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泛舟河上,细翻旧忆
咔擦咔擦地吃掉手里的糖葫芦,应九烛一挥手掌,那根糖葫芦签子附着着她的武道罡气,电射向宁观。
宁观随手打飞这支签子,然而应九烛已经再度逼上前来。
“有完没完……”宁观无奈,挥起拳掌,与应九烛对碰。
“震!”应九烛低喝一声,纤细的手腕带动白皙的拳头,竟爆发出了狂龙般的刚猛力道。
“磅!”宁观双臂交叉,挡下这一拳,张口喷血,整个人在木地板上倒滑出去。
他一路滑到了楼梯边,就势一个翻滚,向楼梯下滚去。
“没让我痛痛快快地打一顿就想跑?”应九烛冷笑,猛地一跺脚,坚实的木地板顿时破碎,她整个人从破开的大洞里坠了下去。
宁观刚刚溜到一楼,迎面撞上破开木地板从天而降的应九烛。
“……”宁观是真不想打,难得的好夜晚,身处如此风光绝佳的秦淮河,打打杀杀的,真的太扫兴。
“我说……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一见面就要揍我,在青州也是,在这金澪城也是。”宁观苦笑,“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你当然不知道,你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应九烛迈步向前,浑身罡气凝聚。
宁观看了看四周,整个酒肆的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但是酒肆外,开始渐渐围拢起看热闹的闲人,还出现了六扇门的巡逻小队。
再打下去,只怕要惊动金澪城里其他的顶尖高手。
“有什么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吧?”宁观叹气道,“你说你就算打死我,我该搞不懂的还是搞不懂,还不如把事情讲清楚。
“讲清楚以后,我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应九烛眯起眼睛看着宁观。
她的面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身上的武道罡气渐渐消失。
“你既然想谈,那就走吧。”应九烛转身走向酒肆大门。
宁观拍了拍身上的尘灰,长舒了一口气。
柳树梢头的吞龙士在那二人掉到酒肆一楼后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了,但是二人的对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完了?雷声大雨点小的过了几手就结束了。”吞龙士咂咂嘴,“看来应九烛还真的就和我推测的差不多,对宁观的态度实在有趣。”
“不过我也没必要掺和,今夜,他们就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吧。”
如此想着,吞龙士猛然发力,身影矫若游龙,踏着层层屋檐楼宇飘然远去。
酒肆外的人,看着走出酒肆的那一男一女,谁也没敢上前一探究竟,只敢远远地看热闹,目送这两人走远。
……
夜色中的秦淮河上,有不少画舫游舟。
其中一只游舟上,对坐着一对男女。
男子青衣,女子黑裙,正是宁观和应九烛。
说是要谈,可是两人却陷入了僵持难破的寂静,各自望着倒映在河水上的灯火,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最终,还是由宁观打破了僵局。
“应九烛,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七年前我初出江湖,挑战你的时候吧?”宁观慢慢摇动着船桨,小船在河面上温温吞吞地前进。
“……”应九烛闻言沉默。
她和宁观,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相识,只不过宁观似乎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在他的印象里,七年前就是两人最初见面的时候。
“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面,在你七年前出江湖之前。”应九烛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此说道。
“嗯?”宁观设想过应九烛的各种回答,但是偏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皱着眉头,宁观沉声道:“我们……很久以前见过面?”
应九烛撩了撩发丝,道:“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十一年前……”宁观眯起了眼睛。
应九烛,十年前出江湖,打出了天下第五的名号。那时候她不比宁观出江湖时大多少,也就十五六岁。
如今的应九烛是二十五六岁,比宁观大个四五岁。
十一年前,宁观不记得自己有碰见过比自己年纪大四五岁,而且武功非凡的少女。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方外人门派里某个巨擘的家里。”应九烛继续说道。
“方外人巨擘……”宁观想了想,“十一年前,我确实跟着师父拜访了某位方外人的巨擘。不过也只是普通的拜访而已,在那期间,我也没见到什么少女。”
“啊。”应九烛叹了一口气。
自己就不该答应和宁观谈。这呆瓜什么都忘记了的样子,真的让人窝火,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泄一泄心里的怒火。
“我记得那个方外人巨擘,武道修为非常高深,是个活了一百四十多岁,比圣人斋老斋主还久的老怪物。”宁观喃喃,“这个老怪物,有个男弟子,大概有十二三岁,武功就已经半只脚踩进武道大通玄了,恐怖得不得了。”
“老怪物有个十二三岁的男弟子?”这一回轮到应九烛皱眉了。
方外人里那活了一百四十多岁的老怪物,就是她的师父。老怪物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比她小两三岁的弟子了?或者说,她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师弟?!
不少江湖高手都知道应九烛出身自方外人,在方外人里的地位也非常高,却不知道到底高到什么地步。
那个一百四十多岁的巨擘,辈分比方外人的门主还要大两辈。也就是说,方外人门主见了应九烛,得喊一声小师叔。
此时这个方外人门主的小师叔有点懵,她不知道十一年前自己从哪冒出来一个师弟。
“老怪物是我师傅,但是我记得我没有师弟。”应九烛面无表情地道。
“唔?老怪物是你师父?”宁观也是第一次知道应九烛的师父是方外人里辈分高得吓人的老怪物。
“但是我记得老怪物亲口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话一出口,宁观就看到应九烛脸色不对劲了。
“老家伙明明说过我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这凭空冒出来的得意弟子又是谁……”应九烛猛地捏紧拳头,发出一声爆响。
旋即她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宁观,你还记得那时候,你见到那个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么?”应九烛缓缓地道。
第一百二十章 月光如水照秦淮
“嗯?”宁观一愣,“记得啊,那少年长得挺俊朗的,皮肤古铜色,脸上一道横过脸颊的伤疤。”
宁观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的应九烛脸上的表情缓缓僵硬,眼睛里渐渐失去了光彩,黯淡得像脱水很久的死鱼。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应九烛捂上了自己的脸。
“你怎么了?”宁观心想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疯。
“你别说话,让我吹一吹冷风,静一静。”应九烛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后面传出。
清凉的江风吹拂而过,撩动了她的发丝。感受着从指缝间渗透进来的凉意,应九烛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难堪,但是……怎么说呢,方才宁观口中形容的那个所谓十二三岁的少年……就是她。
当时她刚刚在山林旷野中修行回来,身上伤疤密布,晒成了古铜肌肤,连一头长发都裁短,整个人看着都变了一个样。
而且由于少女的体型要纤细一些,所以当时已经十五岁的她才会被宁观认成十二三岁的少年。
后来没过多久,她正式踏进武人江湖中最巅峰的那一层境界,武道大通玄,在肉身通玄与气机荡涤下,身上那些伤疤,包括脸上的横疤,都渐渐消失。
与宁观第二次再见时,她已经重新蓄起飘然长发,武道大通玄的肉身冰肌玉骨纤尘不染,与当年那个古铜肌肤一身伤疤的假小子天差地别。
“所以他才没认出我来……我居然忘了……”应九烛心绪复杂,捂着脸的手就没松开过。
最关键的是自己还因为这个怨怒了很久,见面就想着暴揍宁观。
一想到这里,应九烛就感觉脸皮像炭火般滚烫。
“喂。”应九烛的声音从掌缝里钻出来,“宁观你还记得你和老怪物那个弟子见面时发生的事情么?”
宁观摸摸额头,道“隐约记得。”
……
那是当时太上天和方外人里两个顶级天才武人的第一次碰面。
宁观当时十岁,初入武道通玄。应九烛十五岁,即将踏入武道大通玄。
在他们的师父,那两个老东西私谈时,这两个少年天才就凑到了一起。
“我师父还有门派里那些老头子真的是烦透了。”古铜色肌肤,脸带横疤的“少年”坐在院子里的大青石上。
一脸稚气的男孩一屁股坐在“少年身边。
“那些老头子,让我练了这么一身武功,偏偏就是不让我出江湖闯荡。”嘴里抱怨着,“少年”晃荡着修长笔挺的双腿,“练了武功不闯江湖,这不是和买来米面却不开灶做饭一样吗?”
闻言男孩便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和你不一样,门派里的人都让我快点武功大成,然后出去闯荡江湖,争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古铜肌肤“少年”撇撇嘴。
“这可不是口气,这是意气。”男孩小脸一板,有点严肃地道,“对江湖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一口意气更重要的了。”
“我辈武人,有此意气在胸腹,能上青天摘星辰!”
古铜色肌肤的“少年”猛然转头凝视着这不过十岁出头的男孩。
这男孩面庞还稍显稚嫩,但是眼中流淌着某种让人窒息的东西。跟他对上一眼,就好像和一条即将腾飞九天的蛟龙对视。
“有意思……”古铜色“少年”喃喃,心底好像也被这少年撩拨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等我成了武道大通玄,我一定要出江湖,去争一争那天下第一!谁都拦不住我!”她如此喃喃。
“那你就别想了。再过十年……不,五年。”男孩咧嘴一笑,“最多再有五年时间,天下第一的名号,必然属于我。”
“就凭你?”“少年”不屑道。
男孩拍了拍腰间的带鞘短刀,“就凭我,凭我这把刀。”
“总有一天,当我拔出刀的时候,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要退避三舍。”
男孩说的话不像儒家圣贤那般哲思深远,仅仅只是一个热血沸腾的男孩年少轻狂的呓语。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这样轻狂幼稚的话却让“少年”心里充斥起难明的滋味。
那是共鸣。
“喂,小鬼。”古铜色肌肤的“少年”喊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宁观。”男孩笑了起来。
“宁观。”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双清澈好看的眸子盯在男孩身上。
“我们来比一比吧,看看谁能最终成为那个天下第一。”她说。
男孩双手抱胸,笑嘻嘻地道“你应该会比我先出江湖几年,天下第一的位子就让你先坐一阵子。等我出去的时候,你就该还给我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这一坐,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少年冷笑。
“那就走着看呗。”男孩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一点不恼,胸有成竹。
在男孩的师父与老怪物结束谈话,准备带着男孩走时,男孩悄悄地屈指一弹,将一样东西弹到了她的手里。
“少年”的耳中同时传来了男孩的传音。
“今天聊得很开心,这是我做的小东西,送你玩玩,当个见面礼。”
“少年”猛然抬头,只见男孩侧过脸,露出灿烂的笑容。
……
秦淮河上悠悠的江风吹拂而过,宁观放开船桨,一个仰躺,倒在船舱里,枕着双臂。
“那真是个天才啊,不比我大几岁,但是武道境界比我高很多。也不知怎么的,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在江湖上听到他的传说。”
“大概是真的给方外人里那群老头子给拦在宗门里了吧。”宁观笑道,“要是他能出江湖,以他的本事,怎么说天下前十五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应九烛闻言抿了抿嘴唇,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在那里的衣襟下,藏着个小小的吊坠。
吊坠是用沉香木刻成的一片小叶片,刀工很细腻,形状很别扭。
深深呼吸了几下,应九烛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宁观正躺在船舱里,沐浴着月光眯着眼睛感慨,就觉得眼前一暗,月光被全部挡下。
他定睛一看,只见应九烛整个人都凑了过来,一只手撑在他脑袋边,一只手按着她自己的胸口。
她背对着夜空,发丝纷纷扬扬垂落,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
“你……”宁观甚至能嗅到应九烛发丝间淡淡的香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玄衣一言惊一城
“宁观。”应九烛轻声开口,“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说着,她探手入怀,从胸口衣襟里扯出了一条吊坠。
借着秦淮河上的流光倒影,宁观看清了那个吊坠的模样。
一片明明刀工流畅,但是外形却丑得无可救药的沉香木吊坠。
他有些发懵,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对清澈的眸子。
四目相对,久久沉默。
应九烛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一丝丝紧张的情绪缠紧了心房。
夜色中有风吹拂,江水轻响,游人谈笑,舞姬吟唱。
唯独这一艘小舟上,时间仿佛凝固。
“啪!”倏地,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爆鸣。
一道火线冲天而起,旋即便有明媚璀璨的花在深沉如墨的夜空中绽放。
应九烛原本被紧张所萦绕的心,突然间安定下来。
她看到身下的年轻男子微微笑了起来,道:“原来是你,难怪。”
“我说为什么堂堂天下第五,要对我穷追不舍,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没想起你来,真是抱歉。”
“不过……你这变化,也太大了点吧,完全就不是当年那个一身伤疤,晒成小铜人样子的少年了。”
听着宁观的话,应九烛蓦然间笑起来。
仿佛冰原融化,露出了封冻已久的明媚花朵。
十一年前的那个男孩只是与她结下了最开始的羁绊,打下了一根楔子。
七年前,那个张狂得不可一世的握刀少年,把这根楔子重重打进了她的心房。
此刻,心里的某种庞大而不可抑制的感情在逐渐沸腾。
“宁观!”应九烛哈哈大笑,双手按在宁观肩上,“再来陪我打一场!”
话音未落,这位天下第五身上升腾起雄厚得骇人听闻的武道罡气!
“轰!”一声轰鸣,震动了十里秦淮。
小舟四分五裂,两道身影冲天而起,沐浴着满城的灯彩、漫天的烟火和清浅的月光。
在秦淮河畔的游人只看到这两道身影一闪而过的惊鸿一瞥。
然后这两道身影便贴近成了一团,在秦淮河面上闪转腾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拳掌如山崩,罡气似海啸。
两道身影,拳震十里秦淮。
匆忙赶来的六扇门捕快急忙组织还在河上泛舟的游人归岸。
他们很清楚那是怎么样强横的两个存在,只怕再打下去,这附近方圆十几里的秦淮河都要给震荡倒掀!
两道身影最开始还是罡气与肉身的硬碰硬互搏,后来竟然都齐齐放出了自己的武道意志!
一股武道意志浩瀚广博如夜空,一股武道意志超然霸道如天上女仙。
整座金澪城,都被这两个人给惊动了。
“喂喂喂!不是吧?这是打出真火来了?”一身皮甲的高大男人抓着酒坛,站在秦淮河畔一座五层高楼上,望着河上踏浪而行,拳掌撼动波涛的两人,不禁有些无语。
“嗖嗖嗖!”不断有顶尖武道高手身如飞隼,踏过金澪城的楼宇,掠过金澪城的夜空,赶向秦淮河畔!
秦淮河畔有绝世高手在对阵,这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盛景,这些至少也是武道通玄的顶尖武人,根本没办法不心动!
“那两人,在金澪一碰面就打起来了吗?”金澪城中某个茶楼上,中年儒生叹了一口气。
“这样倒也难得爽快。”中年儒生对面坐着的瘦小雷公脸男人道。
这男人目有重瞳,不怒自威,正是江左项家的当代霸王,项江东。
“这么打打杀杀的倒是对你胃口。”中年儒生摇摇头。
与其他顶尖高手不同,这天下第二的圣人斋斋主,还有天下第四的霸血重瞳子,都没有前往秦淮河看热闹的打算。
金澪城里一家赌坊中,一身皂衣的中年赌徒豁然抬头,凝视虚空。
“有意思。一个是应九烛那女娃娃,还有一个,是从来没见过的高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筹码已经堆得如同小山。
“在魔门自家的赌坊赌钱果然无趣,你们这些人,放水太多了。”男子摇摇头,随手一推筹码,转身走向赌坊大门。
“韦长老,您这是要?”有人急忙从后面赶上来问。
“去看一看,这江湖上的年轻俊杰。”中年赌徒哈哈大笑,身影一虚一实间,人已经飘然远去。
“是应九烛在和人争斗,是谁这么大胆?敢动我的九烛姐,我一剑劈了他!”怀中抱剑的白衣年轻人怒气冲冲,自城中一家酒楼里冲天而起。
金澪城里著名的含春楼中,一身华贵衣裳,腰悬金镶玉长剑的中年人正搂着娇美舞姬调笑,突然间就神色一变。
“宁观那小王八蛋,和应九烛这个强得变态的女娃打起来了?”他微微皱起眉头。
一旁的舞姬见他皱眉,娇嗔道:“陆公子,怎么突然间闷闷不乐的?奴家舞姿如此不堪入目吗?”
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被舞女称作公子的烟雨楼楼主陆柒捌连忙笑道:“怎么会,小美人你的舞,我可是百看不厌呀!”
嗯,他决定还是不去管那两人了,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与他无关。
他陆柒捌现在不是天下第十三高手,只是个正在逛青楼的公子而已。
“阿弥陀佛。”有老僧放下吃到一半的素斋,缓缓从小饭馆里走出。
“无量……嗝……天尊。”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身穿黑白道袍的道士歪戴道冠,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朝十里秦淮的方向去了。
走醉酒道士身旁,身穿黄紫两色道袍的道人神色有点凝重。
“赌斗在即,女仙作为正道顶尖高手,与其他顶级武人争斗,属实不智。”黄紫道人叹了一口气。
……
秦淮河面上,宁观与应九烛越打越酣畅,衣袂飘飘,身形变幻,不似在做生死恶斗,倒像是在漫天烟花的倒映下,翩翩起舞。
“哈哈!”应九烛一拳逼退宁观,一步踏空,飘然御风。
宁观抬头望去,只见她发丝狂舞,黑衣红绸带也在烈烈飞扬。
她的背后就是璀璨的烟火,然而她的双眸却似乎比满天烟火还要明亮几分。
只见她微微吸气,猛然开口一声大喊。
她的声音顺着滚滚雄浑武道罡气,传遍了整座金澪城,回荡在这流光溢彩的十里秦淮。
“宁观!我喜欢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下第五,一掌开江
应九烛的话,回荡在整座金澪城上空。
身穿皮甲的大汉呆呆地看着那沐浴华彩的一袭黑衣,手上的酒坛子咣当一声失手掉下,顺着他脚下的屋瓦骨碌骨碌滚落。
“虽然说早就觉得应九烛对宁观的态度有问题,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激烈,这么直接……”吞龙士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吃惊和好奇混合的神色。
“这……”茶楼里,中年儒生摇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怎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搞这么一出。”
“不也挺好么。虽然我不懂这些。”雷公脸的重瞳霸王喝了一口茶水,道。
项家当代霸王,是个不知女子为何物的武痴老光棍。
走在金澪城里的街道上,魔门长老中年赌徒抬起头,露出些许笑意。
“宁观?原来那人是宁观?七年不见,这武道意志倒是弱了许多。”
喃喃自语着,赌徒转了个方向,“年轻真好啊……”
他赌瘾上来了。这一回,一定要找一家不是魔门麾下的赌坊。
“宁观那小王八蛋……还有应九烛那女娃娃……”沉溺于青楼歌舞中的陆柒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老僧合十口念佛号,随后含笑摇头。
“这还真是……”黄紫道袍的道人苦笑,“女仙做事,果然出人意料。”
“青牛驾到,紫气东来。福随心至,灾顺水流。”黑白道袍的道士哈哈大笑着,举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口。
“啊啊啊啊!”飞速奔跑的、怀中抱剑的白衣年轻人发出凄惨的哀嚎,“我的九烛姐姐啊!!”
“天下第十二!我和你不共戴天啊啊啊!”
那些向秦淮河畔飞奔的顶级武人都惊呆了,整座金澪城一片哗然。
秦淮河上,宁观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形缓缓飘落的黑衣女子,喃喃自语道“女人果然是这世间最麻烦的东西。”
但是再麻烦,他宁观也必须要好好地回应应九烛奋力爆发出来的感情。
平时他打不过是可以逃的,可这种时候,绝对逃不得。
“嗒。”应九烛轻轻踩在水面上,脚下便是波光粼粼的十里秦淮。
“嗒。”“嗒。”“嗒。”
应九烛踏着一江灯火流光的倒影,一步步走向宁观。
她的目光牢牢地定在宁观脸上,未曾移动半分。
宁观知道,她这是在等待着自己的一个回答。
在离宁观三尺远的地方,应九烛停了下来。
宁观深深呼吸着,久久地沉默,灯彩渔火月光倒映在他身上。
已经有不少武人赶到了秦淮河畔,都是至少踏入了武道通玄的江湖龙蟒。
他们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着,目光落在江面上那两道相距不过三尺的身影。
“那是天下第五应九烛,还有天下第十二宁观。”
“他们这是……”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没想到名动天下的两位武道大通玄,居然有这般纠葛……”
“原本以为是武道大通玄在死斗,没想到却是月下情爱之事。酸也!酸也!可有醋耶?”
白衣抱剑的年轻人身若流光,落在秦淮河畔一座高楼的屋顶上。
他横眉怒目,看着江面上的青衣男子,咯吱咯吱咬着牙。
“好你个天下第十二……”
……
金澪城十里外的村落中,原本在房间里盘坐的青蜉蝣突然起身,缓缓地走到院子里,看着挂着半弯残月的夜幕。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慌。
回头看了一眼另外一个房间,白映雪正和小鸽子玩耍正欢。
……
宁观凝视着应九烛,叹了一口气。
“抱歉。”简单的两个字,从宁观的嘴里挤了出来。
应九烛眼睛里的波光剧烈摇动着,但是她依旧神色平静,面色淡然。
“原因?”她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荡,“是谁?”
“那个废帝公主?”
“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异色眼?”
宁观闻言一怔,原来,她也看到青蜉蝣了。
他沉默片刻,道“都不是。”
应九烛眉毛一扬“难道,还另有其人?”
宁观苦笑“没有的事。”
“只是不想去碰这些东西罢了。”
“尽管这些世间情爱,美妙明媚得不可方物,但是,那都是和我不相干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我没有能够承担起那些东西的本事,所以我绝对不会去触碰沾染。”
宁观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一个状态,别看他如今潇潇洒洒,实际上,他迟早要和太上天背后的东西拼个死活。
将死之人,动不得情。
应九烛面无表情地看着宁观。
宁观咧咧嘴,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天下第十二,这是拒绝了天下第五的……”
“看天下第五的样子,恐怕是动怒了,这两人,得再打一场。”
“好戏要来了么?”
那些远观的武人议论纷纷。
面无表情地,应九烛抬起了手臂,探向宁观。
“啧。”宁观无奈,“算了,就让她白揍这么一次吧。”
应九烛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按在宁观脸上。
随后,这个冷漠霸道的玄衣女仙,露出了一个比满天烟火还要灿烂妩媚的笑容。
“原来是个从来都没动过情的小男孩。”她眉眼弯弯,轻轻抚摸着宁观的脸颊。
宁观被她这样的举动给搞懵了,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旋即,应九烛便突然变脸。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个大混蛋。”纤细的手掌猛地向下滑去,按在了宁观的胸膛上。
独属于武道大通玄的磅礴武道罡气瞬间爆发!
“轰!”巨响轰鸣震动了天地,宁观的身影倒飞百丈,拉出滔天水浪。
一掌开江百丈。
应九烛身影飘飘,朝着宁观倒飞出去的方向飞速掠去。
“看来我还没有真正的了解到你的全部。”应九烛的声音飞越百丈,传入宁观耳中,“不想再挨打的话,就找个地方,全都和我一一讲清楚吧。”
百余丈外,胸膛衣衫破碎的宁观狼狈地躺在水面上,听着来自应九烛的话,感受着那飞快接近的气机,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女人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呀。”
天下第十二无奈的自言自语轻轻淹没在水波声里。
村落中,负手望天的青蜉蝣眯了眯眼睛,心中的慌乱不安淡去了许多,但是并没有完全消除。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狂涛卷起千堆雪
怀中抱剑的白衣年轻人此时脸色已经难看得像个出恭不畅的病人。
虽然天下第十二拒绝了应九烛,可是这并没有让他安下心来,相反的,应九烛展露出来的样子,还有天下第十二那副无奈苦笑的可恶模样,都深深地刺激到了这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
练刀的人性子霸道,练剑的人性子直锐。
所以毫不犹豫地,白衣年轻人身缠雄浑武道罡气,伴随着一身锐利无匹冲天而起的武道意志,猛然拔剑!
“天下第十二!”伴随着一声狂吼,他身如飞剑,冲向了宁观,“来跟我分个胜负!”
白衣年轻人虽然性子毛躁,但是这一身武道大通玄的实力,却是板上钉钉。他的出场,顿时吸引了各个顶尖武人的注意。
“又一个武道大通玄的顶尖高手!”
“从来没见过这人,也不知何门何派,这一身武道大通玄的本事,不是寻常散人能练出来的!”
武道大通玄,那是何等稀少的人物?
如果说武道通玄在江湖里是搅动惊涛骇浪的蛟龙巨蟒,那么武道大通玄就是腾云驾雾见首不见尾的真龙。
凡是能成为武道大通玄的武人,就没有一个,是来历普通的散人。
天下前十五中的那几个散人,背后其实都是流传古远的隐世单传一脉,比如天下第七的吞龙士,比如天下第一的烂酒鬼,比如白衣年轻人之前扬言挑战的天下第六剑痴。
就算是在江湖人眼里来历不明的天下第十二,其实也曾是太上天的得意门人。
“那个人……似乎是方外人里出来的那个门人?”吞龙士喃喃。
“看来,他似乎是对玄衣女仙抱有情愫啊。可惜咯,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照大江,哈哈哈。”
说着,这个平生只好吞龙食蛟和与人争斗两件事的人间吞龙士,竟然也开怀大笑起来。
江面上,应九烛揪着宁观残破的衣襟,把他整个人从水面上拽了起来。
“别装死,我刚刚那一掌根本没用力。”应九烛冷哼。
宁观脚踏江水,站直了身子。
刚刚应九烛那开江一掌,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她并没有真正的发力,并且大部分的力道都打在了江面上,宁观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
“你想听什么?”宁观叹了一口气。
“你全都讲,我全都听。”应九烛回应了干脆的八个字。
就在二人谈话时,伴随着愤怒的呐喊,白衣年轻人身若疾风,带起一道划破江面的剑光,向宁观攻杀过来!
“天下第十二,来和我分个胜负!!”白衣年轻人的呐喊响彻云霄,“你要输了就给我一辈子滚出应九烛的视线!”
“啊,没想到居然是个呆瓜。”岸边围观的武人中,有人闻言轻笑一声。
宁观看着那带着雪亮剑光飞速而来的身影,揉了揉额头:“你熟人?”
应九烛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抓着宁观衣襟的手:“门派里某个老东西的弟子,烦的很。给我往死里揍他。”
“不太好吧?第一次见面……”宁观眨眨眼。
“少给我装好人。快去。”应九烛转身绕到宁观身后,推了他一把。
“好,好。”宁观揉动了几下脖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光,“让我看看方外人年轻一代顶尖武人的本事。”
看着一脸淡然的宁观,白衣年轻人咬牙切齿,一身武道大通玄实力毫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将自己的强横的肉身力量、武道罡气和锋锐剑意全部灌注在长剑上。
一剑递出,凌厉剑意瞬间翻卷!
“唰!”
雪白而惊艳的剑光让漫天烟火都黯然失色。
这一剑,剑光方出,便已开江数十丈。
宁观身上升腾起了精深的武道意志。
并不是浩瀚广博如天的那一道拳意,而是他的另外一股如水一般,柔时可绕指,刚可翻江海的武道意志
迎着剑光,宁观捏掌成印。
你剑光凶狂,能开江几十丈,可挡得下我这千里狂涛?
浑身武道罡气在喷涌,宁观一记掌印盖出,硬撼武道大通玄剑客的锋锐剑光!
太上天武学,密印-千堆雪。
千里狂涛,卷起千堆雪。
“轰!”一声震响,水浪滔天。
这烟波浩渺倒映华灯的十里秦淮,炸开了。
江面上江水纷纷而落,如同下起了小雨。
雨中,白衣年轻人站在离宁观六七步开外,手中握着长剑,咬牙切齿地望着宁观。
而宁观神色平静,收回了手臂,掌心是一道剑痕,鲜血汩汩流淌。
他甩甩手,振去掌心的鲜血。强横的肉身此时已经自动收缩肌肉,止住了血。身体里武道劲力流转间,也在滋润着伤口。
“受伤了?”应九烛皱眉。
“皮外伤。”宁观笑笑。
听见宁观这么说,白衣年轻人横眉怒目,挥剑要再上。
突然间,有人道:“打群架?挺热闹呀,不如算我一个。”
说话间一个身穿皮甲的高大男子踏浪而来,正是吞龙士。
“素闻吞龙士最喜欢与人争斗,看来他这是兴起了。”
那些围观武人不由得啧啧出声。
白衣年轻人看了看宁观,又看了看吞龙士,咬了咬牙道:“天下第十二,你给我等着。等到江湖赌斗上,我一定会约你一战!”
丢下这么一句狠话,白衣年轻人猛然转身,纵身飞掠而去。
“这人……”宁观咧咧嘴,“怕不是个呆瓜?”
他这话与先前那围观武人所说几乎如出一辙。
应九烛淡淡的道:“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烦人小鬼。”
然后她目光转向了吞龙士。
“吞龙士,你想算你一个?不如跟我打打看,怎么样?”玄衣女仙目光沉沉,身上鲜红缎带飘舞,气魄慑人。
吞龙士虽然说不怕和应九烛打上一场,但是他知道现在去招惹一个情场不得意的女人,实属不智。
而且他刚才踏浪而来,本就是过来解场。现在场已经解了,他留在这里,意义不大。
“算了算了,我就不掺和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了。”吞龙士哈哈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退走。
见天下第七的吞龙士被天下第五一言惊走,岸边围观的武人不禁又议论纷纷起来。
“走吧。”应九烛眼眸微垂。
“啊。”宁观淡淡的道。
这一夜,两个人得好好谈一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坦诚相见
白衣年轻人提着长剑,走在金澪城的暗巷里。
此刻他已经没有在秦淮河上一剑分江的那种气势,脸色苍白,即使扶着墙也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踉跄跄着。
“呜哇。”扶着巷子里的墙壁,白衣年轻人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呼……呼……”他喘了几口粗气,难看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在先前与宁观的碰撞中,他的剑气击穿了宁观的护身罡气,划破了宁观的掌心。
然而他自己也正面硬吃了宁观一记密印-千叠雪,被打得五脏六腑和浑身的气劲都震荡不休,伤得不轻。
本来吃了这么一记密印,他当场就得大口吐血。但是他硬生生用强横的武功压制了伤势。
虽然伤势压制太久,恶化严重,但是好在他还是没在那个天下第十二面前露出疲软的姿态。
他可不想让应九烛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
“天下第十二,果然强横。”白衣年轻人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不过下一次,我不会再输!”
缓缓挺起身子,白衣年轻人腰背笔直如剑,慢慢地走向巷子深处。
……
秦淮河畔,在天下第十二与天下第五两位当事人离开后,那些喜欢凑热闹的江湖武人也纷纷散去。
不过,这一夜两个天下前十五在秦淮河畔也算是留下了一段能让说书人添油加醋、让江湖豪侠津津乐道的故事。
那些泛舟江上的游人虽然因为宁观与应九烛的打斗,不得不撤离到河岸上,但是能够目睹这么顶尖的江湖爱恨纠葛,他们也算是心满意足,并没有败兴而归。
随着那漫天烟火的谢幕,今晚这一出有些胡来的戏就这么落幕了。
……
金澪城里,一家苍蝇馆子里,来了一对男女。
店家一面迎上去招呼,一面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对男女。
这男子是真的落魄,一身破烂不堪的青衣,腰里挂着把竹鞘短刀,一看就是不知从哪来的破落武人。
至于那女子?那女子长得可是真如仙人一般,只不过一身黑色衣裙,脸色淡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着实吓人。
那对男女在位子上坐下点了两碗汤团后,就开始大眼瞪小眼地发呆。店家见此,不由得心里一阵嘀咕。
苍蝇馆子里除去柜台,就只有三张桌子。这时候店里冷清少客,这一对古怪男女是仅存的客人。
这对男女,就是宁观与应九烛。
“好好说说吧,你这些年的事。”应九烛传音入密道。
桌上昏黄的灯火照在她的眼眸里,像是两粒跳动的黄豆。
“七年前,我叛出了太上天。”宁观传音道。
闻言,应九烛双眸猛地一缩。
太上天与方外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熟络,只是宁观的师父与应九烛的师父有旧,才有了十一年前的登门拜访。
对于宁观叛出太上天的事情,应九烛也并不知晓。
再加上太上天在宁观叛逃后,迅速封锁了消息,所以连方外人这个门派都只是隐隐察觉太上天发生了一些大事,但对于具体的细节知之甚少。
应九烛十年前就离开门派,来到大梁江湖上独自打拼,自然就更不知晓。
如今一听,她不由得有些震惊。
“你……”她皱起了眉头。
她这神情所表达的意思,宁观看得懂。她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叛出门派。
即使是武道大通玄的武人,也不会轻易背叛自己所出身门派。
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几分情意以外,更重要的是,一个人毕竟只是一个人,很难对抗一个庞大有序的门派,更何况还是隐世三宗这种门派里的庞然大物。
别看应九烛跑出来自立门户,可这是她和门派达成了默契的结果,双方并没有撕破脸皮。对于方外人来说,应九烛还是方外人的门人,应九烛自己也如此认为。
可是宁观这是彻彻底底的叛离。
宁观笑笑,把自己背叛太上天的原因,还有五年前屠杀太上天高手这些事情,给应九烛传音入密,缓缓道来。
半晌后,应九烛看着宁观,神色复杂。
她微微叹气:“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太上天操纵庙堂江湖气运的行为,方外人和埋骨地都是知道的。毕竟太上天都搞了这么多年,瞒也瞒不住,其他两个隐世门派也不是瞎子。
应九烛自然也知道。
所以最让她震惊的不是太上天暗中操纵天下,而是宁观一个人杀掉了太上天半数顶尖高手!
“你的武功,这么强么?当时和我们这些人打,竟然都没有拿出全力?”她幽幽地凝视着宁观。
“刚出江湖那会儿确实挺强的,和太上天打过之后就不行了。”宁观耸耸肩。
“七年前,我要是认真起来,天下前十五里除了那个醉鬼,剩下的统统都得挨我揍。”
宁观的武道罡气和肉身躯壳,在武道大通玄里只能算得上中上等,比不得吞龙士、应九烛还有项家霸王这等强悍人物。
但是他的刀意委实强横无敌。
哪怕太上天里的武道大通玄,也没有谁敢硬抗全盛时期拔刀的宁观。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弱?且不说比起你所说的巅峰时期,就算比起你当年在我们这些天下前十五面前展现出的实力,都要弱上许多。”应九烛问道。
“啊,因为一些武道上的小小尝试。”宁观道。
此时,店家端了两碗汤团上来。
汤团是芝麻馅,雪白中隐隐透出沉黑,在醪糟甜汤里沉沉浮浮,煞是可爱。
宁观喝了一口醪糟汤,把自己所做的那些武道尝试慢慢讲给应九烛。
应九烛起初听时微微震惊,最后眼睛里却闪动起了光芒,嘴角微微勾起。
宁观那一身一旦爆发出来就几近无敌的刀意,在其他顶尖武人看来简直比大梁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还要珍贵千百倍。
然而宁观说舍就舍,竟然把一股崭新的刀意封存在短刀里,拿着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无敌刀意当做它的养料。
“不愧是你。”应九烛微微笑道。
也只有宁观这个年方十岁就敢放言拔刀在手能让仙人避退的狂人,有胆魄这么做。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醉酒醉言未醉 (上)
而宁观这种胆魄,也是当初能戳动应九烛心扉的原因。
看着眼睛里神光熠熠的应九烛,宁观微微一笑。
关于太上天背后那些真正垂钓江湖的天人,宁观只字未提。
他不想说。
……
这世间流传着天上仙神的传说,寻常百姓或许会敬畏那些传说里高来高去的神仙中人,但是在江湖武人眼里,什么鬼神都是虚幻,顶不过自己手里的三尺刀剑。
就算是佛门和道门中的武人,对于那些佛陀神仙的传说也只是尊重而非畏惧。
然而鬼神固然是虚幻,可超脱世俗的天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江湖武人都知道,武道最后一个境界,是武道大通玄。就算武道大通玄有强有弱、强弱分明,总归也还是站在同一层楼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武道大通玄之上,还有那超凡脱俗的武道天人。
那是把一身武道推演到了极致,洞开了天门,白日飞升的绝强武人。
古时常有练气士举霞飞升的传说,那哪里是什么练气士,分明就是白日飞升了的武人。
也不知为何,自从两千多年前起,就再也没有过什么练气士举霞飞升的正史野史记载。
白日飞升的武道天人传说,也渐渐地淹没在两千载江湖浪涛中。
天上天人,地上武人,按理来说本已两隔,可一些天人竟然在人间落钩放竿,垂钓人间气运。
那钓竿便是太上天。
那钓钩换了一代又一代,如今的这一代,是曾经的宁观。
不要说整座江湖,就算是作为天人钓竿的太上天,知道太上天背后站着天人的都寥寥无几,即使是像鬼爷、青蜉蝣这等太上天高层,都不知道有天人的存在。
宁观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意外,也会被这样蒙在鼓里。
天人坐云端,垂竿钓龙蟒。
宁观不想稀里糊涂地做一枚钓钩,所以他愤然反卷,斩断钓线,折断钓竿。
这才有了后来种种。
……
不过宁观不想把更多的人搅进来了,这其中也包括了应九烛和青蜉蝣。
他隐约地对青蜉蝣透露了一些,但是青蜉蝣并没有留意,或者说,她并不关心除了宁观之外的东西。
而应九烛不同,宁观一丝一毫都不敢对她透露。她如今还是是方外人门人,作为一个古老的隐世门派,方外人也许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典籍记载。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就让它这么陈放下去吧。”宁观心里默默地道。
“宁观,你现在是不是要收拾太上天残局?”应九烛看着宁观,传音道。
“算是吧。”宁观咀嚼着汤团,“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这件事你就没必要插手了。
“你实际上还算是方外人门人,插手其中,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对方外人的名声影响都不太好。”
“你没问题么?”应九烛轻轻蹙眉。
“没问题。”宁观拍拍腰间的短刀,“我就算不拔刀,偌大江湖也没几个人能稳稳胜过我。我拔刀的时候,天上仙神也要退避三舍。”
应九烛闻言笑了起来,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说起狂话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宁观也笑起来。
店家远远地看着这一对默默不说话,却互相对视,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的年轻男女,感觉后背阵阵阴风,有点毛骨悚然。
“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奇怪。那女子也漂亮得不像人,可不要是什么山鬼精怪才好。”店家坐在柜台后面,给自己倒了一碗烈酒壮胆。
酒香泠冽醇厚,一下子就盈满了小店。
应九烛正和宁观传音着呢,突然闻到这股酒香,不禁双眼一亮。
“宁观,”她这一回不再用传音入密,而是出声道,“和我喝酒。”
不等宁观答应,她便已经回头冲店家道:“店家!把你们店里最烈最霸道的酒给我来两坛!”
“哎,哎,好的好的,您请稍等。”店家可不敢怠慢了这疑似山野精怪的女子,连连应诺。
“喂……”宁观无奈。
“这可是我们相识十一年以来,第一次一起喝酒。怎么?你不乐意?”应九烛眯起眼睛盯着宁观。
上一回在青州,应九烛是和白映雪拼酒拼了个两败俱伤,和宁观确实是一场酒都没喝过。
“行行行,喝就喝。”话已至此,宁观也就不想推脱了。
店家拎着两坛酒过来了,将酒放在桌上,打开泥封揭起坛盖,酒香顿时喷涌澎湃而出。
“这是我用家传古法自酿的酒,劲道大得很,土名叫透瓶香,以前可是醉翻过那些江湖高手的,两位可要慢点喝。”店家摆上了酒盅。
“换碗。”应九烛扫了他一眼。
店家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冷汗狂冒,连忙将酒盅换成了海碗。
宁观看着应九烛倒了满满一碗酒,也只好苦笑着给自己也满上。
在武道的气魄上,宁观自问天下绝顶。可在喝酒的气魄上,他看了看应九烛,顿时自愧不如。
这个美得不似人的黑衣女子,端起碗时酒液满满,再放下时碗里空空。
“呃。”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应九烛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已经灿若晚霞。
宁观看得眼皮一跳,也端起了酒碗。
不过他没有像应九烛那般豪迈狂饮,而是慢慢地喝着。
在远处,店家看得心惊肉跳。
自家的酒有多烈他是知道的,一杯能闷倒驴。那么大一个海碗,寻常人一口闷下去只怕肠肚都要烧坏。那女子竟然真的就这么一口干完。
越看越不似人间女子了,定然就是山野精怪。
他觉得自己还是暂且去对面小茶馆坐坐吧,再待下去他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店家溜了,夜晚的小店无人问津,只有一对男女在喝酒。
女子喝得狂猛豪迈,一口便是一碗。男子慢慢喝着,虽然没有那种迅猛的气势,倒也不慢。
“宁观。”应九烛吐出一大口酒气,人面红胜三月桃花。
“嗯?”宁观没醉,但是眼神有些飘忽。
“你以后碰到难事,如果第一个能想到来找我,我想我会很开心。”应九烛手臂支在桌上,手掌托腮。
“好。”宁观笑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醉酒醉言未醉(下)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跑不掉。”应九烛又道。
“那就各凭本事咯。”宁观像个孩童一样挤眉弄眼道。
“等到……等到江湖赌斗开始,我一定要和那个青蜉蝣打一场。”应九烛又道。
“巧了,她也是这么说的。”宁观笑道。
“那你希望谁赢?”应九烛歪头问。
这是个流传已久的问题,问得住天下大多数男人,但是问不住宁观。
“对我来说都随意呀。”宁观摊摊手。
应九烛闻言狠狠瞪了宁观一眼:“这是这问题流传几百年来出现的最糟糕的回答。”
“不过,倒也是你的性子。”说着,她又端起酒碗,咕嘟咕嘟狂灌起来。
宁观倒觉得这个问题是几千年来出现的最糟糕的问题之一。
二人絮絮叨叨的,一面喝酒一面说着半醉不醉的话。
“咚。”一声闷响,这个名震天下的玄衣女仙一头醉倒在桌上。
宁观看了看她身前的酒坛,里面还有一小半。
别看她喝得又快又狠气魄慑人,可实际上她喝干一碗酒,需要缓上好久。总共也就喝了七八碗。
“喝不动就慢慢喝嘛。”宁观摇摇头,举起自己的酒坛子,给自己倒完最后一点酒液。
他一直在喝,虽然没有应九烛那么狂猛,但是胜在细水长流,所以他反倒是把这一坛酒给喝完了。
他看了看除了他们二人以外空无一人的小店,沉吟了一下,摸出一锭二十两足重的纹银丢在空酒坛子里,这样万一有人进来也发觉不了,而店家在收拾酒坛时却能看到。
做完这些,宁观一只手拎着应九烛没喝完的小半坛酒,另一只手单手抱着应九烛,离开了小店。
“该去哪里呢?”宁观望着沉沉夜幕和一弯银月,站在金澪城的小巷中思索着这个问题。
“若是我独身一人,去哪里都好说。可是现在我还带着这么一个女醉鬼……”宁观苦恼地喃喃,举起酒坛,灌了一口酒。
“不如……”宁观想了想,做出了决定。
……
夜色下的村落格外静谧。黄昏时那些吵吵闹闹的武人,有些已经酣然入眠,大部分在安静地修行内功心法。
在这个村落里,有个门派并非是顶尖门派,却能占据着一座大院子。
其他门派的江湖武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对这门派眼红非常,却丝毫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只因为这个门派的门主,就是当今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五。
玄衣门这一回除了应九烛以外,来了二十四人,都是二流以上的武人,可谓是精锐尽出。
像和青蜉蝣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那玄衣门三人组,那是私自前来赌斗的,并没有住在玄衣门院子里的名额。
月上中天,大部分玄衣门门人已经睡下,但是院子里的石桌旁,还是坐着四个喝茶闲谈的门人。
四人两男两女,年纪都不大,面相最老的是个看上去将近而立的男子。
不过四人中,隐隐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为尊。
这女子一身玄衣门标志性的黑衣,竟然有些惊世骇俗地留着一头还未及肩的短发。
自古以来便有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在世人眼里,裁断头发是对于父母的不敬。
所以就算是男子如吞龙士、宁观,也都留着长发。
当然寺庙里那些断了三千烦恼丝的僧人就另算不提。
这女子竟然留着这么一头短发,即使在放荡不羁的江湖武人里,也算得上有些另类。
不过,她一身黑色劲装,配上这利落的短发,倒也显得英姿飒爽,干练不凡。
“这次江湖正邪赌斗,我们玄衣门是算作正道门派的。”短发女子道,“不管怎么说,都得好好打上一场,让江湖知道我们不是只能在门主的保护下瑟瑟发抖的弱者。”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这些门人,一流武人也就我们四个,其余的门人都是二流武人,只怕很难出头,最后还是得靠着门主才能打出名号。”年纪最大的男子摇头。
另外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妹,年纪和短发女子相仿,此时也点头附和。
“这我当然知道。毕竟门主她就是整个门派的核心。”短发女子道,“只是我们总也得争一争气吧,不能再让人看笑话。”
“这倒是。”其余三人点头赞成。
就在四个一流武人谈论时,有人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带着一身酒气,引得四人有些不快,纷纷转头看去。
旋即四人瞳孔猛然一缩,齐齐跳了起来。
只见这青衣男子,提着酒坛抱着人,浑身酒气扑鼻。而他抱着的那个人,一身黑衣红绸带,可不就是她们的门主吗?
“阁下是何人?把我们门主怎么了?!”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短发女子厉声问道。
其他三人手按兵刃,死死盯着青衣男子。
宁观看着这四个一流武人,不禁有些无语。
“你们门主喝醉了,来个人把她扶到房间里去。”不过,宁观他也懒得多说。
“醉……醉了?”四个人都有点震惊。
他们门主,居然会和一个男子喝酒喝到醉倒?这人是什么来头?
要知道顶尖武人如果不想醉,他们会不断用武道劲力化解酒劲,那可真是千杯不醉,随便喝几天几夜几大缸都没问题。
“您是门主的好友吗?”在短暂的震惊后,短发女子回过神来,上前,从宁观手中扶过应九烛。
“啊,算是相识多年的故人了。”宁观笑笑。
“敢问您尊姓大名?”后面的而立男子郑重地问。
“宁观。”飘渺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前一刻还站在院门口的青衣男子一瞬间便已飘然远去。
如此鬼魅的身形,引得四个一流武人又是一阵震惊。
“宁观……”孪生兄妹中的兄长沉思片刻后突然出声道,“那不是天下第十二吗?”
“还真是天下第十二……”而立之年的男子附和。
“天下第十二和门主什么时候成了故交了?”短发女子眼中有些疑惑。
不过她没有再多做思索,将门主扶向她的房间。
宁观送走应九烛后,长舒一口气,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当他拎着酒坛走到院子门前时,他便看到了一道倚在院门边的天青色人影。
“看来你今晚的散步很愉快啊。”泠然的声音,自异色眼的女子嘴里吐出。
宁观摸摸下颌,尴尬一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玄衣门人与闲聊
看着青蜉蝣的淡淡的神色,宁观有些尴尬。
本来他只是说吃完晚饭在村落里散散步,不知怎么的就碰到了吞龙士,去金澪城的十里秦淮喝了顿酒。
又不知怎么的,碰到了应九烛,大闹了一场后又在一起喝了第二顿酒。
直到现在夜深时分,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小院。
想了想,宁观走进院子里,在院里的小木凳上坐下,喝着酒,把今晚的事情给青蜉蝣尽数道来。
“也就是说,她想和我打一场?”青蜉蝣神色平静,“这不是正好么,我本来也准备在赌斗上和她较量较量。”
“你们啊……算了。”宁观喝掉最后一口酒,把罐子放在地上,随后晃悠着朝自己房间走去,“早点睡。”
他的房间在白映雪的房间旁边,他听到了白映雪和小鸽子酣睡的呼吸声,进房间时的动作也就格外轻盈。
青蜉蝣转身反手带上院门。
她看了看地上的酒坛,摇了摇脑袋,又握了握拳头。
……
第二天早晨,阳光洒满庭院。
白映雪一觉醒来,伸着懒腰,推开虚掩着的门,走出房间。院子里的木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由六扇门送来的七人份早饭和洗漱用具。
玄衣门三人和青蜉蝣,都坐在桌边,吃着早饭。
“嗯?宁观呢?”白映雪愣了愣。
小鸽子从她身后冒出头来,脆声道:“宁观哥哥还在睡觉,身上都是酒气,臭死啦。”
“他昨夜,去金澪城喝酒寻乐了。”青蜉蝣简短地回答。
“喝酒寻乐……”白映雪瞪大眼睛,顿时就怒气冲冲起来,“宁观这混蛋……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
一旁的玄衣门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暗道:“这似乎不是重点吧……”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宁观推开房门,打着哈欠走出来。
他已经换掉了那件胸口被应九烛打得破烂不堪的青色衣衫,穿上了一袭白衣。
所谓人靠衣衫马靠鞍,平日里,宁观总是各种青衣轮换着穿,看上去就像个落魄的仆从。
今天换上了白衣,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起来。
如果说青衣宁观像个仆从,那白衣宁观,虽然还没到翩翩公子的程度,却也算得上清秀书生了。
“嗯,比青衣顺眼很多。”白映雪点点头,“早这么穿,就不会老是有人把你当成我的仆从了。”
宁观闻言也只是笑笑。
青蜉蝣看了看宁观的白衣,沉思片刻,吞下手中的糕点,走回自己房中。
再出来时,青蜉蝣已然换上了一身白色衣裙,飘飘如蝶。
“为什么连你也要换……”白映雪扶额。
……
宁观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坐到桌边,和众人一起吃起了早饭。
六扇门提供的伙食还不错,早饭是各色面点,比起饭馆客栈的早点只好不差。
吃着早饭,宁观和一旁的玄衣门三人聊了起来。
“我叫王勇,敢问阁下怎么称呼?”玄衣门的男子笑问。
“叫我宁观就好。”宁观也笑道。
“宁观……这不是天下第十二的名字吗?”两个玄衣门女子中,年长一些的那个惊奇道。
“没想到宁公子居然和天下第十二同名,好巧。”另外那个年纪与白映雪相仿的玄衣门少女笑道。
“嗯?”白映雪眨眨眼,这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就不能是天下第十二吗?”宁观觉得挺有趣。
“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第十二可是丰神俊朗白衣翩翩的顶尖高手。”玄衣门少女笑着摆了摆手,“宁公子你虽然说今天也穿上了白衣,可是离俊朗这两字还差得远呐。”
“你从哪里听说天下第十二是个白衣俊朗男子的?”宁观哭笑不得。
“江湖传说呀。”少女眨眨眼睛。
宁观摩挲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的故事里,天下第十二的确是个白衣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俊杰。
“天下三大邪术,女子的画妆术,画师的画术,说书人的话术。莫过于此。”他叹了口气。
“我们门派里可是有好多女子对天下第十二倾慕已久呢。”少女笑嘻嘻地道。
“倾慕已久?”宁观愕然地重复了一遍。
“倾慕已久!”小鸽子奶声奶气地跟着重复。
“倾慕已久……”白映雪撇嘴。
青蜉蝣倒是没有重复,只是淡淡地扫了宁观一眼。
“不过我们门主似乎很不待见天下第十二,所以门派里也很少有人敢提起天下第十二的名字。”另一个玄衣门女子道。
“我们猜测是因为门主身为天下第五,当年却和第十二打成了平手,让她心有不平。”王勇笑道。
“这……”宁观是知道真相的,所以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话说回来,在你们这些门人眼里,你们门主是个怎样的人?”白映雪在一旁好奇道,“是不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随便压迫你们这些门人?”
她可忘不了那个在青州把宁观打得吐血,还和自己拼酒的恶女。
“你不要胡说,门主对我们这些门人很好。”玄衣门少女皱眉。
“门主啊,可是个护短的人。”王勇道,“以前画堂轩有个顶尖高手,趁着门主不在,狩猎狩到我们玄衣门来,不少门人被这人给做成了画纸。”
“门主回来以后听说了这件事,打到画堂轩总坛去,当着画堂轩高手们的面就毙了那人。”
“画堂轩里有个长老要出手救人没救成,反倒被门主生剥了半条胳膊的皮。”
这事宁观也知道,被剥皮的那人,就是在杭城被青蜉蝣击毙的画堂轩一流武人虞欢的生父,画堂轩长老虞净水。
“哦?想不到过去了将近十年的事情,居然还有人记得。”有人淡淡的道。
小院中众人转头看向院子门口,只见院门口站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一身宽大布衣,脚下没有蹬着武靴,而是穿了一双千层底布鞋。
这男子虽然人已中年,却还容貌英挺,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咦?”宁观和青蜉蝣微微有些意外。
他们二人都感觉到了这中年男子的气息,原本以为他只是路过,没想到他竟然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还对王勇所说的话产生了兴趣。
开个单章讲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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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画堂净水登门
宁观看了看这男子,男子的相貌与虞欢有七八分相似。
再仔细一看,这人他七年前打上画堂轩时也见过。
正是那刚刚被玄衣门门人提起的画堂轩长老,邪道顶尖高手虞净水。
“我道是谁还记得我当年被应九烛剥皮的丑事,原来是玄衣门门人。”虞净水淡淡地道。
“你……”王勇眼瞳突然一缩,“你就是画堂轩长老虞净水?!”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两个玄衣门门人面色巨变。
当年应九烛打上画堂轩时并没有带上他,所以他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江湖巨擘。
认出虞净水后,三个玄衣门门人顿时就冷汗涔涔而落,打湿了衣衫。
虞净水移开视线,懒得再看这三个瑟瑟发抖的玄衣门门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宁观,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七年前宁观曾经上画堂轩总坛挑战高手,所以虞净水是见过宁观的。
但是七年来,宁观由少年成长为青年,变化不小,所以虞净水一时半会竟也没认出宁观。
既然一时想不起,虞净水也就放弃了继续深思的打算,目光缓缓移到一身白色衣裙,双眼异色的女子身上。
“异色眼。”虞净水眼中凶光一闪。今天,他就是冲着这个女子来的。
……
翁同眯着眼睛,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湛蓝澄澈的天空,沉思不语。
“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低声喃喃道。
就在昨日黄昏,他看到那青衣年轻人和青衣异色眼女子一行人后,就打起了驱虎吞狼的主意,想挑动那一行人与虞净水死斗,解开虞欢死后自己即将面临的困局。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昨日晚上便有人找到了他。
“杭城虞欢之死,让你现在变得非常被动,在虞欢死讯传到虞净水耳朵里时,你就完蛋了。”那人开门见山,毫无拖泥带水之意。
“因为画堂轩里里很多人之前都知道你在杭城游玩,虞净水只要查一下,就能很轻松地把你揪出来。”
“痛失独子的虞净水,有很大的可能会迁怒于你。”
“因为画道理念的冲突,你和画堂轩门人的关系都很生疏,你在画堂轩里没有人脉可以用来从虞净水手里保下你。”
“所以你现在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驱虎吞狼,利用杀掉了虞欢的那人来对付虞净水。我说的对么?”
这人每一句话,都直击翁同命门,让他额头上冷汗微微渗出。
翁同仔细端详这人的样貌,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个正道门派里见过这人的身影。
“正道门派的武人,现在也喜欢管邪道的闲事了?”翁同眯起眼睛。
那人呵呵一笑:“只是一笔交易而已。”
“嗯?”翁同表情微微一滞。
半炷香后,那人一声轻笑:“交易完成。虞净水那边,驱狼吞虎这件事情我会帮你做了。”
“至于你嘛……可得把我给你的那本东西收好了。万一暴露出来,整个江湖的正道都会盯上你的小命。”
说罢,那人转身就要离开,身体却突然停顿了一下,背对着翁同笑道:“相信我,跟着我做事,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翁同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待到那人远走,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人交给自己的小册子。
这是一本很普通的线装手抄本。他翻开这本册子,起始一行大字顿时映入眼帘。
【日啖心肝三百副,放下屠刀便是佛】
“啪!”翁同猛地合上了这本册子,鼻尖一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许久,翁同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夜色中,他喃喃出声:“这人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但是他……绝对不是正道武人。”
……
“他绝对不是正道武人。”台阶上晒着太阳的翁同,结束了对于昨夜的种种回忆,再一次说出了这一句话。
正道武人,不会持有那本邪道六百年来第一邪功,更不会将它交给一个邪道武人。
“虞净水那边,虽然那人说了能帮我做成驱虎吞狼之计,但是也未必保险。”翁同思索着,“而且那人到底为什么要与我做这笔交易,目的未知。”
这笔交易的结果,就是那人帮翁同解决虞净水一事,翁同则要在那人手下做事。
至于那本册子……是额外的添头,是翁同无法抗拒的香甜毒药,也是制约翁同的手段。
思绪纷杂,翁同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沐浴在早晨温暖阳光里。
……
“有人传给我欢儿的死讯,并告知了其中细节与凶手,然而却也不能轻信。”虞净水便是抱着如此的想法,来到了异色眼女子所在的这小院。
在他第一眼看到这异色眼女子时,他对那份来历不明情报已经信了几分。
“果然是人间极品,与情报所说一般无二。难怪欢儿会盯上你。”虞净水缓缓开口。
“虞欢,是你儿子,没错吧?”一旁的宁观道。
“正是。”虞净水双手拢在大袖中,神色平静。
“你看,你杀了人家儿子,人家是来寻仇的。”宁观转头笑眯眯地冲青蜉蝣道。
“啊?!”玄衣门三人有些震惊地看向一脸淡漠的青蜉蝣,有些不敢置信。
“哦?不打算遮掩么?”虞净水冷冷地道,“还真是好胆色。”
“没那个必要。”青蜉蝣如此说道。
闻言虞净水眼中凶光更甚,但是也越发冷静。
他十年前,曾被十五岁初出茅庐的少女剥去半臂皮肤。
七年前,亲眼目睹十四岁初入江湖的少年两刀杀通玄。
他很明白,用年纪来判断一个武人武功的高低是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所以就算他现在再怎么想一巴掌拍碎眼前异色眼女子的头颅,也得强压怒火,仔细斟酌。
“看不透……”虞净水看不透这女子的武功高低,他感觉不到这女子身上有丝毫气机流动。
要么这女子武功低微得连三流武人都算不上,要么这女子的武功在他之上,能够完全藏匿自己一身气机的流动。
“虞净水,如今江湖赌斗还没开始。你敢在村落里杀人,不怕被各大门派追究吗?”玄衣门门人王勇咬了咬牙,出声道。
“王勇,你?!”年长一些的玄衣门女子震惊道,“你不要命了?!”
这等画堂轩巨擘,杀几个寻常武人就如同捏死几只蚂蚁。时近赌斗,那些正道门派,真的不一定会贸然插手来管!
“哼。”然而出乎玄衣门三人的预料,虞净水冷哼一声,竟然真的转身拂袖而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进退两难,赌鬼救场
“这……”玄衣门三人见此不由面面相觑。
这凶名赫赫的画堂轩巨擘,就这么被王勇两句话吓退了?
听上去荒诞不经,但是确确实实就发生在众人眼前。
宁观笑咪咪地,他知道虞净水被惊退的原因不是王勇那几句话,而是他看不透青蜉蝣的底细。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虞净水。”宁观悠悠地开口。
虞净水闻言豁然转身,死死凝视着宁观。
“怎么?不认得我了?”宁观笑道,“七年前,画堂轩总坛里,你那一生挚友被我第一刀断臂第二刀斩首,按理来说你应该对我印象深刻才对。”
“不过说起来你也挺惨的,一生就那么两个知己,十年前被应九烛毙了一个,你上前救人反而还被剥了半臂皮肤。”
“七年前,被我两刀斩了最后一个,这些年来无朋无友的滋味不好受吧?”
虞净水双眸中猛然透出野兽般暴戾的猩红。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你,天下第十二宁观。”他压抑着心里的狂躁,沉沉地道。
“呃?!”一旁的玄衣门少女闻言吓了一跳,看看宁观,又看看虞净水,“天下第十二?谁?他?”
她看着宁观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再想想说书人口中丰神俊朗,飘逸无双的天下第十二,顿时有点梦境幻灭的感觉。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传说中那么俊逸非凡。”宁观笑着摊摊手,“武功练得再高,也改变不了天生的相貌,我也很苦恼。”
旋即他笑吟吟地对虞净水道:“现在杀友仇人和杀子仇人都在这里,你不上来寻仇吗?”
虞净水脸色阴沉暴戾,呼吸沉重而粗暴,但是他就是不敢向宁观和青蜉蝣踏出哪怕一步。
白映雪看着这个进退维谷的男人,不禁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随爹爹秋狩时的场景。
一群狼被围杀清剿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只头狼远远地望着全副武装声势浩大的狩猎军,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凶光,可是却半步也不敢靠近。
虞净水如今眼睛里的凶光和那头头狼何其相似。
……
画堂轩占据的院子里,翁同闭着眼睛晒太阳,眉头却仍旧微微皱起。
“在担心驱虎吞狼能不能稳妥成功?”突然间,有人传音入密,正是与他做交易的那人。
武人传音入密是有距离限制的,不可能如同神话传说里那般千里传音,那人现在离翁同距离不会超过二十丈。
“不必担心,只要虞净水前去那个小院寻那异色眼女子时,他就注定是个死人了。”那人平淡地道。
翁同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却没看见那人的身影。找不到那人身在何处,翁同自然也没办法传音回去,只能听着那人自顾自地讲。
“你知道那青衣年轻人和异色眼女子是谁吗?一个是天下第十二,一个是武道大通玄。”
“按照天下第十二的性子,他不会主动去找邪道武人麻烦,但是送上门来的邪道武人,他杀起来不会手软。”
“虞净水,活不了。”
闻言翁同瞳孔急速缩小。
他万万没想到,在杭城时,他碰到的居然是两个武道大通玄的怪物。现在看来当时他掷笔跳湖的动作再慢半分,必死无疑!
随后他还有些淡淡的懊恼,要是他早知如此,就不必和那人做交易,单凭自己略做运作,说不定也能坑杀虞净水!
“你似乎在后悔和我做交易?”那人笑道,“看看虞净水的下场。有些东西,自己想想就好,可千万别真去做哦。”
翁同叹了口气,再度闭上了眼睛。
……
“呼……”虞净水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宁观,你想怎样。”
“嗯?”宁观挑眉,“什么叫我想怎样,你是上门寻仇的,应该是你想怎样才对吧?”
虞净水脸色阴晴不定。现在这情况,对他来说已经从寻仇变成保命了。
然而他想不到宁观有什么放过自己的理由。即使拼命一战,在两个武道大通玄面前也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说实话,原本我是来寻仇的。”虞净水身上缓缓涌动起武道罡气,“认出你后,就变成了只求保命苟活。不过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放过我的理由。”
他最终还是选择拼命一战。
江湖武人,死也要死在交错的刀光剑影里,窝窝囊囊地任人宰割成什么样子?
“想打就来。”青蜉蝣身上也开始涌动起武道罡气。
小鸽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她也不懂这些大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宁观哥哥和蜉蝣姐姐看着好威风。
虞净水准备搏命,青蜉蝣蓄势待发。眼看着小院里就要爆发顶尖武人争斗。
“哦?这不是昨天在金澪城上演江湖顶尖高手互诉衷肠大戏的天下第十二吗?”有人突然间出声道。
这人在接近到小院十步以内前,宁观和青蜉蝣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能让两个武道大通玄都很难察觉到的人,自然也是武道大通玄。
一身皂衣的中年男子突兀地站在了虞净水的身边,在场众人,也只有宁观和青蜉蝣看清了他进场时的身影。
“天下第三,魔门赌鬼韦阵。”宁观认出了这人。
“天下……第三?!!”白映雪和玄衣门三人这一回是真被震住了。
在这龙蟒起陆的江湖里,能位列三甲。且不说实力,就是这等名头,也比宁观这连前十都排不进去的第十二好听得多。
“啊,对,他就是邪道门派里唯一一个天下前十五,魔门那个嗜赌如命偏偏赌术稀烂,只有在魔门名下的赌场才能赢钱的烂赌鬼,韦阵。”宁观撇嘴道。
白映雪算是看出来了。
天下武功前三甲,排名第一的散人是个死酒鬼,排名第二的圣人斋斋主是个吝啬鬼,排名第三的魔门长老是个烂赌鬼。
都不是什么正经高手。
或者说这些顶尖高手里就没几个正常的。
“很久没见了,天下第十二。”韦阵笑眯眯地道,“本来应该和你喝酒叙旧,顺带切磋切磋武功和赌术。”
“但是正好碰见你要对邪道顶尖高手下手,正好赌斗将至,邪道同气连枝,我也不能不救,你说是吧。”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赌斗快到了,他才懒得管这画堂轩巨擘的死活。
第一百三十章 赌鬼约定与天下第六
在邪道门派里,魔门是实力最强劲,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这个门派里的人做事随心所欲,行善行恶全看个人心情与性情。
如果说四大邪道门派里,长生堂、画堂轩和火轮教是一群恶徒,那魔门的人就是一群暴匪。
“哦?”宁观似笑非笑地看着韦阵,“烂赌鬼你想保他?”
“虽然说他们画堂轩做事挺让我恶心的,但是毕竟现在是同一个阵营,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韦阵双手拢在袖子里,虽袖手,不旁观。
“要我说今天就算了。反正赌斗也快开始了,不是么?”韦阵笑道。
“按照赌斗规则,武道大通玄只能约战武道大通玄。”宁观淡淡地道,“而且他说不定会干脆利落地退出赌斗逃走,我可不想满天下地找他来杀。”
“规则上,只说不能以上欺下,没说不允许以下克上。”韦阵缓缓地说道。
“确实如此。我虽然不能约战虞净水,但是他可以挑战我。”宁观咧嘴,“只不过,你得确保他会来挑战我呀,韦阵。”
“啊,我保证。我会好好看着他的。”韦阵笑眯眯地。
“韦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虞净水豁然转身,面色阴沉。
他原本以为这一回算是得救了,结果现在的情况,似乎是要把他逼入绝境。
“什么意思?”韦阵笑容收敛,“本来今天,你得被这两个武道大通玄给格杀在这。我出面给了你一线生机,难道你还不满意?赌斗上对决天下第十二,你要是运气好一点,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运气好一点,在这赌斗开始的最后几天里,从二重武道通玄踏入武道大通玄。
这样至少能保住性命。
“你……”虞净水死死地盯住韦阵,眼睛里寒光闪闪。
韦阵明明可以真正地救下自己,却偏偏要玩这种明保暗送的把戏,这让虞净水心里的暴戾情绪膨胀得几乎要爆炸。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用宁观出手,我就亲手毙了你,再让华九指过来收尸。”韦阵淡淡地道。
说这话时,韦阵没有展露出什么杀气,但是却让虞净水感到似有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
他这才从暴戾与烦躁中清醒过来。
眼前这个一身皂衣平平无奇的中年赌鬼,是整个邪道里最顶尖的人物,天下第三!
深深呼吸了几口,虞净水脸色阴沉,咬着牙从齿缝间蹦出一句话:“那就听由韦阵长老安排。”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虞净水,在画堂轩里也是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手,但是面对在场三个武道大通玄,被摆布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今天就暂且这样吧。”韦阵说道。
他看了一眼青蜉蝣,然后冲宁观笑道:“宁观,别太贪心哟,不然夹在两个武道大通玄女子中间,可有得你受的。”
然后,他便施施然转身离开。
宁观摇摇头,他能怎么办,他也很头疼呀。
“这……算是结束了?”王勇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满头大汗。
他只是个玄衣门里的二流武人,在这几个江湖巨鳄面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真是让人吃惊……没想到宁公子就是天下第十二的那个宁观。”年长一些的玄衣门女子道。
“柳蓁蓁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是对天下第十二倾慕已久吗?”王勇对那玄衣门少女开玩笑道,“现在他可就在面前。”
“呃……”玄衣门少女柳蓁蓁面露难色,“可是在我心里,相貌是排在武功前面的……”
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宁观。
白映雪呵呵笑着拍拍宁观的后背:“宁观,你的长相被嫌弃啦!”
宁观闻言,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蓁蓁你别乱说话……”玄衣门女子吓了一跳,见宁观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稍微安心。
要知道这些顶尖武人脾气大多古怪得很,万一惹怒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我就是喜欢俊朗男子嘛……”柳蓁蓁眨眨眼睛,说道,“我要是真看中武功,干嘛不去喜欢天下第一,有谁的武功能比他强?”
男子喜欢美貌的女子,女子喜欢俊朗男子。在不了解一个人内在的情况下,自然会对外貌出色者抱有更多的好感,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这少女大大方方说出来,宁观反而对她刮目相看。
“我倒是认识个人,武功绝顶而且相貌俊朗,符合你的所有要求。”宁观摩挲着下颌道。
这个动作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有事没事就做一做。
“谁?”少女眼睛一亮。
“天下第六,剑痴裴沵。”宁观道。
“天下第六啊……”柳蓁蓁嘀咕着,“传闻里他相貌平平啊。”
“实际上他是个俊朗潇洒的剑客。”宁观耸耸肩,“所以说啊,流言不可轻信。”
“是这样子么?”柳蓁蓁迟疑着。
“我不就是个例子?”宁观笑着指了指自己。
所以才说,传言最是可怕。
宁观只不过因为年少成名、退隐江湖又重出江湖,显得格外有话题性,便被说书人口口相传美化成了白衣翩翩的俊秀男子。
而真正俊朗的天下第六,却因为醉心于剑,甚少露面,身上没什么引人热论的闪光点,被说书人贬成了相貌平平。
“看吧,这件事和当初在青州汶镇上的那件事,充分说明了什么叫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宁观对白映雪感叹道。
一时间院中众人有些陷入了沉思。
在安静的环境中,两个细细的咀嚼声非常明显。
宁观转头一看,只见小鸽子和青蜉蝣正拿着点心吃得不亦乐乎,那些作为早点的点心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小鸽子一个四五岁的女童自然是吃不了这么多的,那么到底是谁干的,就非常明显了。
“怎么?”面对宁观古怪的眼神,青蜉蝣淡淡地道。
“我还没怎么吃呢。”宁观叹了一口气。
青蜉蝣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下她手上捏着的一块还没有动口的糕点。
她向宁观探过身去唤道:“宁观。”
“啊?”宁观一怔,然后嘴里就被塞进去一大块糕点。
“?!!……”宁观塞了一口的糕点,眼睛里的神色从吃惊变成了无奈。
“还想要也没了,这是最后一块。”青蜉蝣道。
“喂喂……你们在干嘛……”白映雪皱眉。
一旁的玄衣门三人兴致勃勃地挑起了眉毛。
“……头疼。”咀嚼着糕点,宁观如是想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举目皆是江湖龙蟒
在一片狂风暴雨前的平静气氛中,时间又过去了数日。
这一天正午,有人站在宽敞而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远远眺望着江湖龙蟒云集的村落。
“那就是江湖赌斗所在的地方啊,啧啧,一眼看过去就是血光冲天,听着像是有刀剑争鸣作响呢。”只听得这人感叹道。
这是个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撑着一柄竹骨伞。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裙,裙摆却只盖过了一半的大腿,足下踩着一双紫底金纹,花纹繁复的布鞋。
在大梁,如此穿着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即使是以放荡不羁出名的江湖人,也鲜见有如此狂放者。
“确实是高手云集,龙蟒交缠不休。”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在女子耳边响起。
紫衣女子转头,只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二十余岁的男子,腰悬长剑,面孔俊朗眉目英挺。
“天下第六的高手,总是这么黏人么?”紫衣女子笑吟吟地问道。
“难得遇见能让我动心之人,我也就乐得做一块牛皮糖了。”被称作天下第六的男子同样笑道。
“裴公子,可知妾身是做何行当出身的?切莫因为动心,看错人了。”紫衣女子笑起来姿容妩媚,如酒醉人。
“知道。翩跹楼出来的顶级花蝶。”天下第六裴沵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翩跹楼,虽是武人门派,虽在江湖,却不被列入江湖。
只因为它乃是大梁最有名的青楼。因为操持着青楼生意,这座翩跹楼,可以说是整个江湖情报最灵通的门派。
翩跹楼里出来的顶尖武人,被唤作“花蝶”。
裴沵眼前的这个紫衣女子,就是翩跹楼最顶尖的花蝶之一。
“不错。顺带一提,妾身可不是清倌人出身哟,裴公子若是对妾身抱有什么清纯的幻想,只能说那是不可能的。”紫衣女子笑道。
“这我也知道。”裴沵凝视着紫衣女子,脸上笑意不减。
“就算这样,裴公子还是要当一块牛皮糖?妾身好生感动呢。”紫衣女子伸手按在裴沵嘴唇上,贴近战了他,眼睛里流动着奇妙的神采。
“若是裴公子再有趣一些,妾身倒是不介意和你玩玩,可惜呀。”
说着,她收手后退一步,转身身影飘飘,朝着村落飞速掠去。
只留下一句传音,没入裴沵的耳中。
“可惜,你太无趣。”
“无趣……”裴沵无奈地笑笑,迈开了步子,也向前方的村落赶去。
……
半甲子一次的江湖赌斗,今天终于是要开始了。
就算时值正午,依然阻挡不了来自整个江湖各个角落的武人前来观望的热情。
在村落西边的荒地上,已经用一人粗的大木桩和手臂粗的牛皮绳围成了五个比斗场,每个比斗场相距都有两三百丈。
四个比斗场大小其实不太一样,最小的那个,是一百步乘一百步见方。最大那个,足足有八百步乘八百步见方,剩余两个,都是六百步乘六百步见方。
根据江湖赌斗的规矩,武人只能以下犯上,武道境界高的人是不能约战比自己境界低的武人的。
所以这一场江湖赌斗,其实是同级别武人之间的较量。
最小那个比斗场,是给二三流武人准备的。
最大的那个比斗场,是武道大通玄武人一决高下。
剩下的那两个场子,分别是一流武人和武道通玄武人的比斗场。
想要比斗的武人,得在负责主持赌斗的六扇门捕快那边提交比斗文书,包括双方的生死状和赌约,然后领取号数牌,静等安排。
原本荒无一人的村落外荒地,现在一下子充斥满江湖武人。
除了那些比斗场周围,就连比斗场附近的山坡上也站着不少人,完全无视了正午时分盛夏的炎炎烈日。
“宁观,我怎么感觉约个赌斗好麻烦的样子。”白映雪打着伞,站在远处空旷的地方,撇嘴道。
她身旁就是宁观等人。
那三个玄衣门门人前去与门派汇合了,此时宁观一行人就还是原先的四人。
“那是二三流武人的赌斗才麻烦。因为武人数量多,所以赌斗甚至都允许以多人小队为形式进行赌斗,结果还是排起了长队。”宁观道,“你看一流武人的赌斗,明显参与者就少了很多。”
二三流武人的比斗场那边,参加赌斗的基本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人。
到了一流武人比斗场这里,明显就可以看得出来,大部分参与赌斗的武人都是门派出身。
到了武道通玄的场子,就基本只剩顶尖门派的高手了。
“你们武道大通玄好像不用报名排队呀。”白映雪扯了扯宁观的袖子。
“武道大通玄,本来也没多少人,不用搞得这么麻烦。仔细一算,也就天下前十五,外加几个新近冒出来的武道强人。而且天下前十五里还有人没来。”宁观道。
“这样啊……”白映雪点点头,“宁观你不是和前几天那个虞净水有赌斗的约定么?”
除了武道大通玄之间的战斗外,其他的武人也能来这八百步见方的比斗场上挑战武道大通玄。
只不过基本不会有人做这等蠢事,除了某个被邪道扛鼎人给强定了约斗的画堂轩虞长老。
宁观远远地看过去,武道大通玄比斗场旁边的人,他看得清清楚楚。
有中年儒生,皂衣赌鬼,雷公脸霸王。
有黑裙红绸带的女子沉眉冷目,一身皮甲的吞龙奇人双臂抱胸,中年剑客腰悬金镶玉长剑。
有眉长及肩的老僧身披大红金丝袈裟,那是天禅寺唯一的武道大通玄,天下第十本慧禅师。
有灰衣老尼面色冷漠,手托拂尘。那是来自菩提庵的武道大通玄,天下第十一,静妙师太。
有年轻道士一身黑白道袍,手提酒葫芦,大口喝酒,笑声恣狂。那是阴阳道的大真人,天下第九无颠子。
在年轻道士身旁,一身黄紫道袍的中年道人面色肃然。他是龙虎峰的大天师,天下第十四青濯道人。
“好一个江湖蛟龙云集!”宁观喃喃笑道。
除了天下第一的烂酒鬼、天下第八的独眼龙、天下第十五的南疆蛊王还有天下第六剑痴裴沵之外,天下前十五高手皆聚于此。
半炷香后,随着腰悬长剑,面孔俊朗的剑客和一个衣着奇异的紫衣女子飘然而至,就连天下第六,也现身于此。
“这就是半甲子一次的江湖盛会……”白映雪此时内心的激动简直无法言说。
“举目皆是江湖龙蟒!”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湖赌斗
“诸位豪强稍静,容我说上几句。”突然间有个声音响起,伴随着雄浑的武道罡气,在这片荒野中扩散开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出声者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着六扇门黑红官衣,浓眉虎目,身材魁梧,腰间挂着六扇门制式宽刃腰刀。
在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正装待发的六扇门捕快。这些六扇门捕快,气机浑厚悠长,并不是普通捕快,想来应该是由来自六扇门总部的精锐捕快临时组成的队伍,人数竟然足足有七八百。
宁观看到这些捕快中甚至有武道通玄级别的顶尖捕快。
“啧啧,我说怎么白老头堂堂大梁帝王,手底下居然就一群一流二流武人,大猫小猫两三只。”宁观脸上露出古怪笑意,心里暗道。
“敢情这朝廷里的高手,全被平西王那老头给收罗进六扇门了啊?”
“再加上那个家伙……”宁观看向了站在所有捕快身前的那中年人。
那是六扇门当代总捕头姚大风。
此人没有跻身天下前十五,但是所有江湖人都知道,这人是个老牌的武道大通玄,坐镇六扇门十几年。
平西王掌握着的这个六扇门,实力确实惊人。
“今天,是半甲子一次的赌斗正式开始的一天。”六扇门总捕头道,“各方豪杰云集于此,为了名声也好为了恩怨也好,总之都是要斗上一场的。”
“只不过,我们希望各位武人能克制自己,禁止私斗。一切在比斗台上见。”
“如果有谁在赌斗场下出手,不管你是暗算伤人还是明刀夺命,我们六扇门都会插手裁定。”
“一句话,这是半甲子一次的盛会,既然有规矩,各位就得守规矩。”
“一会儿我会让人把写着规矩的小册子分发下去。”
“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再说了。各位,就尽情地在这半甲子一次的江湖盛会上一吐恩怨情仇吧。”
说着,这个总捕头一挥手:“我宣布,江湖赌斗,正式开始!”
“六扇门听令!”
“在!”八百六扇门捕快齐齐喝道。
“维护赌斗秩序,凡有存心作乱者,杀!”
“遵命!”八百捕快声音震动旷野。
随着这六扇门总捕头的声音落下,整个荒野都沸腾了。
比斗场边,瞬间围满了武人,六扇门的捕快不得不赶快前去维持秩序。
尤其是二三流武人赌斗的赌斗场,周围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没什么好看的。”宁观扫了一眼二三流武人的赌斗场,“就是一群莽汉提刀乱斗。”
“真正的江湖龙蟒,在这边。”宁观哈哈大笑,大步走向整个旷野上最大的那个比斗场!
那个比斗场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那些个武道大通玄以外,其他人都是来自各大顶尖门派的围观武人。
圣人斋,风雨楼。天禅寺,菩提庵。阴阳道,龙虎峰。
魔门,画堂轩。火轮教,长生堂。
这里是全天下最顶尖武人的大集会!
宁观眯着眼睛,心里的豪情也渐渐膨胀。他当年初出江湖,就是这么把这些顶尖门派,顶尖武人一路打过来的!
“天下第十二。”宁观入场时,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其他的武道大通玄却没有过于激动,只是投去象征着招呼的目光。宁观虽然说是天下第十二,可也只是个天下第十二。
在场的各位武道强人,谁不是武道大通玄?
吞龙士看着宁观身边的青蜉蝣、白映雪,又看看远处站在一群玄衣门门人身前的应九烛,冲宁观露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微笑。
一身华贵衣袍,腰间挂着金镶玉剑鞘长剑的烟雨楼楼主陆柒捌看到宁观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宁观把他的天下排名挤掉一位,让他在去青楼喝花酒时的面子大大地削减了。
这恩怨他可记着呢。
陆柒捌身后,一身红衣佩长刀的女子望着宁观,面色平静却心绪起伏。
一身黑裙红绸带的天下第五也把目光投向了宁观。
灵州红衣大捕头,陆白霜。
天下第五玄衣门门主,应九烛。
前太上天蜉蝣主,青蜉蝣。
前大梁公主,白映雪。
当这四个女人的目光彼此相碰的时候,宁观就知道事情估计得麻烦了。
“武道大通玄这边的赌斗,就由我来负责组织和维持吧。”六扇门总捕头身形飞掠而来。
“武道大通玄人数稀少,我们也就不做什么报名领令牌排队之类的无用举动了。”总捕头笑道,“而且在场各位武道大通玄,实力都在我之上。
“我说是维持秩序,其实哪有那份实力,说到底也不过是做个见证人罢了。”
这个名震江湖的总捕头说话很低调。
诚如他所说,在场的武道大通玄里,比他强的有很多,但是他也并不是软柿子。
真要打起来,恐怕连烟雨楼楼主陆柒捌这样的武道大通玄,都很难赢过这个总捕头。
“那么,第一场武道大通玄之间的赌斗,哪两位来来个好头?”总捕头笑眯眯地四处打量。
在江湖赌斗上,二三流武人,甚至一流武人之间的赌斗那都是会下死手的,属于不死不休的那种。
到了武道通玄的程度,彼此之间即使是有门派对立也很少会豁出命去,多半也就打到重伤吐血,无力再战,也就收手了。
除非有着血海深仇,才会不惜一切,不死不休。
整个江湖赌斗的实质,是正邪两道的掰手腕,看看谁能在接下来的半个甲子里占据上风,并不是全面而暴烈的死斗。
所以高层次的武人,彼此之间的赌斗往往没有低层次武人那么血腥而沉重。
尤其是这么一群武道大通玄。
他们之间的赌斗,最多也就限于点到即止,分出个胜负即可。
当然,这些都是在只有利益纠缠而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
如果赌斗的两个武道大通玄之间积怨已久,此仇不共戴天,那估计就真的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江湖龙蟒死斗大戏了。
这一次的赌斗上,似乎没有出现什么势不两立的仇家。
不过,倒是有个被邪道扛鼎人逼上绝路,不得不主动寻死的倒霉蛋。
“画堂轩长老虞净水,挑战天下第十二,宁观!”只听得有人狂吼,武道大通玄们纷纷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