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千顷碧波江山换
洛都皇城中,有个面积旷阔的大湖。
如果世间真的有仙人高坐云端,那么仙人俯瞰洛都时,会看到洛都这座庞大巍峨的帝都,是一个“回”字型,城墙套着内城,内城套着皇城。
皇城里,有千顷清波,清波上有接天无穷碧,也有映日别样红。
这城中湖的起源并非是“围湖建城”,而是来自三百年前某位君主的“城中掘湖”。
三百年前,正是大梁朝的前一代王朝,大齐。
大齐末帝姜千里,不爱美人爱江山,尤喜湖光水色。
当时有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尽江南西子湖夏日绝美风华,让无数文人倾倒,也让这个皇帝对西子湖一闻钟情。
于是这个大齐帝王做了一件事。
他这一生,没有大兴土木建什么豪奢宫殿,但是唯独这一次,他决定要在皇宫里,复刻出一座西子湖。
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征发民夫三十万,用时十三年,改造整个洛都布局,在皇城中掘地千顷,又挖暗渠引洛水倒灌,终于有了这洛都皇城中的千顷碧波。
在这十年里,大齐内有藩王割据匪寇四起,外有北地三十万胡骑叩关。
当这座大湖彻底竣工后,姜千里泛舟湖上,大醉一场。
当北地胡骑攻破洛都时,这个大齐末帝站在湖边,面对一群胡兵,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真可惜啊,这座湖,还没来得及开遍荷花。”
随后便投水而死。
这座湖,姜千里生前就已经给它取好了名字。
这湖名叫江山。
它是姜千里用江山换的江山。
……
时值正午,大梁皇帝就默默的坐在这座大湖边上的亭台上。
与三百年前初建成时不同,现在的这座大湖,正值夏日,千顷碧波,千顷的映日红。
“有些人啊,仗着自己有了强大臂助,就整天想着怎么做到我这个位置上来。”这个身披黑底金龙龙袍的中年人倚靠着亭台边的栏杆,望着江山湖,喃喃。
“可是这位置,也不是我的啊,真以为我想坐?我也只是代人保管而已。你得问一问正主啊。”
他右手捏着一柄刻刀,左手里把玩着一尊小木雕,木雕依稀可认出是个可爱的小女童,小辫子小衣裙和小巧玲珑的体态雕刻得纤毫毕现,圆润可爱的脸蛋上,嘴角微微含笑。只不过,最灵性的部分,那双眼睛,还没雕刻上去。
“说起来,我和三百年前姜千里,真是一类人啊,老头就这么放心把他的江山放到我手上?也不怕我学了那姜千里?”中年人苦恼地用刻刀刀柄戳戳眉心。
“爹爹!”中年人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童音。
中年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火红衣裙的小女童正摇摇晃晃的向自己跑来。
女童四五岁模样,扎着小辫子,小脸蛋很是秀气可爱。
而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喊道:“小公主您小心些,莫摔了!”
宫女见到倚靠在栏杆边的皇帝,慌忙行礼:“陛下!”
中年人随意地道:“你可以退下了,我和小鸽子好好玩玩。”
顿了顿,他又道:“你帮我收着这柄刻刀。”
说着,中年人一挥手,那柄刻刀“夺”的一声钉在宫女身前的实木地面上。
宫女吓了一跳,旋即蹲下身,小心地拔出刻刀,道一声“奴婢遵命”,旋即小步退下。
中年人将手上的木雕收好,面对着小女童,微微蹲下身,张开双臂。
被称作小鸽子的小女童嘻嘻笑着,一头扑进他怀里。
“爹爹,你又在这里看大湖了。”女童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老爹,伸出小手扯扯他的胡子。
“因为大湖漂亮嘛。”梁帝笑道,一把抱起女童,站直身子,让她看看湖上的风光。
“爹爹,我听宫里的姐姐说,江南那边有个比这个大湖还要漂亮的大湖呢。”女童眨着大眼睛。
“是啊,那叫西子湖,爹爹年轻时候去过,比这湖漂亮得多了。”梁帝道。
“那爹爹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女童轻轻拍着她老爹的脸。
“好呀。”梁帝笑眯眯的,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
“小鸽子,爹带你去见个人,好不好?”
“那个人好不好玩呀?”女童问道。
“是一个江湖高手啊。”
“江湖高手……是不是可以飞到树上捉麻雀那种啊?”
“比那个还厉害哦。”
“可是我不喜欢江湖高手。”小女童撅撅嘴。
“怎么了?”梁帝一只手刮了刮小鸽子的小鼻头。
“因为他们老是想欺负爹爹。”
梁帝闻言一愣,想到了前几日找上门来的太上天高手,咧咧嘴,露出个有点无奈的笑容。
旋即他笑道:“江湖高手,也不一样的嘛。爹爹带你去见的,是不会欺负爹爹的江湖高手,他还会帮爹爹哦。”
女童闻言这才脆生生的道:“好呀。”
“爹爹,你说的那个江湖高手,有多高呀?”女童小鸽子又问。
“他啊,他是天下第十二……”中年人笑道。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大梁皇帝,甚至手头握着的权力比老头子在位时还大,所以对整个洛都的情况,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包括下面新旧党争的朝臣,各怀心思的王侯,初露野心的年轻人,还有,一袭青衣入帝都的天下第十二。
“不是天下第一吗?”女童有点失望,“那些想欺负爹爹的人很厉害的,他万一帮不了爹爹怎么办?”
梁帝哈哈笑起来。
“小鸽子别担心。”梁帝眼神深邃,凝视一湖阳光下荡漾的碧波,“他不是天下第一,但是可未必就比天下第一差到哪里去。”
“哇!”小鸽子眼睛一亮。
……
此时,梁帝口中不逊天下第一的江湖大高手,正坐在一间凉茶铺子里,咕嘟咕嘟半碗荷叶茶下肚,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大夏天的,果然还是找个地方悠悠闲闲的喝茶最惬意。”宁观舒服地眯起眼睛。
“……”白映雪看着这人,对他的咸鱼本性,心里早有预料。
第六十一章 腰间一柄竹鞘刀
宁观在凉茶铺子里一呆就是半天光景,双手支在茶桌上,撑着脑袋,这小盹一打就是两个时辰。
“……”白映雪托着腮坐在他旁边,看着这人打盹。
她的眼角余光瞟到了宁观腰间的青竹鞘短刀。
这柄短刀,宁观一直把它悬在腰间,从没有离身,却也从未出鞘。
短刀青竹鞘,实木柄,朴实得就像一把柴刀。
“难怪他老是被人认成仆从……”白映雪无声笑了起来,心道,“别的江湖武人,就算是二三流的武人,身上的刀剑哪个不是光鲜亮丽的。就这人,挎着一把竹鞘刀,而且还从来都不用……”
随即白映雪想到一个问题。
“该不会宁观这把刀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壳子吧?”
再联想到如今宁观身上的武道意志,是拳意而非刀意,白映雪有点相信自己的推断了。
“不如……”白映雪偷偷向宁观的腰间伸出手去。
她准备把这把刀拔出来看个究竟。
宁观这睡如小死,白映雪的手探过去时,他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须知武人的五感非常敏锐,即使在睡梦里,对接近自己的东西也是会有所反应的。
尤其是宁观这种顶级武人,想在他睡梦中对他做什么手脚,几乎不可能。
对白映雪没反应,大概也是因为白映雪与宁观相处多时,自身也没带有什么恶意。
若是心怀恶意的人接近宁观,只怕此时的宁观,早就已经暴起伤人了。
“唔……”白映雪的手碰到了短刀的刀鞘,入手一片温润,不像竹子的触感,反倒像握着翠玉。
轻轻地将刀从宁观腰间取下,白映雪细细地端详这把短刀。
短刀,从柄尾到鞘尾,全长接近两尺。
青竹鞘,盘着一层光润包浆。
实木柄,缠着一层洁白布条。
“就是一柄普通的短刀嘛。”
白映雪嘀咕着,握住了刀柄,准备抽出刀来看一看。
她那看似纤细的手臂里蕴含着能撕裂虎豹的巨力,猛然爆发。
短刀的刀镡和刀鞘像是连成一体一样,根本无法撼动,更别说将刀拔出来。
“这刀……”白映雪咋咋舌,这什么情况?她好歹也是个三流武人,居然连一把刀都拔不出来?
她有点不甘心,想着再试一次。
左手握紧了刀鞘,右手握紧刀柄,白映雪白皙手臂上似乎有细小青筋浮现。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力,动作却突然一滞,眼神空洞起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无数奔腾澎湃的大江大河,无数碧波千里的大湖大泽。
有龙蟒蛟螭破水而出,张牙舞爪,激起滔天骇浪。
有钓竿自天穹上伸出,钓钩笔直,不似钓钩,倒像是刀剑。
钓钩猛然钉穿了一头江湖狂龙的龙头。
那狂龙怒吼咆哮,疯狂挣扎,然而却徒劳无功。
在这从苍穹上垂落的钓竿面前,这条狂龙,就好像一条泥鳅,翻不起风浪。
钓竿一扯,瞬间将这头江湖龙蟒拉入天穹深处。
不多时,钓竿再度自天穹上伸出,再度钉穿一头巨蟒!
巨蟒扭动庞然身躯,拼死挣扎,依旧步了先前那条龙的后尘。
那些在江湖中搅动风云的龙蟒们,就像普通的鱼一样被一条条钓起。
这场景,似有仙人垂坐九天钓蛟龙!
突然间,情况再变。
那刀剑般的钓钩,突然间反卷,斩断了那柄仙人钓竿!半截钓竿坠落江湖之中,瞬间被撕扯成碎片。
另外半截钓竿,猛地一收,藏入天穹深处。
天上似乎传来了仙人愤怒的吼叫。
那刀剑也似的钓钩在坠入江湖中后,竟然化作不知长几千里的大鱼,潜入江湖深处,从此一动不动。
江湖上,依旧龙蟒狂舞,搅动风浪。
而大江大泽的底部,却静静沉睡着一头庞然大物。
白映雪此生中从未见过如此诡谲而又壮阔的场景。
仙人垂钓,龙蛇狂舞。钓钩断竿,怪鱼入水。
就在她心神震撼之际,突然觉得额头一痛,有人低低在她耳边唤道:“醒来!”
眼前场景瞬间化作泡影,破碎开来。
白映雪猛然睁眼,“呼啊”一声吐出一大口浊气。
她眼前,赫然还是那个凉茶铺子,宁观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在一旁看着她,而她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手上握着宁观的短刀。
“我……”白映雪开口,却发现声音沙哑干枯,口鼻中气息炙热如火炭。
这时有午后清风吹过,她觉得一阵凉意浸透了后背,反手一摸,身上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喝茶。”宁观给她倒了一碗凉茶。
白映雪接过碗,喝了一大口荷叶茶,这才感觉缓过来一些,但是脑袋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宁观伸手从白映雪手里取过短刀,重新挂在腰间,这才笑道:“这短刀可不是谁都能乱碰的,至少你是不行。你估计要病上几天了。”
“你这短刀,不会中邪了吧?”白映雪强打精神,却还是神色萎靡。
“这世上哪有什么邪祟,就算有,又哪里敢靠近这把刀?”宁观笑笑。
“以后别乱碰了。如果你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的话。”停了停,宁观又道。
“谁知道你这刀这么邪门……”白映雪有气无力的道。
“看你这样子……我还是带你回客栈,你好好休息吧。”宁观道。
“嗯……”白映雪脸色苍白。
“走吧。”宁观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让你多手多脚,这下遭罪了吧?”
唤来凉茶铺子小二结账,宁观扶着白映雪返回客栈。
……
两人回到客栈门口时,白映雪已经迷迷糊糊的了,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吐气越发的炙热起来。
“啧。”宁观咋舌,反手抱起白映雪,大踏步走进客栈。
刚进客栈大堂,就听得一声清脆童音。
“坏蛋,放下我小姑姑!”
宁观转头一看,只见客栈大堂里不远处一个一身火红衣裙,扎着羊角辫,约莫四五岁的小女童看着他。
小女童粉雕玉琢的脸蛋鼓得像个包子,叉着腰站在那里。
“……”宁观感觉自己似乎遇上了大敌。
在他眼里,小孩子是非常麻烦的东西,女人也是非常麻烦的东西。
一个小女童在宁观眼里,可不是一个铜板加一个铜板等于两个铜板这么简单。
“……头疼。”宁观说着,瞥了一眼小女孩不远处,那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
第六十二章 忽有梁帝携女来
“嗯……”那个白衣中年男子在远处捻着胡须,笑眯眯的不说话。
“喂,坏蛋,我跟你说话,你不要不理我!”小女童叉着腰,看着那个一身穷酸青衣的年轻人。
这个人手上可抱着她的小姑姑呢!
“我可不是坏人,我是你小姑姑的……”宁观说到一半,突然有点语塞,“是……嗯,友人?”
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和白映雪之间的关系。不过两个人一起行走江湖半年多,应该也算得上是友人了吧?
“是吗?”小女童歪歪头,“你可不许骗我,你要是敢骗我,哼哼。”
她昂起头,“你要是骗我,我就让我爹把你关到大牢里去!”
“呃?”捻着胡须看热闹的中年人表情微微一僵,他可真不敢关这人。
“行行行,我可没骗你。”宁观眼角抽动。
“你又是什么情况?”宁观扭头看向白衣中年人。
“不在皇宫里当你的大梁皇帝,微服跑到皇城外面干嘛?”这一句,宁观用了传音入密。
被宁观点出身份的白衣中年人咧咧嘴,没说话。
“走吧,去客栈房间里。”宁观也知道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正好白映雪也昏昏沉沉的需要安顿。
宁观抱着白映雪向楼梯走去,梁帝见此,走了几步,抱起小鸽子,跟在宁观身后。
将昏沉的白映雪在床榻上安顿好后,宁观坐在房间里的藤椅上,看着梁帝。
“昨天晚上找老头喝了顿酒,听老头说你现在处境不妙,可我觉得你其实过得还挺舒服的嘛。”宁观笑眯眯的,“居然都有偷偷溜出皇城找到我的能耐了。”
“再怎么惨淡,也是个大梁皇帝嘛,这点能耐都没有,那也太过没用了。”梁帝苦笑,“你这一次来洛都,又有了什么打算吗?”
“有。”宁观伸了个懒腰,“想再杀一次太上天。”
梁帝眼睛微亮。
“你打算怎么弄?”梁帝问道。
“唔……目前还不确定。也许要把五年前的那一套再玩一遍?”宁观眨眨眼。
“真的?”梁帝舒了一口气,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着手做?”
宁观看了一眼这个面容英伟坚毅的大梁帝王。
白子瞻,大梁北邙王,自幼膂力过人,通读道藏经集,面容英伟不凡,有龙凤之姿。
这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登基成帝之前,大梁朝野对他的评价。如果再加上什么“出生时紫气东来,有金龙降世,仙人抚顶”之类的志怪异谈,那就是标准的一代大帝模板。
要说有什么黑点,大概就是这皇位得来不正了。
在大梁朝野眼里,他那个之前当了三十几年皇帝的族叔和他比起来,就是一普通的世袭皇帝,混吃等死那种。
而宁观知道,白子瞻这么一个形象完美的帝王,其实完全不想当皇帝。
他就想着做一个有待遇没权力的闲散王侯,每天悠哉游哉,年轻时欢场买醉,中年时寄情山水,老来含饴弄孙。
在听到宁观准备把五年前的那一套再来一次时,这梁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感到松了一口气,终于要有来顶替他受罪的人了。
“当然是开玩笑了。”宁观轻笑,“太上天又不是呆瓜,同样的方法,可是钓不到一条被钓起过的鱼的。”
“唔……”白子瞻脸上的喜悦肉眼可见地退去。
两人一进房间,就聊了起来,让一旁的小女童有些气恼地鼓起嘴巴。
白子瞻注意到了小鸽子的表情,笑着道:“小鸽子,这个大哥哥就是我跟你说的,要带你来见见的那个江湖高手哦。”
说着伸手捏捏小鸽子的圆润脸蛋,对宁观道:“我唯一一个女儿,白芷,小名小鸽子。”
“你就是爹爹说的江湖高手吗?”小鸽子看着宁观,旋即嘟嘟嘴,“可是你一点都不像啊,倒像是个欺负我小姑姑的坏人。”
而宁观不由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小姑姑,大哥哥,爹爹……白子瞻这混蛋是不是在占他便宜?
“呐呐呐,江湖高手是不是都会在天上飞呀?”在他沉思的时候,小鸽子迈着小步子接近宁观,伸手拍拍他的膝盖,“你会不会飞到树上捉麻雀?你捉一只麻雀给我,我就相信你。”
“这附近可没有树,也没有麻雀。”宁观也捏了捏小鸽子的小脸,软软弹弹的,温润如玉。
手感挺好,他不由得又多捏了几下。
“唔……”小鸽子皱起了小眉毛,开始思考怎么让宁观证明他是个江湖高手,连自己脸被捏了好几下,都没留神。
“天下第十二,我准备让小鸽子跟着你。”白子瞻在一旁正色道。
宁观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位大梁帝王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让小鸽子像映雪那样跟在你身边。”白子瞻道。
“你没搞错吧?我记得五年前,她好像还没出生。到现在也不过堪堪五岁,你让一个五岁的孩子跟我行走江湖?”宁观皱眉。
“我认真的。”白子瞻道,“现在小鸽子待在皇城里,未必就安全到哪里去,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跟在你身边更让我放心的地方了。”
“问题是我觉得很麻烦啊……”宁观心中暗骂,一个白映雪,再来一个小鸽子。这大梁皇帝叔侄俩把他当免费护卫了?
“你昨天已经和老头子见过面了吧,他应该也说了我现在的状况,太上天,又蠢蠢欲动了。”白子瞻道,“我一个人倒是没什么,但是小鸽子……”
他微微停顿,宁观已经大概了解了他的意思。
现在的局势其实不甚明朗,太上天显然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正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
宁观有想要再对太上天动一次手的意思,但是具体的计划并没有定下。
所以目前,太上天还是像阴影中的猛虎一样,隐隐威胁着白子瞻。
即使白子瞻贵为大梁皇帝,他也不敢担保哪天太上天会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小鸽子,也会是对方下手的目标之一。
所以他此时,非常想将小鸽子托付给宁观。
在他眼里,整个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宁观的身边,更让他放心信任。
第六十三章 一大一小两麻烦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宁观道,“本来也跟着个麻烦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虱子多了不痒。不过你得问问你宝贝女儿肯不肯跟我走。”
“这可由不得她。”白子瞻笑道。
他口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伸手抱过小鸽子,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小鸽子,爹爹问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爹,行么?”
“好呀。”小鸽子用清亮的瞳子看着她老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突然有点严肃。
“你,过几天,跟着这个大哥哥离开洛都,出去玩几天,好不好?”白子瞻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略微的严肃神情有点吓到小鸽子了,于是微微笑道。
“爹爹也要跟着一起去吗?”小鸽子脆生生地问道。
“爹不去。爹要当皇帝呀,等什么时候爹不当皇帝了,你想去哪里玩,爹都陪你去。”白子瞻摸着小鸽子的头。
小鸽子想想,有些认真地摇头道:“爹爹不去,那我也不想去。我就在这里陪爹爹。”
宁观耸耸肩,看了一眼白子瞻,眼神里想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
才五岁虚岁的小孩子,对身边的人有着非常强的依赖性,说什么都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家人的。
不过等再过个十年八年那又不一样了,到时候正好到了最蓬勃的年纪,不用你说,他们也会自然的产生想出去闯荡的欲望。
就比如当初死缠着宁观,要宁观带她行走江湖的白映雪。
“皇宫里多没意思呀,外面很好玩的,不想出去看看吗?”白子瞻问。
“想呀,可是爹爹又不和我一起出去。”小鸽子嘟嘟嘴。
“没有爹,不是还有这个大哥哥嘛?他可是爹的好朋友,会照顾好小鸽子的。”
宁观在一旁听得嘴角微微抽搐,他这个所谓的好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平白降了辈分。
“不要。我和他又不熟。而且我想陪着爹爹。”小鸽子很倔。
“你不是想去看看比皇宫里大湖还漂亮的西子湖嘛?”白子瞻笑道,“这一会正好跟着这个大哥哥去嘛。”
“我……”小鸽子有点迟疑,但是最后还是细声道,“我还是不去。”
宁观在旁边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都觉得头疼,让他应付这这小女童,简直是要了他的小命。
也不知道白子瞻,堂堂天下共主,一朝帝王,是怎么有那个耐性和这小女童交流的。
想到这里,宁观轻轻嘬了嘬牙花。
白子瞻注意到了宁观的反应,笑笑:“等你以后有了子嗣,就知道了。”
说罢,他又低下头,好声好气地和小鸽子说话。
“小鸽子你待在这皇城里,也没什么意思嘛,出去玩几天,顺便给爹带点礼物,不是挺好的吗?”白子瞻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贴着小鸽子白皙饱满的额头。
“爹想要礼物吗?”小鸽子问。
“想呀。”白子瞻笑眯眯的,“西子湖边有很多卖艺的画师,小鸽子你帮爹带一幅画着西子湖的画呗。”
“唔……”小鸽子有点纠结地皱起了小眉毛。
“而且你和这大哥哥不熟不要紧,这不是还有你小姑姑嘛,她也会跟着一起呀。”白子瞻道。
“呃……”小鸽子看看自己的老爹,看看一旁床榻上昏沉睡着的白映雪,又看看宁观。
半晌,她才小小声的问道:“爹爹真的很想要西子湖的画吗?”
“是呀。”白子瞻笑道。
“那……好吧。”小鸽子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白子瞻舒了一口气,伸出手,翘起大拇指,道:“那我们盖大印,盖完,小鸽子你就不许反悔。”
宁观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小女童一脸严肃郑重地将自己小小的大拇指印在白子瞻的拇指上,微微有点失神。
这种充满稚气的约定仪式,他以前也和别人做过。
“我们拉勾,你一定要当上天下第一哦!”记忆里,有小女孩对自己伸出白皙的小指头。
“啧。”宁观轻轻咋舌。
“该翻的脸五年前都翻了,该杀的人五年前都杀了。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宁观心里好笑。
“那,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孩子,就拜托你了。”白子瞻的声音打断了宁观的思绪。
“我尽力。”宁观道。
白子瞻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别人的尽力,多半不会尽力。而你的尽力,却最让我放心。有你这句话,足矣。”白子瞻哈哈大笑起来,“你要离开洛都时,可千万记得带上小鸽子。”
“我知道。”宁观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沉睡的白映雪。
一大一小,两个麻烦。
而小鸽子则转动着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看着宁观,这个很快就要和她一起出游的人。
……
谈妥事情后,白子瞻带着小鸽子悄悄的离开客栈,返回皇宫。
而宁观则坐在客栈房间里,沉思起来。
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想一下怎么对付太上天。
五年前,他一个人杀掉一半的太上天顶尖高手。
当时一座太上天,顶尖武人几乎可以比肩整个人间江湖。
他一口气杀掉了半座江湖。
太上天损失惨重,他宁观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五年时间,花了两年养伤,剩下的三年,他只顾着做自己关于武道的尝试,对于太上天的布局并没有做得太多。
或者说……他宁观,根本就是一个以力证道的赳赳武夫。做布局做谋划,把天下当棋盘之类的算计,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东西。
他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
江湖龙蟒厮杀需要什么弯弯绕绕?贲张血脉,磨砺爪牙,扭动筋骨,痛快地搅动风浪便是了。
现在让他来布局杀太上,真的让他为难。
“干脆交给那老头算了。”宁观伸了个懒腰,“这老头五年前敢拿二十年帝王龙运垂钓太上天,这回说不定就又有了什么惊人的想法。”
他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拔出腰间的刀。
“说起刀……”宁观笑笑,“这柄青竹鞘短刀,可是封存了不得了的东西啊,换了寻常人拔这刀,早就七窍流血身亡了。”
“这呆瓜,真是不知死活。”宁观看了看白映雪,轻哼一声,屈指一弹,一道气劲打在她额头上。
昏睡中的白映雪不自觉的扁了扁嘴。
让宁观觉得有趣的东西不多,白映雪这个睡梦中的小表情,勉强算一个。
第六十四章 王侯庭深藏龙虎
白映雪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夜深。
客栈房间里的油灯没有点燃,窗户是关着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棂下微微渗出些许雪白月光。
“头好疼……”白映雪哭丧着脸揉了揉脑袋,一头青丝凌乱。
“宁观呢?”黑漆漆的房间里,她没有感觉到宁观的呼吸和心跳声。
“应该是进皇城去了吧?”嘴里嘀嘀咕咕的,白映雪起身,摸索到床榻边的边武靴,慢慢地穿上。
她站起来,走到微微渗漏出月光的窗前,猛地拉开窗子。
如水月光一下子从窗户倾泻了进来,一瞬间盈满了房间。
悠悠夜幕,有月如盘。
如水的月光从葡萄藤叶间洒落,葡萄架下,两把躺椅,一老一少。
夏天的夜晚,葡萄架下本来应该蚊虫肆虐,但是看这两人的闲适模样,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仔细一看,四周葡萄藤上系着一个个小香囊,散发出淡淡清香。
“老头你这吃的清茶淡饭,用的却是十几两黄金一个的南疆清神囊?够可以的啊?”宁观斜着眼睛看老头。
南疆多毒瘴蛇虫,南疆有部族擅长驱使毒虫,调制毒物。
这可以使百虫退避不侵的香囊,就是出自那些部族之手,售价奇高,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绝对用不起。
“当了那么多年皇帝,这点底子肯定还是有的嘛。”老头摇着蒲扇道。
“啧啧啧。”宁观咂嘴。
两人稍微沉默了一阵,宁观开口道:“老头,今天晚上,你跟我说的那个想法……你是认真的么?”
老头眯着眼睛哼哼道:“当然是认真的。你也知道,太上天不过是别人垂钓人间的鱼竿,工具而已。我们折断了一支鱼竿,还会有第二支,第三支鱼竿伸出来。
“还不如做得大一点,把太上天身后的那些人给一起引出来,一并干掉了事。”
“五年前你用二十年帝王龙运,赌掉了半个太上天。现在你要押去赌的,未免太重……”宁观皱眉。
“下重注,才能吸引人,不是嘛?”老头笑道,“我先说好啊,这一回的布局,全都是建立在你的武力基础上的,要是太上天后面那帮人被引出来了,你却不是他们对手,那就麻烦大了。”
“说不准哪……”宁观咧咧嘴,“我现在如果真的全力以赴,那就是天下无敌。可是那帮人,不是天下人,是天上人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宁观的神色还是平平淡淡的,懒散地靠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不过想这个局,需要提前铲除的绊脚石有点多,这一方面,你还得多多出手几次。”老头又道。
宁观似笑非笑的道:“老头你不会是想拿我当刀使,帮你除掉大梁的患痛吧?”
“是有这么个意思。”老头悠悠地道,“老实说,大梁的问题,并不只有太上天这么简单。如果我当年能把整个大梁都捏在手心里,未必就怕了太上天。”
“一直听说大梁王侯的武客卿比你们大梁皇室的顶尖护卫还要强得多,”宁观饶有兴致地道,“皇城高墙清且浅,王侯贵府藏蛟龙。听你这么说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哼。那些王侯府里的蛟龙,还不知道有几条来自太上天。”老头冷笑。
都说一流武人不惧王侯,可那也得看情况。等闲王侯,府上能有几个二流武人护卫就算不错了,真正执掌一地兵权的大王侯们,哪个府上不养着几条江湖龙蛇?
那些还没有到垂老暮年就自称退隐江湖去向成迷的江湖大豪们,真的就金盆洗手了吗?
指不定就在哪个王府里享富贵呢。
更何况,还有个太上天在推波助澜,在其中混水摸鱼安插后手。
其实大梁皇室不是没有高手,只不过太上天这些年,对大梁皇室的渗透实在厉害,皇帝被操控,可不止老头这代才有。
大梁皇室以前是个什么情况,宁观也算清楚一点。
护院犬被太上天明里暗里杀得就剩下一些小狗崽,自家菜园被践踏。
也就是老头精明,把宁观这头猛虎放进来狠狠的咬了太上天一口,废了太上天一条手。
现在老头的布局,需要捏合整个大梁,免不得拿那些王侯开刀。
然而现在大梁皇室能调动的可靠武人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撑死了一流武人水准,对上王侯府简直是寻死。
于是这重担也就落到宁观身上了。
“这一回输了可就翻不了身咯。”老头道,“你身上的担子可重得很。”
宁观笑笑,没有说话。
这一夜的长谈,老头已经布下了他的局,敲下了砝码。
他宁观要做的非常简单。不过提刀杀人罢了。
宁观返回客栈时,夜已三更,白映雪靠在他的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一袋剥了壳的糖炒栗子,吃得正香。
听到这毫不遮掩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只见宁观悠哉游哉的走近前来,手里还握着一卷纸卷。
见到宁观回来,白映雪咽下口中的栗子,道:“你和我爹天天想着怎么算计太上天,今天弄出个结果没有?”
宁观笑笑:“差不多算是有个结果了吧。”
“什么结果?”白映雪挺好奇的。
“唔……”宁观沉吟片刻,道,“这个,一时半会也不好跟你讲清楚,反正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哦……”白映雪有点失望地从纸袋里摸出一颗栗子塞进嘴里。
“你手上拿着什么呀?”她含含糊糊的道,看了看宁观手上的纸卷。
宁观弹了弹纸卷,笑道:“你问这个?”
“这上面嘛……说不定会是将来半个月的大梁权贵王侯死亡名单。如果他们不识相的话。”宁观没有什么遮掩的意思。
“喂……你们所谓的针对太上天的布局……不会就是这个吧?”白映雪从宁观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咽了咽唾沫。
“唔……不是。”
“那就好……”听见宁观否认,白映雪松了一口气。自家老爹和这天下第十二,两个狂人居然要拿大梁王侯们开刀?
要知道大梁开国两百年,这些有钱有权有武力的王侯显贵一直都是大梁的一块烂疮,不挖就痒,挖了剧痛,轻易不能乱动。
可随即宁观的话让她有点震惊。
“收拾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像绊脚石一样挡路了,真说起来,其实不算我们计划布局里的一部分。”宁观道。
“……”白映雪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布局为什么会把王侯当成绊脚石,但是她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次,这两个人要搞一场大的了,这是要蛟龙翻身,骇浪千里!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有点加速,微微有点恐慌,但是……居然还有点兴奋。
第六十五章 今夜唯见月光明
白映雪的骨子里似乎真的有那种江湖人的躁动亢奋,在知道宁观和自己老爹的谋划后,她居然感到有些许的兴奋。
“距离半甲子一次的正邪江湖赌斗,还有一个月。”宁观打了个哈欠,“我还有的是时间去处理这些绊脚石。”
“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说着宁观拍拍白映雪的脑袋,顺手揉了揉她的满头青丝,“你也早点睡。”
说着,他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转身走了进去。
白映雪抱着半袋栗子,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问道:“宁观,你和太上天……有很深的仇吗?”
宁观的背影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白映雪听到他独有的、云淡风轻的声音传来。
“要说仇,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仇。只不过,有必须生死相搏的理由。”
“毕竟我不希望自己的一生都被别人当成工具。别说是太上天,就是天人,也不行。”
“我在人间江湖走的这一遭,快意都随我心,他太上天……算个什么东西?”房门随着宁观的声音,轻飘飘地合拢。
“……”白映雪一脸若有所思地从袋子里摸出一颗栗子丢在嘴里,慢慢咀嚼。
宁观这表现……分明就是一条咸鱼懒洋洋躺着晒太阳,却无缘无故被人翻了个身以后,那暴怒的样子嘛。
平日里越是慵懒的人,对于逍遥自在的渴望越强烈。
宁观大概,也是怀着这样一种强烈的渴望吧?
……
夜深月明,皇城根下的小破院子里,大梁前代废帝,这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摇着蒲扇,躺在躺椅上。
他已经将躺椅搬到了葡萄架外,没有了葡萄藤的遮挡,整个人沐浴在温凉月光里。
他躺得很安逸,因为这即使是个小破院,那也是皇城里的院子,寻常宵小之徒根本就进不来,更别提为非作歹。
所以老头干脆就连院门也没栓上,就这么虚虚掩着。
老头眼睛半开半阖,已经半梦半醒。
“没想到大梁的皇帝倒是好兴致,闲时小寐沐月光,这是悠闲得要成仙了吗?”正在老头假寐时,忽有声音响起。
这声音凌冽清脆,如玉珠碰撞作响,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非常突兀。
老头慢慢睁开眼睛,道:“大梁皇帝?我早就不是啦,现在只是个住在破落小院里的老头而已。”
借着月光,老头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身影。
虚掩的院门没有被推开,这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子里,好似鬼魂。
“武人?是哪来的?王侯府?江湖?还是……太上天?”老头眯起眼睛,眼神逐渐锐利。
他看清了那道人影。
那是个浑身裹着黑色夜行衣,带着面纱的人。从紧身夜行衣包裹下修长窈窕的身段,还有那带着一点点个人趣味的蒙面面纱,不难看出,这是个女子。
“太上天。”女子的回答非常简洁。
“果然……”老头叹了口气。
“五年前,和那个叛徒设计杀了我太上天一半的顶尖高手。想不到你这个窝窝囊囊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也会突然暴起发难。”
“五年前的事情,老是提起来多没意思啊。”老头摆摆手,“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们这群人,收敛安分了五年,现在又要开始出来作乱了么?”老头眼睛里光芒闪动,也不知是泠然冷光还是倒映的月光。
“那些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女子冷冷地道,“我今晚来,只为了一件事。”
微微一顿,女子的声音里杀气突然满盈。
“五年前的太上天逆徒,天下第十二宁观,他现在,在哪里?”
“我道是什么呢。你不会是宁观那小子以前的小情人吧?”老头哈哈大笑,“这么火急火燎的来找他,莫非是他做了负心汉?”
闻言,这个蒙面女子的呼吸微微一滞。蒙面面纱把她整张脸都挡住了,然而即使是隔着朦胧面纱,也依稀可见女子眼中闪动的骇人冷芒。
“你们太上天也真是惨,好不容易白碰上这么一个千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偏偏他还叛变了,反手就宰了你们太上天一半的顶尖高手。”老头不介意给太上天的来客伤口上撒点盐。
“你是嫌自己活了六十年,已经活够了么?”女子的声音沉冷。
“活着怎么会够呢?只有活着,才能享受这种白天晒太阳晚上赏皎月的清闲生活嘛。”老头摇头晃脑。
“你这是在找死。”女子冷笑。
“我找死,你今晚却未必想我死。我好歹也算得上经历丰富,一个人对我带不带杀意,我还是大概能看出来一点的。”老头很轻松。
对方如果没有杀意,他根本就不用怕。对方如果带着杀意来的,就算他再怎么紧张,也得死。
说到底,没什么好怕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宁观人呢?”女子冷冷地道。她今晚还真没什么杀这老头的心思,对她来说,找到宁观才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你这可难倒老头我了。他现在确实是在洛都,只不过都是他来这里寻我,我哪里知道诺大一个洛都,他落脚在哪?”老头悠闲地道。
女子沉默着凝视老头,而老头也镇定自若地和这个女子对视。
片刻后,这女子微微冷笑一声,竟然转身离去。
“你的狗命,我就不取了。日后自有其他太上天中人过来摘你的人头。”女子微微纵身,无声无息地越过院墙,最终只留下一句相当老套的狠话。
“啧啧啧,看来,宁观这阵子有得头疼了。”老头咋舌感叹,又半眯起了眼睛,继续假寐。
月光静静流淌,晚风吹动葡萄叶沙沙作响,方才的太上天顶尖高手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夜幕下洛都一片静谧,月光无声淌满整座帝都。
月光下,太上天女子站在皇城城墙上,居高临下凝视着洛都的外城。
乘着如水月色,她轻轻扯掉了面纱。
面纱下的脸艳若桃李,神色冷若冰霜。
那双眸子倒映月光,竟然是大梁中原很少见的一对异色瞳。
左眼清澈琥珀,右瞳深邃幽蓝。
“宁观……”女子喃喃,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第六十六章 细数显贵王侯事
“怎么?还心心念念着那个叛徒?”就在异色瞳女子低声呢喃时,有沙哑的声音自暗处传来。
女子头也不回,淡淡的道:“这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如果你旧情未断,又惹出什么乱子来,我这边可也是要连坐的。”那声音冷哼。
“你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女子的声音没有起伏,平淡地道。
“你有分寸?那你刚才怎么不出手杀了那个大梁废帝?他可是宁观的盟友。”
“我不是说了吗?没必要。”女子道,“他们所有的优势都是建立在宁观本事高强的基础上的。没了宁观,他也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废帝。”
“哼。”那个声音轻哼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女子的说法。
随即这声音又道:“不管你以前和宁观的关系有多好,你都要记住一件事情。
“宁观,已经不是太上天的骄子了,他现在只是个双手沾满太上天门人鲜血的叛徒。”
“……”女子听着这声音说话,不知为何胸中一阵烦闷。
“你闭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闭嘴?他宁观做得,我就说不得?”那个声音冷冷的笑道,“他本是被人丢在废弃坟山上的弃婴,没有我们太上天收留他,传他武功,能有他如今江湖上年少成名天下第十二的传说?”
“而他呢?当年门派想扶持他登顶天下第一,为门派擭取更大的利益。他倒好,做了一半,就莫名其妙失踪,留下一个天下第十二不尴不尬的地位。”
“重新出现后后更是勾结大梁皇帝,来了一手帝位更替,拿二十年帝王龙运诱杀一半门派高手。”
“他杀了门派里一半的高手,居然还要一路追到门派总坛,想要把整个门派赶尽杀绝。”
“若非门派警觉,早早撤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顿了顿,那个声音不屑地笑道:“就是这么个数典忘祖,背弃门派的叛徒,你若是还对他抱有什么别样的心思,那可真是笑死人了。”
异瞳女子沉默。
那个暗处的声音又道:“青蜉蝣,你是门派里,除了那个叛徒以外,武道天资最高的人。现在你的武功在门派里也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不要因为年少时那一点私情,就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而且……你忘记了吗?”那个声音缓缓的道,“五年前,是谁,当着你的面,一刀斩下了你师傅的头颅?”
被称作青蜉蝣的异色瞳女子手掌猛然握紧。
“宁……观。”两个字从她齿缝间慢慢挤出。
“我不会忘记。”青蜉蝣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所以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宁观,然后……”
“该问的问题问清楚,该了结的恩怨一并了结。”
话音未落,女子便已纵身从皇城城头一跃而下。
穿着紧身夜行衣的她,身躯纤细,宛若一只蜉蝣,在满天月光沧海中浮沉。
“蛰伏了五年,也是时候该做点事情了。”暗处的声音渐渐消失。
……
清晨时分,宁观一面吃早点,一面琢磨着老头给他的“绊脚石”名单。
名单开头第一人,大梁武阳侯。
“武阳侯,食邑在并州武阳郡,执掌并州边军武阳军。”
大梁在地方上采用了州县制,但是同时也实行采邑分封,将土地封给王侯,王侯只能享有封地的财税,不能干涉封地政务,无法调动封地驻军。
大部分的王侯,其实也就是个有钱有势,无权无兵的富贵闲人。
但是也总有例外。
有那么一部分王侯,手里掌握着武力。
他们有的祖上功勋赫赫,曾统领一方军镇,自己承蒙祖荫,继承了这些军镇的掌控权。
有的是大梁边军将领出身,在边境上和胡人真刀真枪地拼出来一份爵位,得以位列王侯,手里自然也握着那些军镇的掌控权。
这个武阳侯,是并州边军出身,和胡人大小三十几战,战功赫赫,在不惑之年得以封侯,并州边军里,那支武阳军,就是他最硬气的家底。
并州就在晋州西边。
说来也有趣,十五年前十万胡骑下晋州,并被当时天下第一陶渊然杀退。有一股胡骑残兵,人数大约近万,流窜进了并州,正好给当时的武阳侯击溃,给他的功勋簿大大添了一笔,成为了他封侯的关键砝码。
“晋州被围时不见半点援兵,等到胡骑败退反倒出来狠狠刷了一笔功绩,还捞了个武阳侯爵位。”宁观摸着下巴,啧啧道,“人血馒头的味道看起来不错嘛。”
再往下看,什么高平侯,中山侯,都是皇族出身,祖上曾经是王爵,掌握着重兵。如今数代后虽然掉成侯爵,但是依然是手握兵权的军侯。
直到宁观看到了一个让他印象比较深刻的王爷。
明王。
明王在大梁各路王侯里也算得上显赫。五代世袭,封地是一整个明州,掌管着明州的三个军镇:曜日军,阴符军,明煌军。
甚至洛都九支禁军里,也有一支由明王掌管。
就算下一代明王降爵成明侯,他也能继续保有明州的封地,和至少一个军镇。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大王侯,在王侯里的地位,就如同江湖上的武道通玄。
不过真正让宁观在意的,是明王世子。
那个明王世子身上的业火气息,和出现在老头给出的名单上的明王。
“这一家子背后,都是太上天?”宁观琢磨着。
这些王侯,有的身后有太上天的影子,有的没有。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会阻碍到老头的计划。
老头想要他们手里的兵权,而这些王侯,必然不可能轻易放弃手里的武力。
甚至后面还会有太上天搅在其中。
“这样一看情况麻烦了啊,本来想着一个月搞定,然后一身轻松地带着白映雪去正邪赌斗开开眼界。”宁观咧咧嘴,“现在看来,很多东西都要慢慢计议。老头这一回给我整了个棘手问题。”
“不过这布局倒是不怎么迫切,可以慢慢来。”想着,宁观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第六十七章 满城乞儿为耳目
“就先从明王开始吧。”宁观思索。
老头这是想借着这一次机会把那些王侯手里的兵权给收缴过来。
但是说实话,收缴兵权需要一个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强行动手可能会激起王侯的反抗。
而且这样收缴来的兵权,其实是不太稳固的,毕竟那些王侯掌控军镇时日已久,那些军镇几乎成了王侯们的私军。
“不过老头的布局,其实也相当简单粗暴,只需要强行捏合整个大梁的兵权就行了,至于捏得紧不紧,没多大影响。”宁观默想。
其实老头的想法相当直接。
太上天不是喜欢操控天下局势谋取气运么?那就狠狠地做一场,把整个大梁,乃至于整个天下的格局全部搅乱!
越乱越好。
太上天收割气运,是需要按剧本来的,就像农人按时令收割作物。
现在闯进来一头发狂的野猪,将整片菜地拱得七零八落,那么这农人还坐得住吗?
就算这头野猪几年前曾经拱伤过他让他心有余悸,他也要拿起砍刀和这头野猪拼命!
明王府在洛都,明王在大梁东部的明州有三支军镇,但是他并不在明州坐镇,那三支军镇,由明王的心腹将领统御。
“明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呢?”宁观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大早上的就看到你在傻笑。”白映雪难得一次不贪睡,居然能按点起床。
宁观懒得和这女人计较。
“今晚我出去做事,你就老实待在客栈。”宁观道。
“啊?”白映雪一听就不怎么乐意了,“为什么?!”
“唔,硬要说理由的话,还是因为你武功实在太低。”宁观道,“我要去的地方,是明王府。里面估计藏着不少强悍武人,你区区三流武人,还要我分心照看,去了反而帮倒忙。”
不得不说,宁观说的一点都没错。
虽然心里面很不爽,但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白映雪也只能默默接受。
两人吃着早点,又聊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
白天的洛都相当热闹,客栈门口人来人往。
有个乞丐在客栈门口探头探脑的,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店小二看到了这个乞丐。
对于这种在店门口探头探脑的乞丐,是不能招惹的,给他点吃食,打发走就好。
否则他在店门口一闹起事来,这生意也做得晦气。
乞丐自己心里也有点数,这样子的搞法,偶尔用用就好,不能常用。否则天天白给吃食,人家这店也不用开了,拼着晦气,也要弄了你这破落乞丐。
店小二和大堂掌柜说了说,用油纸袋包了几个馒头,塞到那乞丐的怀里。
“走走走走走,”小二不断地挥手驱赶,“吃食也给你了,你赶紧的走远点,别在这里妨碍我们做生意。”
那乞丐接过馒头,笑嘻嘻的道:“好嘞,我这就走,不妨碍你们做生意。”
口上说着好话,手里接过油纸袋。乞丐的眼睛还在客栈大堂里多看了几眼。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年轻男女时,微微一顿。
年轻男子一身青衣腰悬短刀,年轻女子一身锦衣,面容俏美。
“大同客栈。”临走前,乞丐默默的记下了这家客栈。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丐帮洛都分舵今天会突然发布一个寻人任务,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赚钱。
凡是在客栈,酒楼,茶馆等地方碰到一男一女的组合都要留意观察。
男子衣着朴素,喜着青衣,腰佩竹鞘短刀。
女子衣着华贵,容颜颇美,腰悬短剑。
凡是碰到符合特征的人,就记下对方出现的场所,上报到丐帮洛都分舵,无论是丐帮弟子还是普通乞丐,都能得到奖赏。
根据情报的详细程度,会有三钱到半两银子不等的酬劳。
三钱银子,对于这些普通乞丐来说,是一笔巨款,对于丐帮弟子而言,也足够痛快的吃喝一顿酒肉了。
所以今天整个洛都的客栈酒楼茶楼,门口都有乞丐探头探脑的张望。
甚至在街边也有乞丐在仔细端详着路过的行人。
这种异常状况,并不是没有有心人注意到,不过他们也并不惊讶。
“又有人发动丐帮帮忙寻人了?”这么想着,这些有心人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发动丐帮寻人,并不少见。
只要你出的起白花花的银子,就算是在人口百万的洛都城,这群乞丐都能帮你找出你想要找的人来。
……
摘星楼,又叫天下第一高楼,有四十九层,高达八十一丈。
青蜉蝣站在摘星楼顶层,俯瞰这座繁华的大梁帝都。
她倚着栏杆,身上换上了一袭天青色衣裙,异色瞳子里倒映着洛都。
“丐帮在找人上,倒还有些能耐。”青蜉蝣淡淡的道。
“可是顶多也就这样了。”有人道,“一群小鱼小虾聚在一起,也还是小鱼小虾,成不了翻江倒海的蛟龙。也就剩用来探探路的价值了。”
“你现在也不过是条小鱼,弱者相轻,倒也有趣。”青蜉蝣转头看了一眼出声的人。
这人是个十七八岁模样,一身翩翩白衣的俊美少年。
“老实说,没有这个明王世子的身份,你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虾米。”青蜉蝣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就算有了明王世子的身份,你也算不上大鱼。”
一身白衣,身姿不凡的明王世子笑笑:“我自然是比不上年少成名,就搅起江湖波涛的天下第十二。不过怎么说也是个二流武人,小鱼小虾什么的,未免过于贬低了吧?”
“在真正的江湖龙蟒眼里,你真的就是无名小卒。”青蜉蝣道,“姑且奉劝你一句,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不要以为练了日啖经很了不得,日啖经传人,我也不是没杀过。太上天能让你成为二流武人,也能随时让你人间蒸发。”
明王世子白沙眼睛猛然一眯。
他最近摸到了一流武人的门槛,又压服了丐帮洛都分舵,有些自信满盈,忘记了一件事情。
这些自称太上天门人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江湖龙蟒。
而他白沙,还只是一条等待成长的小鱼。
第六十八章 谁似沧海一蜉蝣
想通了一些关窍后,这位明王世子也收起了他那微微有些自得的神态。
看着这个一袭青衣的倾城女子,白沙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听另外的太上天门人说,天下第十二,也是太上天出身?“
“是。“青蜉蝣冷冷的道,“他的一身武功,全部都来自太上天。“
“那这位天下第十二,现在,是叛逃了么?“白沙又问。
“是。“青蜉蝣语气非常淡漠。
白沙眯起眼睛。他觉得这位天下第十二,肯定是思想出了问题,才会选择叛逃门派。
他和太上天接触,也有一些时日了,对太上天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已经隐约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恐怖的门派。
太上天这个江湖门派,说起来其实已经不能看做一个普通的江湖门派这么简单了。
他们有着为数众多的武道高手,顶尖武人。
他们在各大江湖门派里都有暗手。
他们和大梁境内的显赫王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还隐隐约约知道,有不少战功赫赫的军功王侯,都是太上天一手扶持,效忠于太上天。
那些在边军将领出身的王侯,也不知当中有多少得到过太上天的臂助,这才能如此轻易的剿灭大量游荡在边境线上的胡人,获取足够封侯的战功。
而那些承袭已久的王侯,有不少也已经被太上天掌控。
甚至,有一些在大梁开国时便传袭至今的王侯,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是太上天的暗棋。
为什么还会有门徒选择背叛这么一个强大的门派?
说实话,白沙真的不理解。
他此时还不知道这个自诩“太上“的门派,在过去鼎盛时是有多么的高手如云。
更不知道那个天下第十二,在叛出门派后,让这个几乎天下无敌的门派,损失了一半的武道通玄之上的顶尖高手。
略微思索了一下,他不再纠结于天下第十二。
他有更想问的问题。
“蜉蝣主,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白沙沉思片刻,问道。
“你问。“青蜉蝣凝视着晴朗澄澈的天空。
“太上天和我爹很早就暗通款曲了吧?为什么蜉蝣主和灵蛇主还要多此一举的再与我接触?“白沙问道。
“告诉你其实也无妨。“青蜉蝣的声音悠悠传来,“你爹他这几年,不怎么安分。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你像他一样被我们太上天所左右。“
白沙闻言眼神微微一凝。他原本以为自己老爹和太上天是平等合作关系,没想到,在这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竟然是太上天。
他对于太上天的敬畏不知不觉又深了一层。
“所以你们就绕过我爹,提前接触我?“白沙神色古怪。
“对你来说没什么不好,不是么?“青蜉蝣道,“你在你爹死后,本来只能降级成明侯。现在有了我们的帮助,你修炼了传说中的魔功,摸到了一流武人的门槛。如果时机合适,我们把你推到大梁皇位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确实如此……“白沙认同青蜉蝣的说法。
这个太上天扶持他白沙,不可能会毫无诉求。对白沙而言,问题不在于太上天想得到什么,而在于太上天能给他什么。
就目前看来,太上天给他的已经足够多。如果太上天真的能把他推到帝位上,那么他就算给太上天做狗,又何妨?
“话说回来,你们太上天要寻找的天下第十二,是不是一身青衣佩短刀,跟着个锦衣少女?“白沙问道。
“是。怎么?你有什么线索?“青蜉蝣看了一眼这个明王世子。
“唔……“白沙沉吟,“我倒是见过这么一个人,也是一身青衣,腰间悬着把竹鞘短刀,跟在那前代废帝的独女身边。“
“哦?“青蜉蝣眼中寒光猛然迸溅。
白沙只觉得这座摘星楼顶层一整层楼的空气里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刀剑,冷气森森,刺痛肌体。
他咽下一口唾沫。
他能感觉的到对面那个女人有着怎样惊人的实力,想杀他白沙估计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即使他现在已经是摸到一流门槛的二流武人。
“你,和我详细的说说。“青蜉蝣的声音凌冽如刀。
白沙苦笑,把自己所见到的和青蜉蝣详细的讲了讲。
片刻后,青蜉蝣深深的看了一眼白沙,从这八十余丈的高楼上一跃而下。
白沙心里一惊,扑到栏杆边往下看,只见一道人影衣袂飘飘踏空御风,如同一朵天青色莲花凌空绽放。
……
黄昏时分,洛都下起了雨。宁观和白映雪下榻的大同客栈里,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个女子,一身天青色衣裙,面纱蒙面,撑着一柄描绘着牡丹的油纸伞。
她就是先前从摘星楼上一约而下的青蜉蝣。
在听完白沙的描述后,她非常确定,那个公主身边的青衣男子,就是她要找的人。
在傍晚时分,白沙所控制的丐帮洛都分舵传来了这一天收集的信息后,她很快就锁定了宁观下榻的客栈。
然而当她来到这座客栈,站在客栈大堂里时,她却微微有些怯意,她不知道该用怎么样一种神情去面对那个人。
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退走。有些东西,她必须当面问清楚。
询问了一番掌柜后,青蜉蝣得知那青衣年轻人和锦衣少女下午时离开了客栈,但是并未退房,只是暂时离开。
青蜉蝣唤来小二,要了一壶茶,就这么坐在大堂里,静静的等着宁观的归来。
这时候,客栈大堂里已经没多少人了,门外雨声沙沙,凉风吹入大堂内,带着湿润的土腥气。
眯着眼睛,青蜉蝣神情有些恍惚。
多年前她第一次认识宁观时,也是在这么个雨天。
不过那个时候的雨可比现在要大得多了,雨流如瀑,天上黑云层叠,雷光在厚重的墨色云层里翻滚,如同一条条藏在江海中峥嵘头角半露的蛟龙。
那个时候的宁观,还不是名动江湖的天下第十二,不是那个太上天门人皆欲杀之而后快的门派叛徒,只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而她也不是如今太上天里的中流砥柱、太上四主之一的蜉蝣主,只是个瑟缩怯懦的小女孩,在那些太上天收容教导的孩童中,卑微如蜉蝣。
第六十九章 当年青衣遇青衣
大梁楚州西南边境上,有一座行云峰,是巫山的一个分支,山脚有一个人口一两万的大镇子。
三大隐世门派之一的太上天,有一处分坛就在这里。
每年太上天都会收养一批无家可归的孤儿,将这些孩童带到这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观察,没有习武资质的孩童,会被带下山,另有安排。
而有一定习武资质,甚至是资质出众的孩童,则会被重点培养。有门派高手传授武功,有大量门派资源倾斜。
在所有留在山上习武的孩童中,有个小男孩,最为出类拔萃,武道进境毫无阻滞,一日千里。
在别的孩童还在为练出武道劲力而努力时,仅仅七八岁的他,就已经是二流武人水准。
那些门派里的大人物每次看向那个男孩的眼神里,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与看待其他孩童时那淡漠的眼神完全不同。
和那个男孩完全相反,有个女童,最是不起眼。
她身躯纤细瘦小,脸色恹恹,常年带着青白色,穿着破旧青衣,像一只角落里的小蜉蝣。
小蜉蝣若是能就这么在角落里悠然自得下去,倒也挺好。
后来有一回,这些孩童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武师讲故事,讲到了山间有妖物吞吐月光,能化形成人,容貌极美,生了一对异色眼,最喜吃小儿心肝。
那群孩童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七八岁狗看嫌的年纪,又练了武功在身,对这传闻里吃人心肝的妖物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害跃跃欲试的想要拿它来验一验自己的绝世武功。
这群孩童满山搜寻妖物,还真给他们找到了。
那个平时一直呆在角落里像只蜉蝣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孩,也有一双异色瞳。
小蜉蝣原本是一个人默默地生活,可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就多了一大群孩童,叫嚣着要斩妖除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挥动着拳头冲上来。
小蜉蝣这时候,还没有展露出非凡的武道资质,武功也平常的很,武道劲力都还没练出来。
而那些孩童大部分也是不入流武人境界,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每次小蜉蝣都被打得浑身青肿。
其中还混杂了一些已经练出武道劲力的孩童,带着武道劲力打出的拳头很阴毒,就算擦了药,伤势也非常难以恢复。
在门派里的武师发现了情况并严厉警告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是小蜉蝣时不时的,还是会被那些孩童“降妖除魔“。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正午时还风和日丽,下午时,天空上就已经黑云如潮。
伴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雨流狂落好似九天垂瀑。
行云峰后山,一群七八岁的孩童见天色巨变大雨瓢泼,顿时一哄而散,寻地方躲雨去了。
这群孩子散去后,原地只留下了一身淤青,嘴角带血的小蜉蝣,蜷缩着身子,靠在树根旁瑟瑟发抖。
“好难受……“小蜉蝣紧紧地缩成一团,身上的新伤旧伤都一齐在疼着,雨水打在身上,凉意沁入骨头。
这些天来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她现在很茫然。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停手。身体伤痕累累,头脑一片空白。
听说妖怪都是天生异色瞳,那是不是没有这双眼睛以后,那些人就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她突然间有些痛恨自己这双与常人不一样的眼瞳。
“啊,这里有个人?“有声音传来,随即没过多久,就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小蜉蝣费力地抬头看去,入眼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撑着一柄笨重宽大的油布伞,一身朴素青衣,脚下是沾满泥浆的布鞋。
她认得这个人,这是那个被门派里大人物交口称赞的天才,和其他的孩童根本不是同一个地位上的人。
“他也要打我吗?“小蜉蝣的异色瞳子盯着那个男孩,身子蜷缩得越发厉害。
男孩缓缓向她伸出手。
小蜉蝣汗毛炸起,巨大的恐惧猛然充斥内心。她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比那些殴打她的人要高很多。他这一下打下来,应该会很疼吧?
“好漂亮的眼睛。“男孩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眉心一点,一股暖流自他的指尖流转,沁入她的眉心,继而暖洋洋的充盈了全身。
“身上的伤似乎没那么痛了。“小蜉蝣心里想着。
男孩蹲下身,转身背对着她:“还能动么?上来,我背你。“
小蜉蝣看着这个男孩身上干净的青衣,又看了看满身泥泞的自己,有些犹豫。
男孩见她犹豫不决,嘟哝了一声“女人真麻烦“,反手一抄,单手就将她捞到自己后背上。
“帮我举着伞。“他站起身,将手里的油布伞递给小蜉蝣,两只手托着小蜉蝣的大腿,稳稳地背着她。
小蜉蝣趴在男孩的背上,举着伞,呆呆的看着这个男孩的后脑勺。
雨势越来越大了,雨珠几乎连成了水线,从天上垂落人间。无数水线打在油布伞上,顺着伞面哗哗留下,形成了小小的水帘。
水帘外,雨流如瀑天地昏沉,黑云翻滚间时有雷鸣炸响。
水帘内,男孩背着女孩,踏着泥泞慢慢行走。
“我叫宁观。“男孩大概是觉得这段行程有些无聊,想找一些话来聊聊,“名字是我师傅给我取的,意思是‘宁观人间事,莫做天上仙‘。怎么样,听上去厉害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呢?“
小蜉蝣闻言摇摇头,细声道:“他们都叫我乙八十。“
这些太上天收养的孩童,基本上都没有名字。太上天懒得花费力气去给他们挨个取名,直接以天干地支加上序号称呼。
只有像宁观这样被门派大人物看重后收为徒弟,才会由师傅取名。
小蜉蝣也似的女孩,自然没有那般待遇。
“乙八十,这可不是名字,这是代号。“宁观笑道。
“那……那我就没有名字了。“女孩说。
“唔……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宁观想了想,道。
他想起刚才看到女孩时的场景,女孩瑟缩在一棵树的树根下,狂乱雨流穿过层层树叶,打在女孩身上。
女孩一身破旧青衣,纤细瘦小,就像一只可怜的蜉蝣。
“你就叫蜉蝣吧?“宁观下意识脱口而出。
第七十章 天青蜉蝣映雪白
女孩一愣。蜉蝣,她知道。是一种弱小短寿的小虫。
宁观似乎也知道这个名字不太好,连忙解释道:“我师傅和我说过,就算是蜉蝣,也能化作鲲鹏,遨游江海,飞腾九天。啊,鲲鹏就是一种很大的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击水三千里什么的……“
女孩静静趴着不说话。
宁观七零八落的解释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我实在是没有给人取名字的天赋。等你以后有师傅了,让他给你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宁观泄气道。
“师傅,不会有的。“女孩轻轻的道。
“别泄气呀,我不是说了嘛,就算是蜉蝣,也有化做鲲鹏的可能。“宁观道。
宁观的师傅曾经和宁观说过蜉蝣化鲲鹏,乘风上九天的故事。他还特意跑去查了典籍,发现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后,带着一肚子疑惑去问师傅。
“典籍也是人写的嘛,典籍上没记载的并不代表不存在。世间万物都蕴含着无限的可能。因为可能,所以这人世间才会如此精彩。“他师傅如此说道。
“因为可能,所以人世间才会如此精彩。“宁观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女孩听不懂,但是她并不讨厌这句话。
后来这只宁观在大雨天捡到的小蜉蝣,真的成了击水三千里的鲲鹏,潜藏在身体里的天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展露出来,成了太上天中天资仅次于宁观的武道天才。
有门派大人物收她为徒,在收徒典礼上要给她取名,问她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名字。
她笑道:“就叫……蜉蝣吧。“
视线偏移,扫过不远处的那一袭青衣,她想了想,补充道:“青蜉蝣。“
……
“这位客人?“店小二的轻声呼唤,惊扰了失神的青蜉蝣。
思绪回转,青蜉蝣从回忆中慢慢回过神来。
面前是一壶冷茶,一旁是陪着笑脸的客栈小二。
“怎么?“青蜉蝣对于小二打断她回忆的举动,感到有一些不快。
“客人,我是想问问您需不需要换上新的茶水。“小二赔笑道。
青蜉蝣看了看面前已经凉掉的茶水,摇摇头:“不必。“
店小二闻言,也只得尴尬地笑着退下。
……
白映雪这时候正撑着伞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情不太好。
宁观在吃过晚饭后就一个人晃晃悠悠往明王府去了,反倒是让她一个人回客栈。
“嫌弃我武功低,哼。“白映雪磨牙,“哪天我神功大成问鼎天下第一,非得好好的收拾你一顿。“
嘴里碎碎念骂着宁观,白映雪踏进客栈大堂。
客栈大堂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除了掌柜和小二,就只剩下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与白映雪对视,那精致无暇的面容和一对分别是琥珀色和深蓝色的异色瞳映入白映雪眼中。
“好漂亮的人……“白映雪被这青衣女子的容貌震了一震。
青蜉蝣同时也在打量着白映雪。
这少女十六七岁模样,容貌清丽,一身华贵锦衣,腰间挂着装饰华丽的短剑。
“她就是宁观身边的那个废帝公主?“青蜉蝣一双漂亮的眸子渐渐眯起,伸手摩挲着自己的下颌。
而白映雪看到这青衣女子抚摸下巴的动作后,眉毛微微一皱,感觉这动作非常眼熟。
两个漂亮女子互相打量,这个客栈大堂里的气氛莫名的就微妙起来。
一旁的掌柜和小二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两个女子沉默对视。
最终还是青蜉蝣率先打破了僵局。她用了传音入密的法子,将声音传入白映雪耳中。
“你就是跟在宁观身边的那个废帝公主?“
这一句废帝公主让原本心情就不怎么样的白映雪瞬间就有点炸毛。
“你是谁?“白映雪区区三流武人自然是不会用传音入密的,只能出声问道。
“去你房间说。“青蜉蝣这一回也没有再传音入密,也是直接开口道。
白映雪皱皱眉头,对方用出了传音入密的功夫,那至少也是一流武人。现在这人来意不明,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放心,我这次来是来找宁观,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青蜉蝣又传音入密道。
白映雪闻言迟疑片刻,道:“你跟我来吧。“
一旁的掌柜感觉事情不大对劲,连忙道:“两位客官……“
青蜉蝣看看了他,随手掷出一锭黄金,道:“不必担心,我们都是守法的大梁子民。“
“这……“掌柜收起金子,看着那两个女子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有点忐忑。
万一真出什么事情,他一个小小掌柜可担待不起。
抛开掌柜的忧虑不说,白映雪和青蜉蝣两人之间的形势现在还是比较稳定的。
两人在白映雪的房间里,青蜉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窗户。白映雪脱去武靴,盘腿坐在床上。
“宁观,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青蜉蝣开口问道。
白映雪看了一眼这个女子,撇撇嘴:“不知道。反倒是你,你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只要你在这里,他就会回来。“青蜉蝣淡淡的道,“至于我是什么人……“
她顿了顿,道:“我是他的旧识,他是我的仇诹。“
白映雪听完只觉得头皮一麻,心道果然是宁观的仇家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个高手……
从她提到宁观时那淡然从容的表现来看,似乎还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至少也得是个武道通玄。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这女子看上去很淡定,看来宁观和她的仇应该不深,顶多算是一些小怨。
然而当白映雪看到这青衣女子握住椅子扶手的纤细手掌时,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那只白皙的手掌紧紧的捏着这把实木椅子的扶手,五指深深的陷进坚硬的实木扶手中,木粉纷纷扬扬落下。
就好像被那女子捏在手里的不是坚硬的实木扶手,而是一团泥巴。
白映雪感觉自己必须得收回前言。
这女人和宁观之间哪里是只有小怨的样子?看她那表现,简直像是有杀师之仇,背弃之恨。
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说,白映雪想的一点都没错。
第七十一章 杀人利器血滴子
纵然今天下起了雨,也浇不灭诺大一个洛都的璀璨灯火,这万家灯火在蒙蒙雨幕中反倒显得飘渺悠然,韵味十足。
宁观撑一柄油纸伞,走在洛都街头,对于客栈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一家卖各种木竹器物的小店里,宁观看到有卖不少面具,都是各种戏曲里的花脸。
唯独有一张淡白色打底画着青色纹路的面具,让他眼前一亮。
这面具上的青色花纹像极了一只蜉蝣,躯干纤细修长,鞘翅纤薄英挺。
“蜉蝣啊……“宁观想起了某个故人。
“老板,这副面具怎么卖?“他笑着问店家道。
当他再一次走在街头时,他的怀里多了一副白底青纹的面具。
明王府,在洛都城东,是一座高墙深院的大府邸。
这种大王侯,大多不会像一些皇族闲人一样住在皇城里,他们有自己的爵位,有自己的府邸。
这王府的墙是真的高,宁观估摸着这墙高度能有接近十丈。
洛都外城高也不过就十二丈多。
王府的大门能容四马并行而过,不过此时已经死死关上了大门,大门厚实木包铁,打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铆钉,攻城锤撞它个几十上百下也不一定能破得开。
加上王府内部的森严守卫,寻常江湖武人进去难,进去以后想出来更难。
不过宁观可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他寻了个隐秘地方,收了油纸伞,戴上面具,脚掌踏地猛然一跃。
如飞隼凌空,他的身形扶摇直上,瞬息之间就翻过了这堵高墙。
宁观翻过这高墙后,发现自己进来的地方似乎是王府的后花园。
这座后花园,花林掩映,曲径通幽,怪石嶙峋。布局大气而又别有一番清幽韵味。
不过宁观是不怎么懂这些的,他只是觉得这花园非常不错,给人一种清净雅致的感觉,如果不是现在还下着雨,真是非常适合坐下来喝杯茶……即使身处明王府上。宁观的咸鱼本性还是发作了。
“嗯?“在宁观微微走神之际,四周突然有风吹拂,花草树丛沙沙作响。
花园阴影处黑影一闪,瞬息间便已经掠至宁观身后。
黑影一甩袖子,袖中弹出一物,瞬间撑开,将宁观的头颅罩住。
那是一个比人头大上三四圈的笼子,由筷子粗细的精钢组成,连接有活动的机括,能像雨伞般收拢和打开。
这人站在宁观身后一丈开外,手里握着链子,链子尽头的精钢笼套着宁观的头。
笼子底部,三片锋利雪亮的刀片弹出,紧紧抵着宁观的喉咙。笼子顶端,有一条锁链,一直延伸到方才跳出来的那人的手中。
“老实点,把手举起来。那些刀片很锋利,是难得的千锻寒铁。就算是一流武人的护身罡气,也能轻松切开。“只听那人道,“你要是敢乱动,当心掉了脑袋。“
“擅闯明王府,就请你老老实实去地牢里做客吧。“那人声音冷漠,道。
宁观摊开手,道:“这东西,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血滴子吧?“
血滴子,形似鸟笼,内藏快刀数柄,拨动机括,就能取人首级,是相当阴毒的暗器。
这东西纯属鬼蜮伎俩,寻常的江湖武人搞不到,强横的江湖武人不屑用。
“听说这东西,光是那千锻寒铁,都值黄金千两?你们不会每个守卫都有一个吧?明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宁观笑眯眯的道。
说着,他慢慢转过身来。
“别动!“那人微微拉动链子上的机括,那些刀片猛然收紧,“我只要再多用一分力,你的喉管就会被切开。
“奉劝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别耍花招!“
宁观笑道:“你这些小玩意好像没什么作用啊。“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虽然此时暮色沉沉,而且还下着雨,但是那明王府的暗卫本身武功不俗五感敏锐,看清宁观的脖子后,不由得微微一震。
那些刀片自始自终就没有真正接触到宁观的脖子,在刀锋与宁观的皮肤之间,一层无形罡气坚如磐石,让锋利的刀片不得寸进。
寻常一流武人的罡气不可能硬抗千锻寒铁打造的刀锋。
那么眼前这青衣面具人,是个别强横的一流武人?还是……武道通玄?
一念至此,这名明王府暗卫感觉头皮微微发麻。
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二流武人,虽然靠着血滴子偷袭,能制住寻常一流武人,可万万不是武道通玄的对手。
“得通知其他的暗卫……还得把几个王府上的供奉也叫来,否则,可能留不下这人。“这名暗卫心念电转,另一只手探向腰间。
这暗卫在打量宁观的同时,宁观也在打量他。
这人一身夜行衣,黑巾包头,戴着半壁面具,只露出鼻子以上,额头以下的小半张脸。
一身气息说强不强说弱不弱,二流武人水准。
腰间有个兜囊,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看他伸手探向兜囊的动作,不是想掏暗器就是想摸信号弹。
前者也就算了,若是后者,会挺麻烦。至少会惊动整个明王府,那么宁观这一趟就白来了。
就在那个暗卫的手触及兜囊里的信号弹时,只听得那个青衣面具人一声咋舌。
“啧。“
随后那个青衣面具人伸出手指,弹了弹那个鸟笼似的血滴子。
无声无息间,那个精钢血滴子就这么碎裂,变成大大小小的铁块洒落一地,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链子握在这暗卫手里。
随后,那个青衣面具人向前微微一踏步,这一步,就是一丈,直接来到这名暗卫身前,握住了此人伸到兜囊里的手。
“?!“这暗卫瞳孔剧烈收缩,他知道他没有掏出信号弹的机会了。
随即他咬牙发狠,兜囊里的手指猛然发力,捏掉了信号弹的泥封。
一大团火光在这暗卫的腰间爆开,声如炸雷。
这种信号弹,其实就是一种爆竹烟火,通过发射不同颜色的烟花来传递信息。
这暗卫的兜囊里少说也有六七枚这样的信号弹,如今一齐被他引爆,就算他是二流武人,也抵挡不住这么剧烈的爆炸,此刻腰腹已经焦黑一片,口角溢血。
虽然没有将火光发射升空,但是信号弹爆炸的动静非常大,整个明王府说不定都被惊动了。
宁观皱起眉头,决定还是快点离开明王府。
他收回手,看看半死不活的暗卫,略微一想,还是屈指一弹,将一道气劲钉入此人咽喉,这才转身快速离开。
第七十二章 王府客栈两开花
在那一声爆响后,原本平静的明王府,这一夜,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明王府后花园此时灯火通明,一队队的王府护卫冲进后花园,三人一组,拉开警戒。
这些护卫在整个后花园里搜寻了一圈,没什么发现。
确认整个后花园并没有什么危险后,便有王府护卫前去通报。不一会,后花园里就来了真正的大人物。
有一行人走入后花园中,走在前方的男子一身宽袍缠蟒,神色淡漠,正是当代明王。
明王约莫五十岁上下,宽额剑眉,身材高大,一身蟒袍下隐约可见肌肉起伏。
只不过这人面色枯黄如朽木,一头长发虽然还没有花白,但是已经枯朽如败草。
这位大梁的顶级王侯,竟然已经显出身体衰败的征兆。
跟在明王身后的,是明王世子白沙,一队身穿夜行衣的暗卫,还有七名男女老壮都有,衣着各不相同的武人。
那些武人,是明王府的客卿供奉。
“这回潜进来的人看来不一般啊。“明王看了看地上的暗卫尸体,“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一名王府护卫上前禀报:“报王爷,这名暗卫,先是引爆兜囊中的信号弹,腰腹被严重炸伤,而后疑似被人用暗器击穿咽喉气绝身亡。不过比较蹊跷的是,尸体咽喉伤口里并没有发现暗器。属下等方才将整个后花园搜索过一遍,并无收获,想来贼人已经窜逃。“
“就这些?“明王语气加重。
那个上前汇报的王府护卫心里一惊,额头渗出冷汗。
“王爷,“明王身后的那几个武人中,有人出声道,“容老朽上前一观可否?“
明王转头看了一眼那人,微微点头道:“大供奉请随意。“
被称为大供奉的武人从明王身后迈步而出。
这人一身褐色布衣,穿着宽松布鞋,约莫六十余岁,中等身材,面孔普通,像是个寻常的老头。
但是在场的人包括明王在内,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个老头当成普通的老者看待。
能当得起明王府大供奉名号的武人,绝非等闲之辈。这一点从其余几个供奉看他时忌惮中带着敬畏的眼神,便可窥知一二。
这个大供奉走上前去,先是看了看地上碎裂的血滴子,然后又看了看那名死去暗卫的尸体。
“那护卫说的其实差不离。“大供奉弯下腰,用手指按了按尸体的咽喉,“先是被信号弹炸伤胸腹,随后被人击毙。“
“不过,尸体咽喉上的伤势并非暗器造成,而是被人一指凌空气劲,直接钉穿。“
闻言明王道:“凌空气劲,莫非是一流武人?“
大供奉指了指地上碎裂的血滴子,道:“能击碎精钢和千锻寒铁做成的血滴子,并且一指凌空气劲击杀一个暗卫,这人的武功大约是一流武人里的顶尖,也有一定可能是武道通玄。
“不过武道通玄这等江湖龙蟒,大概也不会做这种鬼祟之事。这人应该是个一流武人里的高手。“
“不是武道通玄,也敢探我府邸,杀我暗卫?“明王眼睛里寒光一闪。
这个身体枯朽的大梁王侯年轻时也是敢秋狩入林搏猛虎的凶悍性子。这回被人惹上门来,白白折损一名暗卫,这脾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人这一次前来,想来应该是被暗卫发现,想击杀暗卫,却不料暗卫拼死发出信号,不得不退走。“明王身后有供奉道。“他既然这一次无功退走,下一次还会再来。“
“这段时间,加强戒备。再有人敢来,你们务必将其拿下。“明王扫视在场的王府护卫,暗卫和供奉,“几位供奉也要多费些心。“
“遵命。“王府护卫和暗卫低头齐声道。
那几个供奉也纷纷表示定不负王爷重托。
白沙站在自己老爹身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感觉最近这段时间洛都似乎有点不太安稳。先是太上天的蜉蝣主和灵蛇主来到洛都,有培养自己的意向,然后又从蜉蝣主那里听闻天下第十二来到洛都。
今天又发生顶尖高手夜探王府这档子事情。
白沙不由得把这些事情串到了一起。
他非常肯定,太上天对自己,对自己老爹,都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个据说是太上天叛徒的天下第十二,让白沙非常在意。不管是灵蛇主,还是蜉蝣主,对待此人的态度都非常不一般。
他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供奉。
这些供奉都是实力了得的武人,都是一流武人中,最顶尖的水准,昔年在江湖上也算一方大豪。
那个大供奉更是武道通玄,是个多年前便宣称退隐江湖的武道大前辈。
而且已经和太上天秘密接触过的白沙知道,太上天在自家老爹身边还安排了其他顶尖高手。
然而就算自家老爹这边的实力惊人,白沙还是隐隐感觉,自家老爹可能奈何不了这一回夜探王府的神秘人。
……
而此时引得明王府一阵动荡的元凶,正优哉游哉的走在洛都的大街上。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宁观怀中揣着面具,一只手提着雨伞,另一只手掂着包糖炒栗子。
“今晚没什么收获,反倒是惊动了明王府,下回再去,须得小心了。“宁观嘴里哼着小曲,心里思忖道。
他这时候想的只是下回再探明王府时要小心谨慎,根本没考虑过要避一避风头。
他觉得自己只是随手击杀了一个暗卫,搅起的波澜不大不小,根本没想到明王府的反应比他估计的还要大。
“这回没带白映雪去,她估计会挺生气的,带点小吃给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消气……女人真的麻烦。“宁观看了看手上的糖炒栗子。
明王府里,王府护卫、暗卫和供奉给宁观摆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下一次自投罗网。
大同客栈里,太上天的蜉蝣主,那个曾经和他纠结极深的女子,正静待宁观归巢。
宁观这时候还一脸轻松的漫步在灯火辉煌的洛都街头,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让他头疼的境地。
第七十三章 一袭青衣落荒逃
“呐,你和宁观之间的仇,深到什么地步了?“白映雪问。
她找话聊,只是因为陪着这青衣女子等宁观等得实在无聊,同时也存了一点探底的心思。
青蜉蝣看了看白映雪,淡淡的道:“他杀了我师傅。“
白映雪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蛋,宁观以前杀了人师傅,人家现在打上门来了。
杀师之仇,不啻于杀父。宁观这是结下了一个化解不开的仇家啊。
“我和宁观是仇敌。你和他,又是怎样的关系?“青蜉蝣凝视着白映雪。
明明是背靠窗子背着光,可是白映雪还是看到这女子那一双异色瞳里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我和宁观的关系……“白映雪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自己和宁观的关系。
犹豫片刻,白映雪道:“算是……同伴?“
同伴,同行结伴。说到底,生命中彼此交错的部分,也就只有结伴而行的那段时光。
“这样啊。“青蜉蝣突然展颜一笑。她不笑时已经是姿容惊艳,此时笑起来更是风华无双。
“原来你和我,都是一路人。“白映雪只听她慢慢的说道。
“什么一路人……“白映雪微微撇嘴,不置可否。
……
宁观此时已经回到了客栈楼下。正走在大堂里时,那个掌柜的突然紧张兮兮的把宁观拉到一边。
“掌柜的你这是怎么了?“宁观一头雾水。
“这位公子,你且听我说。“掌柜的附在宁观耳边道。
随后掌柜的将青衣女子在客栈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宁观讲了出来。
“也就是说,有个奇怪的女子过来客栈,然后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子和那奇怪女子一起上楼了?“宁观习惯性的摩挲着下颌。
“是这么回事。“掌柜连连点头,“而且那青衣女子似乎也是有高强武功在身的,至少也是个入流武人。“
武人的气质与寻常人还是有所差别的,加上掌柜在洛都这等地方做客栈生意,来来往往见过的武人还真不少,能大概猜出青衣女子不简单。
“这女子有什么特征么?“宁观问。
“这女子有些奇怪,她的眼睛不是正常的颜色,是一双异色眼儿。“掌柜道。
“异色眼……“宁观似乎想到了什么,“莫非……“
“是青蜉蝣么?“心里思索着,宁观决定今晚暂时就不回客栈房间了。等明天再看看情况,把白映雪也带走。以青蜉蝣的性子,不大可能对白映雪做什么事情,白映雪相当安全。
倒不是说宁观怕了青蜉蝣,只不过真要和青蜉蝣对上面,会很麻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怕麻烦。
于是宁观拍了几锭银子给掌柜的,道:“掌柜的,这是这几日的房钱。我今晚就不住您这客栈了,明天您就帮我把这房给退了。“
说罢,宁观也不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便快步踏出客栈大堂,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
掌柜愣愣的看着柜台上的银子,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五年……已经五年没见了啊。“宁观此时已经走在了大街上,“要是和她碰面,她估计会直接和我动起手来吧?“
宁观记得自己以前和青蜉蝣关系相当不错,但是再好的关系也架不住他当年一刀把人师傅给砍了啊。
宁观唉声叹气,看了看手上的糖炒栗子,这栗子今晚是送不出去了,还不如自己吃了。
栗子已经去过壳,装在油纸袋里,映着街道旁的灯火,显得光润可口。
宁观摸出一粒栗子,塞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去哪里好呢?“宁观嚼着糖炒栗子,沿着街道走下去。
“要不就去找白老头喝茶,顺便也可以聊聊事情。“宁观想着,脚下步伐悠闲,往皇城方向去了。
来到皇城根下,宁观身形拔地而起,飘飘然如冯虚御风,飞隼般登上了城墙,无声的落在城头。
宁观使出来的这一手,是烟雨楼的顶级轻功飞鸿无踪,身形翩跹却快如乘风。
宁观这乘风而起,和白天时分青蜉蝣从摘星楼上御风而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也就是趁着夜色,宁观才能这么花哨地登城,若是大白天他这么飞渡皇城,早就惊动整座皇宫大内了。
踏进老头的小院子,只见这老头照常一般懒洋洋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茶,偶尔有葡萄叶上的雨珠滴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浑不在意。
“老头,我来找你喝茶了。“宁观随手把糖炒栗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老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糖炒栗子,道:“这栗子不是买给我的吧?“
“买给你宝贝女儿的。你多大年纪了,还吃糖炒栗子,当心一口老牙难保。“宁观从院子角落拉过一张躺椅,也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
“给她买了栗子,不拿回去给她,跑来老头子我这里干嘛?“老头子的眼睛又半闭不睁起来。
“回不去。客栈里有个仇家守株待兔等着呢。“宁观道。
“嗬?“老头睁看向宁观,“居然还有能让你这么害怕的仇家?还有,你是不是把我的宝贝女儿给留在那里了?“
“害怕谈不上,就是感觉有点麻烦而已。“宁观道,“白映雪和她在一起安全的很,那人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
“让你觉得麻烦,那多半是个女人了。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是太上天的人?“老头问道。
“啊,太上天的人。“
闻言老头哈哈大笑:“那就碰巧了,等会儿我那皇侄要带个太上天的人来见我,那个人就是上次他留纸条说的,潜藏在皇宫护卫高手里想要挟他的那个。“
“哦?什么情况?“宁观好奇,“太上天应该也是巴不得你们死才对,怎么会想和你见面?你确定他没有带着想见面就干掉你的心思?“
“凭他潜藏在皇宫里的手段,想杀我早就有机会动手了,只不过是想钓出你罢了。“老头道,“他们想来也知道,杀我没什么意义,你宁观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他们看来是相当了解你的本事啊。“
“毕竟我可是太上天史上天赋最强的人嘛。“宁观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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