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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误流水全文阅读

作者:千秋故     行云误流水txt下载     行云误流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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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下山

    叶流水一直有个烦恼。

    这个烦恼自从师父下山游历后,就变得愈发强烈。

    那就是坐在他面前的师兄——宁行云。

    宁行云同他一样,自小便被送入了观中。二人竹马相伴,寝食同行。

    师父也总说他们师兄弟间休戚与共,情同手足。

    可他并不这么想。

    尤其当他看到师兄用完膳后,十分顺手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手帕擦嘴。

    洁白的旧帕上留下拭过油渍的污痕,一如宣纸上误滴的墨点。

    若不是帕角那熟悉的绣羽衔花,流水可能早已忘记——

    这是他温柔可爱的小青梅,在临别前赠予他的唯一纪念了。

    “这帕子虽然有些旧了,但还十分好用......”

    师兄似乎注意到他紧定目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鼻子有些酸涩。

    “针脚别致,还隐隐透着一股清香,倒像是女子的绣帕......”

    他的眼眶红了几分。

    “我平日总是时时带着,即便就寝也都放在枕边.......”

    他蹭地一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外走去。

    师父!这哪里是情同手足,这分明是恶霸啊!

    ******

    叶流水愤愤离席后,便径直走到了观前的围廊上。

    廊前视野辽阔,满目皆是深秋的寂寥之景,一如他饱经沧桑的心。

    平日师父在时,观内倒也是一派和睦之象。

    他同师兄潜心向学,互不相扰,偶与师父插科打诨,也十分乐趣。

    但自从师父出山游历后,他与师兄微妙的关系似乎失去了平衡点。

    这个宁行云,面上是一正人君子,但拨开皮囊就是一丧尽天良的黑心肝!

    师父不在,便对他多方压榨。伤人无形,还总爱挑人痛处使劲戳;苛责课业,还推却杂活;最可恨的是总夺他心头之物。那条爱心小帕便是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个恶霸给抢了去!

    这一年来,他白日忍气吞声,夜间以泪洗面。哪有半点像洒脱快意的修道之人,明明就是误嫁入狠心婆家的填房小妾嘛!

    道台上的风,好大,他的心,好凉......

    叶流水盯着山腰一处,越想越悲怆,越悲怆越想。

    再待在观中苦等不知归期的师父,他怕是迟早得心气郁结而亡。

    但若是他一个人私自下山,遭到师兄阻拦不说,山前雾障都不一定闯得出去。

    那不如.....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叶柳水突然转头,把悄悄站在他身后的宁行云吓了一跳。

    “师兄。”

    “嗯?”

    “我们下山找师父吧。”

    “......”

    ******

    太行山山脉连绵,横亘石壁如带,再加上观前的雾障,二人用了整整三日,才终于出了山。

    虽然路途颇为艰难,但途中山谷清幽,涌泉如瀑,他们倒也乐在其中。

    师父临行前曾提过要去江南拜访一位故人,是故他们下山后便往南去了。

    只是豫州至江南实在遥远,二人只能且问且行。

    宁行云向来严以律己,师父既命他们留守道观,便不应私自下山。但这次他却破天荒地应允了。

    一是因为师父下山数月毫无音信,他心中牵挂。

    二是因为——

    行云偏头看着神色雀跃的流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师弟,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辩口利辞,心思却最是难猜。

    自从师父走后,流水便日渐沉闷,夜间总是做些磨牙雕小人的奇怪之举。还时不时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却又面目怪异,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担心......师弟是魔障了。

    此路虽远,但途中定有不少名医大家,可以借此机会为师弟治病。一路山明水秀,对这顽症应当也有所帮助。

    宁行云这般想着,心中越发明朗,看向流水的眼神也泛着慈爱的光。

    在观中十余年,他终日不是面对着师父,就是面对着师弟。

    他幼时也曾问过师父,别的名门正派皆是桃李满天下,为何我们不再收点弟子,壮大师门,弘扬道法。

    师父解释说:三清观,三清观,就注定只能有三个清修之人。

    至于为什么是三清,不是四清,也不是五清,因为不好听。

    小行云点点头,不愧是师父,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所以除了印象中模样不清的亲人,师父和师弟,几乎就是宁行云的全部世界。

    亦是,他护在心口的软肋。

    叶柳水自是注意到了一旁灼灼的目光。他翘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起,额间的冷汗就滑了下来。生怕师兄又生起了什么坏心思。

    他确是为了寻找师父下山,但本意是摆脱“恶霸”师兄的压迫。若非被逼无奈,定是不愿一同前往。何况师兄守礼克己,一路上定不能玩得潇洒。

    幸好下了观后便是山高海阔,他寻个机会摆脱这个累赘,吃喝玩乐,逍遥自在,还可以回家看看久违的小青梅。等吃饱玩足后再找到师父一起回三清观,岂不美哉?

    想罢,他心中心情舒畅不少,还久违地对师兄施以一笑。心照不宣的二人一同并肩往前路走去......

    只是这前路莫测,到底能遂谁所愿?

第一节 桃花村篇丨奇怪的桃花村

    豫州,乃晋梁二国交界之地。

    在豫州的边境有一个小村落,叫做桃花村。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但此地虽唤桃花村,却并不是什么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之地。反倒田地荒芜,村舍稀疏,显得萧索凄凉。

    “桃花村.......?”

    叶流水拂去面前歪斜石碑上的尘灰,费力地读着上面模糊的字,眉眼间尽是嫌弃。

    他本想绕过此地,一抬首才发现师兄早已踏进了村落,便连忙开口唤道:“师兄!”

    “方圆十里,无人家。”宁行云头也不回。

    叶流水嘴一撇,只得不情不愿地快步跟上,还一边皱着眉四处打量。

    说来也稀奇,两人相貌打扮皆与村民迥然不同,走在乡道上显得格外显眼,却也没有惹来过多关注,更无人同他们搭话。

    这村,有点蹊跷.......叶流水暗自嘀咕。

    宁行云倒是面不改色,自若地继续往前,直到一家较大的农舍前才停了脚步,然后上前叩了三声门。

    约等了一会,便听到“吱”的一声,陈旧的木门缓缓推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黝黑粗犷的脸。

    “请问......”宁行云执手行礼,正打算开口借住。

    “啪!”门便关上了......真是干脆果断的闭门羹。

    “这人可真没礼貌。”叶流水轻哼了一声,对这村的印象更坏了几分。

    宁行云也不恼,继续去询问其他农户,却不曾想连问了数家都是屡屡碰壁,惹得他也不禁心生疑窦:“这村.......”

    叶流水晃了晃手指,一脸认真地打断:“师兄,我觉得是你问的方式不对。”

    说罢,他走到一旁还未问过的农舍前,整了整衣冠,上前叩门。

    这些村民会拒绝无非是嫌麻烦又落不得好处,所以,要在对方还来不及关门拒绝时,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把关键要点表达出来!至于关键点,呵,无非就是钱嘛......

    叶流水这般想着,于是门刚一被打开,连人都没看清他便快速说道:

    “住一晚!给钱!”

    “臭流氓!”

    叶流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恼羞成怒的大姑娘泼了一身脏物,响亮的关门声仿佛一巴掌“啪”地打在他脸上。

    这姑娘从来不照镜子吗?都没有点自知之明吗?!他默默扯下头顶的烂菜叶,擦掉嘴边的蛋清。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宁行云安慰地拍了拍流水的肩膀,提议到:“师父曾说,三清观在江湖上也是略有名号的,不如搬出身份来试试。”

    叶流水不屑地摇了摇头,三清观不过三人,还常年不入世,哪来的名声?更何况在这种偏僻小村。

    两人一时间有点无措,只能边走边望,只盼能寻个遮顶的棚子将就一晚也好。

    “二位小兄弟,可是需要借住?”正在此时,一名驼背的老妇人突然上前同他们搭话。

    不等他们回话,老妪就直明来意:“我家恰有一间空房,若是二位不嫌弃,今晚可予二位行个方便。”说罢还用手指了指远处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

    宁行云皱了皱眉,这桃花村诡异的很,村民们大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而这老太一反常态主动借住,难免让人有些起疑。

    他正想试探几句,却见自己的师弟已经热情地拉着老妪往前方走去,还一边说几句嘴甜的客套话,飞扬的小脸上写满了“毫无防备”。

    呲——宁行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得疾步跟上。罢了罢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老妪的屋子在村子的西北角。一间普通的茅草屋,沟壑纵横的土墙面和斑驳的木窗都彰显了它的陈旧,屋子周围用低矮的篱笆围了半边,另半边则被大片的茂林深篁包围着,倒是颇有隐士的味道。

    刚走近屋子,两人便注意到了这半边的异象。宁行云脚步微滞,深长的凤眸看向那侧,眼底一片幽深。

    叶流水倒是心直口快,直接好奇地询问:“桃花村地貌荒芜,路边连野草都不常见,此处怎还有这般茂景?”

    老妪头也不抬地回道“桃花村先前也是山清水秀之地,只是经历了数代的开垦才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辈世世代代都居于此处,以手工为生,所以周围的田地利用甚少,便都种上了树木。”

    说罢,她又瞟了一眼那片葱绿,似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现在独留此地茂盛异常,这或许是……祖辈先人的庇佑吧。”

    叶流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询问,跟着老妪朝屋内走去,趁她不注意时又微微侧头向宁行云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进屋后,二人才发现茅草屋内竟比外面还要简陋,家具寥寥可数,仅有几张破旧的板凳桌椅和一些手工用具。而屋子正中央的木桌则铺着一块金边绸布,上面供着一块木质牌位,两侧摆着香炉,几缕馥郁的檀香悠悠飘散在空气中。

    叶流水和宁行云默契地没有多问,继续随着老妪进到了客房内。客房仅有一张窄小床榻和一席方桌,勉强够两个人挤着将就一晚。

    老妪将他们安置好后说道:“此处虽简陋,不过至少也够遮风挡雨。老身还要做些活计,二位请自便吧。”

    二人颔首谢过,老妪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老妪出了屋子,叶流水才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掂着手将破旧的被子掀起,坐在勉强干净的床褥上,口中嘟囔着:“师兄,明早我们早点赶路吧,这破村子我可待不下去”。

    宁行云倒是淡定,一挥袖便将桌椅的灰尘都拂去,然后施然坐下,道:“这村子,着实诡异。”

    “我也觉得。”叶流水敷衍地应和着,心中却不甚在意。这村子怪异与他何干?他一心只盘算着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师兄分开,好去逍遥快活。

    宁行云见流水兴致缺缺的模样,只无奈地轻笑一声,不再说下去。他抬首往窗外一望,发现客房的角度恰能看到那片葱郁的小树林,阳光铺洒于上洒下点点光斑,有风拂过沙沙作响,明明是一幅影影绰绰的幽静美景之象,但他却觉得阴森可怖。

    叶流水也循着目光望过去,只望了一眼又不屑地收回:“师兄何必在意?那地方不干净,可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当时老妪的一番说辞谁也没当真,他们皆是修道之人,刚走近便发现了那块地皮阴气极盛、阴魂缠绕,这片地怕都是以血肉灌溉才得以如此肥沃。但以他们的修为对付这些鬼魅不过是几张符咒的事,即便夜间休憩遇到麻烦又何须挂心。叶流水倒是想不通师兄怎还如此介怀。

    宁行云摇了摇头,修道之人的确不惧这些阴邪之物。但是…....可怕的不是鬼魅,而是人啊。

    果不其然,到了夜间他们确实遇到了麻烦……

第二节 桃花村篇丨密林暗道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又待的很长。桃花村也伴随着落日的余晖早早归于宁静。

    树影婆娑,夜云缥缈,空旷的乡道被渐黑的夜幕吞噬,寻不到出处,望不到尽头,只有门前的几只粗布灯笼还散发着淡黄的光,为黑夜中迷茫的人们指引着归途的方向。

    老妪招呼二人吃了两碗稀粥后,便闭门回房了,似乎并不想跟他们这两名过客有什么交谈。

    叶流水找不到乐子,也只能早早地躺下,翻来覆去尝试入睡无果后又翻身而起,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百无聊赖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

    他转头看向窗边,发现宁行云还在闭目盘坐,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便出言劝道:“师兄,难得下山一趟,就不必这般苛于修炼了,还是早点睡下吧。”

    宁行云纹丝未动,头也不抬地回道:“这床太小,我今晚坐着即可。既然闲来无事,你不如一起来采采气。”

    临了,又加了一句:“师父回来若是见我们修为毫无长进,怕是会不悦。”

    叶流水没想到随便问句话就把自己也搭了进去,顿时有些冒火。他自认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可这个师兄天赋不逊于他便罢了,还格外勤勉,像个死榆木头似的,脑子里就只有修行,全然不知朝欢暮乐、风花雪月为何物。若仅是修为强他一头便罢了,偏还处处被师父拿做榜样,逼得他为了不挨骂也只得跟着刻苦,少了多少自在快活!

    叶流水在心中埋怨完,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盘腿端坐好了,面上不禁一赧,冷哼了一声,反正都已经下山了,师父也不在,能够耐他何?过几日寻到机会逃走,自在逍遥,天高任海阔,小爷可就不奉陪了!这般想着,他心情好了不少,便又安逸地躺了回去,还故意弄出不小的声响,生怕对方不知道。结果干躺了半晌,见宁行云也没反应,心中反倒有些憋闷,又弯弯绕绕地折腾了一会才终于睡了过去。

    过了良久,宁行云才吐气收功,站起来拉伸了一下筋骨。他转头见到流水已然酣睡,身上盖着的外衫也因为主人不规矩的睡姿半掉到了地上,无奈地扯唇一笑,正想上前替他盖好,却忽见窗前略过一个黑影,伴着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宁行云神色一凝,迅速将流水的外衫盖好,然后信手设了一个护身阵法罩在四周,便闪身出了门。

    哪知他后脚刚走,床上原本安然入眠的叶流水却猛地睁开了双眼,黑曜石般的圆瞳闪烁着精光,略显稚气的脸上洋溢着得逞的笑意,呵,果然,他就知道这个村子一定会闹事。如今师兄被调走,村民们又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不正是逃离的良机?

    流水利落地翻身下床,简单收拾了下行囊,刚想从窗外溜走,才发现周围都被阵法罩住了,他前进的脚步一滞,挺翘的小鼻子皱了皱。

    “嗤……当我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吗?”

    这时密林方向又发出了一声巨响,终于惊动了整个村子。

    伴随着开门和惊慌的询问声,漆黑的夜幕被打破了,村庄变得越来越亮堂,不少村民们都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再不走可就不好走了!流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抓着行囊的手紧了几分。

    ******

    这边宁行云刚出了房门,便见到老妪一脸魂不守舍地瘫坐在地上,凹陷的眼睛圆睁着,嘴里痴痴地喊着:“婉…婉儿……!”

    宁行云刚想询问一二,又见老妇人挣扎着站起,随后步履蹒跚地朝着左侧的密林方向踱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着:“婉儿!是你吗?婉儿——”

    他在原地犹疑了一会,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客厅中央摆放着的牌位,果不其然,上面用粗硬的隶书刻着——“吾儿秦婉儿之灵位”。

    宁行云不再多想,转身快步跟上老妪,见她踏入密林后就失了踪迹,眼神更幽深了几分。当真的是阴魂出没?可为什么他并没有感受到鬼魅的气息。

    正在这时,林中传来一声巨响,似是发生了坍塌。宁行云连忙施了轻功赶到,便看到一大片原本平坦的地面向内凹陷坍塌,泥沙俱下,树木倾倒,才闹出了这般动静。再一细看,那交错的树枝之下竟隐隐露出一间密室,一股浓厚的腐烂气息汹涌而出。这个林子底下,果然有玄机!

    “救…救命”

    一声微弱的呼救声传来,宁行云循声望去,这才看到方才失踪的老妪正艰难地抓着枝干,半只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掉下去。不疑有他,他右脚轻蹬,体迅飞凫,将老妇裹挟在臂间救了上来。

    待确定了她并未受伤后,宁行云方开口问询:“你方才可是见到了什么?”

    老妪眼神空洞漂移,口中仍是不断重复着:“婉儿,我的婉儿……”

    见她丢魂似的模样,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宁行云皱了皱眉头,握着老妇的手状若无意地探了探脉搏。

    “童阿婆!你没事吧!”

    这时一声高昂的呼唤响起,伴着琐碎的议论声和喘气声,村民们提着灯笼蜂拥而至,周围逐渐变得亮堂起来。

    “啊!这里怎么塌下去了!”

    “这个味道好臭啊。”

    “那…那是尸体吗?”

    随着灯光渐明,塌陷地面下的密室终于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人们的眼前。室内胡乱摆放着的十几具腐烂的尸体引起了一阵抽气声,村民们议论纷纷,胆子小一点的更是躲在众人身后不敢往下看。

    见村民们的情绪趋于恐慌,一位耄耋老者向前迈了一步,率先向宁行云身旁的老妇发问:“童阿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童阿婆听到老者的询问,终于略略回神,她先是怔在原地,然后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股泪水,流淌在沟壑纵横的皱纹里,让这张沧桑的脸更添几分凄苦:“村长,我…我的婉儿来找我了……”

    听到她的回答,村民们一阵哗然,谁不知道婉儿就是童阿婆已逝了三年的女儿呢?难道是闹鬼了不成?众人顿时觉得这影绰的树林更加可怖了。

    村长听到这话也是一惊,略显惊慌地追问:“这…这怎么可能呢?你是在哪里见到的?这个密室、这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童阿婆强撑着身子,颤抖着双唇说道:“我起夜时见到一个黑影从窗前略过,唯恐是小偷便出门查看,结果…结果就见到了我的婉儿!她站在厅前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没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她就跑了。我就追着她到了林子,然后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这块地…这块地就塌陷下去了。若不是这位公子相助,老妇可能就要摔死了。”说罢,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宁行云。

    村民们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宁行云,见他虽只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却相貌俊美,温其如玉,气质脱俗,不似寻常人等。村长面带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宁行云先是执手行礼,而后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在下乃豫州人士,此行要同师弟去往江南一带。今日途经桃花村,方圆几里内又无客栈,便在童阿婆借住一晚。”

    “对对对,我今天下田的时候也看到这两位公子了。”

    “他们还找我家借住了,可惜我家没空房。”

    “我家倒是有,但是我家老头不允许。”

    听到一些村民们的小声议论,村长心里已有计较,但见他不过只身一人,便又发问:“那另一位公子呢?”

    宁行云回道:“师弟周途劳顿,已然睡下了。”

    村长微微颔首,然后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村民匆匆离开了人群。

    童阿婆家距离密林不过几百米距离,离开的村民很快便带话返回:“村长!童阿婆家没有其他人了啊。”

    听到这个回复,村长眼神一利,语气已然不善:“哦?公子不是说你的师弟在屋中休息吗?莫不是……你的师弟去动了什么手脚?”

    宁行云听到也是一愣,流水…….不在屋内?

    见他当下没有反驳,村民们也开始顺着村长的话进行讨论。

    “不会是这两个外人装神弄鬼吧?我们村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对啊,不然怎么这么巧,他们一来就没好事?”

    “你看那个什么师弟都没出现,估计就是他装成童阿婆的女儿吓人。”

    “.……”

    听着这些村民听风就是雨的胡乱揣测,几乎当场就给他们定下了罪名,宁行云却没有多在意,他心中只担心着师弟莫不是出事了?

    童阿婆没想到事情突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连忙出口帮他们解释道:“不是的…这两位公子只是路过借住,吃完饭就进屋了,没做什么其他事情。”

    只是这苍白的解释又被村民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给迅速淹没了。

    “诶呀,童阿婆,你不知道现在世道险恶……”

    “他们偷偷出了门你也不知道啊!”

    正在情势愈加紧张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我不过方才上了个厕所,怎么我们师兄弟就成了你们口中的罪魁祸首了呢?”

    众人转身看去,便见到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朝这边走来。

    只见他淡定地越过村民站到了那位白玉公子的身旁,然后扬起张扬的微笑——“喏,我就是他师弟。”

第三节 桃花村篇丨探寻暗道

    见到叶流水出现,宁行云紧绷着的心绪才终于放下。

    他看向流水,冷凝的面颊被淡黄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柔色,增添了几分暖意。

    感受到师兄的目光,叶流水颇有些心虚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刚才…刚才真去厕所了。”

    “嗯。”宁行云轻声应下,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叶流心中更是忐忑,生怕师兄发现他要自己溜走,然后一气之下带他回观,那可真就前功尽弃了。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怎么就一时心软过来看了看情况呢?

    此时,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村民们倒是噤了声。这相貌出尘的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仙人之姿,莫名地令他们有些胆怯。唯有一名相貌粗犷的黑壮汉子,还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

    “你…你就算出现了又怎样?说不定就是你装鬼,然后躲起来卸掉伪装才敢露面!”

    “嗤”叶流水听着这毫无逻辑地猜测,冷笑一声:“拜托,请问我们装鬼有什么好处?是有饭吃还是能赚钱啊?你们自己家贼难防,还非要推到外人头上?”

    说罢,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地下那昏暗的密室继续说道:“何况无论装鬼与否,这个地下的密室不才是重点吗?我们不过第一天来桃花村,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杀人藏尸,还悄无声息地建了个地下密室。”

    黑壮汉子不知如何反驳,面子一时有些挂不住,身子悄悄往人群中缩了缩,跟其他人一样闭了嘴。

    见场面有些尴尬,村长这才出声解围:“突然遇到这种事,大家也是一时心急,怪罪了二位,还请二位见谅。”说完还向二人行了个礼。

    叶流水见此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翻着个大白眼站在一旁,一幅根本不打算回应的模样。

    见师弟的小倔脾气又犯了,宁行云轻叹一口气,只得上前回礼,说道:“无碍。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密室的情况吧。”

    “对对对。”村长连忙叫人搬来了长梯,然后便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顺着梯子攀附着下到了密室之中,其他的人则是提着灯笼围在上方给他们照明。

    由于地面的坍塌陷落,大块的泥沙也掉落在密室之中,不少尸体被掩盖于下,只露出一些残肢,显得格外的凌乱血腥。

    这些尸体死亡的时间各有不同,有的还剩下一副干躯,枯肉被白色的蝇蛆不断蚕食着,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味,但还能依稀辨得出模样;有的则只剩下一摊骷髅,没留下有关身份的一丝痕迹。

    光是在地面上看着就已经格外阴森可怖,如今近距离接触这些腐尸残骨,更是让人发自内心的胆寒。跟下来的几个人面色皆是白了又白,还有人捂着口鼻强忍着干呕的冲动,而村长却还强撑着年老的身子,屏着呼吸探查着这间密室。

    “咦,这…这好像是老赵家的女婿啊。”一个村民指着角落里一具男尸惊呼道。

    众人听闻连忙围上来细看,只见那具尸体还算完好,凹陷的脸颊泛着青灰色,五官轮廓都依旧清晰可见,的确是老赵家上个月失踪的女婿没错。

    “我说怎么一一个好好的活人会失踪,原来是被歹人杀害了啊!”

    “真是可惜了老赵家的闺女,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上方的村民们得到消息后又是一众叹息,而赵家的小寡妇听到后则是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然后被手忙脚乱地抬回了家。

    之后村长又带着人粗略检查了其他尸体的身份,除了辨不清身份的骷髅外,尸体中既有近年来莫名失踪的村里人,也有不知姓名的陌生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看来那位公子说的没错,能在村里建造这么一间密室,还残害了这么多村民,这行凶之人必定就是村里人了。村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抬眼看了看围在上方的一干村民,那一张张脸熟悉又质朴,但此时却让他从内心深处弥漫出一种恐惧感。

    “这密室上方悬空,没有可以上下的地方,所以四周应该还有直通的密道。”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村长转头望去,才发现那两位过路的公子也跟着下来了。个子较高的那位白衣公子正细细打量着密室四周的构造,方才的话也是出自他口,而另一位青衣小公子则仍是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踮着脚走在他的身后,避着地上的脏污,毫不掩饰眉宇间的厌恶。

    面对这般血腥可怖的场景,二人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怯意,村长更肯定了这两人定不是寻常人等。于是他主动跟在二人身后,开口询问道:“公子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宁行云专注地打量着周围的布局,头也不回地回道:“这密室四面围合却不见通道,要么是设了隐藏机关,要么就是设了障眼阵法。”

    “机关?阵法?”村长听不明白,只觉得是些很玄乎的东西。

    “而且此处虽然怨灵缠绕,但却一直没出来闹事。想必这密室的主人还会些奇门遁甲之术,用了法子将他们镇压住了。”宁行云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村长倒是听懂了——这个地方真的有鬼啊!他老腿一软,差点就瘫倒在地。身后的几个村民脸色也白了几分,控制不住两股战战,直后悔跟了下来。

    叶流水听到这话却是两眼一亮,能镇压住这么些亡灵,肯定用了什么大宝器。若是能得了这东西,此行也算不亏。本来他还因为恼火师兄多管闲事,打算消极应对,现在则是来了精神,也开始积极探查起来。

    许是怕暴露身份,除了尸体之外,密室里没有过多其他的物件,偶有些绳索、棍棒,都是些行凶的工具。宁行云确认过密室中没有设障后,便绕着墙面走动,偶尔拿手轻叩几声,辨听回声。

    身后村长一干人依葫芦画瓢,用手敲敲墙面,或是挪动物件的位置。他们虽然心中费解,表面上却是做得煞有其事。但当宁行云回头询问他们是否有线索时,众人却都只能红着脸摇摇头,然后互相尴尬一笑,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窘迫。

    而此时的叶流水正专注于寻找他心心念念的宝器,一边观察室内尸体的摆放,一边计算着此地的八卦方位。只可惜他找寻许久,却依旧无果,便在心中盘算:五行相制,八门相依,这洞顶坍塌既然没有破坏阵法,那么阵眼很可能不在此处……看来还得找机会搜搜其他地方。

    众人又在室内探寻许久,宁行云终于发现了一处墙体有异。这密室墙体厚实,若非他内力深厚,也断然听不出这墙背后是空心的。

    “就是这了。”宁行云对村长说道。

    “这?这要怎么打开啊?”村长忧心地看着眼前厚重的石墙,这怕是让数十个壮汉合力推动也撼动不了半分。

    “这门有机关。”宁行云淡淡地回道。

    “快快快,快找机关。”听到这话,村长连忙开始招呼身后的几个村民。

    他们正打算像刚才一样,敲敲墙面,挪挪物件,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嗤笑。

    “还有啥找的,机关不就在你脚下吗?”

    村长一转头,就见到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青衣小公子正朝着他们走来,面上充满了不屑——“喂,你走开一点。”

    听着对方毫不客气的语气,村长还没来得及恼怒,身体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位高傲的少年郎将那块地面的尘土拂开,揭开了一块毫不起眼石盖,接着行云流水般地敲击了几下石盖下方的诡异文字,然后就听到轰隆一声,石墙晃动了几下,从两侧裂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密道——门开了!

第四节 桃花村篇丨异乡女婿

    看到石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开,村长和身后的村民们都怔愣了一阵。

    “公子,这,这……”村长看着二人欲言又止,神色飘忽不定。

    这机关与地面融合得极好,他们这么多人都不曾发现,而这少年一上来就精确地找到了位置,还看得懂上面那奇特的文字,动作熟稔地像是在自家的密室一样,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宁行云扭头见村长神情不安,便出言解释道:“我师弟精通机关要术,这些暗窍他只需瞧上一眼便知。”

    村长见他面色如常,不似心虚的样子,对他的话信了几分,便招呼村民们提着灯笼进入暗道。刚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想到:这少年既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来帮忙?让他们傻愣愣地找了好久,这又算什么事啊?!

    此时,宁行云已快步走到了前头,和叶流水并排在前方引路。他们二人耳聪目明,在黑暗中依旧畅行无常,而村长腿脚不便又心中恐惧,同村民们相持慢行,很快便落下了一段距离。

    “阵眼不在这里。”宁行云突然开口道。

    叶流水脚步一顿,眼神有几分漂移:“…什么阵眼啊?”

    宁行云轻笑了一声,也没继续拆穿他,而是答非所问地回道:“在外面,行事还是要收敛点。”

    叶流水一撇嘴:“还不是因为你装傻,早就发现了还带着他们装模作样地绕路找机关,我这不是等不耐烦了嘛。”

    宁行云不以为然:“你以为的省事,其实反而平白添了麻烦。”

    叶流水了然地往后望了一眼,神情颇为不屑:“嗤,不过是一个小破村,怀疑我又能拿我如何?”

    宁行云一挑眉,清秀脸上增添了一丝不羁:“哦?你觉得一个普通的村庄还能出现大渝的仓颉文印?”

    叶流水脸色一黯,刚刚那个机关之下的文字确是大渝的仓颉书,此文仅有28字,却微妙玄通,一般人往往都参解不了其中的意思,更别说能利用此设下机关了。

    “总之,不要暴露的太多。”宁行云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村长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时小声提醒道。

    “公…公子,你们怎么停下来了?”村长见二人停在前方,便一边躬下身子喘气休息,一边问道。

    叶流水似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因为已经没路了。”

    “诶?”村长定睛一看,才发现通道已经到了尽头,而且并没有出口,他正想继续开口询问,便见那位白衣公子指了指头顶的位置,顺眼望去是一块普通的木板,他顿时两眼放光:“这就是出口了吧!快,小周你们赶紧来把它撬开!”

    几个村民听到后,连忙过来帮手。木板伸手即可触到,但是众人需要向上出力,木板又被东西封住了,所以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叶流水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有些抽搐。其实那个木板周围有几个侧扣,摘掉就能打开了,但是他真的不是很想告诉他们……

    而此时的宁行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也忘了提醒。这通道构造迂回,而且都是斜坡,他们虽然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但实际上的直行距离其实并没有多长。所以这个方向和距离所在的位置……应当是……他低垂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推开了!推开了!”

    等宁行云回过神来时,村民们已经用自己的蛮力硬生生地撑开了木板,他看着众人微微一愣。然后便见村长一脸自豪地对他说:“公子,我们还是有点用的吧!”

    宁行云看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一时不忍道出真相“咳,那是自然……”

    村长得到答复后满意地笑了笑,他带着数个村民下到密室勘察,结果全程都是靠着两位路人才得以推进,实在让他很没面子啊。虽然打开这个出口不过是靠着蛮力,但是至少证明他们也是有用的嘛,不是下来当炮灰的!他越想越觉得欣慰,然后开始指挥村民们爬出洞口,连声音都变得嘹亮了几分。

    待众人爬出密道,往四周一望,看到简陋的土墙和破旧的木质家具,顿时一片哑然。这密道联通的出口——竟是童阿婆的家!

    叶流水和宁行云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却都什么都没说。

    村长则是被气得有些气息不稳,这童阿婆也是村里的老人了,平时一向安守本分,可今夜的闹鬼事件、密室事件她都牵扯其中,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有所关系,难不成是因为……诶,果然有些事情避免不了的。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的村民挥了挥手“去!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

    没过多久,还候在密室上方的村民们便都收到了通知,聚集在童阿婆的茅屋前。刚刚他们可都是亲眼见到村长一行人钻进了密道,如今既然在童阿婆的屋中,那不就代表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童阿婆,神色或是凝重或是惊恐。

    而此时童阿婆同样也是一幅震惊的模样,她巍颤颤地指着屋内,仿佛毫不知情地问道:“村长,你们怎么……”

    “童阿婆,你过来。”村长一脸沉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带着她来到了密室的通道口前。

    童阿婆神情惊愕地看着这被破坏了的密室入口,怔愣了一阵,然后突然双膝跪下,嚎啕地说道:“村长!老妇真的不知道啊!这间房自从婉儿死后,我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这个密室入口所在的房间既不是童阿婆自己睡的卧房,也不是借住给宁行云二人的客房,而是客厅台桌后的一间屋子。宁行云二人昨日进门时看到牌位后便礼貌避开了视线,便也没发现这背后还有一间屋子,如今想来确实有些蹊跷……两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心中各有计较。

    村长见她这般可怜的姿态,心中也软了几分,又发问了一遍:“你真的毫不知情吗?那这个入口是怎么回事?”

    童阿婆平复了一下心情,抽泣着回道:“婉儿从小便住在这个屋子,她嫁了之后便装修做了新房。大家也是知道的,林成一个外乡人入赘到我们家后,便和婉儿在这里住了五年。而婉儿三年前意外过世后,林成那个负心汉便搬走另娶了她人,这间屋子我也怕睹物思人锁了起来,再也没进去过。没想到……这里竟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难道我女儿的死,也跟这件事有关系吗!”她说到最后,情绪又变得逐渐激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于那位外乡女婿的恨意。

    一番话蕴含了许多信息,还将矛头都指向了林成,围观的村民们又开始轻声议论起来。这林成他们可不陌生,十年前他暂住在桃花村时与秦婉儿相恋,还甘愿为了她入赘秦家,留在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结婚之后,两人恩爱非常,直到三年前秦婉儿意外身亡,林成悲恸之下搬离了秦家,但却没有离开村子,而是在村子的另一侧新建了房屋,不久后还与另一位异乡女子成了家。这件事可是彻底寒了秦家老太——即童阿婆的心,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村里人也都对林成一家颇有微词。如此看来,这间密室说不定真就是林成所造,毕竟能在秦家建通道还不被发现的无非就是他们三人,其中秦婉儿已经去世,而童阿婆又年老无力,于是不少村民们都直接在心里认定了林成就是真凶。

    听着众人的议论,宁行云依然淡淡地看着童阿婆激动得发抖的身子,脸上看不出过多情绪。而叶流水则是挑起了兴趣,见村长仍在思索,便顺水推舟地提议道:“那你们还不快去找那个林成对峙一番?”

    “对啊!去找林成去!”

    “估计就是这个小子做的!找他去,看他能怎么解释!”

    “我咋就知道那个负心汉不是什么好人了!”

    此话一出,村民们都纷纷响应。见大家都这么说了,村长也只得点头,点了几个村民让他们请林成一家过来。

    童阿婆仍跪在地上抽泣着,众人在心中排除了她的嫌疑后,便有几个妇人上去将她扶起,一边轻声宽慰。童阿婆强撑着身子回应大家的慰问,抬头时恰好撞上了一双狭长的双眸,那双眸子清透见底,仿佛看穿了一切,让她不禁心中一憷,又连忙低下头去,手心凉了几分。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林成一家终于出现了。

第五节 桃花村篇丨最大嫌疑

    林成身材健壮,长相虽然粗犷却也算得上端正,在一干平庸的村民中显得十分突出。只是他的神情冷漠,刀削般的下巴微微扬起,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而他身边跟着的新任妻子则与他大相径庭,是一个弱柳扶风型的忧郁女子,一双烟眉似蹙非蹙,一双水眸莹光闪烁,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这两人刚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宁行云便认出了林成便是昨日给他们吃闭门羹的那位黝黑男子。

    大半夜突然被“请来”,林成却没显露出丝毫惊慌。他环视了一圈,看到黯然伤神的童阿婆时脸色微变,但又很快恢复了常态。见众人缄口不言,他便向村长问道:“不知村长深夜找我夫妇二人有何事?”

    村长简明扼要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这密道的入口恰好就在你同秦婉儿结婚时所住的婚房内,而童阿婆说她自从婉儿死后便没打开过这间屋子,所以……”他顿了一顿,委婉地试探了一句:“关于这个密室之事,你可知情?”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成身上,试图从他的神情和举动中找出罪行败露所表现出的惊慌。但令人失望的是,林成依旧脸色如常,甚至不屑地轻呵了一声,然后直言不讳地说道:“村长的意思是,怀疑我——杀了这些人,造了这间密室?”

    林成略带讽刺的反问一出,周围围观的村民们便纷纷开始喧嚷。

    “除了你和童阿婆,还有谁能在这里造密室还不被发现啊。”

    “而且童阿婆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可能造得了密室杀得了人啊!”

    “也不知道你个外乡人来到我们村是不是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林成为人不好相处,又因秦婉儿一事毁了风评,不少村民都对他心生不满,如今发生这种事情,自然先入为主地认定他的罪名。而村长在一旁也没有出言相阻,他对林成的确也有一些成见,但又不好在面上直接摊开,只能借他人之口说些不能说的话。

    叶流水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戏,看着这些村民们义愤填膺的正义模样只觉得十分好笑。他撇了一眼林成那娇弱的妻子,轻声与宁行云耳语道:“你看那女子,面上装的柔柔弱弱的,听到她丈夫是杀人犯却一点不害怕。嗤,也不知道是真的伉俪情深,还是扮猪吃老虎呢。”

    宁行云顺着视线望过去,见那位女子依旧躲在林成身后,水润的圆眸噙满了泪水。她听着村民们的轮番控诉,一边拽着丈夫的衣角,一边小声又无力地辩解道:“不,阿成不会这样的。”俨然一幅娇弱无辜的美人相。

    而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迫不及待地给他的罪名盖棺定论,林成则是气极反笑,他扬声问道:“那请问各位有什么证据呢?”

    喧闹的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接着林成又继续追问:“还有杀人动机呢?我耗心费力建个密室藏尸,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这……”

    见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村长连忙出来圆场:“林成,大家只是觉得你的嫌疑最大,没有逼你认罪的意思,叫你过来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嘛。”

    林成听到这话很是不屑,但也没继续咄咄逼人。村长倒是想起了证据一事,便令一部分村民搜查童阿婆的房子,然后带着余下的人一同回到了密室。同时还不忘了请上宁行云二人随行,一是因为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两个外人,要监管他们的行程;二是因为事情能畅通无阻地推进到这一步,也全是仰仗他们的能力,他私心也希望他们还能帮忙找出一些线索。

    二人哪里知道村长这绕了十八弯的矛盾心理,宁行云只觉得这事他们既然有所牵扯,就顺水推舟解决完好洗脱嫌疑,而叶流水则是好戏不看到完结就心里痒痒,所以便都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密室的大部分区域已被塌方的泥沙所掩埋,四周未被破坏的部分只剩下一些寻常的用具和尸体。而那些器具,众人在探查密道的时候都已经确认过了,并无任何玄机,所以他们能查的便只有尸体。

    村长率领一部分村民下到密室后,就让几个健壮一点的村民去拿上铁锹去清理掉下来的砂石,探查有无可疑物件,然后便跟着其他人去查验尸体的情况。只是这密室内的尸体大都存放已久,或是已成一摊白骨,或是已被蝼蚁吞噬尽了血肉,只剩下一副干枯残躯,众人翻来找去,也就只有赵家女婿的这具尸体还能辨得出痕迹。

    村里没有仵作,村民们推三阻四,都不敢上前翻看尸体。叶流水等得不耐烦了,信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寒芒软剑,剑光一闪便将尸体上碍事的布条剥了个干净,然后抵着软剑翻看起尸体的情况。

    “公子……这样恐怕不太妥当。”村长看着这位小公子如此肆意,将尸体视作器物一般随意摆弄,额间滑下一滴冷汗。幸亏赵家的人都不在,不然看到这一幕怕是又要闹事了。

    “哦?那怎么样才妥当?不然你们自己来。”叶流水眉毛一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敢接茬,虽然他们也觉得这行为不够尊重死者,但更没人愿意去接触那发臭的残尸。

    叶流水见众人如此反应,嗤笑一声,又继续开始“糟蹋”脚下的尸体。

    宁行云则在一旁跟着流水的动作细细观察,还用指尖压了压那青白的皮面,没过多久便确定了尸体的死因。

    村长见二人停手,便急忙追问“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宁行云一边用手帕擦拭双手,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死者是因心脏骤停而死,体内没有中毒的迹象。心脏处被捅了致命一刀,头部也有受到重击的痕迹。他应该是先被人重击头部昏迷后,再被人往心脏上插了一刀。”

    “而且根据这些伤痕的位置和走向,犯罪之人应当是个左撇子。”叶流水又补充了一句。

    左撇子?村长听到这句话,立马扭头看向身后的林成,见他正在用着左手来提灯笼。他没记错,林成就是左撇子!

    感受到村长犀利的目光,林成依旧面无表情,只冷硬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理由杀他。”

    没等村长说话,一旁的村民们又有人跳出来反驳他:“村里谁不知道你们两水火不容啊。”

    “对对对,前两个月我还在村口见到他们二人起了争执,差点就打起来了!”

    此时的村民们早就认定了林成就是那个杀人犯,逮到机会便要给他定罪。林成百口莫辩,一张黝黑的脸显得愈发阴沉。

    “光是左撇子这一点的确还不足以定罪,关系不和也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增添了嫌疑罢了”宁行云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林成望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惊诧这个外人会替他说话。

    而村长听到这句话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看得出现在村民们都是抱着负面情绪去主观定罪,但在没有确凿证物之前,林成就只是有最大嫌疑而已。而且...一切指向林成的线索似乎都太顺理成章了,反而让他心生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侧传来一声惊呼。

    “村长!我们发现了一个东西!”

第六节 桃花村篇丨孰真孰假

    听到呼喊声,村长连忙带着人过去查看。原来是那几个村民在清理砂石的时候,找到了一枚如意扣。

    村长将玉扣从村民手中接过,拂去上面的尘灰,只见其莹润光泽,翠色温碧,系着一根手工编织的红绳,并无特别之处。但既然埋在砂石之下,那么就代表着在密室顶坍塌之前,此物就在此处,这很可能是凶手遗落的重要线索。

    村长连忙将村民们聚集了过来,然后举起玉扣问道“你们可有人识得这枚如意扣?”

    众人看了看皆是摇头,唯有童阿婆显得有些激动,她声音微颤:“村长,给我看看吧。”

    村长依言递上,童阿婆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用粗糙的指腹在那光滑的玉面上摩挲,混沌的老眼又变得湿润起来:“这枚玉扣…是婉儿从小便戴在身上的,遇到林成之后便予他做了定情信物,她还在这上面刻了字,字字情深,只可惜…….”一边说着,她一边缓缓抬头看向林成,然后咬牙切齿地说出后半句——“终究,是错付。”

    林成被这浸润着彻骨恨意的眼神看得一振,然后神情复杂地看向那枚熟悉的玉扣,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年簌簌梨花下,娇俏的少女将如意扣系在他的腰间,许着不负此生的诺言。

    村长闻言又将玉扣接过细看,果然见其内侧刻着几个极小的字——“婉悦成”,一笔一划印刻得十分工整,不难看出篆刻之人用心诚挚。看来密室之事的确是林成所为了,只可惜这秦婉儿爱上的竟是这般可怕的一个人……

    正当众人都沉浸这惋惜的情绪中,叶流水不解风情地吐槽了一句:“这如意扣连地面坍塌都压不碎,果然是块好玉啊。”

    村长这才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但很快,负责清理砂石的村民又打消了这个疑惑。

    “这枚玉扣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发现玉扣的村民指了指砂石土堆的一角,那里有几块粗石相互交叠着,恰好构成了一个三角安全区,他继续解释道:“刚好这些石头撞出了空隙,所以才没有砸坏玉扣。”

    村民们见状纷纷表示这是秦婉儿上天有灵,这才帮助他们能够关键证据。

    村长则是宽慰地吐了口气,然后严词厉色地对林成怒斥道:“林成,你可认罪?”

    本以为林成还会巧言狡辩,没想到他却只是呆愣在原地,良久后方苦笑了一声:“是,是我做的。”

    他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妻子便猛地后退,一边失言尖叫:“阿成!没想到…你…你竟然是这种人!”震惊的脸庞上一双水眸泫然欲泣,一幅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村民们虽然对林成有所不满,但对这个异乡女子却没什么意见。她在秦婉儿死后才嫁入村中,平日里也常与村里的妯娌往来,还时不时给各家送些自己做的精致点心,又貌美娇弱,惹得不少汉子对她心向往之。所以如今见她这般反应,也只当她是被无辜卷入。

    与她关系较好的几个女子更是直接将她拉过,还一边宽慰道:“青娘,还好这件事情发现的早,不然可能哪天你也被害了!”

    “对啊,你也不要伤心,大不了再找个更好的。”

    “唉,我觉得李家的那个小公子就不错,他们家又富足。”

    “不不不,那个性格太骄纵了,我觉得还是王大哥比较可靠。”

    这些女子说着说着就偏了题,恨不得当场就给青娘另做媒。青娘则一直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啜泣着,额间的碎发垂下,遮住了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眸子。

    “噗嗤”,看到这一幕,叶流水没抑制住自己的笑声,若不是师兄还在旁边,他定要上去嘲讽两句蠢货。

    叫外人看了笑话,村长也觉得有些挂不住面,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再聊下去,这帮长舌妇怕是能把人家孩子的姓名都给取了。

    而自己的妻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林成却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仿佛两人毫无瓜葛,这也让村民更认定了青娘的无辜。自认罪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冷冽的神情站在原地,那双黑眸里弥漫着化不开的浓雾。

    村长本来还担心林成不会甘心如此就范,毕竟他丧心病狂地杀了这么多人,所以一直在暗中留意着他的动静,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也是呼了一口气,然后连忙让人将他捆住。

    将事情安排妥当后,众人才终于得以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密室。除了几个村民还要将林成暂时带到村中一处废弃的黑屋关押外,其余的人都各自回到了家中休息。

    村长走之前还特地向宁行云二人鞠躬致谢:“二位公子,此次多亏有你们出手相助啊。”

    叶流水难得没再甩脸,而是骄傲地仰着下颌,像是长辈一样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小事小事,不用客气。”

    只是他力道太大,村长年岁已高又一夜不眠,正是虚弱之时,差点被他拍了个踉跄。

    宁行云连忙将村长扶住,关切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您忙了一夜,也快回去歇息吧。”

    “好好好,那老夫先行告退了。”村长又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还在心中感叹:一夜未眠,这二位却依旧这般神采奕奕,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

    村长刚走,叶流水便直嚷着肚子饿,往厨房奔去了,而宁行云则仍站在原地,眺望着远方。

    此时已至卯时,天光乍破,雾气渐薄,逐退了群星和残月,暖光撒在荒芜的田野上,也给离去的行人勾勒了一层朦胧的轮廓。

    而林成的背影渐行渐远,在屋檐的阴影下依然显得生硬挺拔,直到被关进村角荫蔽的小屋里,他也终究没有走进到阳光之下。

    ******

    宁行云折身返回屋中时,恰好碰到童阿婆从房间出来,她佝偻的身躯似乎又弯了一些,但是脸上比以往更添了一份生气。

    童阿婆见到宁行云,微微一笑以示招呼,然后蹒跚地朝着往门外走去。

    “你昨晚说见到你女儿,是骗人的吧?”

    童阿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脚步一滞。

    宁行云见她停下,继续说道:“我们是修道之人,辨得出这鬼魅是非。你故意诱人前往密林,就是为了曝光密室吧?”

    童阿婆停在原地,却依然没有回头,宁行云又添了一把火:“你的女儿,真是的林成害的吗?”

    听到这话,童阿婆终于回过了头,那双浑浊的老眼睛混杂着无尽的绝望和仇怨,似乎要把人生生地堕进深渊。她干裂枯燥的唇只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这是他欠婉儿的。”

第七节 桃花村篇丨爱女之心

    童阿婆说完这话之后,见宁行云依旧投来怀疑的目光,不禁自嘲一笑。

    她返身寻了椅子坐下,长叹了一口气,面部也柔和了下来,看着宁行云缓缓说道:“你方才说的都没错,我的确是利用了你们师兄二人,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曝光这个密室,让林成败露。但是这密室之事的确都是那个林成犯下的罪孽。而我……”她顿了顿,神色透露着无奈和哀伤:“不过是一个想要替女儿报仇雪恨,却又无能为力的孤寡老妪罢了。”

    宁行云听她所言不似有假,但心中仍有些犹疑。昨晚他便知道,童阿婆当初予以他们借住就是另有所图,如果是名正言顺地为女复仇那倒无所谓,但他总觉得这事透露着蹊跷。无论是事情推进的过于顺畅,还是林成最后的坦然认罪,又或是那被人忽视的犯罪动机,这个村子展现出的种种细节都令他心感不安。于是他便直言问道:“可林成为什么要造密室,又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童阿婆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思索了一阵,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既是外人,我又对你们有所亏欠,那么这些事情说与你们也无妨。”

    然后她看向门外,目光悠长,开始了回忆:“桃花村位于豫州的边境,此前也是个肥田沃地,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再加上当时晋梁两国交好,互通有无,常有商客往来,村民们能从中赚到不少银子,日子过得也算富硕。结果二十年前两国交恶,在边境发生了数次交战,桃花村也因此经历了巨变,不仅变得地貌荒芜,还死了不少人。战争过后,许多村民们都举家搬离,但也陆陆续续的有不少外人住了进来,他们或是自立门户,或是与原住民结亲定居,渐渐的就构成了如今的桃花村。”

    宁行云听到这话不免疑惑:“既然在这儿生活如此无常,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迁居进来?”

    童阿婆解释道:“纷争停止后,朝廷为了巩固边境,以提供补贴为利促使一部分百姓主动迁移过来。而且你别看我们这边虽然田地荒芜,但是依旧有不少商政往来,还有定期的贸易集会,村民也能从中牟利不少。”

    宁行云对这些理由不以为然:“且不说没几人会为了这些私利愿意放弃安定平稳的生活,这方圆十里也就你们一个村,既无酒肆,又无学堂,赚了钱也无处可花。”

    童阿婆呵呵一笑,语气中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回道:“对,一般的百姓自然不会愿意落户于此,但有些人可不是为了赚钱才来的。”

    宁行云眉头一皱,这桃花村唯一的特殊之处,也就是地理位置了,所以这些人是为了……

    还没等宁行云进一步询问,童阿婆就顺着话点明了其中的缘由:“晋梁两国虽然表面重修旧好,但是听说实际关系依旧紧张,指不定何时又会重燃战火。如今这边境突发状况良多,来往过客鱼目混杂,而这桃花村作为其间必经的村舍,自然就吸引了众多带有政治目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代表不同势力的卧底。”

    “你的意思是……林成就是卧底?”宁行云问道。

    童阿婆点点头:“没错。不只是林成,村里还有不少人也都各怀鬼胎。他们面上看着是淳朴老实的村民,其实啊,可都是些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得到这些信息,宁行云心中那些琐碎的疑惑点终于都串联在了一起。难怪林成会杀这么多人,涉及到泄密或是背后政治力量冲突,作为卧底难免需要下杀手。也难怪事情推进地如此顺理成章,想必有不少“村民”也都是为了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来铲除掉对立势力吧。

    但是童阿婆既然知道林成是卧底,当初又怎会允许他入赘到自己家呢?一个普通的老妇又怎能破解密室的仓颉文印,还能布置出这么一个缜密的局呢?宁行云虽怀疑童阿婆,但也没刻意试探,而是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童阿婆面上露出苦笑:“公子真是高看我了。我祖辈世代居于桃花村,边境之战爆发后,我家遭受劫难连丧数人,最后仅留下我一个孤寡老妇和年仅七岁稚女。本来我也想搬离这个伤心地,可我们母女二人无依无靠,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又能去哪?现在想来,若当初我离开了这里,就算受尽苦难,现在婉儿至少还能陪伴在我身旁吧!”

    说到此处,童阿婆又抑制不住老泪纵横,宁行云体贴地将手帕递上,她摆了摆手没有接过,只是用粗糙的手背随意擦了擦又继续说道:“林成十年前来到桃花村,一开始借住在别的村民家,给他们当帮工,后来与婉儿相识相恋,婚后便住进了我们家。我当时也不过一个没见识的妇人,哪里知道这些外来人都是些什么来头,只是见这小伙子相貌端正,踏实能干,婉儿又心悦于他,便允了他们的婚事。后来村中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村长才发现这些外来的人心怀不轨,便让我小心着林成。我本来也不信,直到有一天……撞见他在内室撬开了地板,还拿着刀具下到了密道。我这才敢肯定,他也是村长口所说的卧底。”

    “这密室入口既然在他们的卧室之中,那你女儿肯定也早就发现端倪了吧。”宁行云听到此处,插了一句话。

    “呵,这林成生性狡诈,只有婉儿不在家的时候才会用密室。婉儿性格单纯,又对他衷心不改,我同她说了此事后,她不仅不信,甚至还说出了就算他是卧底也不在乎的浑话。我拗不过这个情痴儿,只能日日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林成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日防夜防,还是出事了……”谈到这段诛心往事,童阿婆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日的场景:“那日,我从集市回家,却不见婉儿和林成的踪影,我便连忙去找村长帮我寻人。我们寻了一夜,才终于在村外几里地外……找到了婉儿尸体。当时我便晕了过去,几日后方才醒来,醒来就见到那个无情郎捧着婉儿的骨灰盒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公子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我辛辛苦苦抚养了二十几年的血肉,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稚儿出落成小家碧玉,如今就这么化成一抔尘灰摆在我面前,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万箭穿心,什么叫彻骨之痛。”童阿婆盯着宁行云的眼,豆大的泪珠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她的粗布衣上,泯开一片暗色。

    宁行云见状也有几分动容,他不知如何宽慰,只问道:“那当时怎么不将林成正法?”

    童阿婆冷笑一声:“当时我昏了过去,不知之后发生了何事。村长跟我说林成次日才回到村里,他此前同村里的几个人去给商客押货了,所以可以证明他不在场,也不是凶手。但不是他还能有谁?!我本以为他对婉儿至少有几分真情,没想到他竟真下得去手!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自己搬了出去,还很快就另娶她人。呵,倒是可怜我家婉儿痴情错付,还白白送了性命。”

    宁行云长叹一口气:“诸法因缘生灭,世事轮回皆有因果。你的女儿此世虽已死,但同时也是另一个轮回的承启,你不妨将心放宽些,过好自己的生活。”

    童阿婆摇摇头:“不为婉儿复仇,我又怎么对得起她!只叹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老妪,不能亲手手刃了仇人。所以我只能从密室入手,想办法将他的罪行公诸于世。一开始我也打不开密室的门,后来在收拾婉儿遗物时无意发现了林成遗落的密室机关图,这才顺利破解。”

    未免有些太凑巧了……宁行云这般想着,但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问道:“那你是怎么让密室顶部坍塌的?”

    童阿婆说道:“许是上天开眼吧,前不久村里发生了山洪,有一块大石头被冲到了林子里,把密室上方砸出了裂痕。这密室就在我的屋内,我若是直接将此事告知村长,怕是显得刻意或是把自己牵扯进去,便每日乘着夜深去那处松土,想让密室在无意中曝光。基本布置好后,又恰好碰上了你们借住,我想着借助外人能让自己更置身事外,所以便利用了你们。而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宁行云点了点头,不禁有些慨叹这一出冤冤相报,不过林成手中沾满血腥,这也是他自食恶果了。

    “公子,老妇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先去歇息了。”童阿婆脸上又流露出倦色,重新回忆这段骇心的过往似乎让她整个人都抽空了力气。

    宁行云本还有一些细节想要细究,但见童阿婆面色疲惫,气息虚弱,又出言安抚了她几句,便让她先去休息了。

    将童阿婆送回屋后,宁行云便回到了客房内。

    他环视了一圈,心中一跳,这才发现——流水又不见了!

第八节 桃花村篇丨卧底所托

    “喂,你到底把宝器放在哪里了?”

    叶流水盯着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林成,不耐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焦急。

    他昨晚错失了溜走的良机,于是便趁着师兄与童阿婆说话,悄悄地跳窗而出。本想着找到宝器后就赶紧离开此处,从此摆脱榆木师兄,天高任海阔,哪知他偷溜到各家各户,几乎把桃花村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镇压大阵的关键器物。无奈之下他只能来问林成,还顺手迷晕了门口看守的几个村民。

    但是这林成倒是怪异,见有人进来却头也不抬,对他的询问亦是充耳不闻,又平白拖了许多时间。叶流水焦急地直跺脚,再拖下去,怕是找到宝器之前他就先被师兄找到了。

    于是他出言利诱道:“你若是告诉我,我可以帮你逃跑。”

    听到这话,林成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半耷着的双眼射出阴沉的目光。

    叶流水见状心头一喜,本想进一步交涉,却听对方说到——

    “我若是想逃,不靠你也能逃。”

    “……”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不生气不生气……叶流水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中不断默念着清心诀,深怕自己一冲动就送了林成一程。

    他勉强平复了心绪后,又不甘心地追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宝器的位置,我可以帮你做些事。”

    等到了想要的话,林成心中一动,但表面仍在试探:“哦?我凭什么相信你?”

    叶流水听到这话,便确认了林成果然心有所寄。这回他倒是聪明,假装不慌不忙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宝器我可以继续找,但是你的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

    林成冷笑一声,对对方的反客为主却是不以为然,耸了耸肩道:“无所谓。”

    “你!”叶流水见这林成油盐不进,一时有些气结。时间紧迫,他也没时间继续绕弯子,于是便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朝前一亮,催促道:“行了行了,我是三清观的人。你有什么事就尽管说。”

    三清观?林成眼神一亮,这个名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道观,但其在江湖,乃至朝堂之上可都有着赫赫显名。传闻此观卧虎藏龙,观中之人皆为通天大乘之辈,知晓天机,不落凡俗,可掌控天下大势,是各方势力都渴望争抢的隐士高人。再看那块玉牌玉质通透,上刻凤鸟螭龙为饰,浮雕的“三清”二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不似凡物,他的心中便不由信了几分。

    只不过……林成看了看叶流水稚气又张扬的脸庞,心中有些犹疑,这个乳臭未干的高傲小孩,未免跟他心中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差距太大了。

    见林成一幅将信将疑的模样,叶流水有些气急:“别磨磨唧唧了,我即是三清观的人,自会遵守承诺帮你行事。”

    林成刚想回话,就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哦?你要帮他做什么事呢?”

    叶流水身体一僵,不自然地扭过头,果不其然地看到门口站着一脸淡漠的宁行云。

    “师…师兄。”

    宁行云撇了一眼角落里的林成,又看向神色紧张的流水,缓步走进了屋内:“不知师弟为何会在此处?”

    平静的语气虽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叶流水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支支吾吾地掩饰道:“我…我就是好奇这个大阵的关窍在哪里,想见识下能压住百鬼的宝器,但是又找不到,所以…就来问问林成了。师父说的,要我们且行且修,不断提升嘛。”

    “师弟如此好学,确是难得。但是为什么还要带上行囊呢?”宁行云眉梢微挑,看着流水身后背着的包裹问道。

    “.……”叶流水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一秒,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回道:“如果我说是因为这个村太险恶了,我怕我东西被偷你信吗?”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这说的是什么蠢话啊!

    宁行云听到这个解释也是一愣,脸上一闪而过一丝笑意。他心中确实有气,但更多的是担忧罢了,如今确认了流水无碍,他的心也安定了不少。只不过,师弟为什么想独自离开呢?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流水在一旁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师兄的神情,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吭声,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林成有些无语,他读不懂两人内心的纠结,只是频频看向一旁敞开的房门,慢慢变得焦灼起来。拜托!门也打开着,看守也倒在地上,这两个人还不抓紧时间,干站着不说话,就不怕有人经过暴露了吗!

    “…….小兄弟,我们的交易还继不继续啊?”终于,林成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虽然他方才装得满不在乎,但他确实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这个嘛……”叶流水瞟向宁行云,虽然他很想答应,但是很显然,现在还得看师兄的意思。更何况他正因为逃跑被抓包心虚着,哪里敢随便应下。

    宁行云感受到流水充满乞求的眼神,也没忍心扫他的兴,遂向林成说道:“不如先说说,你要我们帮忙做什么事。”

    林成有些警戒:“你们莫不是诈我?”

    宁行云坦然一笑:“三清观的人向来言出必行,但若是这逆行天道、有悖人伦之事,我们是断不能做的。你若不开诚布公,叫我们怎敢接下这交易。”

    林成思掇片刻,终是松了口。他先看了看门外,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个门……能不能先关上。”光天化日敞着门说密事,这实在叫他不安啊!

    “我来的时候已经设了障眼法,外面的人是看不到屋内情况的。你大可放心。”宁行云回道,心中却是微诧,看来此人根本不通阵法。

    林成面色一哂,不过倒是更信任他们是三清观的人了。他从胸口中拿出一沓信件,又将腰间的束带解下,说道:“我并非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将这些东西交给大渝丽景楼的主理人。”

    宁行云看着这些带着特殊封口的信笺,当下了然:“这些都是你在这卧底收集到的重要情报吧。”

    林成一愣,微微有些惊讶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也没再掩饰,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还挺忠心的。”叶流水虽没听到童阿婆的话,但见到这个场景,也很快明白了林成的身份。

    林成讥讽一笑:“就算不忠心,他们也自有手段让我们忠心。”

    “那你为何不转交给你的妻子,她应当也是丽景楼派来的吧?”宁行云说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林成又道:“呵,我们虽然来自同一方势力,但在利益冲突时未必就是一伙的。”

    宁行云听了这话大概明白了他的处境,这两人虽然同是一方卧底,但都是各自为命,林成已是废棋,却也不愿将自己多年的成果被轻易归于他人。不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是他所关心的。他稍一思量,点了点头答应道:“这事我们可以帮你办到。”

    听到这话,叶流水和林成都是面色一喜,但宁行云又接着说道:“不过……”

    林成心头一紧,却没想到对方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我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杀的秦婉儿?”

第九节 桃花村终篇丨善恶难辨

    宁行云看着面前这个缩在角落里的男子,就像看着腐朽在黑暗中的一团枯木死灰。在他抛出那个问题后,这团死灰似乎溅起了一丝火花,但又很快归灭于无声。

    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寂,林成一言不发,宁行云也缄默地站在原地,一旁的叶流水则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暗道师兄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

    过了良久,林成突然抬起头看向宁行云,语气平淡地反问:“这个重要吗?”

    “对我来说,这不重要”宁行云微一停顿,又道:“但对你来说,这很重要。”

    林成自嘲一笑:“你们都觉得,是我杀的婉儿对吧?对啊,因为我是一个卧底,一个见不得光,薄情寡义,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卧底!”他脸上的笑不断扩大,生生撕裂了满脸的破败。

    但他笑着笑着又哭了,冰凉的泪水蜂拥着从眼眶中滚落,滑至上扬的嘴角,显得狰狞又可笑:“可是……卧底就不是人吗?卧底就没有心吗?七年啊!我跟婉儿真心相守了七年,她早就随着那年漫天的簌簌梨花印刻进了我命络,成了我心间的一滴心头血,杀了她,与杀了我自己又有何异!”

    “所以……秦婉儿不是你杀的?”叶流水诧异地问道,听这番话林成对秦婉儿倒是一片深情,而不是村民口中那痛下杀手的薄情郎。

    “不,都怪我,都怪我太贪心。若不是我贪恋与她长相厮守、共度余生,又怎会将她牵扯进这些浊恶的世事,让她误了这戚戚性命!”林成的声音微微颤抖,懊悔和愤恨使得他的身体都不禁蜷缩了起来:“我们成婚后不久,她就发现了我身份有异,也发现了屋下的密室。我开始也惴惴不安,怕她会告发我,更怕…她会离开我,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当作一个没事人一样,依旧与我恩爱如常。她能接纳我,我真的很感动,还以为老天真的开了眼。可我忘了,我这种人哪里配有什么寄托和依靠?我只会连累她们……”

    说着林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即便事情过去了三年,他每回忆一次都堪比万箭穿心:“有一日组织的人路过此地与我接洽,我们便趁着婉儿和阿婆去参加集会,留在屋中密谈。哪想婉儿落了东西在家,中途折返,恰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当时我连忙打了掩护,催促她去集会,还跟同僚百般保证她底细清白,绝对是向着我方的人。可是……我怎么就疏忽了丽景楼的人向来行事狠绝,不讲情面,更不留一丝隐患。这个同僚明面上应允我绝不动手,却趁我离村之后蹲守在婉儿回家的路上,将她杀害……”

    宁行云眉头皱起,这丽景楼的行事作风如此狠辣无情,实在是有泯天道。

    叶流水听得有些入迷,他追问道:“那你那个同僚呢?杀完人就这么走了?”

    “当然不是!杀我妻者我自然不会放过他”林成狠狠地咬着牙,紧握着的双手青筋毕露,透出彻骨的恨意:“我知晓婉儿的死讯后便猜到是他所为,便连夜追赶到他下一个落脚点,将他千刀万剐,然后丢弃到荒野中供秃鹰啄食!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便将他诛杀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婉儿,还是再也回不来了。要怪,就怪我当初不该将她拖入我的生活,连累她香消玉殒…”

    叶流水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觉得有些憋屈:“丽景楼都这般对你了,你怎还替他们行事?换我就反了他们!”

    林成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摆脱组织,我何苦落到这般下场。从我加入丽景门的那一刻起,我双亲的性命便已捏在了他们的手上,若我有任何异动,便会牵连全家。”说完他又指了指那些信件:“这些东西便是我现在唯一的筹码,能够换取我父母亲的晚年无忧。所以,希望二位能够帮我这个忙。”

    宁行云没有立即应允,而是问道:“你凭自己的本事,应当也能逃出去,何不自己交给丽景楼呢?”

    林成苦笑一声:“若不是为了找到这些东西,换取我父母的安康,婉儿死的那日,我便也随她去了。如今心愿已了,又恰好身份暴露,不如趁这个机会下去陪她,也好过继续在这世间当一个没有心的傀儡。”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温暖的阳光终于洒落进这间荫蔽的小屋,驱散着发霉的气息。林成大半个身子都被罩在日光下,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似是悔恨,似是遗憾,又似是解脱。

    宁行云接过了他手中的信件和那根破旧的腰带,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会帮你交给丽景楼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却诚恳又郑重。

    “好。”林成终于露出了一次真心的微笑,同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转头对叶流水说道:“关于这个大阵,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布置的。一年前有一位老者路过此地,说村里恶灵四伏,恐有灾祸,于是便给了村长一颗琉璃珠子,说是能镇压鬼魅。”

    一年前……宁行云心头一动,问道:“请问那位老者长什么模样?”

    林成回想了一下:“鹤发童颜,仙人之姿……具体模样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穿着蓝色的银边道袍,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

    闻言,宁行云和叶流水立即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确认了——那个老者就是师父!

    宁行云呵呵一笑,直叹缘分,而叶流水则一脸憋屈。可恶!他费尽心思想要取得的宝器竟然是师父给的,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他叶流水一不怕天,二不怕地,就怕师父和师兄,若是让师父知道他偷了这师父赠予的救命宝器,那他怕是要被逐出师门了……

    林成接着又说:“因为村长怕此事引起村民恐慌,所以没几人知道。那个琉璃珠子其实就放在童阿婆的家,就镶在婉儿的牌位下方。”

    “好。”叶流水兴致缺缺地回应,如今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又不敢动,只会更郁闷罢了。

    见两人交涉完毕,宁行云便将林成的那些东西放入衣襟内,正打算带着流水告辞离开,林成却突然叫住他:“公子!”

    宁行云转身看向他,林成犹豫了一会,说道:“那些东西…别让童阿婆看见……”

    ******

    “师兄!你走快点!”

    叶流水看着身后缓步慢行的宁行云,催促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桃花村,距离最近的城镇也还有数里,再不赶上怕是又要天黑了

    宁行云却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脑中仍在回想林成最后和他说的话:

    “公子,这个村子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个密室…在我入赘秦家之前便已经存在了,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还有,赵家的女婿不是我杀的,我自婉儿死后便再也没去过密室了……”

    这两日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似乎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地网,掩盖着不为人知的真相。宁行云想起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想起那个缩在黑暗里的魁梧身影,又想起村长执着坚定的眼神,最后却都化作嘴边的一声轻叹。

    ******

    此时的桃花村一如往日般宁静,田地间几个村民在行着农事,村口处几名妇孺在唠着家常,村长则在忙着联系衙门。而西北角的那间不起眼的茅草屋,正房门紧闭。

    童阿婆正站在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神秘男人面前,平日里佝偻羸弱身子此时却十分挺拔。

    “你觉得他如何?”男子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童阿婆微微思量后回道:“虽略通机关阵法,但任性娇惯,行事鲁莽,尚不足为患。倒是他身边的那位……武功莫测,细致稳健,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男子轻蔑一笑:“呵,不足为患?本殿只知道养虎为患。”

    童阿婆连忙双膝下跪,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属下现在就派人截杀他们。”

    男子摇了摇头,一边摸着拇指上那颗玉石扳指,一边说道:“不用了,你只需将他们今天见过林成的事情透露出去。”

    童阿婆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既然云梦带落在了他们手上,杀他们,何须要我们亲自动手。”男子往前迈了一步,窗外的暮光映照出他雕刻般的下颌,他低头朝童阿婆微微一笑——

    “一石二鸟这一招,你这个大梁密探,可做得比本殿顺手多了。”

第十节 安庆城篇丨重归故土

    “呼呼呼……”

    叶流水喘着粗气,往地上吐了一口喉间卡着的瘀血,然后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推开了面前的门。

    “今天第几波了?”宁行云盘膝端坐在床榻上,阖眼问道。

    “第三波了。”叶流水一边没好气地回道,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他吐纳行气,平复了一下因打斗紊乱的内息,看着师兄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怎的,他们刚出桃花村没多久,就开始频频遇到杀手伏击。这些杀手水平参差不齐,还都来自于不同势力。有时候他这波人还没解决完,下一波人就来了,这两拨人又恰是死敌,于是一场混战打得是昏天黑地,敌我不分。而师兄通常都是袖手旁观,甚至还在一旁边看边点评,美其名曰让他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实战提升。可他们二人终日在太行山上,哪来什么仇家?思来想去,应当就是林成托付给他们的东西有问题,消息走漏了便引来势力争抢。

    可恶!他当初就不该跟那个林成做什么交易,宝器没套着不说,还给自己引来了一堆麻烦。叶流水越想越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锤了一下台桌。

    此时宁行云已经纳气收功,见他一副怨怼的模样,便出言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的实力尚且不足为惧。何况这几日你的武艺还精进了不少,就权且当做修行吧。”

    哼!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叶流水撇了撇嘴,内心涌上一丝委屈。就算对方技不如人,可这天天车轮战式的轮番突袭,他总会有体力不支的松懈时候,师兄还根本不体恤他!今晚来的这批杀手就狠辣异常,他虽勉强将其歼灭,却也受了不小的内伤。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些暗杀,导致他如今不敢轻易地离开。毕竟师兄人虽然黑心,但修为却是极其深厚,若真遇上强敌,他也只能仰仗师兄出手相助了。

    宁行云并不知道自己师弟心中的弯弯绕绕,他正专心地研究手中的束腰,那正是林成托付予他们的东西之一。

    那是一条破旧的革带,配着粗糙的如意带钩,革面已经斑驳,带钩也已生锈,唯一有些特别的是那些貔貅形状的牌饰,大大小小共有九块,但其做工粗糙,用料也并不罕见,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宁行云一边摆弄,一边喃喃自语:“这束腰到底有什么玄机?”

    叶流水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道:“可能记录了宝藏的地点或代表着重要的信物吧,话本里不都这么写。”

    流水只是随意一回,但宁行云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

    查看不出什么端倪,他便将革带同信件一起放回了包裹的夹层,然后拿出了一瓶丹药递给流水,一边说道:“前面就是安庆城了,到时候应当能安生许多。”

    安庆城……叶流水听到这话,伸出的手微微一滞,然后又状若无事地将治疗内伤的丹药接过服下。他的神色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周围的气场却是冷凝了几分。

    宁行云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有些心结,是穷其一生都化不开的……

    ******

    在途中的驿馆休憩一夜后,二人第二天早早就踏上了行程。

    他们前几日便已越过晋梁边界,踏上了大梁的国土。大梁,是中州五大国之一,以兵马强盛、商贾遍地而称霸于中州。不同于其他国家的重农抑商政策,大梁皇帝大肆鼓励商贸流通,极大地提高了商人的政治地位,也因此造成了各地财阀被地方贵族争相拉拢的局面。

    而他们即将抵达的安庆城,因位于晋、梁、齐三国交界之处,山环水富,地扼要塞,所以成为了大梁除主都金陵外最重要的城市。

    安庆城的繁华,从两人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便能深刻体会。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宝马香车纵横商道,来往行人摩肩接踵,好一幅熙熙攘攘的繁茂之象。

    大道两侧的货摊上叫卖着来自各国的新奇物件,许多东西连宁行云都闻所未闻,被勾得一路上频频驻足,而向来好玩的叶流水此时却兴致缺缺。他从进城起便阴沉着脸,双眉紧蹙,眼露寒光,平日里飞扬的嘴角也垮了下来。他正自顾自地往前走着,突然身侧递来一包油纸包裹着的桂花糕,他下意识地接过,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师兄。

    叶流水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身体却很诚实地拿着桂花糕往嘴里送,浓郁的桂花香在舌尖化开,软糯甘饴,清香可口,熟悉的味道让他微微一愣,然后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人。

    宁行云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解释道:“方才路过了冠香斋,想起你幼时总跟我念叨这家的桂花糕,便顺手买了点。”

    叶流水没再搭话,而是继续吃着手里的糕点,阴郁的神色却终于化开了几分。

    二人继续向前走,打算寻个客栈住上两三日。此处往来商旅众多,说不定便能问到师父的行踪,而且那些觊觎他们东西的杀手在这里也定会有所收敛,能让他们安生不少。

    但奇怪的是,他们连续问了数家客栈,均被告知已无空房。在听到第五个小二回复:“对不起客官,我们店没有空房了”后,叶流水终于忍不住了,拜托!在桃花村屡吃闭门羹就算了,这安庆城是什么地方?商铺林立,酒肆栉比,普天下食宿最为便利的地方,还能找不到两个人的容身之地?

    他一把抓住小二的衣襟,吼道:“你们几个意思?觉得我们没钱吗?”

    小二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拨浪鼓似的摇头。

    宁行云见状连忙将小二从流水的手中解救出来,然后行了个歉礼,语气温和地说:“我们一直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所以我师弟难免有些暴躁,还请见谅。”

    小二见眼前这位神仙似的公子竟同他道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摆了摆手,解释道:“公子,我也不是刻意难为你们,只是这客房真的已经住满了。别说我们这了,整个安庆城的客栈估计都找不出空房了。”

    宁行云疑惑地猜测道:“安庆城近期可是有大事?”

    小二点了点头,略为兴奋地回道:“对,过不久便是我们安庆城的少城主渠清彦少爷,与安庆城的首富之女司徒小姐的婚礼了。他们两的婚事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到时候不止是我国的皇戚贵胄,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大人物也会出席,所以最近客栈都是日日爆满,若非提前预定,怕是都找不到空房了。”

    听到这话,宁行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行礼道谢后便拉着一脸暴躁的流水离开了。

    店小二见两人离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嘟囔道,那位小公子看上去仪表堂堂的,没想到这么粗鲁无礼,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来的蛮子。

    寻不到住宿的地方,两人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宁行云偏头看了看流水不悦的神色,心中犹疑了一阵,然后说道:“实在不行,我们便继续向东行,不在安庆城逗留也罢。”

    叶流水正想开口回复,这时一位黑衣侍卫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景熠少爷,我们小姐有请。”

第十一节 安庆城篇丨小青梅

    安庆城的城主府坐落于内城正中央,顺着商道一直往前走,越过十里长街,再跨过苏凉河上的石拱桥,便能看到其肃穆庄严的朱红色大门。

    安庆城富甲天下,城主府的装潢自然也是别具一格。府内粉墙环绕,绿柳垂檐,楼阁交错,流水相间,抄手游廊上的精致宫灯随着轻风微微摆动,模糊着月拱门外影绰的紫藤倩影。

    此时,宁行云二人正走在这条回廊上,而那个神秘的黑衣侍卫则一言不发的在前方引路。

    他们从侧门而入,穿过雕梁画栋的亭阁,绕过重峦叠嶂的假山,沿着缦回的长廊一直向前,直到跨过一扇布满了蔷薇藤蔓的月拱门,进到东南角一间名为沉香榭的小院子才停了下来。

    黑衣侍卫依旧绷着不苟言笑的脸,对他们行了个礼:“请二位再次稍等片刻,小姐待会就来。”说罢便走了。

    叶流水寻到一处石凳坐下,望着侍卫远去的挺拔背影,翻了个白眼:“嘁,还是这么拽。”

    宁行云没有接话,而是环视着这个别致幽静的庭院,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在中州一带,还能见到这般雅致的江南园景,安庆城果然名不虚传。”

    叶流水一边逗弄身侧浅池里的锦鲤,一边不屑地回道:“附庸风雅罢了。安庆城一干武将,哪懂得欣赏什么风花雪月。还不都是因为城主夫人生前思念江南故土,城主为了讨她欢心,便特地去江南寻了老匠人来打造了这么一方江南特色的宅邸。”

    宁行云听到后略感诧异:“哦?我只知安庆城主百疆战神的威名,却没想到他还是个痴心人呢。”

    叶流水回忆起幼时的场景,哈哈一笑:“何止是个痴心人啊。他在外浴血疆场,杀伐果断,是人人敬畏的城主,但一回到家还不是成了妻儿奴,不是在百般讨夫人欢心,就是在陪小女儿绕着院子骑大马。”

    “大丈夫既铁血铮铮,又心怀柔情,倒是让人敬佩。”宁行云听到这话,却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城主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叶流水则是不以为然,他扬起脸轻哼了一声:“哼,这有什么可敬佩的?一城之主,还这般窝囊。”

    宁行云没有反驳他,只是噙着笑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打量着沉香榭的构造。

    院子的墙角栽有一颗繁茂的老槐树,树枝上挂着几只楠木纱灯,还系着红色的丝带。宁行云走近一看,才发现每根丝带上还写着字,内容大多都是一些祈愿,或是祈祷大梁风调雨顺,或是祝愿父兄出征顺利,又或是希望自己能够觅得良人,这些字迹工整秀丽,在一笔一划间诉说着诚挚的女孩心思。宁行云莞尔一笑,守礼地没去细看,只在心中想到,这城主的女儿倒也有几分天真可爱。

    正在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声音:“景熠哥哥!”

    宁行云刚一转身,便被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他诧异地低头看去,便见到一张肤若凝霜的玉颜。而那怀中的女子彼时也扬起了璀璨的笑脸,小鹿似的圆眸里盛满了期待,但她预想中那熟悉的面容并没有出现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略显凉薄的白玉面庞,她一时怔在原地,心头似乎被撞了一下,脸上瞬间铺满了红霞。

    “阮阮!我在这啦!”叶流水看到这一幕,着急地直跺脚,他连忙将师兄怀中的女子拉至身侧,打断了这分外扎眼的四目相对。

    渠阮阮看向叶流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抱错了人,她轻声啊了一声,然后连忙向宁行云行礼致歉:“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看错人了。”一张素净的小脸变得绯红一片,连耳廓也变得嫣红发烫。

    宁行云看着眼前这位身着藕色袄裙的娇俏女子,只轻轻颔首道:“无碍。”

    场面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叶流水见自己又没了存在感,颇有些不悦,便大声咳嗽了几声。

    渠阮阮从娇羞中回过神,连忙侧过身来看向叶流水,扬起一个明艳的微笑:“景熠哥哥,好久不见啊!”

    叶流水听到这个称呼,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别叫我这个名字了。师父已经给我改了名,以后叫我流水就行。”

    渠阮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那我就叫你流水哥哥。”

    叶流水看着她这副熟悉的乖巧模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那熟悉的触感让他这几日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化解,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便一齐坐到了假山旁的石凳上叙旧。

    叶流水坐下后给二人相互介绍了一番:“阮阮,这是我在三清观的师兄。”然后又扭头对宁行云说道:“师兄,这是渠阮阮,安庆城城主的小女儿。”

    宁行云依言行了个礼:“渠小姐,在下宁行云。”

    渠阮阮俏脸飞红地回礼:“宁公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宁行云的模样,不知怎地心里跳个不停。当对方的眼神看过来时,她又连忙做贼心虚似地转移了视线,对身侧叶流水说道:“流水哥哥,你们这次要在安庆城待多久啊?”

    叶流水没有直接回话,却是好奇地问道:“话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安庆城?”

    渠阮阮摇了摇头:“不知道呀。我前些天从学府回家,路上突然有人给我塞了张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说你近日会路过安庆城。我便让淮七在城内蹲守,让他若是见到你便请你过来,没想到真的等到你了!”

    听到这话,叶流水和宁行云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渠阮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最近安庆城的客栈都住满了,我让翠珠给你们安排空房,你们便在这里小住几日吧。”

    叶流水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即应下,他私心想跟阮阮多相处几日,但同时也有不少忧虑。一来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纸条,这背后之人设计让他们逗留在城主府,很可能是有所图谋;二来是不想看到一些安庆城的故人,省得惹人心烦。

    渠阮阮见他默不作声,便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流水哥哥,我知道你不想见到那些人,所以我才偷偷让淮七将你们带进来。最近府内都在忙着我哥的婚事,父亲也无暇顾及我院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发现你在这的,好不好啊?”

    叶流水看着面前那双纯真的水眸,实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点了点头。

    “太好了!”渠阮阮见他答应,显得十分雀跃。

    叶流水讪讪一笑,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师兄的反应,见行云没有表现出不满也安心了许多。反正还有师兄在,谨慎一点就行了吧?他这般侥幸地想着。

    这时,渠阮阮突然抬起头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流水哥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你们帮忙。”

    还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两个外人帮忙的?叶流水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故作霸气地回道:“嗯?有什么我们能帮的尽管说!”

    “就是……”渠阮阮咬了咬下唇,显得有些局促:“就是……你们能不能帮我去青楼寻一个人?”

    “青楼?!”

第十二节 安庆城篇丨醉香居

    在安庆城的西市,有一条烟柳街,街上青楼林立,酒肆栉比,是寻花问柳的第一去处,因此又被当地百姓戏称为醉生梦死街。

    这其间有一栋红灯悬挂的高楼,雕栏玉砌,檐牙高啄,在热闹的大街上显得分外醒目。走近一看,大门处还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下联为:半点朱唇万客尝,横批:醉梦浮香。门上的匾额则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醉香居,这便是安庆城的第一大青楼。

    醉香居内美人众多,燕瘦环肥,让人眼花缭乱。青楼女子们身着轻缕薄纱,酥胸半露,在街边倚门卖俏,软糯勾人的女声夹杂着靡靡之音,营造了一种暧昧的香艳气氛,勾得过客心神荡漾。

    这楼可真白…啊不是,这楼可真壮观啊……此时叶流水正呆呆地站在醉香居前,看着门前的男女毫不避讳的搂抱缠绵,臊得面红耳赤。周围有过往的酒客斜了他一眼,然后不屑地轻哼一声,这哪来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真是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相比之下,宁行云倒表现得十分镇定,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大门,问道:“还不进去?”

    “师兄…我们真的能进去吗?会不会违反道规啊?”叶流水咽了口口水。

    看见他难得的犯怂,还非要拿道规做借口,宁行云的嘴角也控制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不是你答应人家的吗?”

    叶流水无奈地扶额,想起在城主府时阮阮予以他的嘱托——

    过几日阮阮的长兄渠清彦,即城主之子,就要娶司徒家的小姐过门了。这本是一次门当户对的联姻喜事,可这渠清彦却枉顾城主府和司徒小姐的名声,近日里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夜不归宿。若仅仅是风流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被这醉香居的花魁勾了魂,甚至想让城主退掉与司徒家的婚事,改娶这个妓子进门,惹得城主勃然大怒,两人僵持不下。阮阮便想瞒着家里人去打探一下这个花魁的底细,奈何自己女儿身入不得青楼,唯一信得过的淮七又是个榆木脑袋,不愿让她掺和此事。阮阮向来重情重义,也并非苛求家世的庸俗之辈,若这个花魁和哥哥是真心相爱,她也愿意助二人长相厮守,但若这个花魁不过是为了名利财权而攀龙附凤,那她也是断不会让她得逞的。所以她便想委托流水二人去试探花魁的心思,顺便打听打听对方的底细,这样她才能决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叶流水听了后当即应允,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当他真到了青楼面前,还是忍不住露了怯。这清修之人哪见过这种阵势?更别说他不过刚至束发之年罢了。

    见流水站在原地犹疑不决,宁行云便提议:“你若是怕,那我便自己进去了。”

    这个激将法倒是立竿见影,叶流水立马像炸了毛的猫咪,喊道:“我怕?我还会怕?我只不过是担心坏了观里的规矩!既然师兄觉得无碍,那我们就进去吧!”说完他便梗着脖子往大门迈去,一脸壮士赴死般的悲壮神情,仿佛这楼里的不是美人,而是那洪水猛兽。

    宁行云轻笑着摇摇头,然后也紧步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刚走上前,门口的老鸨便挥着洒了香粉的绣帕迎了上来:“两位公子看着很面生啊!莫不是第一次来我们醉香居?”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着这两人的穿着打扮,这两人长得龙章凤姿,穿着虽然简洁但布料都是上品,看来也不是寻常人等。而且这位小公子看上去年纪尚小,一张嫩脸青涩无比,目测还是个雏的,说不定能好好宰一笔。

    这般想着,老鸨的态度也愈发殷勤起来,还未等两人回话就招呼着身后接客的女子涌了上来。

    “公子~”

    “公子长得好俊啊~”

    “这位公子正是玉娘喜欢的类型呢~”

    白花花的玉臂瞬间占据了二人的视线,叶流水被簇拥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窘迫又焦灼地叫了起来:“喂喂喂,你们别碰我,别碰我!”连宁行云也被美人的热情整得有些狼狈,齐整的衣襟被拉扯得凌乱不堪,素来淡然的面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痕。这些青楼女子平日里伺候的多是些歪瓜裂枣的富商,难得能服侍这般标致的公子哥,此时都争着往两人的身上趴,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嫖客”……

    好不容易挣脱了女子的魔爪,宁行云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对老鸨说道:“老鸨不用费心了,我们是来找醉香居的花魁的。”

    “您想找清辉啊?这恐怕是不行”老鸨面上露出难色,揪着帕子解释道:“清辉前些日子已经被渠公子包下来了,不能出面接客了。”

    宁行云闻言一滞,看了流水一眼,似乎有些犹疑不决。

    老鸨眼生怕这到手的肥肉就要溜走,连忙挡在宁行云面前挽留道:“这醉香居里除了清辉还有玉霜啊,盈盈啊,也都是安庆城出了名的美人儿。我们这瘦的肥的,妩媚的清纯的,应有尽有,您也别非盯着她不放啊!”说着她还指了指陷在美人堆里的叶流水,苦口婆心地说道:“何况这清辉不过是个清倌,您来青楼总不是来听曲喝酒的吧?怎么说也得给这位小公子开开荤啊!”

    听到这话,叶流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一把将身旁攀附的美人们推开,正想发火,就被一旁师兄拉住。

    只见宁行云给他递了个眼神,然后对老鸨说道:“容我二人先看看吧,若能相中其他的属意之人自是再好不过。“

    闻言老鸨心头一喜,然后又听到对方接着说道:“只是希望各位姑娘收敛一些,我师弟脸皮薄,可别把他吓跑了…”她面色一晒,挥了挥手将姑娘们遣散开,叶流水才终于得以“重见天光”。宁行云颔首致谢,然后便拉着流水一同踏入了醉香居。

    老鸨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讨好的笑脸慢慢变得阴沉下来,她挥手招来了一个小厮,然后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厮听罢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往街外走去。

    进了醉香居后,二人便在一楼四下走动。这醉香居里的景象可比楼前更荒淫奢靡,酒客们左拥右抱,靡靡的乐器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娇吟,伴着浓郁的熏香绕进人的心尖,让人忍不住血脉偾张。

    叶流水刚开始还会脸红,看多了也就慢慢免疫了,他小声地嘟囔道:“那个什么清辉又不接客,我们怎么打听她的消息啊?”

    宁行云打量着四周,没有立即接话。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处雅间传来了争吵声。

    “呸,都是妓子。凭什么老子摸不得?”

    “安爷,您知道的,醉香居这九位清倌都只卖艺不卖身,这是规矩。”

    “我不就摸了一下吗?怎么,当婊子还想立牌坊?还是嫌爷的钱给的不够多?”

    二人走进一看,雅间内一位富商正和小厮在争执,角落里还有一位娇弱美人抱着琵琶在轻声啜泣。

    叶流水瞟了一眼无甚兴趣,正打算离开,却突然被宁行云拉住。

    “流水,该你上去英雄救美了。”

    “诶???”

第十三节 安庆城篇丨清倌玉树

    玉树,是醉香居的一名清倌,对比大多数被卖入青楼的姐妹,她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

    初入青楼时,她才八岁。看到那些如狼似虎的丑男人往姐姐们身上扑,她跑到房里把胃里的隔夜饭都给吐了出来。她一边吐一边在心中默默发誓,以后决不让这些恶心的男人碰到自己半分。所以在一群被教习的女孩中,她是最刻苦的那一个,日出时起,三更方息,连梦里都是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为的就是能够凭借才艺争得醉香居的九大清倌之位,免去那卖身的命运。幸好上苍没有忽视她的努力,在十四岁那年,她凭借自己辛苦练就的妙手琵琶,摘得了清倌的席位,住进了最高一层的漱宣阁,也终于获得了与其他姐妹不一样的特权待遇。

    但清倌偶尔也会碰见一些难缠的客人。这些客人吧,心里多少有点病态,他们抱着一颗吃荤的心,还偏偏要点素食。那些能够主动敞开衣襟的他们不爱,就爱玷污这种看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给自己的青楼之行增加点挑战性。

    玉树就遇到过不少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他们先是跟她吟诗作对,舞文弄骚,然后谈着谈着手就谈到了肩上,嘴巴也靠得越来越近,她还得强忍着生理反胃对他们卖笑。幸好醉香居的规矩也不是摆设,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楼内的小厮都会出面调和,必要时打手也会帮衬,而她只需要在一旁装羸弱就可以了。

    今天遇到的情况亦是如此,这位安爷点了她唱曲弹琴,结果没听几分钟他就坐了过来,说想学琵琶,然后那肥硕的油手就开始不规矩地乱摸,若不是小厮及时出面,她的琵琶现在可能已经砸到对方脸上了。

    不过这位安爷长得虽然丑,但人倒是挺自信,真觉得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小厮都出面周旋了还依旧纠缠不休。玉树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她假哭的眼泪都快要挤不出来了,这狗屁安爷还没被搞掂。

    而此时的安爷见醉香居的人久久不松口,觉得失了面子,冲动之下便从衣襟内拿出一张大额银票拍在桌上,对玉树吼道:“一千两,老子包你一夜。”

    这一千两的数额的确霸气,不仅让小厮怔了一怔,连安爷自己都觉得肉疼不已,但即便内心再后悔,他面上还是得装得胸有成竹。

    噗,玉树看着安爷那装腔作势的滑稽模样差点没笑出声,她正想开口拒绝,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的爽朗的男声——

    “醉香居什么时候改的规矩,连清倌都能陪夜了?”

    众人闻声往门口一看,便见到两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而方才说话是那位个子稍矮的青衣公子,只见他剑眉高挑,目若朗星,一幅义正言辞的正直模样,但由于面容还有些稚气未脱,使得气势被削弱了几分。

    见来人不过是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安爷立即没好气地回呛道:“干你屁事!”

    那位小公子,也就是被迫来“英雄救美”的叶流水听到这话后,眉头直跳,心里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敢在他面前拽得五七八万,那还真是活腻味了!于是他一边撸袖子,一边大声地吼了回去:“小爷想管就管,哪里轮到你来置喙!”

    这一嗓子可把屋内的人吓了一跳,他们方才还觉得这位公子文质彬彬,没想到却也是个莽夫。

    宁行云跟在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刚建立起来的正直人设没说两句话就崩塌了,早知如此他就自己上了。眼看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他连忙上前接过话茬:“这位兄台,在安庆城坏了规矩,可没有好下场。”他的语气十分平和,但说的话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意味。

    安爷本想继续争执,却见对方又亮出了一张牌子,他定睛一看,不好,竟然是城主府的人!这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本就是来安庆城做生意的,城主府的人自然是不好得罪。于是他眼珠一转,回头对玉树抛下一句话:“哼,今天算你好运。”然后便惺惺而逃。

    嘿!还真是挑软柿子捏,她可什么都没干,还就知道给她发狠话,这么有种咋不去跟别人说去啊?玉树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见安爷如此识趣,宁行云一边将令牌收回袖内,一边庆幸渠阮阮想的周全。这张城主府的专属令牌便是她临走前赠予的,能够让他们行事顺畅不少。

    事情已经轻松解决,但一旁的叶流水却是有些不乐意,他撅着嘴表示着不满:“师兄,你就这么放那个绿豆眼走了?就不能先让我揍他一顿吗!”

    宁行云正想回话,就听到一旁传来一阵轻笑。二人扭头一看,原来是方才那位被欺负的清倌。

    只见这位美人黛眉弯弯,美目流盼,身着一袭水芙色罗裙,抱着琵琶对他们盈盈施礼:“小女玉树,谢过二位公子。”

    宁行云微微颔首:“无碍,不过举手之劳。”

    玉树浅浅一笑,瞧着那位气鼓鼓的小公子,打趣道:“这位公子若是不解气,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叶流水脸颊一红:“那…那就不必了,小爷还有正事呢。”

    “哦?二位来醉香居是有何事”玉树问道。

    “我们是来找……”叶流水刚说到一半便被宁行云打断——

    “我们自然是来逛青楼的”宁行云连忙给叶流水递了个眼色,被他这心直口快的性子闹得哭笑不得。

    玉树了然一笑,没再追问:“既然是来逛青楼的,那么没必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扫了雅兴”,说罢她将怀中的琵琶放置在一旁,然后坐回蒲团上开始沏茶:“若是二位不嫌弃,可以在这儿小坐片刻。玉树别的不行,但弹琴唱曲还算是强项,可以给二位弹上几曲。”

    宁行云顺势拉着流水坐了下来,一旁的小厮见状也识趣地离开了。

    叶流水接到师兄的示意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要借机打探清辉的消息,便也乖乖地坐着品茗,没再多话。

    玉树一边同二人闲聊,一边暗中观察。见这二人不仅样貌出众,行为举止间也带着贵气,同她先前伺候的那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全然不同,内心不禁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

    正聊着,宁行云突然状若无意地提起方才的事情:“醉香居给你们的待遇倒是不错,一般的青楼可不会派人插手这些事情。”

    玉树莞尔一笑,解释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醉香居与其他青楼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设立了这九大清倌之席。这些席位每三年一次轮换,都是由才貌最为出众的女子担任。一旦当上了清倌,不仅能住进最顶层的漱宣阁,配备专门的丫鬟小厮,还有权拒绝客人的无礼接触,无需以身侍客。这是这儿的死规矩,就算是有权有势的皇戚贵胄来了都要遵守。”

    叶流水不解地问道:“既然是青楼,为什么还要如此费力的捧清倌?客人要是想听曲儿去酒肆不就好了。”

    玉树摇了摇头:“荤中带素,风雅不离,才能让这些客人觉得油而不腻。对于那些花钱花权便能轻易得到的东西,他们很快就会食之无味,但若是如镜花水月一般可望不可即,反而会让他们难耐于心,为之痴迷。”

    宁行云了然地点点头,赞许道:“这醉香居的老板倒是很懂得利用人心。”

    叶流水挠了挠头,显然还不大理解,却是又追问了一句:“你们既然可以不用接客,那为什么听老鸨说,那个花魁清辉还被渠公子包下了?”

    玉树回道:“清倌虽没有陪夜的义务,但若是我们自己愿意,客人又能给出相应的报酬,那么也是允许被包下的。醉香居为了清倌一掷千金的富商不少,但姐妹们大都看不上那些人。所以很多人都将我们视为攻克目标,以获取清倌的芳心为荣。”

    “你的意思是,这清辉和渠公子正是两情相悦?”宁行云发问道。

    “这…”

    玉树眼底的犹疑一闪而过。

第十四节 安庆城篇丨花魁清辉

    玉树不过犹疑了一瞬,又面色如常地自如回道:“清辉是我们醉香居的花魁,想必没有哪个男子不会为之动心。既然清辉愿意被渠公子包下,那想必也是钟情于他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也探不出什么讯息,于是宁行云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茗,故作叹息道:“欸,我师兄弟二人初入安庆城时便闻清辉花魁的盛名,本想来醉香居见识一番,却没想到连面都见不到。也不知,这传闻中的花魁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玉树在青楼里待了七年,见遍了三教九流和世俗之事,自然也练出了一些眼力,此时已然明白眼前这二位公子是想打探清辉的消息。不过这些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酒客通过妓子伶人探听消息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再加上承了二人的情,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回话:“清辉来醉香居不过三年,但这三年间,她年年都能摘得花魁,自是有其过人之处。这醉香居的美人虽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终究不过是些面容清丽的中原女子,就算才艺再超群,在其他青楼同样处处可见。但清辉同我们可不一样,她高鼻深眸,体带幽香,初入时便凭一支胡舞惊艳四座,成了醉香居独一无二的招牌。”

    叶流水接话问道:“咦,她不是中原人?”

    玉树点了点头:“没错,她来自大宛。其实这安庆城每日往来数千商客,貌美的胡女倒也并不少见,但大多都是匆匆过客,只给人留下惊鸿一瞥。而清辉相貌绮丽,又舞技超凡,既自愿入了醉香居,能够供人观赏接触,自然备受酒客们的欢迎。”

    宁行云神色微诧,抓住了话中的要点:“她是自愿入的醉香居?”

    玉树勾唇一笑,见二人惊讶的模样莫名心情大好:“对,清辉并未卖身于醉香居,而是同老鸨达成了约定。她自愿留在这里为醉香居招揽客人,同时也掌握了绝对的自由和一定比例的金钱回扣,既能一直占据清倌席位,还可自由择客。甚至连清辉这一名号都是她自己取的。对比我们这些寻常的青楼女子,她倒更像是一个自由的商人,只要她想走,便可随时脱离这个牢笼。”说到此处,玉树的语气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啧啧,这个花魁当得倒是够潇洒的。”叶流水一脸感慨。

    而宁行云则仍觉疑惑:“大宛和大梁的风俗习惯差异甚大,这里于她而言又是举目无亲,她又怎会平白愿意留在此处?”

    其实除了话中所述的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是:即便是在观念开放的大宛,青楼女子也同样被视为轻贱的象征,纵使清辉能从中过上优渥的生活,这也不足以成为她自愿留在青楼的理由。但这话宁行云并没有说出口,毕竟对面坐着的也是一名沦落至烟花之地的可怜人,将这些事宜挑明只会惹人伤心。

    玉树听后稍微回想了一下:“其中的具体缘由我也不甚了解,听老鸨说她当初是同父兄在外行商,一路受到了许多苛责打骂,还总是被逼着跳舞来取悦商客。所以他们路过安庆城时,她便趁机溜了出来,宁愿留在醉香居也不愿再同她父兄回去了。”

    宁行云追问道:“那她的父兄也没有来寻她?”

    玉树摇了摇头:“没有,开始老鸨也以为她的父兄会来闹事,但是至今我们也没见到。清辉进入醉香居的第一天便凭借惊鸿一舞和艳丽的异邦面容而名声大燥,让醉香居连续数十日都是车马盈门,这也才使得她有足够的底气同老鸨谈条件。即便日后她的父兄再来讨人,想必她也自有能力应付过去。”

    宁行云沉思了片刻,显然对这番说辞仍报以怀疑,而叶流水却当听戏一般听得津津有味,见师兄没有接话,便迫不及待地插话道:“那她是怎么跟渠公子在一起的啊?”他眉毛上挑,眼睛瞪圆,就差把八卦二字写在脸上了。

    玉树看着这位小公子对自己的打探意图毫不掩饰,颇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忍拂了他的期待,便顺应回道:“清辉进入醉香居后,一般都是公开为众人表演,甚少会单独接客。若是想要与她独处,客人们不仅需要花费千金,还需要通过她的考验。这三年来,能与清辉真正接触到的人屈指可数,但越是如此,她反而越受欢迎,每日来一掷千金的富商贵胄数不胜数,她却都看不上眼,我们还总说是她眼界太高。三个月前渠公子从边关回城,陪同友人来醉香居时恰好遇见清辉一舞,顿时惊为天人,之后连请十日相见,终于成了清辉的入幕之宾,不久前更是豪掷万两黄金将她包了下来。而清辉对于恩客一般不二见,却唯独对渠公子破例,甚至甘愿被其包下,所以楼里都将此传为两情相悦的佳话。”

    叶流水一边听,一边故作老成地评判道:“啧,两情相悦?说不定就是贪图名利财权罢了。她要真能嫁入城主府,那可是一世的富贵荣华。”

    听了这话,玉树却是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富贵荣华?呵,我们青楼女子虽然没多大见识,但也不是蠢货。哪些心思该动,哪些心思不该动,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比性命安全来说,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渠公子不久后便要正式上任少城主之位,还要同司徒家的大小姐结亲,无论是城主府还是司徒家,都不能容忍此时有一个青楼女子横插一足。外人嫉羡清辉能得到渠公子的赏识,但于我看来,她不过是引火上身罢了。”

    二人听后心里顿时明了如今的局势,权财两家联姻,本就牵扯到众多利益关系,而清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魁,若是渠公子执意为她违抗父令,怕是会逼得其中的利益相关者痛下杀手。如此看来,清辉这一举动反而是让自己平白陷入了危险之中,而这个能在异国他乡凭借一己之力站稳脚跟的女子,想必也不会为了私利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思及此处,叶流水不禁发问:“难不成她还真是为了真爱?”

    为了真爱……听到这句话玉树心中疙瘩一声,直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深不可见的心思。

    “……嗯,或许是吧。”

    ******

    探听到了想要的信息后,宁行云二人也不再多留,又客套了几句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去。

    玉树一边展着温柔的笑颜同二人道别,一边在内心不爽地吐槽:拜托,利用完就立即拍屁股走人,她就算不是花魁也好歹算得上才貌双全,见她也是要花很多钱的好不好?还真是不懂得珍惜,果然天下没一个好男人,呸!

    宁行云二人自是不知道玉树内心的怨怼,他们同玉树道别后并没有立即离开醉香居,反倒是趁着众人被台上妩媚的舞姬吸引时偷偷溜上了楼。

    这醉香居共设六层,最高的一层便是九大清倌所居住的漱宣阁,也是他们的目的地所在。

    漱宣阁内共有九间闺房,房前均挂着不同品位的木牌,所以清辉的房间并不难找。只不过这一路上要避开众人的视线,二人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找到清辉的住处后,宁行云上前轻叩了三声房门,但屋内却没有应答。

    于是叶流水贴着房门辨听里边的声音,确定房内无人后,便推开门径直而入。

    “这样不太好吧……”宁行云不甚赞同流水这般无礼的做法,但脚却是很诚实地跟着迈了进去,然后反身将门轻轻关上。

    “那也好过站在门外,提心吊胆地提防被人发现啊。”叶流水一边回道,一边打量着屋内的装潢摆设,啧,雕花檀床,轻幔金纱,这个花魁住的可真够舒服的。他正想感慨两句,却见宁行云突然神色一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有人朝这儿过来了,而且还是两个。”

    叶流水听到这话,下意识就将屋内的雕花立柜打开,拉着宁行云钻了进去:“快快快,快躲起来!”

    “……”

    这个操作怎么这么熟练啊…而且他们既然都到这了为什么还要躲起来…宁行云还没来得说话便已经被流水拉着藏进了柜子里。

    柜子内阴暗狭小,他别扭地伸展了一下,想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东西…等等,这个触感怎么像是人的皮肤?宁行云侧头一看——

    “!!!”

    怎么回事!这柜子里面怎么还有其他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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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误流水介绍:
太行山上有一三清观,江湖人唤“归仙观”
有传闻观前数处迷障,非仙缘者,不得而入
更有传闻观中藏龙卧虎,皆为通天大乘之辈
但实际上,三清观只有三人
一个师父,两个徒弟
大徒弟,宁行云,清高克己,实为闷骚
小徒弟,叶流水,性痞洒脱,实为冷情
明明行云无意,流水无形
师父却常云:“行云,行云,误流水”
此误,误思想,误前途,且,误修行
本文讲述两个徒弟出观寻找师父的奇遇之路。这一路阅遍红尘众生,上至朝堂,下及市井,既有执着寻爱的花魁,亦有铁骨铮铮的将士。两人在是非中浮沉,却又尽离是非之外,只求于江湖百态之中寻遍人生真意。
(文风轻松,轻武侠文)行云误流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行云误流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行云误流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