观摩挲着下颔。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王维谷。”
“嗯?怎么会是他?我们昨天打上门去,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业火的气息。”陆白霜皱眉。
“我思来想去,大概也有了点推测。当然,这都是建立在说书人没有骗我的基础上。”宁观道。
“什么推测?”
宁观咧嘴一笑:“你们看这盏油灯。”他指了指桌上的油灯。
“王维谷现在就像这盏油灯,只不过他的油,快烧枯了,生命的火光离熄灭已经不远。”
陆白霜和白映雪都想到了王维谷那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把一身业火全部收入他那老朽破败的灯盏里,强行续着他的灯火,同时等待一个日啖经大成,立地成佛的时机。如果能撑过去,那就是重获新生,不但武道通玄有望,甚至能再续命至少半甲子。”
“之前和陆白霜打斗的那一场,与其说是较量,倒不如说是他放弃抵抗硬吃了陆白霜一刀,放出来的罡气其实也虚得很。
“我先前以为是他自身虚弱的缘故,所以没有细细思量。现在想想,当时王维谷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打算,因为只要他一出手,业火的气息就一定会从他那残破枯朽的身体里透出来。”
“也就是说,我自以为长刀出鞘一尺半就击败了一流高手,其实是人家放水了?”陆白霜敲击桌子的手指一下击穿了厚厚的实木桌。“真是好胆!”
“最好笑的是你居然还自作多情的手下留情了…刀气破衣三层,汗毛丝毫未伤。”宁观没憋住笑。
“……”陆白霜光洁的额角忽有青筋暴起。
“其实也不是放水,他那个状态,一动手就是暴露无遗。”宁观收住了笑,“我更惊讶的是,他居然有把业火收入皮囊的胆气。佛门把业火灼烧视作世间绝顶酷刑,无形业火灼烧身躯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王维谷这人却能忍着将其收入本来就枯朽的皮囊。”
“想立地成佛的疯子狂人吧,这种人多得是。”陆白霜嗤笑道。
“就算是想立地成佛的狂人,我也不认为他们有敢将业火纳进肉身的胆气。”宁观道,“那可是号称人间酷刑的业火焚身啊。你以为为什么日啖经传人稀少?还不是扛不住业火焚身。”
“我倒是觉得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支撑着王维谷,不单单只是他想要立地成佛的野心这么简单。”宁观慢慢的道,“人因为他人而爆发出的胆气,往往比为了自己爆发出的胆气要更凶猛。”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推测。”陆白霜缓缓起身,“说到底还是要亲自去把它挖出来看看真相。最简单不过的办法,就是打。上次没把他逼出来,这一次就打到他露出马脚为止。”
宁观和白映雪分明看到六扇门大捕头眼睛里又跳动起了炽烈的狂气。
第十四章 无爱无恨父与子
宁观与白映雪看着陆白霜眼中的战意与狂气,抽了抽嘴角。这也太暴躁了吧?
不过陆白霜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反正现在灵州江湖道上还是她灵州六扇门说了算,快刀斩乱麻直接打上门去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这一次和昨天的试探不同,这回是玩真的了,一打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直接冲上门闹的动静太大。”宁观想了,“我们不如把王维谷钓出灵州城,再做打算。”
说着,宁观深深的看了一眼天香阁酒肆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玉面弄花郎?”白映雪皱起眉毛,“搞绑架不好吧,弄得我们像土匪恶人一样…”
“这个主意挺好。”陆白霜表示赞同。
白映雪:“???”
有没有搞错,宁观一个闲散武人也就算了,你堂堂灵州大捕头,好歹也是官家的人,怎么也喜欢用土匪的方法解决问题?
“那就这么干了。”宁观拍板。两个江湖大豪迅速就做出了决定,一旁的三流武人过气公主丝毫没有话语权。
江湖大豪做事干脆利落说干就干,陆白霜居然真的去把玉面弄花郎绑了过来。
白映雪见证了灵州道大捕头浑身刀意爆发压制全场,然后一脚踹翻大台子,随手一抓就把玉面弄花郎抓了过来的全过程。
酒肆里的人在大捕头骇人的刀意下从头到尾都在瑟瑟发抖。
“走。”陆白霜单手拎着他,像拎一只鸡。
“玉面弄花郎附近应该是有空谷帮的帮众暗中保护的,那些人现在想来应该已经在赶回去给王维谷报信的路上了。”陆白霜道,“我们直接出城,去灵州北郊覆水潭。”
……
灵州覆水潭,传说仙人覆水成此潭,潭水颇深,很久以前就是灵州江湖人决生死断恩怨的地方。
时已夜深,覆水潭四周树木森森,更显得阴沉。不过整个覆水潭附近却并不是漆黑不见五指。在潭面上飞舞着无数碧绿色的荧光,如同灯火般照亮了整个覆水潭。也不知那些萤火到底是萤火虫,还是鬼火。
“灵州大捕头亲自出手抓我,看来是我爹东窗事发了吧?”一行人赶到覆水潭时,被陆白霜拎在手里的玉面弄花郎忽然道。
陆白霜随手将他丢在潭边的草地上。
三人原本以为这个玉面小生会惊慌失措,可现在他看上去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你知道我们要干嘛?”白映雪意外地问道。
玉面弄花郎蹲在潭边捧了一把水,洗去面上浓妆,然后转身一屁股坐在潭边草地上。
“当然知道。”洗去妆容的弄花郎面容俊美阴柔,眉宇间和王维谷七八分相似。
“我爹他最近这段时间练上了邪门武功,需要用活人心肝当练功引子。”弄花郎淡淡的道,“虽然他有心瞒着我,但是毕竟是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亲父子,又怎么可能真正瞒得住我。
“他后来知道自己没瞒住我,我也没点破他的秘密。就这么心照不宣。我知道他迟早要出事,没想到来得还挺快的。”
“知道我们要对你爹动手,你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忧痛心?”宁观问道。
“他咎由自取罢了,有什么可痛心的。”弄花郎沉默片刻,回答道。
“哦?”宁观和陆白霜同时眯起眼睛。
白映雪则是皱起了眉头,看向弄花郎的目光里有点嫌恶。
“我爹这个人啊,听说年轻时就是个武痴,跟我娘成婚有了我,也依然还是个武痴,我六岁开始他就开始教我一点入门的内功心法。”弄花郎向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草地上,“我当时学的也挺开心的。到了我十二岁那年,我娘重病不起,我爹整日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练功,直到我娘过世也没有再见到我爹几面。
“娘亲葬礼后,我爹他给我改了个新名字,王念笙。我娘的名字里就带着个笙字。他让我好好记着我娘。我是记着了,可他呢?他大概是觉得这些东西有我承担,他自己就能彻底放下,从此越来越沉迷武道。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他练武。和他吵了几次,一气之下把自己以前的那点内功底子全废掉了。后来他就不再管我。他走他的江湖路,我混我的脂粉堆。”
宁观听完,评价道:“很多武人都是这样,心里只有武道,娶妻生子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你这种情况在江湖上常见得很。”
“是啊,所以我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弄花郎王念笙笑笑,“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
陆白霜淡漠地看着王念笙,白映雪眉头越发紧皱了。
“呼。”王念笙吐出胸中浊气,说出了积郁心里的一些东西,他似乎也变得畅快许多。
“来了。”宁观突然眼神一凝。陆白霜和白映雪同时绷紧身体。
只见远处一道人影快如奔雷,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此人一头花白长发狂舞,浑身上下武道罡气暴涌,一路压得身旁野草灌木枝叶乱飞。
裹挟着这一身气势,那人影来到宁观等人的近前,在二十步外停了下来。
正是空谷帮帮主王维谷。
“大捕头!”王维谷声若炸雷,“为何无故拿我子嗣?!”
“好大的气魄!”陆白霜大笑道,“终于肯拿出真本事了?来,让我见识见识传奇魔功日啖经!”
王维谷须发贲张,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就你这种心态也想学六百年前血佛陀立地成佛当世无敌?”陆白霜罡气包覆身躯,猛然踏前一步,“笑死我了。”
话音刚落,陆白霜身形瞬间暴掠向王维谷。
“哦豁,见面就开打,这么暴躁?”宁观一手拉住白映雪柔软纤手,一只手提起弄花郎王念笙,飞速远离那两个一流武人。
陆白霜长刀悬在腰间,未曾出鞘,一双白皙秀气的手掌包裹武道罡气,向王维谷拍出。
王维谷喝道:“大捕头莫要欺人太甚!”同样并起一双肉掌迎上陆白霜。“巴蛇开山劲!”
王维谷家传武学巴蛇开山劲,名字取自巴蛇开山的典故,招数磅礴大气,一身武道罡气如有万钧重力,碾压下来!
二人浑身武道罡气碰撞,气浪吹得碎石泥土和着草叶枯枝乱飞,发出雷霆般的炸响。
大约十几个呼吸后,陆白霜一声张狂长笑。
“王维谷你果然身缠业火!”
随即两人再次碰撞,罡气溅射间,各自后退。
宁观看向王维谷,在他的感觉中,有一丝丝无形无色的火焰从王维谷的七窍和周身穴道中随着罡气散出。
那就是王维谷身上的业火。
在先前碰撞后,陆白霜嘴角有血流出,她反手一抹,染得嘴唇鲜艳欲滴。
“而且和我推测的不差,这人果真以皮囊为灯,装盛业火!”宁观啧了一声。
“呼…”王维谷吐出一口长气,“大捕头又何必求死?”
“呵,”陆白霜冷笑,“谁求死这可还不一定。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红衣大捕头,腰间刀出鞘!
第十五章 谁家红衣似霸王
覆水潭上萤火飞舞,覆水潭边红衣拔刀。
秋水眸子凝视着王维谷,陆白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沸腾,身上那股霸道狂躁的刀意渐渐浓烈。
王维谷深深呼吸着,大量无形业火从他身体里涌出。这业火来自他自己的孽,只会灼伤他自己,并不能用来对敌。但是不用再压制业火的他,此刻的实力已经接近武道通玄。
“啪!”在刀意攀升到一个顶点后,陆白霜的发带陡然崩断。与发带一同炸开的,还有陆白霜那狂躁到极点的刀意!
脚下重重一踏,两人裹挟着雄浑的罡气,再度冲撞在一起。
“斩!”气浪泥土碎石飞溅中,陆白霜咤声如雷。
那一刀快如惊鸿,刀意却霸道如山海。
刀锋划破空气,瞬间炽热如火,映红了深沉夜色!
“呔!”王维谷武道劲力一瞬三百转,体外罡气暴涨,一双肉掌迎上了红衣捕头滚烫的刀锋。
“铛!”刀锋斩上肉掌,竟然发出了金铁碰撞的声音。
“斩!”这是来自红衣捕头的第二刀,依旧快如惊雷!
王维谷再次挥掌横击刀锋。
“铛!”“铛!”“铛!”气浪泥土飞溅,又混在夜色中,两人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只听到金铁交击发出的清响和罡气被击碎的爆鸣,只能看到长刀划破空气时刀锋上跳动的火花。
白映雪死死盯着激烈战斗的两人,目不转睛。她不是没见过顶尖高手战斗。半年前宁观大战吞龙士,一拳一掌撼动万顷大湖,场面比眼前要壮观得多。
但是这毕竟也是两个一流武人的大战,同样精彩之至。
“你不是说红衣捕头必败嘛?可是我怎么看都是势均力敌啊…”白映雪戳戳一旁宁观的脸。
“必败是结果,势均力敌是暂时的过程,陆白霜她必败。”宁观负手而立,“问题就是我该在哪个时机切进去把她救出来。”
另一旁的弄花郎王念笙则是沉默看着激斗两人的方向,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说那激战中的两人。
红衣捕头一刀又一刀疾如飞电,暴烈如火,但是就是破不开王维谷那一双肉掌构筑的坚实壁垒。
越打下去她就越感觉压力沉重,王维谷的双掌沉重如山,武道劲力仿佛源源不绝,一身罡气强横宛若金刚不败,明明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却燃烧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喝!”王维谷武道劲力再次迅猛流转,一身气势又一次拔高!
“巴蛇崩山!”王维谷裹挟着强横罡气的一掌正好抓住了陆白霜刚刚斩出一刀后浑身劲力还未来得及凝聚的一个微小破绽,狠狠拍击在陆白霜右肩上。
罡气碰罡气,陆白霜的护身罡气被这一掌直接击碎。
这强横无比的一掌直接打得红衣大捕头罡气碎裂,身形倒飞!
那一袭红衣划破夜色直接砸入了覆水潭中,激起数丈水花。
“宁观你快救人!”白映雪心里一惊,赶忙转头扯宁观的袖子。
宁观摇头:“不,还没到时候。她还没败。”
王维谷重重的一顿右足,整个人也如离弦的飞箭,紧跟着陆白霜冲向覆水潭!
覆水潭中,一袭红衣冲天而起!
“痛快!”红衣捕头大笑,挥动手中长刀,踏水而行,迎向王维谷,汹涌澎湃的武道罡气流转,因为入水而湿透的衣衫迅速被蒸干,随着她的身形烈烈飞扬。
这红衣捕头哪里是什么寻常女子,分明就是一柄染血的妖刀!
“我烟雨楼陆家,世代传承顶尖武学剑法【飘渺烟雨剑】,可那剑法阴阴柔柔纠纠结结的,我偏不喜欢!”陆白霜哈哈大笑,秋水眸子里尽是嚣狂,“我要练武,就要练这天下最强的霸刀术!”
她手中长刀与王维谷那一双金刚不坏般的肉掌再度交碰,二人如闪电般踏水而战,刀气四溅,掌劲纵横,水花冲天。
“君看江湖两千载,何人腰畔不悬刀?刀锋上跳动的寒光才是我辈武人最浓烈的意气啊!”这红衣女子一身精气神熊熊燃烧,周身罡气灿然若星火!
潭上的碧绿荧光漫天飞舞,照亮了这红衣女子的绝代身姿。
王维谷不说话,这女子的刀锋凌厉得让他分不开神!
“六岁习武七岁握刀,至今练刀十三载,所有感悟化作如今这一套暴雨惊雷刀!”陆白霜此刻竟然在压着王维谷打!
“弃了烟雨楼陆家的绝学【飘渺烟雨剑】不练,反其道而行之,养出一身霸道无双的刀意。当真不得了。老陆这女儿比他强得多。”宁观嘴角咧出一个弧度,“白映雪,你信不信,不出三四年,天下前十五就必有她一席之地!”
那边覆水潭上,红衣女捕头一身气势已经达到最巅峰。
“血佛陀传人,这是我最后一刀,你可得接好了!”陆白霜一声长笑,收刀后退,身上高涨的气势往下狠狠一压。
就像已经胀满水的皮囊被突然间狠狠一挤。
下一刻,‘水囊’爆开,一道刀光惊艳了所有人的双眼。
这一刀斩得王维谷倒飞而出,自潭中撞入潭水另一侧的密林中。
这一刀斩得王维谷一身金刚般的护体罡气全部破碎。
这一刀,破水三十丈!
被这一刀掀起的潭水淅淅沥沥落下,如同下起了小雨。
潭水面上有万千碧绿荧光起舞。
红衣女子立身潭水上,缓缓将长刀插入腰间的刀鞘。那一刻,她的身姿出尘而霸道,既像谪仙,又似霸王。
在远处观战的白映雪和王念笙此刻有些呆呆的,那道身影委实太过惊艳。
宁观啧啧赞叹:“不得了,不得了……唉?你别倒啊?”
潭水上那女子似乎是用尽了一切的力气,长刀甫一入鞘,身形便已坠入湖中。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沉入水里,一双手臂便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脖颈和腿弯,将她轻轻抱起来。正是宁观。
“我还以为你会失约。”陆白霜无力地笑笑。
“嘛,我还是比较在意自己的名声的。毕竟救不下你我的名声岂不是要烂一半?”宁观道,“你这也太拼命了。不过恭喜你,这一战以后,你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武道通玄了。”
“谢谢。”陆白霜闭上双眼。
宁观笑了笑,没作声。
他抱着陆白霜,踏着水走回岸边,将她交给白映雪。
“照顾好这位灵州大捕头。”
白映雪此时还没回过神来,有点懵头懵脑的应了一声。
宁观又随手一直点在一旁的弄花郎王念笙身上,后者顿时就动弹不得。
“等下毕竟是要对付你的老爹,我们这边一个虚脱一个鱼唇,还是先把你封起来比较好。”宁观拍拍王念笙的头,“乖乖的,等我料理了你老爹再放了你。”
话毕,宁观扭头一步步走向覆水潭。在潭水的对面,一道身影从潭边的密林中缓缓走出。
王维谷胸膛上衣衫破碎,一道刀痕狰狞可怕,从右边肩头一直延伸到左边腰间,虽然他已经极力在调动武道劲力止血,可是还是有血不断渗出来。
“喂,现在换我出手了,你要再不立地成佛的话…”宁观伸了个懒腰,慢慢地道,“怕是会死哦?”
那一霎那,天地似有狂风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