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落花寨篇丨鏖战
随着脚步声渐近,这只突袭的队伍终于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们军容肃穆,披坚执锐。既有手持长戟的徒兵,亦有斜挎箭囊的神射,显然与上次那批人截然不同。
双方照面后,他们并未急于上前围攻,而是在距离寨门数米处的地方有序停下。
领头的知县骑在骏马之上,仰头看向高台上的那名女子,热情地招呼道:“璐盈,好久不见!”
秦璐盈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也客气地唤了他一声:“林伯伯。”
两人语气平和,若非当下的气氛箭弩拔张,听上去倒还真像是两位故人的寒暄。
不过秦璐盈并不想同他继续虚与委蛇,便直接发问道:“林伯伯费尽心思潜入我落花寨,不知所谓何事?”
林虢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璐盈啊,并非林伯伯不念旧情。只是这匪乱已久,饶得容县民不聊生。我身为知县,自要首当其冲,为百姓们排忧解难。”
秦璐盈轻蔑一笑:“我落花寨向来安分守己,自顾营生,连容县的地界都不曾踏足过,怎么就成了这祸害容县百姓的匪徒了?”
谈及此处,林虢露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落花寨拦道索财也就罢了,我知你营生不易,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竟还纵容手下在容县打家劫舍,滋事挑衅,惹得百姓们各个人心惶惶,闭门不出,街市也变得萧条离索,连旅人都不愿驻足。容县昔日也算繁盛,如今却被匪乱祸害至此,这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胡说!我们何曾做过这些事!”小六听了这话,忍不住跳出来大声反驳。
“黄口孺子,休要狡辩!”林虢见插话的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娃,眉头一皱,神情添了几分狠厉:“若非掌握了人证物证,本官又怎会轻下定论!”
那倒是拿出来啊,就知道在这里干嚎!小六气急,正打算回呛,便被寨主抬手制止了。
秦璐盈心中早已明白对方只是寻个由头,什么人证物证都不过是虚词,即便真的追究起来,这些东西也都不难捏造。毕竟所谓的是非对错,不过是看官府的立场罢了。
于是她没让小六继续跟林虢纠缠,而是直言道:“林伯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既想灭我落花寨,放马过来便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我们是不会认的!”
林虢仰天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果然,你跟你父亲都一个样。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他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利箭便已如骤雨一般袭向高台。
眼见利箭就要刺向秦璐盈,这时,高台上倏然立起一排“木墙”,挡下了这场箭雨。
见突袭不成,林虢冷笑一声:“哼,你在外头倒是学了不少东西。”然后便抬手示意士兵们开始攻门。
此次围剿他们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事先掌握了对方的布防不说,甚至还将攻城战车也带上了山。士兵们接到指令后,便由数十个盾兵推着攻城战车开始撞击寨门;其余的徒兵则是将几架云梯搭上了石墙,开始向上攀爬;而仍留在原地的士兵则继续向高台上投射弩箭和石块。
见对方攻势凶猛,落花寨的人自不会坐以待毙。她们将火石沿着石墙扔下,企图阻挡那些翻墙的士兵。
但没想到那些士兵早有防备,他们右手持戟,左手则绑着小巧的护盾,遇到火石便将左手向上一抬,挡下大部分抛石。
见状,秦璐盈又立即操作机关,将先前抵挡箭雨的“木墙”翻了一个面,从平滑坚固的挡板变成满面利刺的盾壁。即便士兵们躲过火石跃上了石墙,也会因为翻越不过这道障碍而最终被推下墙。
“你们快找机会啊!”林虢看到这一幕不禁气急败坏,正要转头训斥,便见身侧的几名射手已被一箭刺穿了胸膛。
他锐目一怔,余光瞥见一只利箭也正向他袭来,连忙侧身闪过。
那些箭越过林虢,射中了他身后的副将。林虢低吼一声:“该死!”这才注意到那“木墙”的缝隙之间正露出一把小巧的弓弩。
翻墙不成,对面又有神射手,于是林虢便改变了计划。他一边架着马退到了人群之中,一边让徒兵们退回,同盾兵一起合力攻门。
这寨门本就不似城门一般牢固,被战车撞击了几次后便开始摇晃。
秦璐盈连忙唤了一声:“小六!”
“是!”听到寨主的呼喊,小六将手边的绳索一拉,寨前的沙地顿时刺出三排尖锐的竹刺,寨门上方也开始垂落滚石。
盾兵们本就专注于防范前方的攻击,如今上下来袭,一时不防,被刺中、被砸中的人数不胜数,战车也因此陷入停滞。
“哼,不过尔尔。”林虢冷哼,对此表现得十分不屑,他继续下令:“强攻!”
收到指示的士兵继续进攻。吃过了先前的亏,盾兵们便举起铁盾向上抵御落石,而徒兵则在三侧推车助力。攻城战车又动了起来,还直接撵过了地下的竹刺,一下下撞在寨门上。
布置这些机关本就不易,竹刺被撵碎后便没了用处,而落石也已经快消耗尽了,小六愤恨地捶了一拳石墙,却再想不出任何法子。
眼见寨门就要被攻破,林虢得意地向高台上喊道:“璐盈!落花寨的布防早已被我们勘破,你还是尽早投降吧!”
秦璐盈没去理会他的挑衅,而是指挥着大家往后撤离。她本就没指望这道防线能够抵挡得了多久,关键还是要借助寨里的布防来进行反击。
而丽娘则被林虢刚才那番话扰得忧心忡忡:“寨主!若是寨里的机关真的都被他们摸透了,那我们……”
秦璐盈眼神一黯:“……但我们那做的只有这些了。”
玉鸾秋给她的那份情报里确实记录了不少寨中的信息,林虢所说应当不是妄言。可她们眼下除了依靠这些机关,还能怎么办呢……
不出一刻钟,寨门终是被那摧枯拉朽的战车撞开了。
林虢领着数百名士兵,浩浩荡荡地踏进了落花寨。他环视了一圈,却没见到一个人影,便对士兵们吩咐道:“她们定还藏在此处,你们分队搜查,注意避开机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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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落花寨的众人正躲在寨中的各个角落。
她们藏身的地方均设有机关,若有敌人靠近,随时都能反击。对方分队行事,正好合了她们的意。
秦璐盈同小六等躲在西南角的一处草垛里,她见有一队士兵朝这边走来,便立即给小六递了个眼神。
小六点头领命,然后紧紧拽住手中控制陷阱的绳索,双眼紧盯着那队人的步伐。只要他们踏进陷阱的范围,就定能叫他们摔到地洞里吃刀子!
那队士兵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寻人,眼看就要踏上陷阱,却又突然齐齐停了下来。
只见领头的将士半蹲下身,辨出地上埋设机关的痕迹,警惕地对身后叮嘱道:“这里有地洞,绕路走!”接着,他们便从陷阱处安全地绕了过去。
“可恶!”小六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秦璐盈也在一旁叹了口气,看来她们的布防确实都被摸透了……
不止是她们这方,其他各处也都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机关派不上用场,而落花寨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大的地方,藏匿的女子们很快就被找了出来。
众人们皆不愿缴械投降,便都纷纷举起武器与士兵们近身搏战。
秦璐盈握着两柄双刀,在人群中游走。她正握作攻,反握当守,攻守相济,矫若游龙,在刀光剑影中扬起一片血花。
可即便她能以一敌十,但寨中姐妹们的武艺却并不济。有些女子本就瘦小无力,士兵们的刀戟一压下来,便被轻易砍翻在地。
秦璐盈不忍见她们负伤,便只能瞻前顾后,四处增援,很快就被赤汗浸湿了里衣,呼吸变得紊乱,连动作也慢慢迟缓了下来。
正当她为小六化解左右的夹攻时,一个士兵趁她不备,从她身后猛地刺来一刀。
秦璐盈瞥见刀光,下意识地想要反手挡住,但因过于疲累,动作还是稍迟了一步。
“寨主!”小六看到这一幕,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铛——”
眼见秦璐盈就要被刺中,身侧却突然有人冲出来为她拦下了这一刀。
秦璐盈扭头望去,顿时怒目圆睁:“林!睿!”
林睿顺手将那个偷袭的士兵踢翻在地,正想说些什么,便见秦璐盈拿着弯刀朝他面上劈来。他匆忙闪开,疑惑地喊道:“璐盈!?”
“你故意讨好我留在山寨,就是为了探查我们的布防情况,好让你父亲剿灭落花寨?”秦璐盈的眸中噙满了纠结的恨意,手中的攻势也愈发凌厉。
林睿不想伤她,只能一边狼狈地闪避,一边解释:“不是我!我根本不清楚落花寨的布防,更没有告诉过父亲!”
“不是你还会有谁!”秦璐盈见他死不认账,更是气恼:“你若不知布防,当晚又是怎么从密道下的山!”
“我那晚根本没有下山!”林睿焦急地辩解:“我本来是想下山的,但是出了门才发现夜黑路盲,走不了栈道。我面薄不好再折回来,便在山里待到天亮才下了山。回到府里后,又听说父亲带了人来围攻你们,这才连忙跟了过来!”
秦璐盈显然不信他的说辞,她冷呵一声,手间的双刀舞动不停:“巧舌如簧!那张情报上就是你的字迹,你又该如何解释?”
“什么情报?”林睿听到这里,也愣了神,一个不慎便被秦璐盈擒过。
秦璐盈将他反手压住,然后将弯刀置在他的脖间:“别动!”
“璐盈,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林睿顾不上脖间的威胁,只一个劲地向她再三解释。
“闭嘴,乖乖当你的人质。”秦璐盈压着林睿翻身跃上了一旁的矮房,然后对着人群中的林虢吼道:“林虢,你看看这是谁!”
林虢闻声望去,待看清她手中的人质后,眼里挑起一丝兴味:“这不是我的大儿子吗?怎么,你要拿他来威胁我?”
“用你宝贝儿子的一条命,换她们的命,不亏吧?”秦璐盈扬起头,意图同他谈判。
“不亏。不过——”林虢故作玄乎地拖长了音调:“既然是为了容县的百姓,那牺牲一个儿子也无妨吧。”
说罢,他便果断地抬手向身后的人示意:“放箭!”
什么?!秦璐盈看着眼前袭来的铺天箭雨,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个人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是疯了吗!
第四十六节 落花寨篇丨反击
林虢,素来是一个追求利益的盲徒。什么兄弟情义,什么血浓于水,这些东西对他而言,都不过是红尘俗世里累赘的纠缠。
他所维持的任何一份关系,都只是为了满足当下的需求。而所谓的儿子,也只不过是他日后仰仗的一份赌注。所以当他命令手下放箭时,心中几无犹豫。他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何况……林睿本就是他心中驻留已久的一根刺,他将他放入这场棋局的一开始,便已为他设定了一场名正言顺的死局。
眼见这两个令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就要被利箭射穿,林虢的瞳孔开始兴奋地放大,从心底开始滋生出一股疯狂的快感。这时,一道白衣却突然闪至两人跟前,然后行云流水地挽了一个剑花,将那些箭轻松地挡了下来。
该死!林虢方才涌起的情绪又被生生咽下,他瞠目切齿地看向那个坏事的白衣男子,认出对方正是与青虹女侠同行的其中一人。
看清来人,秦璐盈也面露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帮你。”宁行云头也不回地说道。他微眯着眼,与底下那高骑着骏马的林虢对视。
不知怎的,对方明明只有一人,林虢却被那寡淡的眼神盯得心中隐隐不安。
不能在拖了!他在身后摆了摆手,正想让部下往房上突袭,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老头!”
林虢回过头去,见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坐在高台上,翘着二郎腿戏谑地看着他:“别光顾着杀你儿子了,先保护好你自己这条狗命吧!”
话音刚落,那少年头顶的乌云就突然卷成一团,化作一头吞烟吐雾的凶猛狻猊,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
“这是什么!”
“是妖怪!快跑啊!”
见到这副异象,士兵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慌作一团,顾不得手中的箭弩,仓皇地朝反方向逃去。
这是什么妖术!林虢虽然不信鬼神,却也被那扑面而来的汹涌煞气逼得下意识地往后撤去。
而其余的士兵和落花寨的女子们看到这一幕,也都不由得停下了缠斗。不少人还真以为是妖祸来袭,吓得两股战战,连逃跑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小六正专心看着那边的情况,便听身侧有人低声嘟囔道:“嘁,竟然把我的狻猊当成是妖怪,真是没见识。”
小六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叶流水不知何时已经从高台来到了她身侧。她还未将疑惑说出口,便又听叶流水催促她道:“愣着干嘛,快走啊!”
小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叶流水一把提起领口,带到了她们先前潜藏的那处草垛旁。
“你干嘛啊!”小六被他整得头晕目眩,直到看见那群弓箭手正朝着她们的方向使劲奔来,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她一个激灵,连忙将机关找出,待那群士兵逃到地洞的范围之内,再利落地将绳索拉下。
只听“轰隆”一声,平整的地面突然下陷,数十个弓箭手都跌进了地洞。
“吁——”林虢见状急忙勒马,险些也跟着掉了进去。他心惊胆战地往回看,发现那只攻击他们的狻猊已经消失了,这才明白方才不过是幻术,为的便是将他们引至此处。
林虢看着洞里摔得四仰八叉的手下,直气得牙痒,他对着剩下的士兵们高声喊道:“不要慌!这些不过是幻术,不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彼时,宁行云也让秦璐盈做好了部署。因为怕法阵伤及己方,他与秦璐盈将落花寨的女子们都集结到了一起,往林虢先前堵住的寨门的方向靠去。
林虢见状,连忙召集士兵阻挡她们的去路。
秦璐盈一个手刀将林睿击晕,交于丽娘,然后拔出缠在腰间的长鞭,与叶流水双双配合,将追上来的士兵们击退。
待落花寨的众人退到法阵的范围之外,宁行云转身与二人换位,然后迅速地取出一把匕首划过指尖,就着血珠将一枚符咒插入地内,并大喊了一声:“起!”
紧接着,他们先前踏过的泥地上长出一条条细长的藤蔓,宛如青蛇一般逶迤地缠绕在士兵身上,将他们缚在原地不得动弹。
林虢骑在马上,见藤蔓爬上身,便眼疾手快地将其斩断,哪想那些断口处却又立即生出新丫,还反手将他从马上拽下,与周围的蔓条一起缠住了他的手脚。
登时,场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落花寨的女子们见到此景,都从心底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喜,她们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又哭又笑地拭去彼此脸上的泪花。
秦璐盈压抑着激动,跟丽娘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没有人在混战中牺牲后,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走到宁行云跟前,诚恳地向他们致谢:“这次多亏有你们,落花寨才能死里逃生。这份恩情,我们必当涌泉相报。”
宁行云朝她轻轻颔首:“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璐盈朝他感激一笑,半开玩笑道:“那可不行,你让我欠下这么大一个恩情,若是这辈子不还,怕是下辈子就要给你们当牛做马了。”
另一边,小六也跑到了叶流水身边,主动同他搭话:“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一手呢!”
叶流水骄傲地轻哼了一声:“那是,小爷可不是吃素的。”
小六对他心存感激,所以难得地没有反驳他的自吹自擂,而是又问道:“不过,你们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叶流水像看白痴似地撇了她一眼:“你以为法阵都是信手捏来,不需要提前布置的吗?”
他们与玉鸾秋分别之后,便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敌情。这林虢准备充分,前有步兵,后配弓箭手,即便落花寨正面交战占优,也难防身后的暗箭。所以他们只能想办法先将弓箭手限制住,然后再将敌人聚集起来,利用事先布置好的法阵一击制胜。叶流水擅用机关,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只好依靠落花寨原有的机关来布排,法阵则是全交给了师兄。
哼,若是能让他提前把那些机关改了,这帮士兵怕是寨门都攻进不来!叶流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听后方传来一声低吼——
“秦璐盈!你以为老夫就这么认输了吗?”
众人望去,便见林虢正瘫倒在泥地上,梗着脖子大吼大叫,模样颇为滑稽。
小六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便又跳出来跟他对呛:“别光知道吹牛,有种你先站起来说话啊!”
此话一出,引起哄堂大笑。
林虢登时被气得满面通红,他看向远处,神情突然一变,勾着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待会,你们可就笑出不来了。”
小六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而秦璐盈听了却是脸色一黯。她深知林虢的个性,这人虽然狂妄,但从不会说些无把握的话……
宁行云和叶流水亦是似有所感,他们跃上寨门的高墙,往山下望去。果不其然,发现山腰处旌旗蔽空,一只军队正随着齐整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宁行云眉头紧皱,将情况告知秦璐盈。众人听后,兴奋的心情顿时沉入了谷底。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秦璐盈也觉得束手无策。
小六焦急地看向宁行云:“怎么办?刚刚那些阵法还可以用吗?”
林虢在身后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们可不是区区两个妖术就能制住的!”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宁行云也只能无奈地摆摆头。林虢说的没错,那只军队擐甲披袍,带着沐血后的磅礴锐气,显然是林虢这批人不能比拟的精锐之师。更何况……现在也来不及再布置法阵了。
“……看来这次,我们真的逃不过了。”秦璐盈认命地苦笑了一声,然后满怀歉意地对宁行云说道:“待会你们找机会逃下山,不必管我们。”
宁行云没有说话,正打算找流水商量对策,却发现他还在高墙上没有下来。
“流水?”
此时叶流水正盯着不远处的旌旗,看得入迷,直到听到师兄的呼喊才缓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眼师兄,然后又转头看向一脸得意的林虢。突然,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第四十七节 落花寨篇丨熟人
敌军即将攻到寨前,秦璐盈虽然心里不抱胜算,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领众人们到高台上备战。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叶流水却突然出言阻止道:“不必挣扎了,你们打不过的。”
闻言,小六气得直跺脚:“话虽然如此,但我们总不能在这干等着任人宰割吧!”
叶流水从高台上跳下,然后潇洒地摆摆手:“当然不是!你们——听我的就行。”
说罢,他便开始大摇大摆地指挥众人排成几列纵队,然后整齐地候在寨门左侧。
秦璐盈看着他的举动,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难道……这也是什么奇怪的法阵不成?
叶流水冲她狡黠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待会你就知道了。”
秦璐盈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宁行云,见对方一脸坦然地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压下疑虑,听着流水的指挥站到了队伍前方。反正木已成舟,她们除了寄希望于这二人,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叶流水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拉着师兄走到秦璐盈身侧,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敌军的到来。
察觉到流水高昂的兴致,宁行云也不禁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兴起一丝好奇。他其实并不清楚流水的用意,依着他行事不过是因为对他无条件地信任罢了。
直到那只军队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宁行云这才明白流水的兴奋从何而来。
世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呢……他转过头看向流水,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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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虢此人,虽然外表狂妄,但实则心思缜密,行事稳妥。一件事他若有十分的把握,就会做足十二分的准备。而这只军队,便是他事先从附近的郡县请来增援,以备不时之需的。
他们按照计划在山脚下驻留了许久,见林虢到了约定时辰还未发出信号,便开始往山寨进发。
林虢军备充足,对方又不过是女子,此战按理说可谓十拿九稳,再不济也不过是两方打得焦灼,难分胜负。但没想到他们来到寨前,却看到那帮士兵此时正一个个狼狈地被藤蔓缚在原地,哀嚎不已,而女匪们却整齐划一地站在寨前“恭候”他们的到来,双方仿佛角色互换,场面显得十分诡异……
林虢见到援军抵达,连忙高喊道:“将军!快将这群女土匪抓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奋力地想要挣脱藤蔓。
“……”领头的将帅远远地看着那坨在地上蠕动的“绿虫”,费力地认出了他的身份:“林知县,你们怎么……”
林虢面色一哂,焦急地解释道:“这帮女子太过狡诈,还请了妖人相助,我们一时不慎这才中了她们的妖术。将军!你们切莫轻敌,赶快将他们抓起来!”
“你说谁是妖人!”叶流水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对着林虢回呛道:“你见过小爷这么丰神俊朗的妖人吗?要叫神仙!”
将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他闻声望去,见到是宁行云二人后十分讶异:“是你们?”
叶流水回过头看到他惊讶的神情,心中甚是满意。他昂起头热情地招呼道:“清彦,好久不见!”
一旁的宁行云也对他执手行礼道:“渠少爷。”
原来,这林虢是向安庆城寻求的支援,而带兵前来增援的人还恰好是渠清彦。叶流水长在安庆,对渠家军的军旗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在高台上看到援军后才会这般反应。
渠清彦翻身下马,态度恭敬地向宁行云回了个礼:“宁道长。”然后又看向叶流水,问道:“景熠,你在这里作甚?”
他与流水在安庆城虽然未曾谋面,但也依稀辨得出他的模样,更何况又有宁道长在他身侧,便自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景熠,叫我叶流水。”说罢,叶流水意有所指看了眼身后的那群女子,道:“我在这里,可是为了行侠仗义。”
行侠仗义?就是帮土匪对抗官府?渠清彦听了更是面露疑惑。那些奇怪的藤蔓一看就知道是他们设下的阵法,显然,叶流水二人是在帮落花寨的人。
宁行云见状,忙解释道:“这些女子并不是土匪,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那是!你瞧她们的样子,怎么会是土匪呢?”叶流水一边接过话,一边将身侧的秦璐盈推出:“见到你要来,所以寨主特意带着大家到门口列队欢迎。不动武,不埋伏,坦诚跟你们官府讲道理,这明明就是一帮良家妇女嘛!”
渠清彦看着眼前这帮所谓的“良家妇女”,见她们各个身材健壮,手持大刀,衣上还沾了不少血渍,嘴角不禁抽了一抽。
不过……虽然景熠这小子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个正形,但宁道长说的应该不会有假,看来此事尚有隐情。渠清彦思掇片刻,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先让士兵们将林虢等人救出来。
见那名冷面将军走进寨里,秦璐盈这才敢小声向叶流水发问:“你认识这个将军?”
“当然!“叶流水得意地点点头:“我们的交情可不一般。”
虽然渠清彦现在名义上只是他的表哥,但以后他若是能跟阮阮成婚,他还能成为他的内兄呢!
“所以…他们不会再为难我们了吗?”秦璐盈忐忑地问道。
叶流水霸气地拍了拍胸膛:“放心吧,我说的话,他自然会听。你们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跟他说。”
“那就好,那就好……”秦璐盈心中的千斤坠终于落了下来。落花寨算是暂时保住了,若是还能洗脱林虢给她们冠上的这个污名,那她们可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落花寨的众人听了这些话,也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们没寨主想的这么长远,经历过这么多风浪,只要能够活着,她们便觉得是万幸了。
与这方的喜悦相反,此时林虢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他时刻留意着这边的情况,见到渠清彦没有对落花寨的人动手,甚至还跟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客气相谈后,更是如坐针毡。
他被人从藤蔓中救出来后,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跑到渠清彦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您与这妖……这两个男子相识?”
听到这个称呼,渠清彦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嗯。”
得到对方的答复,林虢心下一凉,也顾不上太多,心急火燎地劝说道:“将军!这两个人跟落花寨勾搭,他们说的话你可不能信啊!”
渠清彦挑起眉,反问道:“那你要本将如何?将他们和落花寨的女子一同歼灭?”
林虢义正言辞道:“匪患不除,百姓何安?将军,即便他们二位与您相识,也不能徇私枉法啊!”
渠清彦冷笑一声:“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林虢一愣:“是谁?”
“其中一位,是三清观的行云道长。而另一位,虽也是来自三清观,但却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我大梁的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林虢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居然劝人诛杀皇子,别说是丢掉头上这顶乌纱帽了,怕是连九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渠清彦见他这副面如土灰的模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林知县,你不必过于忧虑。虽说他们二人身份尊贵,但本将也不会偏听偏信。这几日,我会留在容县彻查此事,若这落花寨真的如你所说,为害一方,我定不会轻饶。”
“是,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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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日暮已至。
渠清彦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带着副将来到秦璐盈跟前,问道:“你就是落花寨的寨主?”
秦璐盈点点头:“正是在下。”
“这几日,我们会留下来调查此事。你不必顾忌林知县,只需上告实情,若有冤屈,我自会为你们做主。还有,我已派人将落花寨围了起来,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的人不能随意走动。若有什么异常情况,都可以跟曲清汇报。”说罢,渠清彦指了指身侧的副将。
秦璐盈感激地回道:“好,我们定会全力配合。”
接着,渠清彦又看向一旁的叶流水和宁行云道:“至于二位,也留下来做个人证吧。尽量不要私自外出,免得落人口舌。”
叶流水点点头:“那是自然。”
而宁行云则是突然问道:“不便外出的话,渠少爷可否再帮我们一个忙?”
“道长请说。”
“帮我们寻人。是一名女子,和一群女童……”
第四十八节 落花寨篇丨误会
玉鸾秋与宁行云二人分别后,便依照约定领着孩子们从密道出逃,一离开栖霞山就立即往向槐赶去。
有些女童尚且年幼,脚程较缓,一路又要时时警惕,所以众人还未至向槐,天色便已入黑。玉鸾秋本打算寻一处客栈落脚,但奈何天公不作美,行到途中又突逢暴雨,再加上夜路难行,于是她们便只能在沿路的一处山洞滞留一夜。
一路颠簸,孩子们早已饥肠辘辘,疲累不堪,席地坐下后便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而玉鸾秋坐在洞口处,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她牵挂着落花寨的情况,既满心担忧又愤恨自己的无力,还要提防洞外的异动,所以直到天色初蒙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再睁眼时,太阳已高悬至头顶。玉鸾秋猛地惊醒,正打算叫醒孩子们,却发现她们早已起身,还安静地坐在她的身侧。
小枫见她醒来,递来一片盛了净水的绿叶:“鸾秋姐姐,喝点水吧。”
玉鸾秋瞧见这精致的“水舀子”,颇为惊喜:“你们从哪找的水?”
小枫指了指身侧梳着牛角鞭的两个女娃:“这个山洞右侧的山坡上有泉水流下,是小十一她们发现的。”说罢,她又从兜里拿出几颗红色的小果子:“我们还在山脚摘了些认得的野果,你可以先填填肚子。”
玉鸾秋接过东西,嘴上调笑道:“没想到我一个大人,反而还要受你们照顾呢~”
小枫撅了撅嘴:“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们才要多谢你一路保护我们呢!别看我们年纪小,但懂的事可多了,也不怕吃苦!”
玉鸾秋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到那执着的眼神,忍不住鼻尖一酸。
这些孩子越是懂事,她心里越是心疼,但是……连孩子都能这般坚强,她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自怨自艾呢?眼下她要做的、能做的便只有保护好她们,至于其它的,思虑再多也是徒劳。想通了这些,玉鸾秋终于恢复了精神,她利落地用完这口感酸涩的早膳,然后带着孩子们离开山洞,继续赶路。
今日的天气已是大好,她们紧赶慢赶,不出两个时辰便来到了向槐。
看到城门口,玉鸾秋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既然都到了向槐,应该就不用太担心容县那帮官兵的追捕了吧?她正想着,却见城里突然涌出一支骑兵。
这支骑兵军容整肃,气势汹汹,正马不停蹄地往城外赶去。玉鸾秋还没来得及带着孩子们躲藏起来,便暴露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好!他们不会是容县派来的人吧?玉鸾秋抬起头,恰好与领头之人的眼神相撞。她心下一紧,果不其然见对方喝住马,然后折返方向朝她们赶来。
“你——可是玉鸾秋?”领头那位长相冷峻的男子高骑在骏马之上,俯视着她发问道。
玉鸾秋下意识地挡住了身后孩子们,紧张地咬住下唇,思掇着要如何回答。
男子瞧见她警惕的模样,皱了皱眉头,解释道:“你放心,是宁行云道长让我来寻你们回去的。”
原来,此人正是渠清彦。
向槐近年来愈发繁盛,同安庆也有许多贸易往来,所以渠清彦昨夜特地赶来拜访了几位当地的官员和巨商大贾,顺道帮宁行云寻人。按理说一名女子带着一帮女童,应当十分显眼,但向槐的守城士兵却都说从未见过,于是他便留了些人在向槐打探消息,自己先折回容县办事。没想到,他刚一出城门便撞见了她们,倒真是凑巧。
可此时的玉鸾秋却并不这么想,她本就提防官府的追捕,又想起自己被林知县利用过的事,心中便更是戒备。
这人竟知道小云的名讳?可两个家伙怎会认识官府的人?难不成是他们已经被抓获还被套出话了?玉鸾秋还在心里百般猜测着,渠清彦却是直接认定了她的身份,没等她回话,便直接命令道:“你们跟我们走吧。”
说罢,他便朝身后的将士使了个眼神,让他们护送这帮女子折往容县。
玉鸾秋见一帮将士围拢过来,惊呼道:“诶!你这人怎么……”
渠清彦听到呼喊,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你不是吗?”
“……是。”玉鸾秋看着他身后背负的剑戟,咽了一口口水,不情不愿地应下。她们势单力薄,若是她执意与他们起冲突,难免会让这帮孩子受伤。既然如此,还是假意顺从他们为好,路上再寻机会逃脱……
“那就走吧。”渠清彦说罢,便领着将士们一前一后地护着她们前进。
“鸾秋姐姐……”
女孩们紧紧跟在玉鸾秋的身后,都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十分慌乱。
“没事的。”玉鸾秋握住身后拉着她衣襟的几只小手,低下头安抚了她们一阵:“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话虽如此,但其实这帮人到底是敌是友,她也还得再探探……玉鸾秋眯起眼看向领头那名男子,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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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将军!”
“嗯?”渠清彦侧头望去,便见玉鸾秋正跨着大步努力跟在他的马后,同他搭话。
见他转过头,玉鸾秋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落花寨现在的情况如何?”
渠清彦懒得多费口舌同她解释,于是只回了一句:“回去你就知道了。”
“……”这个男人,还真是冷漠!玉鸾秋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又问道:“那小云……啊不,行云为什么要让你来寻我们啊?”
“因为方便。”渠清彦撇了她一眼,似是不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玉鸾秋继续不死心的追问道:“你是行云的朋友吗?”
“……不算。”
“那你是行云师弟的朋友吗?”
“师弟?”渠清彦又皱了皱眉:“你是说景熠?”
景熠是谁?玉鸾秋一愣,面上却猛地点头:“.…..对对对。”
“嗯。”渠清彦淡淡地回道。
小云的师弟明明是叫流水!整个落花寨也没人叫景熠这个名字啊。看来,这个男子果然是在骗她!玉鸾秋在心中窃喜,多亏她机警,不然又要着了他们的道!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玉鸾秋缓下步伐,走回人群中间。然后乘着将士们不注意,附在几个女童耳边低语了几句。
渠清彦只觉得这女子莫名其妙,没有过多在意,继续专心赶路。没过多久,却又听她呼道——“将军!”
渠清彦有些不悦地拉住了马:“又怎么了?”
玉鸾秋小跑到他的面前,不好意思地说道:“将军,我们昨夜在前面那座山的山洞里住了一夜,不小心落了些东西,想去取一下。”
渠清彦示意了一下身侧的将士:“我让他们去拿吧,手脚快些。”
玉鸾秋连忙摆手回绝道:“不用了,不用了!都是些女孩用的物件,你们去拿不方便。”
渠清彦点点头:“行,那我们在这等你。”
“谢谢将军!”玉鸾秋闻言,连忙招呼上几个女孩往山洞处跑去,而渠清彦则是带着将士们和剩下的女孩在原地等候。
过了片刻,一个女孩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山上跑下来,还高呼着:“将军,不好了!”
见状,渠清彦连忙右脚一蹬,从马上跃起,落至她跟前:“何事!”
“将军…你,你快去看看,鸾秋姐姐她,她……”女孩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利索。
渠清彦神色一厉,顾不得听她说完,转身吩咐道:“你们在此保护女童,我先去查看情况,以免是有人调虎离山。若见信号,则速来支援。”说罢,他便施着轻功往山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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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山洞内,玉鸾秋正紧张地叮嘱着面前的两个女孩:“你们两躲在一边,等小十一把他引过来,我假装受伤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你们就乘机从背后偷袭他!知道吗?”
小枫看着手中的石块,陷入沉思:“鸾秋姐,这行得通吗……”
小十也一脸怀疑:“人家好歹也是个将军,这点伎俩怕是不够用吧……”
玉鸾秋敲了敲她们的脑袋,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懂什么!正因为人家是将军,我们才要用这种市井的小伎俩。越是简单,越是有效!就算不成功,还有我不是?你们鸾秋姐的功夫可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能比的。那些个将军啊、侍卫啊,只是看着威风,其实很多都是光吃官粮的绣花枕头,连仗都没打过呢,哪能比得上我这个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啊!行了,快去藏好吧,机灵点啊。”
小枫和小十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小心地藏到了洞前的茂密青藤后。
玉鸾秋见两人藏好后,便坐回到洞口处,然后将衣袖撕破,从袋里拿出剩下的几颗野果,挤出红浆,伪装成血渍涂在臂间。
待听到脚步声靠近后,她立即颤着声音喊道:“将军,我在这!”
第四十九节 落花寨篇丨意外
渠清彦循着呼喊声来到山洞,他刚踏入洞内,便见玉鸾秋正一手捂着左臂,瘫坐在洞口处哀嚎。
于是他连忙迎上前,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刚进到山洞,就碰见一个奇怪的黑衣人……”玉鸾秋一边含糊地解释着,一边悄悄地给洞前藏匿的两个女孩递眼色。
小枫和小十一接到指令,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青藤后走出。她们来到渠清彦身后,缓缓地举起手中的石块……
眼看计划就要成功,玉鸾秋的语调也忍不住愈发高昂。不曾想她却忘了——此时已是白日,阳光投下的倒影早就暴露了两人的行迹。
渠清彦眼神敏锐,自是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他反应迅速地转过身,却发现来人不过是同玉鸾秋随行的两个孩子。而更诡异的是,她们手里还高举着石块,似是要偷袭他一般。
渠清彦眉头一皱,露出怀疑的目光。
两个女孩见他突然转身,也一时僵在了原地,手中的石块举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小十一咽了口口水,试图解释道:“将军……我们拿这个石块,是想打那个黑衣人……”
渠清彦还没来得及回话,又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气劲。他下意识地避开,恰好与玉鸾秋的软剑擦身而过。
玉鸾秋见偷袭不成,忙挽剑复刺,她剑气如虹,丝毫不掩杀意。
渠清彦不想伤她,只连连闪躲,一边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装了,你跟那个林虢是一伙的吧!”玉鸾秋冷哼一声,攻势依旧。
真是个不讲理的蛮女!渠清彦不愿同她浪费时间,待她再执剑刺来时侧身躲开,然后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扯入怀内。
“你!”玉鸾秋因这背后突然袭来的温热羞红了双颊,一时不觉,手中的软剑便被他施了巧劲打落在地。
玉鸾秋恼羞成怒地从他怀中挣脱,顾不得地上的软剑,直接返身一掌拍了过去。
她这一掌使出了全部功力,似有移山拔海之势,可惜渠清彦又匆忙闪过,便只打到了石壁之上。
“可恶!”玉鸾秋正懊恼自己一招未中,却发现地面突然变得有些晃动,连四周的洞壁也开始掉落细碎的砂石。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心:“难道……我的大力金刚掌终于练成了?!”
渠清彦白了她一眼,观察四周后道:“昨日暴雨,土石松动,应当是塌方了。”
玉鸾秋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刚才怎么还好好的,若不是我这一掌……”
“别废话了,快跑!”见山洞晃动不止,随时都可能坍塌,渠清彦急忙打断她的话,往洞外跑去。
玉鸾秋这才慌忙跟上,还一边招呼着两个女孩:“小枫,小十一,快跑——”
正在这时,山洞上方滑下了一块巨型滚石,恰好从小枫二人的上空跌落。
“快闪开!”玉鸾秋顾不得危险,下意识地倾身上前将两个女孩推开,自己却暴露在落石之下。
完了,来不及躲了!眼看她就要被砸中,玉鸾秋认命地闭上了双眼。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电光石火之间,她被扯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怀抱,然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她与那人齐齐跌回洞内。
“嘶——”玉鸾秋跌落在地,手腿都被粗粝的砂石擦伤。她睁开眼,入目便是渠清彦那冷峻的下颌。
原来,方才是他救了她……玉鸾秋挣扎着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了声:“谢谢……”
“嗯。”渠清彦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灰。
“……”玉鸾秋见他态度冷漠,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她转过头正想查看孩子们的情况,这才发现此时的洞口已经被刚才的滚石和倾斜而下的泥沙彻底堵住了,也将他们与小枫两人隔绝开了。
玉鸾秋连忙走上前使力推了推,见石块纹丝不动,也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不免有些焦急:“这可怎么办啊!”
身后的渠清彦道:“放心,我的部下会来寻人的。”
“他们靠不靠谱啊!”玉鸾秋见渠清彦一幅不慌不忙的样子,更是焦躁。
渠清彦斜了她一眼:“可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们渠家军的能力。”
玉鸾秋听到这话,登时瞪大了双眼:“你是渠家军的?”她自小便仰慕渠家的女将渠秋莞,自然清楚这只军队的威名。
渠清彦见她不信,从怀中掏出一张腰牌递过。
玉鸾秋接过腰牌,拿在手里反复打量,颇有些不敢相信:“还真是渠家军……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帮林虢那个老贼啊!”
渠清彦如实回道:“出兵剿匪,本就是分内之事。”
“可她们并不是土匪啊!”玉鸾秋不满地嚷嚷道。
渠清彦点点头:“我听说了,所以只是将落花寨的人暂时看押起来。待查明事实后,再行处置。”
听到秦璐盈她们无碍,玉鸾秋这才终于放下心来。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真的是来寻我们的?”
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误伤了自己人不说,还害得自己也被困在了洞里?
“不然呢?”渠清彦冷冷地斜了她一眼,然后寻到一处角落坐下。
玉鸾秋依旧有些困惑:“那你为什么称小云的师弟叫做景熠啊?他明明叫做……”
“叫做叶流水,对吧?景熠是他以前的名字。”渠清彦接过她的话,明白过来她一开始便认定他们是林虢的人,而所谓的洞中遇袭也不过是为了设计他。
嗤,这些女子真是惯会撒谎……渠清彦突然想起一些往事,他眼神一暗,冷哼了一声:“你们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什么叫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这人咋还看不起女人了?玉鸾秋本想同他辩驳一番,但因为自己理亏在先,最后也只是撇了撇嘴。
誒,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救援……玉鸾秋站着有些累了,便在渠清彦的身边坐下,靠近后,才发现他的左臂上渗出了一大片血迹,应当是在救她的时候被刮伤的。
玉鸾秋心下惭愧,便将外衫脱下,想要撕一角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
渠清彦看到她的动作一惊,往身后靠去:“你又想做什么?”
玉鸾秋利落地将一片白布撕下,然后将他的衣袖撩起,一边嗤笑道:“想什么呢?你一个将军,思想怎还这般龌龊。”
“……”渠清彦瞧见自己臂上的伤口,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他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了……”
“别任性!”玉鸾秋霸道地将他的手臂拉过,开始熟练地包扎起来。行走江湖这小半年,她武艺虽然没精进多少,但这包扎的手艺可是突飞猛进。白布相交,紧密严实,再打个精致的蝴蝶结,连大夫都夸好!
“……”渠清彦看着她认真的神情,那双圆滚的杏眼在脏污的小脸上显得格外明亮。他嘴唇微微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女子,还真是蛮横……
******
此时的落花寨里,秦璐盈正带着宁行云二人走进一间小屋。
林虢带兵撤回了容县,却没有带上林睿,她便派人将他关押在这里。
林睿见到她出现,连忙迎了上来:“璐盈!”他昨日被璐盈击晕,对于后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被关在此处,此时正一肚子的疑惑。
秦璐盈抬起手示意他保持距离,沉声说道:“你何必装这么亲近。”
林睿停住脚步,苦笑道:“你还怀疑是我给他们传的情报?”
“呵,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笔迹?”秦璐盈将手中的那份情报扔到他身上。
林睿展开一看,也面露骇然:“这……这确实是我字迹,但我的确不清楚落花寨的布防,也更不曾写过这份信。”
秦璐盈冷笑了一声:“难道你的父亲还会故意伪造你的字迹,来离间不成?”
“他都不顾我死活了,又有什么不可能?”提到此事,林睿语气平淡,眼底却仿佛一摊死灰。
秦璐盈看到他的神情,忍不住心中一痛。她握紧了拳头,暗自告诫自己不可再心软:“哼,你的家事,我又怎会清楚。”
秦璐盈不愿多谈,但叶流水倒是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于是他接过话道:“说起来你父亲可真是心狠啊,你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矛盾?”
林睿摇了摇头,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不亲近。林虢喜欢掌控人,而他却性子执拗,总是不愿任他摆布,所以两人之间时常发生不快。但毕竟血脉相连,那些事情也都是琐事,总不至于枉顾他的性命吧?
秦璐盈见叶流水似有跟他继续深谈的意向,忙插话道:“道长,你们别轻易听信他的话。”
“林公子说的,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秦璐盈扭头望去,便见宁行云一脸认真地说道:“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不是他泄露的消息,那就说明——你们寨中另有细作。”
秦璐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凉意。
难道,她们中间真的有叛徒吗……
第五十节 落花寨篇丨对簿公堂(上)
听了这话,秦璐盈心中隐隐不安。她正打算同宁行云细谈,便听有人唤她——“秦小姐!”
她转身望去,见曲清正站在门外,便连忙出去招呼道:“曲副将,您找我有何事?”
曲清回道:“你提到的一些人证,我已经寻到了,现下正安置在容县等候会审。我还就近抽调了落花寨部分人员的案牍,兴许也能派得上用场。”
秦璐盈感激地朝他抱拳致谢:“有劳您了。”
曲清摆了摆手:“分内之事罢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我再去安排。”
秦璐盈思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曲清点点头:“如此便好……”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一道人影插到了他们中间——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秦璐盈看着挡在面前的林睿,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林大少爷,你能别多管闲事吗?”
“这怎么会是闲事?”林睿低头看着她,理直气也壮。
秦璐盈气急:“你可别忘了,你自己身上的嫌疑还没洗脱呢,哪来的立场管我!”
林睿撇了撇嘴,委屈地嘀咕道:“误会是误会,又不耽误我吃醋。”
“……”这个男人,当真是脸皮厚如城墙,不可理喻!再说下去,还不知道他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秦璐盈不愿与林睿继续纠缠,于是便直接越过他向曲清问道:“曲副将,那我们现在有什么安排”
曲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然后了然地笑了笑,说道:“先去容县吧。待将军回来,你们便可对簿公堂了。”
秦璐盈连声应下:“好!我这就去召集姐妹们。”说罢,她便准备转身离开。
见状,林睿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角:“诶,我同你们一块去!”
秦璐盈正想回绝,便听曲清插过话道:“这位公子,就是林府的大少爷吧?”
“嗯,他是林虢的儿子。”秦璐盈一边回话,一边使力扯回自己的衣服。
“既是林府的人,又与秦姑娘相识,那便是极为重要的证人,必须要带上。若他能为落花寨说话,也对你们自证清白大有裨益。”曲清说道。
哼,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卧底还未可知呢,她只祈求他不要颠倒黑白添乱就行了……秦璐盈撇了林睿一眼,目光里依旧充满了不信任,但这事她也做不了主,只能听从曲清的安排。
林睿听了这话却是喜笑颜开,他似是没看到秦璐盈那排斥的眼神,反而信誓旦旦地拍了拍她的肩:“璐盈你放心,我肯定站在你们这一边。”
叶流水在屋内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师兄,低声道:“师兄,你说……”
“嗯?”宁行云转过头,以为他要同他探讨林睿的情况,却不想叶流水接着又道——
“这是不是就叫三角恋啊?我看那副将对秦璐盈挺好的,长得也算相貌堂堂,这林公子怕是……”
“……”宁行云顺手堵住了他的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少看话本,多站桩。”
******
众人来到容县时,已过申时了。
秦璐盈数年没有回过容县,当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时,心中不免百感交集。只是这街上却远比不上记忆中的繁华,甚至几无人烟。
难道……容县真的遭了匪灾不成?秦璐盈心中疑惑,而其余人亦是如此。直到他们走到县衙前,这才发现——原来容县的百姓们都聚集到了这里。
这些百姓们提前得了风声,便都自发来到了此处,想要一睹这传闻中的女土匪。当他们见到一帮士兵簇拥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女子往这里走来时,又都慌慌张张地让开了路。
不过这人的好奇心总是抑制不住,他们虽是闪到了一边,却都摩肩接踵地踮着脚往人群中张望,其中还掺杂了不少议论声。
“这些女子啊,各个身强力壮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嘘,小声点,这帮人可是杀人不长眼。”
“领头的那个倒是瘦小,看着还怪眼熟的。”
“咦,我怎么好像也见过……”
“这不是县丞家的那个小姐嘛!”
“不会吧!她怎么变成土匪了?”
“我记得这女娃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为祸一方的贼寇了。”
“……”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秦璐盈的耳里,她不禁冷笑一声:呵,落花寨的人明明从不曾踏足过容县,却在百姓心中种下了这般的恶名,看来,这林虢当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呢……
众人踏入县衙后,便见林虢已经在衙内等候。
见到有人进来,林虢连忙迎上前,一边执手作揖,一边道:“曲副将。”
曲清恭敬地回了个礼:“林知县。”
林虢朝他身后望了望,问道:“渠将军呢?”
“主帅不在衙内?”曲清皱了皱眉:“按理说他早就应该回到容县了,也不知是不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林虢宽慰道:“渠将军难得来我们这儿一趟,向槐定是有不少人慕名求见,所以才耽搁了些时辰。不如,曲副将先代将军……”
曲清连忙推阻道:“不可!此次庭审牵涉甚广,我不过是一小小副将,哪能权利做得了主。”
林虢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意:“曲副将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渠将军的左膀右臂,平日最受将军信任。下官也并非要逼您越俎代庖,只是想着这双方都已来齐,百姓们也都在衙前候了半日,不如我们先开始,到时等将军来了,再向他一一禀报,由他来下定论,您看可好?”
“这……”曲清正想着要怎么拒绝,便听衙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林知县怎么这般着急,不等本将回来便要开庭,莫不是……在担心什么?”
曲清闻声,惊喜地转过身:“将军,您回来了!”
渠清彦大步迈入衙内,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林虢跟前,俯身对他说道:“你放心,本将只看证据,不论私情。”
林虢脸上一僵,然后又挤出笑容,讨好地说道:“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下官当然相信您会秉公执法,给我们容县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嗯。”渠清彦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也希望,林知县不会让我失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虢连连点头,眸底却是幽深一片。
渠清彦同他说完话,又走到落花寨众人所在的那一侧,对宁行云说道:“宁道长,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我急着赶回来,便留了将士护送她们。此时,她们应当已经回到落花寨了。”
“那就好。”宁行云郑重地向他鞠躬道谢:“多谢渠少爷。”
身后落花寨的人听到玉鸾秋和孩子们都生死无碍,也都喜极而泣,秦璐盈亦是如负释重地松了口气。这时,她注意到渠清彦臂间绑着纱布,连忙问道:“将军,您怎么受伤了?”
“无碍……”渠清彦低头看了看那绑着蝴蝶结的白布:“只是走山路时遇到一个脑子不好使的黄鼠狼,喂食时不小心被咬了一口。”
这山里还有黄鼠狼吗?她怎么没见过?秦璐盈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切事情都交代完毕后,渠清彦落座在公堂的太师椅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升堂吧——”
第五十一节 落花寨篇丨对簿公堂(中)
渠清彦的话音一落,林虢身旁站着的那位白眉幕僚便将准备好的诉状呈到了台前。
接着林虢走上前来,拱手高举,向渠清彦行礼道:“渠将军,小人乃容县现任知县林虢,现状告落花寨寨主秦璐盈,占山为匪,祸乱一方。此女本是容县前县丞秦栎之女。小人与秦栎共事多年,素日里与他们家往来密切,视此女也如亲人一般……”
“这些前尘往事若与本案无关,你便不必赘述,直接说重点。”渠清彦扫了眼手中的状纸,漫不经心地打断道。
“……是是是。”林虢讪笑一声,这才收起方才虚伪的端腔,切入正题道:“数年前,秦栎因罪被处以极刑。下官见她们母女可怜,网开一面,罪不连坐,还愿意帮她们安身,但她们却执意离开了容县,从此失了联系。之后,秦璐盈突然归来,还带着一帮妇孺在栖霞山安身扎寨。容县周边丛山环绕,本就有许多匪寇藏匿其中,这一帮手无寸铁的女子定居于此,不免危机四伏。下官担心她们的安危,便派人去探查情况,这一查,才知道她们竟是误入歧途,占山为匪!”
说到此处,林虢一脸痛心疾首:“她们成立的落花寨,广收四方女子,表面上似是行善,但其实却是在包庇纵容那些忤逆之辈!这其中不少女子,背弃穷苦父母外逃至此,还有一些女子,则是背弃媒妁之言,私自逃婚,可谓不忠不孝、不守妇道之徒!将军,您可以去抽调她们各自的案牍,就能知道下官所言实乃千真万确。而秦璐盈,不仅私自将这帮乌合之众聚集在深山之中,逃离官府的管辖,还传授给她们武艺,采办刀器。这不是土匪,难道还是什么良家妇女不成吗!”
嗤,这老头倒是机灵,立场一变,便将事情颠了个黑白。若非他们在落花寨待过一阵,倒还真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呢。叶流水转头看向四周,果不其然看到那些落花寨的女子们各个气得面红耳赤,若非被秦璐盈拦着,她们早就冲上去用拳头说话了。
渠清彦听后,则是给身侧递了个眼神。
曲清见状,连忙将手中的木简递过:“这是昨夜从周围各县调来的案牍,请将军过目。”
“嗯。”渠清彦将案牍接过,细细地翻阅了一遍,眉头渐锁。
不好……秦璐盈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这些案牍的记载自是不假,她还想着可以借此证明落花寨的人出身清白,但是因为林虢发言在先,这同样的内容再读起来可就是不同的意味了……
渠清彦阅过之后又将案牍交予曲清,让他给落花寨的人传阅一番。然后向她们问道:“这上面记载的可有出入?”
落花寨的众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这案牍上的信息确实印证了林虢所言,比如青姨的案牍上最后一句便是:“其父将其许配于五石村王庆,婚前一夜逃离,不知所踪。”
见状,秦璐盈从人群中走出,坦荡地回应道:“这些案牍的内容并无出入。但是,我们也并不是林知县口中所说的忤逆之辈。”
林虢仰天一笑:“真是笑话,你们既然承认做了那些事,还敢说自己清白?”
秦璐盈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诚恳地看着渠清彦道:“将军,您身在高堂,或许并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地方的情况。穷困百姓家的女子,向来命如草芥。她们幼时上不了学堂,只能在家操持家务、料理农活,未至及笄便被父母嫁出去,替别人生养孩子。这些所谓的婚配,其实不过是她们父母用女儿换取钱财的一种筹码。而她们要嫁的人,不是半截入土,就是恶名昭著,这才逼得她们宁愿背负恶名,也要逃出来……还有些女子,甚至会因为家贫被卖入青楼,或是被弃于街头,要饭为生。我离开容县后,四处漂泊,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决定建立一个收留女子的山寨。而来到落花寨的每一个人,不过是不甘命运的可怜人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身后的同伴,眼神温柔又坚定:“这世俗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便隐于深山,自顾营生。而修习武艺,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绝无害人之心。”
还未等渠清彦发话,林虢却先炸了锅:“一派胡言!你们女子本就应该恪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
叶流水看着林虢这副吹鼻子瞪眼的滑稽模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又不是嫁给你,你这么激动干嘛?不过是学点武艺就把你吓个半死,看来——是你担忧自己还打不过这区区女子吧?”
“你!”林虢正想出言驳斥,却听渠清彦说道:“说的不错,就算是于礼不合,那也只是一家私事。至于在深山里聚众扎寨,也没有哪条法度明令禁止。林知县既是要控诉她们匪祸百姓,那还是要拿出些实际证据为好。”
林虢险些被一口气气得晕过去。什么叫说的不错?若是赞同秦璐盈的话也就罢了,难道那白脸小儿辱骂他的话也是对的?明明说好了不会徇私枉法,这胳膊肘也歪得太明显了吧!
“老爷稳住,我们还有后手呢!”白眉幕僚在他身旁低声劝诫,林虢这才慢慢将气理顺过来。
他调整好仪态,又继续挺直了腰板,对着秦璐盈说道:“你们巧言善辩,本知县不跟你们争。但是……若落花寨真的如你所说偏安一隅,那你们为何还要开山修道,劫取过路人的钱财?”
秦璐盈勾唇一笑:“容县通往向槐的这条商道确实是我们修的,但这可不是劫道,而是——造、福、百、姓。”
说罢,她侧过身来,向渠清彦解释道:“将军,金陵与安庆之间有众多商客往来,而他们的必经之路便是容县。容县至金陵,地势崎岖,山麓盘旋,还藏匿了不少山匪,所以我们修了这条商道,让商客们能够直达向槐,再从向槐沿官道折返金陵,不仅省去数日的行程,还减少了被劫的危险。”
渠清彦点点头:“确实是利民之举。那林知县所说劫取钱财,又该作何解释?”
谈及此处,秦璐盈显得有些局促:“将军,我们虽说是自顾营生,但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条件有限。除了自己织布制衣、饲养家畜,也不时要下山采办东西,难免需要些银子……这条商道耗了我们不少人力物力,所以便想借此收取些过路费来谋生。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像劫匪一样拦路抢劫,而是根据行人的情况来收取数额不一的银钱,若是穷人书生,便会免去。因为这条商道确实为商客们省去了许多麻烦,所以他们都很乐意配合。”
“这倒是新奇。”渠清彦又看向身旁的副将:“曲清,你可有核实过?”
曲清俯身回道:“将军,已经派人去问过了,所言不假。我还特地带来了几个周边的商户。”
渠清彦道:“那便传上来吧。”
“是。”说罢,曲清便命人将他们带了上来。
那几个商户在衙门后候了两个时辰,早已心急如焚。他们莫名被传唤至此,还担心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他们刚进堂内,便见到落花寨的一干人,还热情地扬手打了个招呼。
这自然的寒暄,确实不像是对待土匪的样子……渠清彦暗中观察道,然后随口盘问了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
林虢见场面对他不利,连忙进言道:“将军,不管她们是如何收取财物,都与法不合啊!这大梁的每一寸土地都归属于圣上,她们未经批准,怎能拿圣上的东西自行谋利呢!”
这帽子可扣得够大的……虽然秦璐盈先前表现得十分坦荡,但她心里也知道此事做的不够周全。她看向渠清彦,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林知县所说有理。”渠清彦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不过,她们修的这条商道确实利国利民……既然这样,那就功过相抵。以后,这条商道归还官府所有,落花寨不得再私自收取钱财。”
“是!多谢将军。”秦璐盈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除了这件事有些不妥,林虢应该抓不到她们其它的把柄了吧?
见此事已查清,渠清彦便又问道:“如此,林知县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众人看向林虢,本以为他此时会恼怒成羞,却见他突然露出了一个诡谲阴森的笑容——
“将军,小的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又怎敢断言她们是土匪呢?”
第五十二节 落花寨篇丨对簿公堂(下)
说罢,他便对着身后的衙役一挥手:“带上来!”
衙役听命,然后便将五名女子押到了堂前。
众人顺眼望去,只见这些女子各个身材健硕,皮肤糙黑,身着褐衣短打,腰间还别了几块竖纹毛料,俨然一幅土匪的打扮。
林虢走到这几人跟前,向渠清彦禀报道:“将军,前些时日,容县曾遭遇匪难。有一帮土匪趁着守卫松懈,潜入城中,四处烧杀劫掠,抢占财物。直到下官率兵赶来,她们方才仓皇逃去,并一路逃至了栖霞山内。那时已至深夜,四面漆黑,山路难辨,所以即便我等奋力追赶,也只抓获了这几个人…...”
渠清彦双眉微皱:“你的意思是——”
“没错,”林虢一边说着,一边咄咄逼人地看向落花寨一方:“她们正是落花寨的人!”
秦璐盈闻言一怔,连忙高声辩解道:“你胡说,我根本不认得她们!”
这些女子她连见都未曾见过,怎么就成了落花寨的人?但林虢既然都这么说了,定是有证据能够佐证她们的身份……秦璐盈突然想起宁行云说过的话,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
“怎么,落了把柄就开始急着撇清关系了?”林虢见到秦璐盈焦急的模样,反倒心情大好。他低下头看着那几名灰头土脸的女子,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誒,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先前尽力维护的那个好寨主。她嘴上说着要和你们同甘共苦,但一到这公堂之上,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翻脸不认人。”
几名女子听了这话,脸上都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时,其中一名女子突然哀嚎一声,然后狼狈地爬到秦璐盈跟前,扒着她的腿,涕泪肆流地说道:“寨主,你当时不是说让我们先留下来善后,等铺设好机关再回来救我们的吗——”
还未等秦璐盈反应过来,一旁的小六便已经蹲下身将那名女子的手扯下,还一边嘲讽道:“大姐,别搁这装了!我们寨主可不认识你!”
女子强撑着身子,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抬起头神情悲怆地说道:“寨主,小六不愿与我相认也就罢了,连你也要弃我们于不顾吗?当初你将这块玉佩赠予我,说以后会将我视作亲姐妹,会带我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没想到……”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
这人居然还知道她的名讳?小六顿觉十分诧异,她正打算向寨主询问,却见寨主正盯着那块玉佩,脸色阴沉。
渠清彦看到这一幕,便让曲清将那枚玉佩呈了上来。
他拿到玉佩后,随意翻看了一会,然后提在手中,向秦璐盈发问道:“这块玉佩,是你的吗?”
“……是我的。”秦璐盈攥紧了双拳,声音微颤:“但是,这个玉佩是我娘的遗物,我又怎会将其赠予他人!”
当初她们离开容县,她的母亲因为心存积怨,没过多久便在途中病逝,只留下这枚玉佩作为念想。她将其藏于枕下,除了寨里几个亲近之人,根本无人知晓,而如今却落在了这人手里,那只能说明——她们之中必是出了内鬼,而且,还是她信任之人!
“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不成?”林虢暗中观察着渠清彦的神情,继续添了把火:“想我容县也曾物阜民丰,富贾一方,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土匪,哪会沦落成如今这番田地?渠将军,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此话一出,衙门口的百姓也都义愤填膺地呼喊起来,声讨着要严惩落花寨。近两年容县确实了没落了许多,不仅往来的商客骤减,各家的生意每况愈下,还频频遇上匪灾,惹得百姓们人心惶惶,夜间也都闭门不出。长此以往,他们心里难免憋了一口怨气,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自是都发泄到了落花寨众人的身上。
铺天的谩骂袭来,秦璐盈一时间慌了心神,正不知该如何辩驳,便听身边有人对她低语了一句:“别慌。”
她转过头去,看到宁行云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宁行云在一旁早已观察良久,他见渠清彦久久没有发话,便知他尚给落花寨留了机会,于是上前一步进言道:“将军,一面之词,尚不可信。”
他话音刚落,叶流水便接过话茬,向那名女子逼问道:“你说你是落花寨的人,那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是何时加入的落花寨?”
女子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问,有些不自然地回应道:“我……我叫张翠柳,是沂南县人,是去年投奔的落花寨。”
“去年?那来落花寨也一年有余了,对大家都挺了解的吧?”叶流水突然将身后的丽娘拉过,指着她继续问道:“那你可知她叫什么?家从何处?为什么会来到落花寨?”
“这……她叫做丽娘,家从…家从……”女子答不上来,只能梗着脖子解释道:“我跟丽娘关系不大亲近,怎会知道她的情况?”
叶流水轻呵一声:“哦?那你跟谁比较熟?我让你们好好——叙叙旧。”
女子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低声回道:“我性子孤僻,和她们都没什么交流……”
“既然你性子孤僻,那你其它几个姐妹总不都是如此吧?”叶流水看向其它四名女子,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她们……”女子往后看了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叶流水趁机凑她的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你这人如此孤僻,不与人交流,寨主还将贴身的玉佩赠予你,视你如同姐妹,想必你定是做了什么事讨寨主欢心吧?不如也详细说说?”
女子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到情况不妙,林虢连忙朝落花寨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这时,落花寨中一人突然走到堂前,屈膝跪下:“将军!这几名女子确实是我落花寨中人。我本听寨主说,此次前来是要借与您的关系洗脱罪名,顺便救回上次被官府抓走的几位姐妹。却不想她为了明哲保身,枉顾姐妹性命!我实在不愿与这种人为伍,所以自愿招供落花寨的罪名,只求将军能放我一条生路!”
秦璐盈看到那人,顿时又惊又气,惊呼了一声:“二娘?!”
落花寨的人见到这一幕也都炸开了锅。丽娘性子急躁,一时怒火攻心,直接上前将那人一脚踹到了地上:“寨主平日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机关被破,布防泄漏,还有玉佩一事,都是你做的?”秦璐盈颤着声问道,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这二娘是落花寨的老人了,落花寨成立之初便一直追随于她,她待其如母,凡事都会与她商议,却从未想过她竟是林虢的内应!
二娘瘫在地上,头发散落,俨然一幅受害者的姿态:“你待我确实不错,但我也不能一直昧着良心做事。你记恨林知县当初抓了你的父亲,所以让我们处处针对容县,要扰得他们财匮力尽,民不聊生……”
“你放屁!”小六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她的话,她本也想冲上前来,却被衙役们制住了行动。
“当堂威胁证人,你们这帮土匪还当真是目无王法!”林虢一边怒斥道,一边让衙役将落花寨的人团团围住。
未等落花寨的人继续辩护,林虢就立即转身向渠清彦进言道:“将军!如今事情已真相大白,请您依法处置落花寨一干人等。可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让容县的百姓们失望啊……”
说到这最后一句时,他还意味深长地撇了叶流水一眼。四皇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罢了。他就不信了,民愤当前,这渠清彦还真敢为了这封号都没有的废物徇私枉法?
此时,坐在高位上的渠清彦确实陷入了两难。他不是没察觉到这些女子的异样,若是细查下去,或许真的能发现端倪。但这民怨已久,百姓们都盼望着他尽快治罪,再加之那二娘还暗中透露了他与落花寨一方有私交,若他枉顾民意再三给落花寨机会,怕是会激起众怒……
叶流水看到渠清彦纠结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事情怕是不好办了……”
宁行云低声道:“没事,就算她们被收押,我们也还有机会找寻证据。”
渠清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思掇片刻,将执筒中的令签扔下,宣布道:“落花寨中人,占山为匪,烧杀劫掠,证据确凿。现全数收押,待事情核查完毕,再行处置。”
听到这话,宁行云暗暗松了一口气。
哪想林虢却不满这一判令,态度强硬地逼问道:“既已证据确凿,不知将军还要核查什么?匪祸一日不除,我等一日难安!这其他人,可以暂且收押,但是这土匪之首,不当堂处置,难平我容县百姓之愤!”
这林虢,当真狂妄!渠清彦猛地拍桌站起,正想发话,便听衙外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紧接着,便见一队士兵护送着一帮女童和一名女子涌入衙内,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被绳索缚住的大汉。
她们......不是回了栖霞山吗?
渠清彦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头上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第五十三节落花寨篇丨流言
女孩们进了县衙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落花寨的人群中。看到彼此都相安无事,众人喜极而泣地相拥在了一起。
而玉鸾秋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士兵身后,紧守着那帮被缚住的大汉。
渠清彦正打算向手下询问情况,便听玉鸾秋邀功似地说道:“这是我们在路上抓到的土匪,他们在路边劫道呢,正巧给我们碰上了。”
按照计划,她们本来是要先回栖霞山的。但说来也巧,她们刚到栖霞山脚下,便遇见了一帮正在拦路劫道的山匪,于是便顺手将他们抓了起来送往县衙,顺便也可以看看这边的情况。
说罢,她又侧头看向那些垂头丧气的土匪们,调侃道:“不过你们消息倒是灵通,刚巧落花寨今日没有派人护道,你们就来了。只可惜啊,运气不好,偏偏遇上了我。”
这句话说着无心,但却被宁行云听了进去。他一直注意着那几名自称来自落花寨的女子,警觉地发现她们在玉鸾秋一行人出现之后,神情明显紧绷了不少,眼神还不时往那些大汉的方向瞟,心下便有了猜测。而听到这句话后,他更是笃定了几分。
“怎么又是土匪?”渠清彦眉头微皱,显得十分不悦。
安庆城因有渠家军坐镇把守,除了边境偶有骚乱,这腹内的郡县则向来安定。但不想这小小的一方县城却跟捅了土匪窝似的,匪祸频发,而他们在安庆却毫无所知……
林虢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抢先解释道:“将军,这容县周边山林众多,其间确实掩藏了不少土匪。下官也曾带兵围剿过数次,但因山势复杂,难攻易守,所以……”
“所以你便瞒报至今,任由百姓深受其苦?”渠清彦接过话,语气中已有怒意。
林虢连忙双膝下跪,诚惶诚恐地说道:“下官不敢!只是这些山匪多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下官自以为能够解决,便没有向上禀告。唯独这落花寨发展迅猛,日渐猖獗,甚至做出劫城之举。下官不得已,这才向您请兵增援……只要我们除了这一大患,想必也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玉鸾秋听到这话一愣:“除什么患?落花寨的人并不是土匪啊。”
林虢斜了她一眼,冷哼道:“落花寨一干人等,占山为匪,为祸百姓,已证据确凿。今日,便要依法处置!”
玉鸾秋闻言惊讶地看向秦璐盈,见对方只是苦笑地摇摇头,心头顿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借着这股劲头,快步走到堂前,为落花寨高声辩护道:“将军,虽然我不知你们方才是怎么判的案,但我是奉林知县之命潜入的落花寨,还与这帮女子朝夕相处了几日,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关键人证吧?我与她们此前并不相识,甚至一开始便抱有偏见,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偏袒。我在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也足以让我辨得清孰好孰坏。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不愿被命运摆布的女子罢了!她们逃入深山,不过是为了远离世俗;习武防身,不过是为了保全性命;至于开道收费,虽有不妥却也实利百姓。而所谓的为祸一方,根本就是扯淡。倒是这个林知县,满山的真土匪不抓,却处处针对落花寨,谁知道是不是藏了什么私心!”
林虢猛地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将军!此女子的话不可轻信,她虽不是落花寨中人,但也是一等一的恶人啊!下官让她潜入落花寨,本是行的一石二鸟之计。却不想她们狼狈为奸,竟还串通在了一起。”
“哦?恶人?”渠清彦好奇地一挑眉。
林虢指向玉鸾秋,义正言辞地说道:“没错,她正是江湖上那个无恶不作的——青虹女魔头!”
此话一出,百姓们皆是哗然一片,连落花寨的人也都傻了眼。小六这才明白,她们给马小姐护镖那日,鸾秋为什么会这般反常了。她想起自己当时说过的一些话,懊悔地敲了敲脑袋。
女魔头?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等恶名,倒是跟她憨傻的形象不符。渠清彦听后也觉得十分讶异,他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等着看玉鸾秋如何辩驳。
“我才不是什么魔头!”玉鸾秋被揭了“身份”,脸上顿时赤红一片。她按捺不住,将这几日积累的怨怼全发泄了出来:“三人言而成虎,你们不过是听到了一些传闻,便对我口伐笔诛,那倒是说说,我到底做了什么恶事了?若我真是罪大恶极,那为何没人找我算账?也没人报官?呵,你们可以随意听信他人,却无人可以信我。是不是只要心里生了偏见,那天底下所有的恶事便都能推到我的头上来!”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而衙门口站着的百姓们则是一边莫名地打量着她,一边肆意地讨论了起来。
玉鸾秋看到众人那些或质疑或迷茫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滑稽。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除非真的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找出来对峙一番,她也还没有能力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壮举,能够重新扭转他人的看法。而最可笑的是,她到底是好是坏,其实根本没人在乎。
人们向来只关心自己利益范畴的事情,对于旁人之事,只当作是闲聊时的谈资,随口传播。他们没有义务对听来的事情考据求真,转述出去大多也并非恶意,这些流言是真是假,是小是大,他们也毫不关心。而唯一会被影响到的,便只有那流言中的人。散播流言,不过随口之事,但被误解的人想要开脱,则是难上青天。即便她们费尽心力想要自证清白,却会发现戏台下早已无人,而先前种下的偏见却已深入人心。这偏见就像是扎根于人心的一根芽,它被四方的闲言碎语不断浇灌,茁壮成长了一颗大树。即便真相的风雨将其吹打,它也依旧挺立在原地,仅凭一叶,便可障目。
她要怪谁呢?她可以去指责流言的始作俑者,但这其中最大的推手——那些闲话的百姓们,她却没有理由去追究他们一丝一毫。没人是恶人,却又人人是恶人。玉鸾秋凄凉一笑,正打算往后退去,便听几道稚嫩的女声响起——
“鸾秋姐姐才不是什么魔头呢!”
“就是,就是!鸾秋姐姐今日还舍身救了我们呢,魔头难道还会救人吗?”
玉鸾秋转头看去,便见那些落花寨的女孩们正扬着小脸为她声援,不禁心头一暖。
叶流水也在一旁插话道:“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做出烧杀掳掠的那些事?你们还真是高估她了。”
“……”怎么这人每次出面,都这么欠揍呢?玉鸾秋本想感谢他为她说话,却忍不住硬了拳头。
渠清彦在台上轻咳了一声,也说道:“虽说此女恶名在外,但官府也未曾见过任何追捕批文,所以传闻还有待考究。”
玉鸾秋似是没想到他也会为她说话,向他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方才孤立无援,说话没人相信。但现在官府的人都替她发话了,腰板顿时挺直了不少的。于是玉鸾秋又对着门口的百姓们发问道:“清者自清,我只想问一句——你们知我闻我,可又有谁真的见过我行凶作恶了”
百姓们一时怔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心里虽然觉得她是魔头,但也确实并未见过她做什么恶事。
玉鸾秋扬起嘴角,正觉得此时是正名的好机会,便见人群中突然巍巍颤颤地伸起了一只手。
“.…..”玉鸾秋气急,以为是有人刻意捣乱,便指着那人道:“你你你出来!你倒是说说,看到我做什么坏事了?”
只见那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身材瘦小,身着藏蓝色深衣,样子竟还有些面熟。
他看了玉鸾秋一眼,然后又快速地躲开了视线,低着头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前些日子来我店里买衣服,没……没给钱。”
玉鸾秋这才认出此人正是成衣店的老板。她回想起当日的情形,脸上一红,辩解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来找知县要吗?我出的是公差,当然是官府报销啊!”
显然,这话毫无说服力,方才噤了声的百姓们见抓到了她的把柄,又开始议论纷纷。
见努力白费,玉鸾秋顿时欲哭无泪。如果能够重来,她绝不会贪那点银子了!
看到这一幕,叶流水无奈地扶额:“这家伙明明是在坏事吧?我合理怀疑,她也是卧底。”
宁行云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鸾秋姑娘虽然行事有些莽撞,但这次,也许真的帮了大忙也不一定。”说罢,他附在流水耳旁低语了几句。
此时的林虢早已等得没了耐心。若不是玉鸾秋突然出现,这秦璐盈可能早就人头落地了。他唯恐她们是在拖延时间,便出言扯回了正题:“不论这名女子到底是不是恶人,但光凭她一个人的说辞,也证明不了什么!”
“他们两个也是人证啊!”玉鸾秋指着宁行云二人,说道。
林虢冷哼道:“这两人本就是你的同伴,说的话也做不得数。”
玉鸾秋看向宁行云二人,正想暗示他们帮说点话,却见叶流水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当庭处置吧。”
玉鸾秋登时瞪大了双眼,落花寨的人也错愕地看向了他。
林虢听了这话则是面色一喜,他还没来得及应下,便又听过叶流水说道:“不过——既然林知县此番是为了杀鸡儆猴,给百姓们一个交代,那就连同方才抓到的那些土匪也一并处置了吧。”
第五十四节 落花寨篇丨真相(上)
这话音一落,堂上不少人都慌了神。
那帮被俘的女子下意识地朝林虢看去,收到警告的眼神后又慌乱地垂下了头。
林虢看向叶流水,见对方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底尽是挑衅,便知对方已看出了端倪。
他眼神一暗,袖下的双拳攥紧,面上却镇定地回道:“这帮人还未经庭审,情况不明,若是直接处置,未免过于草率了。”
叶流水反问道:“他们拦路劫道被当场抓获,已必是土匪无疑,还有什么好查的?”
林虢冷哼一声:“律法三千,通权达变。即便他们同为土匪,但这罪名也是有大有小,岂能一概而论,随意处置。”
叶流水一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方才审讯之时,林大人还咄咄逼人,仅凭几名女子的指控便急着给落花寨定罪处置。怎么到了这帮人面前,林大人却开始讲究实情,动起菩萨心肠了呢?”
林虢急赤白脸地回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怀疑老夫跟这帮土匪是一伙的不成?”
叶流水瞪大了双眼,故作惊讶道:“林大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怎敢这么想!”接着,他又话音一转,说道:“不过……既然林大人都这么说了,还是建议将军彻查一番,以证其清白。毕竟官匪勾结可不是小事,这若是传出去,实在有损官府的名声。”
林虢胸口一堵,险些被他这番话气晕过去。他知道叶流水已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所以才会想要用性命威胁,逼这帮土匪们反水。而他若刻意袒护,又必会引火上身。可他实在不愿松口,因为这样不仅为秦璐盈拖延了时间,也增加了自己被暴露的风险。所以他便自己主动挑起了这些话,至少比待会被人步步诱导再扯到他的身上时,更显得清白些。
但没想到,他低估了对方的脸皮,叶流水竟直接顺水推舟地接着这话想要查他。而更气人的是,这个请求荒唐至极,渠清彦却也一本正经地应下了!这叫什么?官“权”相护?还有没有王法啊!
还未等林虢反应过来,便见渠清彦命令曲清将那帮土匪们压往衙门后方,而叶流水二人也紧随其后。
林虢连忙拦住他们,问道:“这是要去哪?”
叶流水指了指衙后的暗室,一本正经地说道:“去里面审啊。毕竟林大人是嫌犯,不好旁听,我们分开审问,也省得别人说您串供。”
林虢气极反笑:“那你们两又不是官差,凭什么跟着进去?”
叶流水正想反驳,宁行云便抢先接过话道:“林大人说的是,我们进去确实不太合适。”说罢,他便拉着流水回到了原位。
见二人没有跟去,林虢这才勉强放下心来。他暗中向领头的那名土匪递了个眼神,然后整了整衣襟,坦荡地走回堂前。这些土匪深知他心狠手辣的作风,想必也不敢乱说话。毕竟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还尚有生机,而若是敢透露出什么信息,就注定死路一条。
叶流水不情不愿地回到堂上后,埋怨地看了师兄一眼:“让曲清那榆木脑袋去审,能审得出什么名堂啊?”
宁行云朝他安抚一笑,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流水听后眼前一亮:“师兄,没想到你这人藏得还挺深的,竟比我还奸诈。”
宁行云不自然地将眼神移到别处:“咳,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林虢见他两在对面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心中又开始升起不安。他在堂前焦躁地来回踱步,还要时不时地应对叶流水阴阳怪气的挑衅,简直难熬到了极点。
不知等了多久,曲清才终于审问完毕,将那帮土匪从暗室中带了出来。林虢立即往人群中看去,见对方冲他点点头,这才松下一口气。
曲清来到堂前,将审问的结果一一汇报。
渠清彦听罢,总结道:“所以这帮土匪,与林知县并无关系?”
林虢一反方才的颓势,趾高气昂地说道:“将军若是还不信,大可彻查他们的山寨,看看有没有下官与之互通往来的信物。”
“那倒不必了……”渠清彦心里清楚,他既然敢说出这话,就肯定有把握没留下证据。
林虢冷哼道:“将军连这平白的构陷都能相信,怎么就不想想看是不是他们在混淆是非,拖延时间?”
渠清彦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他今日的确过于偏袒落花寨了,毕竟景熠和行云道长都为其正名,所以他也下意识地相信了这帮女子并非恶人。但眼下证据确凿,而这林知县又查不出问题,他若再给她们机会,迟迟不下令,怕是会引起民怨了……
正在他纠结之时,堂下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将军!”
渠清彦闻声看去,便见那帮土匪中突然走出一人,来到堂前双膝跪下,进言道:“将军,关于林大人一事,我等方才有所隐瞒……”
“你在胡说些什么!”林虢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还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这事眼看就要结束了,这人怎么突然出来说话?!
“林大人莫激动,不如先听听这人到底要说什么。”渠清彦冲那人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这名土匪似是没有收到林虢的眼神暗示,他目视前方,直愣愣地继续说道:“林大人与我寨确有勾结。他与秦璐盈私怨已久,见落花寨日益壮大,心生忧虑,但又苦于没有抓捕她们的由头,于是便让我等假扮成落花寨的人进城劫掠。这五名被俘的妇人,其实也是我们的人假扮的,为的便是与落花寨的内应相合,将罪名全部嫁祸于落花寨。他许诺事成之后报以万两白银,并允许我等以后在商道肆意劫道敛财,而绝不出兵镇压。”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一片。百姓们纷纷看向林虢,一时觉得这张素日里和蔼可亲的脸,如今越看越显得伪善阴晦。
林虢怒不可遏,他辩驳道:“无稽之谈!我一介小官,哪来的万两白银?秦璐盈还是我故交之女,我与她又哪来的私仇?!”
这番指控确实漏洞众多,但无论是什么话,只要有人说了,便总有人信。即便他们根本没有证据,但只要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随便找到什么细枝末节,便能臆想出一整场大戏。
“话说当初秦县丞也是一介爱民如子的好官啊,怎么会犯下谋反忤逆这等大罪?”
“说不定啊,就是林知县陷害他的!”
“这秦县丞太过能干了,林知县是怕他抢了自己的位置吧?”
“难怪他要针对落花寨呢,就是怕秦璐盈为他父亲报仇吧!”
百姓们的议论声传到林虢的耳中,气得他浑身发抖。这帮白痴!不过是随口几句捏造,他们便都信了,还真是不带脑子!
玉鸾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在一旁幸灾乐祸。她深受谣言之苦,如今见这狗官自作自受,心中不禁大呼过瘾。
渠清彦虽心有偏袒,但也不至于偏听偏信。于是他向那名土匪问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那人呆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那五名被俘女子道:“将军可以派人去查她们五人的身份。”
糟糕,他怎么偏偏忘了这些女子!互通的证据可以摧毁,但这几人的身份却始终是个隐患。林虢心下一横,从袖中滑出五柄毒刃,正想找机会先解决了她们,手臂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他右手一松,毒刃跌落在地,发出了几声脆响。
“怎么?林大人还想当堂刺杀人质不成!”叶流水大声质问道,手里还保持着弹射的姿势。他方才一直注意着林虢的动作,见他右手有异动,便立即将手中的暗器打了出去。
几名女子看到地上掉落的毒刃,吓得连连后退,急忙逃离林虢的身边。
藏有秦璐盈玉佩的那名女子颤抖着唇,看着林虢巍巍颤颤地说道:“林大人,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竟然,你竟然……”
林虢气急败坏地朝她吼道:“若非你们多嘴,谁都不用死!”
“哦?看来林大人当真与这些土匪有所勾结?”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虢转头望去,便见宁行云手中作结,两指并举往后一拉,堂前跪着的那名土匪便瘫倒在了地上,随后从他的背部飞出了九枚银针。
“傀儡针?”林虢认出这一江湖术法,登时发指眦裂,对着宁行云怒吼道:“你耍诈!”
宁行云将银针收回袖内,歉意地朝他笑笑:“无奈之举。”
“将他押起来!”渠清彦担心林虢又要做什么小动作,连忙示意手下将他擒住。
林虢见状,双腿一蹬,从包围的士兵上方逃脱,然后勾手为爪,向着秦璐盈的方向袭去。
秦璐盈闪躲不及,眼看就要被抓住,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代她挡下了这一击。
“爹!”林睿大声喊道。
林虢扣住他的脖子,将他从人群中拽出,然后退到了墙角处:“放我离开,否则——”
“你不觉得你拿自己的儿子做威胁,很可笑吗?”叶流水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
“你若是觉得可笑,那大可上前试试。”林虢的眼中尽是狠厉,他手下一使力,林睿的脸便变得通红,脖间也印下了几个深红色的指印。
“他可是你的儿子啊!”秦璐盈看着喘不上气的林睿,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却被小六等人死死拦住。
她推开他、误会他、中伤他,而他却始终坚定不移地朝她奔赴,还再三为她舍命相挡。这份情谊,即便是顽石也该开窍了!何况她本来便对他有意,只不过碍于身份这才强行压下感情。如今误会已解,看到他受此劫难,她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儿子?”林虢冷笑一声,然后看向手中挣扎的林睿:“你可知——我为何对你态度突变,甚至派人冒充你的笔迹,想要借秦璐盈之手杀了你吗?”
林睿狼狈地看向他,那双眸里闪烁的光此时早已碎成一地。
林虢在他耳边沉声说道:“因为梦娘告诉我,你娘入府之前便有了相好,而她入府不过八个月便生下了你。呵,我当初竟还真信了她是身子虚,所以早产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你胡说!我娘才不是那种人!”林睿嘶哑着声音,奋力地说道。多可笑啊!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妾的话,他的父亲便能枉顾这二十余年的父子情谊,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毒手。
“呵,你娘都死了三年了,你怎……嘶!”林虢正说着,一个不备,又被叶流水用暗器击中了手腕。他掐着脖子的手松了一瞬,但很快又将林睿反手制住。
林虢恶狠狠地撇了叶流水一眼,然后便想挟着林睿翻墙而逃。哪想他刚施了轻功,便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从空中拦住,两人又齐齐跌落回了地面。
他们刚一落地,林虢便被士兵给制住了,而林睿也被秦璐盈救了下来。
“哟,这张网什么时候布下的?”叶流水对着来到他身旁的渠清彦问道。
“林虢刚暴露那时。”渠清彦答道。
“反应还挺快。”叶流水夸赞道。
“不然你还真当渠家军是吃素的?”渠清彦挑眉看向他:“那你们呢?傀儡针什么时候施的?”
“我们准备跟曲清一同去暗室的时候。”叶流水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宁行云:”我师兄施的,连我都没看到呢!”
渠清彦不由得啧啧称奇:“行云道长还会这些江湖术法?”
宁行云礼貌一笑:“为得大道,广含小术。法法通道,术术含道。”
“受教了。”渠清彦朝他恭敬地点点头。
叶流水不想看他们继续相互吹捧,于是拍了拍渠清彦,催促道:“得了,快去审审那狗官吧。”
渠清彦这才又坐回了堂上,然后命手下将林虢押上堂前,开始审讯——
“林虢,你可知罪?”
第五十五节 落花寨终篇丨真相(下)
林虢此人生性狂妄,即便眼下他已是强弩之末,还被拷上了枷锁,狼狈地跪在公堂之上,却依旧昂着首睥睨自若地回道:“下官——并不知罪。”
渠清彦气极反笑:“你勾结土匪,祸害百姓,还敢说不知罪?”
林虢理直气壮地回道:“因为下官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容县!”
此话一出,又掀起了一阵议论声。
叶流水戏谑一笑:“怎么,你让土匪闯入百姓家中作恶,任凭他们在道上打劫商客,倒还是有利于容县了?你莫不是想说,这是为了锻炼百姓们的胆识,激励他们习武防身吧?”
林虢没理会他的嘲讽,而是向渠清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将军,我们容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县,但因扼守金陵与安庆往来的要道,来往商旅众多,所以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但自从前些年落花寨私修的商道开通之后,百姓们的生活却是每况愈下。此前因为容县往东茂林繁多,没有歇脚的驿站,所以过路的人都会在容县留住上几晚,这既照顾了百姓的生意,也能促进容县的商货流通。而如今商路开通,直抵官道,他们便都绕过了容县,改从向槐赶往金陵,导致容县日益没落。”
秦璐盈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插话道:“所以你才会如此针对落花寨?”
林虢不屑地撇了她一眼:“哼,你若是安分守己地做你的寨主,不去修什么商道,我又何必如此劳心费力地去设计这一出。”
“那你为什么偏偏要伙同这帮土匪行事?官匪勾结,这可是大忌。”宁行云也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这些土匪藏在山林间,靠着打劫过往的商客为生。落花寨修商道,守商道,害得他们无利可图,自然也是怀恨在心。何况他们本就是土匪,装成落花寨的模样再容易不过了。我除了他们,难道还有更好地合作选择吗?”林虢反问道。
宁行云皱了皱眉:“但既然商道已成,你们再怎么打击落花寨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另寻法子,重振容县。”
“照你这么说,难道我就要白白放过她们吗?”林虢讽刺一笑:“你此前的推测并非全错,我虽没有允诺这些土匪万两白银,但这落花寨一除,他们便能霸占商道,我也不会出兵管制。到时,商道上匪乱频发,这些商旅们自然也就会改道而行了,容县不就能重获繁荣了?”
渠清彦冷哼道:“你不作为,不代表其他人会坐视不管。这条商道牵涉甚广,若真出了这些事,城主也迟早会查到你的头上!”
这时,林虢突然一反方才桀骜的姿态,猛地磕了个响头:“将军!下官并不否认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但是下官所行一切的初衷皆是为了容县啊!还请将军念在下官一片爱民之心,法外开恩啊!”
嘁,说了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求个宽大处置啊?这林虢倒是能退能进,冠冕堂皇的官话也真是随口拈来。叶流水翻了个白眼,正想开口拆穿他的真实面目,却被玉鸾秋抢了个先。
只见玉鸾秋朝着林虢怒斥道:“满口胡言!你口口声声是为了百姓,但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政绩罢了!这条商道造福了无数人,为我大梁商贸之繁盛把薪助火,而你却因一己之私想要截断。难道只有你容县的百姓是百姓,这大梁的其他人就不是百姓吗?”
林虢侧过头同她辩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本就是自私的,哪顾得了他人的死活!”
“够了!”渠清彦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起身说道:“我朝为官者,须持身立世,心怀天下,凡所行事,常思有以及人。我等虽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但天下之民大于小民,天下之利大于小利。你为官数载,却还不懂得这番道理,看来——确实不足以为官。”
说罢,他将一枚新的令签扔下,宣判道:“容县现任知县林虢,勾结匪徒,阻碍商贸,现免去一切权责,押往安庆候审。容县一切事务,先暂由县丞代理。被擒获的这帮土匪,则统统依律处置,抓捕残部,流放边境。”
令签已下,事情已无力回天。林虢终于垂下了他那骄傲的头颅,仍由周围的士兵将他拖起带走。
待路过秦璐盈身边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她低声说了一句话:“我针对你们落花寨,不仅是因为商道,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确有私怨,我害怕你会来找我寻仇,毕竟——你的父亲,确实是被我陷害的。”
秦璐盈脸色骤变,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只见林虢露出一记阴恻的笑容:“他跟我政见不符,处处妨碍我做事,所以我才下了毒手。这条商道他早就想挖了,没想到竟是他的女儿帮他实现了。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因为——我想知道,如此一来,你还愿意和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吗?”
“你!畜!生!”秦璐盈怒火攻心,拔出腰间的双刀便要朝他砍去。
“寨主!”小六和丽娘连忙拉住了她。林虢虽有罪在身,但这毕竟是公堂之上,要是寨主公然行凶,必然也会落下罪名。
林虢看到秦璐盈崩溃的样子,满意地仰天长笑,然后才随着士兵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这人可真够变态的。”叶流水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感慨了一句。
宁行云看向秦璐盈身后一脸煞白的林睿,叹了口气道:“秦姑娘和林公子倒也真是不易。”
叶流水却是不在意地耸耸肩:“那狗官都不认林睿是他儿子,就权当做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呗。这种爱恨纠葛,话本里多着呢,他们若是真心相爱,便没有什么逾越不了的事。”
宁行云道:“也罢,个人的姻缘,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
******
事情尘埃落定,门口的百姓们渐渐散去,落花寨的人留了口供后,便也准备离去了。
临走前,秦璐盈找到了宁行云二人。此时她已平静了不少,只是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她在二人面前单膝跪下,单手抱拳道:“二位的恩情,璐盈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必赴汤蹈火……”
宁行云连忙将她扶起:“你我已是朋友,不必客气。”
秦璐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们现在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先跟我回落花寨?”
宁行云连忙摆手:“不必了,我们本来就是要去往金陵,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对了,你跟林睿打算怎么办……”叶流水忍不住问道。
宁行云正想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却见秦璐盈坦然一笑,道:“他自然是随我回寨里做压寨相公。”
宁行云有些讶异:“姑娘倒是豁达。”
叶流水则是兴奋地拍了拍她的肩:“厉害!”
“人世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不如想得简单一点不是吗?”秦璐盈朝他们拱手行礼,道:“行。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她们还在等着我回寨呢,日后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宁行云和叶流水送别了落花寨一干人后,转头却发现玉鸾秋竟还留在身后。
“你怎么没跟她们一起走?”宁行云问道。
玉鸾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这不是还有我的女侠梦吗?你也说了我得去找我心中的答案。”
方才小六她们再三挽留她留在山寨,她也确实有些心动。但想想她在江湖闯荡了半年,却只落下了个魔头的名号,实在是心有不甘,所以还是作罢了。
宁行云真诚地说道:“祝你如愿。”
叶流水则是又调侃了她一句:“下次见面,你可别又有了什么比女魔头更可怕的称号了。”
玉鸾秋骄傲地哼了一声:“放心吧!到时,我青虹女侠的威名必定响彻江湖!”
“得了,别吹了。你现在就要走吗?还是在容县留宿一晚?”叶流水问道。
玉鸾秋摇摇头:“这容县的百姓各个把我当成魔头,我怎么好留在这里?只能就此别过了。”
宁行云说道:“好,你一路保重。”
叶流水接道:“恕不远送哦~”
玉鸾秋潇洒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正准备往前走去。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补充了一句:“对了,顺便帮我跟那个冷面将军道个谢,他救了我一命。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日后再报了。”
叶流水满口应下:“一定带到!”
“不用你带话,我已经听到了。”
“咦?”叶流水回过身,便见到渠清彦正站在他的身后。
只见渠清彦越过他,直接对玉鸾秋说道:“你若是想报恩,可以随我一同回安庆。”
“嗯?”
渠清彦机继续说道:“渠家正在招收女兵,你若是愿意——”
“!”玉鸾秋登时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我愿意!”
要知道她自幼的梦想便是成为渠秋莞那样的巾帼女将,因为京城不收女兵这才改当的女侠。眼下能加入渠家军,对她来说莫过于天大的惊喜!
渠清彦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那你便同我们一起回安庆吧。”
“是!将军!”玉鸾秋连忙小碎步跑到他的身边。
她见他身旁无人跟随,又随口问了一句:“曲副将呢?”
渠清彦头也不回地道:“我让他去处理些事情。”
“是。”玉鸾秋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俨然已是小兵的模样。
见事情都已处理完毕,渠清彦也不再逗留,同宁行云二人道别道:“那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玉鸾秋朝他们挥挥手,然后也跟在渠清彦的身后离开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突然觉得自己像送别游子的老父亲。”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叶流水感慨了一句。
宁行云轻笑了一声:“行了,我们也赶紧出发吧。”
“走吧,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叶流水脚步轻盈地往前走去,心里难得的十分舒畅。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忘记了什么……
果然,他们才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施主们要出发了吗?”
“……”叶流水转过头去,待看到来人后顿时欲哭无泪。
糟糕!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跟屁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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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铺里,身着藏蓝色深衣的老板正百无聊赖地依靠在柜台前,翻弄着手中的账本。
今日百姓们都跑到了县衙围观,铺里一单生意都还未开,不过能看到这么一场大戏,他倒也不算太亏。老板回忆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不禁再次感叹了起来。
这时,突然一阵马啸声传来。老板扭头看去,便见一个将士打扮的男子正骑着马停在门前。他将马喝住之后,并没有下马入店,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然后随手抛到了柜台上。
老板连忙将钱袋接过,一边掂量着里面银子的重量,一边舔着脸招呼道:“官爷想要买些什么?”
那名将士扫了他一眼,说道:“此前有名女子在你铺子里购置过几件衣物,这是官府替她报销的银子,你且收好了,日后莫要在背后胡乱非议。”说罢,他便纵马而去了。
老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怔在了原地。
没想到……这青虹女魔头说的竟不是玩笑话,而且她还在为官府做事!看来,女魔头之名确是谣传。如此一惊天消息,他得赶紧找人说叨说叨去!老板反应过来后,连忙欣喜地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准备起身去同四邻聊一聊这所见所闻。
人人都说这人言可畏,可这人言啊,偏偏如同柳叶一般,迎风便动,肆意飘零。谁听了,不觉着可笑呢?
第五十六节 山泽居篇丨遇袭
“前方应该就是官道了。”宁行云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界碑说道。
“离下一个驿馆怕是还有些距离,我们就先在这破庙将就一夜吧。”
叶流水一边说着一边踏入身旁的破庙,然后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疲累地伸了伸筋骨。
他们离开容县后,本是打算在向槐留宿一夜,哪想刚寻到客栈,便与正在街边闲逛的马小姐撞了个正着。马小姐惦记二人许久,如今好不容易见着,自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她极力盛邀二人同行,被以需要休息为由拒绝后,又提出了明日之约。他们不好再次推脱,只能先假意应下,待马小姐一离开,便如遇洪水猛兽一般,头也不回地匆匆逃出城去,一刻也不敢逗留。而这一走,便到了子时方才停下。
周途劳顿,叶流水刚坐下便生出了困意,他将庙里的干草随意铺了铺,正准备卧下休息,却发现师兄仍伫立在庙前,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见状,叶流水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师兄,你还担心那个和尚呢?”
宁行云皱着眉道:“你也看到了,这一路上并无歇脚的地方。他若是宿在林间,怕是会遇到猛兽……”
“他还会怕这个?你可别忘了,上次那群恶狼,连我们都难以应对,在他面前却乖得跟条哈巴狗似的。”叶流水摇了摇头,只叹师兄心肠太软:“这人来历不明,通晓兽语,还知道你身上藏有云梦带,说不定也是别有用心的哪方势力,你又何必在他那浪费感情。不过……他倒是守信,我说他碍眼,他便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曾靠近。等明日我们早些启程,便可以借机甩开他了,你就赶紧进来休息吧!”
宁行云沉思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往庙内走去。
这时,突然一阵寒风袭来,他脚步微顿,用余光朝两侧扫了一眼,然后又面色如常地走到流水面前,将他从草堆上拉起,自己却取而代之地坐了下去。
“师兄?”叶流水瞪大了双眼,正想怒斥他这恶霸行为,便见宁行云朝门外瞥了一眼,然后悠哉地盘起双腿,阖眼说道:“等你忙完,再来休息。”
叶流水闻言一怔,凝神往外面探去,这才发现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向外走去:“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刺客为什么专挑深更半夜的时候下手?懂不懂得养生啊?不好好睡觉,迟早要猝死!”
“要死也是你先死!”
他刚说完这番话,便见十余人从两侧的林间冲出,持着长刀围聚着向他砍来。
“嘁,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叶流水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灵巧地跃空而起,一脚踏在了众人合围过来的刀尖上,再借着巧力往上一弹,反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寒剑似冰,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更显得肃穆萧索,叶流水手腕一转,那冷冽的剑气便毫不留情地劈向四周,溅起片片血花。
有几人反应迅速,持刀来挡,却仍被这剑气中掺夹的深厚内力震得连连后退。
“变!”刺客们近身不敌,方知对方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于是他们顾不得身上的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急忙往右侧退去。
“这就想跑?”叶流水正想追去,却见他们又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将刀身一转,再摁下刀柄处的暗格,那普通的环首长刀便瞬间变成了带有环刺的链刃!
叶流水眼神一暗,立马闪身退去,紧接着那些链刃便如蝮蛇吐芯一般,挥出了数条带刺的长条锁链,齐齐抓向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好险!叶流水看着那块被整块刨起的草地,余惊未定地拍了拍胸脯。他忿忿不平地喊道:“太不公平了吧!你们人数比我多就算了,武器也比我好!”
刺客们没空搭理他的话,他们见一击不中,便又来一击,这数十条长链如同天罗地网般铺来,让叶流水几乎避无可避。
叶流水一边狼狈地闪避着攻击,一边思掇对策。这些锁链皆是寒铁所制,普通的刀剑根本劈不开,再加上链上附有利刺,更是进一步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但是,这种武器也有着明显的致命弱点……
叶流水狡黠一笑,在脚上灌注内力,如同鱼儿一般在锁链间游走,待他们的攻击开始变得迟缓时,便趁着锁链扬起的空隙,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人呢?!”领头的那名刺客见到目标消失,顿时大惊失色。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到眼下寒光一闪,一柄软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间。接着,便听身后那人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么长的铁链,至少也有几十斤重吧?你还真当你的手下都是力大无穷的神仙呢?累得连敌人近了身都察觉不出来,这种虚张声势的招式,也就你们这种脑小如蚁的人想得出来了!”
领头的刺客被这直白的嘲讽气得浑身发抖,他梗着脖子喊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这么多!”
“哦?还挺有骨气,那我就遂了你的愿吧……”叶流水手下正要使力,便听前方突然传来一道邪魅的女声——
“谁让你们这么对待四皇子的~”
叶流水闻声望去,便见前方的大树后走出了一名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媚眼如丝,纤腰若蛇,身着一席紧身的翠烟纱衣,额间还画着诡异的墨绿色图腾。她赤足踏在草地上,脚上的铃环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在这幽静的月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怎么?你也是找事的?”叶流水挑着眉看向她。
“呵呵呵,四皇子可真爱说笑~小女怎敢对您不敬呢?”女子掩唇一笑:“只是没想到——这帮奴才不知好歹,竟私下对您动手。”说罢,她眼神狠厉地扫了那帮刺客一眼。
刺客们似是十分惧怕这名女子,不过是一个眼神,便让他们齐齐收回链刃,惶恐地退到了她的身后。
叶流水冷眼瞧着她做戏,直言道:“有话就直说,这儿又没戏台,你演给谁看呢?”
“四皇子说话可真是有趣~”听了这话,女子却不恼,反倒翘着柔荑向他靠来。
叶流水被那扑面而来的香气熏得头晕,连忙拉过手中的人质,挡在她的面前:“别贴这么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哪想女子毫不在意:“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奴才罢了,四皇子想杀便杀了吧~”
“赵姬!”领头的刺客脸色一恼,瞪着她的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
但赵姬却连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他,只是继续跟叶流水交谈道:“四皇子,可有兴趣同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叶流水对此有些嗤之以鼻。他们能交换的无非就是钱和权,这些东西他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您肯定知道我们是冲着云梦带来的,至于交换呢——”赵姬拖长了声音,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们告诉您年妃当年真正的死因,如何?”
叶流水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赵姬满意地看着他的神情,继续说道:“大家都说,年妃是因为在金陵之乱中舍身救皇上而死。但这实情,却并非如此——年妃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有心人设计的。想必您也很想知道实情吧?这云梦带对你们本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她话音未落,便见叶流水将手中的人质一推,然后提剑朝她刺来。
“你?!”赵姬匆忙躲开,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变得狰狞一片。
“磨磨唧唧!抓了你,我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叶流水手中的软剑迅疾如风,剑影如织,所到之处皆剑气滔天,杀意凛然,逼得那帮刺客连连后退,救援不得。
而赵姬不精武艺,很快便被他擒住。
“说!你知道些什么!”叶流水将剑压在她的脖子上,胁迫道。
赵姬不过慌了一瞬,接着却又扬起一个诡异的笑,自己朝着利剑割去。
“你——”叶流水被她的举动惊住,然后便见她的脖间被划出了鲜血,而那血的颜色竟是绿色!
糟糕!叶流水心中顿觉不妙,正想将她甩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僵在了原地,动弹不了!
“四皇子,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哦~”赵姬媚笑着从他的手中挣脱,然后用指尖轻挑着他的下颚,道:“是您不仁在先,就别怪小女不义了。”说罢,她便示意手下将他缚住。
正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掌风,她下意识地避开,但眼前的叶流水却瞬间便被那人救去。
“抓住他们!”赵姬见自己功亏一篑,气得直跺脚。
刺客们连忙上前夺人,但那名男子身法飘逸,内力莫测,不过是单掌一推,便凭借着掌风将他们统统掀翻在地。
赵姬沾了点脖间的毒血,想要乘乱用暗器偷袭,却也被他隔空击退。
“邪门歪道。”宁行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赵姬,然后将一颗丹药塞进了怀中的人嘴里。
不出片刻,叶流水便又恢复了常态。
“哼!不愧是三清观的人......我们撤!”赵姬见形势扭转,只得先行撤退。
叶流水本想继续追赶,却被宁行云制住:“别冲动。”这帮人诡计多端,也应当还有同伙,他们贸然追赶怕是讨不到好。
赵姬临走前又突然回过头,说道:“对了,后面那个和尚是你们的朋友吗?”
宁行云眉头一皱:“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派人送他去见菩萨罢了~”
赵姬仰天一笑,然后便带着手下,隐入了无边的夜幕之中。
第五十七节 山泽居篇丨奇怪的女孩
赵姬前脚刚走,宁行云便施了轻功往来路赶去。
叶流水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能紧步跟上。毕竟这和尚本就与此事无关,若真受此牵连丢了性命,他也脱不清干系……
喧安离他们大约只有三里路的距离,二人不到一刻钟,便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他在那!”叶流水指着前方的模糊人影喊道。
宁行云顺眼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喧安正瘫坐在一颗大树下,双眼紧闭,不知生死。而他的四周还零散地铺着几具残尸,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这和尚不会真死了吧……”叶流水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也是心头一紧。
他正打算上前查看情况,便见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他的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嘶!”叶流水受痛后下意识将手臂一甩,却发现那团奇怪的黑影正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臂,仍他怎么使力也摆脱不得。
宁行云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他辨出那团黑影似乎是个小孩,便没有直接下手,而是用巧劲在她颈部处的穴位一弹,等她受痛松手后,又立马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叶流水脱身后,立马开始检查手上被咬出的那两个“血窟窿”,待确认没有中毒后,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他方才才被赵姬坑了一回,这次可不想又栽在了这近身突袭上……
而宁行云则在一旁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孩子。只见她皮肤黝黑,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圆又大,目光虽然凶狠,却掺杂了几分不谙世事的木讷感,而那两颗尖长的虎牙则是突兀地龇在唇外,上面还沾染了血迹,整个人就像是刚刚狩猎完的小兽一般。
她被抓住之后,拼命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仿佛被定住一般,怎么也使不上力,便只能怒视着宁行云,嘴里发出奇怪的嘶吼声:“唔!噫!”
“我在你身上下了符咒,所以你暂时动不了。不知…你为何要袭击我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行云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这孩子动作极快,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若非他在她身上贴了张禁锢符,他也还真一定制得住她。
“这还用问?她肯定是赵姬那边的人呗!”叶流水没好气地说道。他凑到她的跟前,然后捏着她的下巴打量了一番,感慨了一句:“啧,这牙口,是吃生肉长大的吧?”
不是毒血就是兽齿,这帮刺客怎么尽是些怪胎啊?难不成,他们的主子还有什么特殊爱好?
宁行云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他话音未落,便听喧安那传来了动静——
“施主……”
宁行云听到这声呼唤,连忙将被定住的女孩交给流水,然后快步走到喧安面前,半蹲下身子,关切道:“你怎样?可有哪里受伤?”
喧安虚弱地回道:“不过受了些内伤,并无大碍。”
宁行云见他虽然脸色发白,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脉搏也算平稳,终于放下心来。
他略带歉意地解释道:“这帮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没想到会牵连到你……”
喧安无所谓地笑笑:“施主本就没有义务管小僧的死活,如今却能施以援手,小僧已是十分感激了。何况本就是小僧要执意跟着施主的,若真的丧命于此,也不过是命中逃不过的劫数罢了。”
宁行云见他如此豁然,不免心感敬佩。接着,又问道:“不过既然你不同武艺,又是如何脱的身?难道……”
喧安看向叶流水手里的女孩,道:“没错,方才便是她救的我。”
“原来如此,看来她是误会我们也是刺客了。”宁行云了然地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示意流水将女孩放下。
叶流水轻哼了一声:“真没眼力劲,我们看上去像是刺客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孩的身上的禁锢符揭下,解开了对她的束缚。
女孩的手脚恢复自由后,龇牙咧嘴地朝他瞪了一眼,然后便立即跑回了喧安的身侧。
宁行云打量着女孩,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个孩子是你的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会——是你的孩子吧?!”叶流水脑中灵光一闪,目光炯炯地推测道。
他们自认识喧安以来,可从未见他身边有过什么人。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女孩,还对他舍命相救,那必然是关系匪浅啊!这遁入空门的和尚,按理说早就该斩断红尘万千了,如今却有这般的世俗牵扯,说不定正是出家之前留下的孽缘……
“……”宁行云见流水又摆出一幅看好戏的神情,只能无奈地扶额。
早知道流水会被荼毒至此,他当初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师父带回来的那些市井话本全烧了……
喧安犹豫了一阵,只回道:“她是……我的同伴。”
“同伴?你怎么会认识……”叶流水还想追问下去,却被宁行云出言打断了——
“所以这些刺客全是她杀的?”
显然喧安并不想过多地透露两人之间的关系。既是对方的私事,他们也不便追究,所以宁行云便将话题引到了尸体上。
“是。”喧安点点头。
“这可真够狠的……”叶流水看到脚下的尸体,即便他也见过不少厮杀后的场面,此时也不禁吸了口冷气。
只见这些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不是少了胳膊,就是缺了耳朵,即便是黏连在残肢上的肌肤,也都无一不被咬得血肉模糊,筋断肉烂。
叶流水忍不住向女孩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咬人呢,用刀剑杀人不更快些?难不成,人的血很好喝吗?”
女孩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有些木愣地回道:“不…不……”
宁行云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皱起眉头:“她似乎……不太会说话?”
喧安也是一愣,转向她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女孩面上一红,一边比划着手,一边着急地想要辩解:“握,握会索…….”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砚儿!”
女孩听到喊声,神情顿时变得雀跃起来,然后大声回应道:“爹爹!在…在这!”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他身材瘦弱,相貌清隽,眼角处有几道深深的细纹,但眼神却坚毅清澈。他身着青灰色布衣,腰间挂着一张玉牌,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一幅文人的姿态。
女孩刚一见到他,便立马飞扑进了他的怀里,嘴里还亲昵地喊着:“爹爹~”
男子见她无碍,松下一口气,然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砚儿,你怎么突然跑开了?可叫爹爹担心坏了。这林子里藏了很多山匪和野兽,你若是一个人可就危险了!”
看到这一幕,叶流水有些失望地嘟囔了一句:“原来真的不是和尚的孩子啊…….”
宁行云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男子听到动静,这才注意到这边还站着几个生人,便连忙上前打招呼:“在下——”
他刚迈出几步路,便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竟一只断臂,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定了定心神,又望朝四周望了望,见地上有几具残破不堪的黑衣尸体,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接着,他走到三人面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多谢几位公子搭救小女!”
“啥?”叶流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男子态度诚恳地继续说道:“在下名叫秦书墨,这是小女砚儿。我们今日本想在驿馆住上一晚,但因路上误了时辰,便只能留宿在这林间。不久前有一阵笛声传来,然后小女便突然跑开了,我担心她遭遇山匪,四处寻找,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幸好,有三位相助,小女这才逃过一劫。”
“……”
看来这人是误会了,以为地上的黑衣人是山匪,而他们则是为了救女孩而路见不平的侠士。
三人正想解释,却见女孩在男子的身旁冲他们挤眉弄眼,暗示他们不要说出实情。
看来,这个愣头愣脑的男子,还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一头狼呢……
叶流水接收到砚儿的暗示,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后拍了拍秦书墨的肩膀,义正言辞地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而宁行云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喧安一眼,这女孩与他此前并不相识,却能在听到笛声之后赶来营救,还被他称为“同伴”,再结合之前的种种,看来此人定不只是一个和尚这么简单……
第五十八节 山泽居篇丨来历
当晚,几人便一同在破庙中歇下。
宁行云并无困意,等众人安置好后,便坐在月光下吐纳练气。
再睁眼时,便见秦书墨和砚儿早已相依在干草堆上沉沉睡去,喧安也在佛像前阖眼入定,而流水却是坐到了庙前,正抬着头看着夜空中高悬的冷月。
宁行云见此,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他的身旁坐下:“你还在想赵姬说的话?”
这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叶流水仍盯着天上那轮皎洁,没有回话。
宁行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赵姬说的话的未必可信,且极有可能是为了引我们入套。”
“……我知道。”叶流水微微垂下头,有些语言又止。
这赵姬知他身份,身后的势力想必跟宫里脱不了关系。如今夺嫡在即,党争迭起,即便他无心皇位,也难免会被牵涉其中。有人将他视作仇敌,亦有人将他视为棋子,他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一盘铺谋设计的棋局。皇城如池,钓者博弈,他不想趟进这淌浑水,更不想被当成可以随意摆控的愚鱼,可这件事偏偏关系到了他的娘亲!娘亲的死是他萦绕在心头十年的执怨,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个不行!所以,即便眼前真的是一个陷阱,他也只能跳进去……
“你若是心存疑惑,那便去查吧。”宁行云突然说道。
闻言,叶流水有些愕然地看向他:“我以为你会劝我……”
“劝你什么?劝你忘了这件事,赶紧找到师父一同回观?那你怕是又要想尽办法逃走了。”宁行云朝他微一挑眉。
叶流水面上一哂,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我,我才没有……”
他刚下山时的确数次想要找机会独自离开,但自从因云梦带遭各方势力追杀后,他便打消了这一念头。初时或许只是仰仗师兄的庇佑,而之后却似乎习惯了两人的相处。因为他发现除去严苛、爱管闲事、啰嗦、独断专行之外,师兄其实也还挺好的……
宁行云见他窘迫,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所谓修道修佛,其实都不过是修心而已。你心中有惑,若是放不下,便去解开,不然它只会不断生长,成为你心里最大的障碍。师父之所以不愿我们下山,正是因为世如染缸,我们一旦与之产生纠缠,便很难再保持一颗如如不动之心,最终落入红尘的桎梏,再难脱身。我不阻拦你去调查此事,但是流水你要记住,无论之后会遇上什么,你都决不能让一时的仇恨和利欲所左右,失去了本心。理无常是,事无常非,以往的种种皆为因果,你万万不可以错对错。”
叶流水沉默良久,却迟迟不敢应下。他并非不明白师兄的意思,只是清楚自己还做不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境界。这些所谓的贪嗔痴念,若真的这么容易就能被看破放下,那人人都能得道成仙了……
“行了,别再纠结了,赶紧去睡觉吧。”宁行云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再怎么说,你还有师兄在呢。”
叶流水抬起头望向师兄,见那双深邃狭长的眼在朦月的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眸里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他纷乱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叶流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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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众人草草地用完早膳,便一齐踏上了官道。
叶流水一反昨夜的消沉,兴致勃勃地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前方便要分道了,你们若是要去往吴郡,便要往北边走。”
秦书墨拉着砚儿,紧跟在他的身后:“公子,我们是要去金陵。”
听到这话,叶流水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你们也要去金陵?你这一不赶考,二不经商,去金陵作甚?”
秦书墨没听出他话里的嫌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是从邺城来的。邺城有一徐姓富商,仗着自己家大业大,抢占民田,克扣工钱,祸害一方。还与官府勾结,使得百姓们难讨公道。所以我便打算拖些关系,向上递状纸……”
“哟,你这是要进京告御状?”叶流水颇有些惊讶,这人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却不想还有些胆识。
秦书墨义正言辞道:“我虽只是一介秀才,但也知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正好此前与我一同读书的同僚中了状元,若是找他帮忙,应当不成问题。”
这家伙,还真以为告御状这么容易啊?这朝堂上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一个刚上任的状元郎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同僚得罪人不成……叶流水心中不以为然,但明面上也不好意思打击他,只能耸了耸肩,道:“那便祝你好运了。”
“既是顺路,那便结伴而行吧。”宁行云突然接过话道。
叶流水知道师兄因为昨晚牵连到了别人,心中有愧,今日定会邀请他们同行以保其安全,但听到这话后还是有些不乐意,于是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说好了啊,我们也有要事在身,等到了金陵,大家就各走各的。”
秦书墨知二人皆有武艺在身,若是独自赶路,更加省事省力,如今却愿意带上他们,心中顿时十分感激。他诚恳地向二人鞠了一躬:“多谢公子!
砚儿也在一旁有样学样,一边歪着小脸看着宁行云,一边半鞠躬道:“谢,谢。”
秦书墨看到砚儿的模样,鼓励式地夸奖道:“砚儿真乖。”
叶流水的目光在这两人的脸上徘徊,突然疑惑道:“这丫头,怎么长得跟你一点也不像?”
秦书墨有些歉意地笑笑:“其实……砚儿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叶流水登时瞪大了双眼。
喧安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听到这话时,却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我去年去广阳府探亲,回程时经过佘山,正好遇见了倒在路边的她。当时夜幕已深,她整个人也是黑乎乎的一团,若非看到了那双眼睛,我还以为是个石头呢。”秦书墨回忆起往事,也不禁有些啧啧称奇:“她当时满身是伤,血流不止,却愣是没哼一句。我给她找了大夫,然后在附近挨家挨户地去打听,却没人认得这个女孩。我不忍放她独自一人,便索性将她带回了邺城,当做自己的孩子教养。”
“浑身是伤?”喧安的眼中幽深一片。
秦书墨点了点头:“对,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当时我问过她,却发现她不会说话,所以只得作罢。说来也是奇怪,她不仅不通人语,对于人伦世俗也丝毫不知,连吃饭都是俯下身子去咬,就如同野兽一般。”
叶流水眉头微皱,问道:“那你就不怀疑她的来历吗?”
秦书墨回道:“我猜想她是被人弃养于山林,然后被野兽当作幼崽抚养,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模样。民间有不少兽人的传闻,多类似于此。至于她为什么会受伤,可能是因为跑下山后被人视为怪物,才被打伤的吧。不过幸好,我遇到了她。她无家可归,我孤家寡人,也算得上是一场缘分。这一年来我教她纪纲人伦,教她识文断字,教她知晓事理,如今她除了还不太会说话外,已经大体已寻常孩童无异了。”
说罢,他又低头轻抚砚儿的脑袋,眼里充满了慈爱。
“……”宁行云二人没有说话,而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这个女孩绝不只是被野兽抚养长大这么简单,毕竟那般狠厉果决的杀人手法,若非有人刻意培养,是训练不出来的。他们大致猜想得出她生长的环境,从小被人当做野兽豢养,与兽为伴,以生肉为食,饮血如水,纯粹是作为杀人工具而存在!纵使他们听过无数奇珍异事,也不免感叹人性竟能泯灭至此,做出如此天理难容之事……
两人沉浸在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喧安的异样。
扭曲的憎恨和怒意在他的脸上扩散,将那张瑰玉般精致的面容撕开了一道裂痕,露出了藏在圣洁皮囊下那舐血的尖牙……
第五十九节 山泽居篇丨套话
叶流水本不乐意与他人同行,但没想到这秦书墨虽稍显迂腐,却也算得上是博学多闻,能言善道。众人一路且聊且行,不觉乏味,转眼间便已行至傍晚。
宁行云向在路边接客的驿馆小厮打听了前方的路程后,转身提议道:“若要继续往前走,到下一个驿馆还需两个时辰,我们今晚便先在这儿歇下吧。”
秦书墨望了望天色,附和道:“也好。昨夜睡得迟,今天正好可以早点休息。”
宁行云点了点头,然后便让小厮帮忙安排食宿。
通常来说,驿馆只为来往的驿使或官员提供服务,但大梁重视商贸,驿馆中除去特设的区域专供官府的人使用外,其余部分皆可向百姓开放。
五人走进驿馆后,方才发现馆里早已是宾客如云。来往的商旅们聚在大堂处,或是喝茶闲谈,或是洽谈生意,人声鼎沸,显得好不热闹。
“几位客人真是幸运,本店今日恰好还剩下这最后的三间房。”小二一边招呼着,一边将五人引至了三楼的客房处。
叶流水看着客房门前挂着的天字号门牌,随口道:“那还真是巧了,就剩下这三间上房,还都是连着的。”
“这说明客官您啊,鸿运高照,喜事将近啊~”小二接过话,笑得一脸谄媚。
叶流水嫌弃地冲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说的再好听我也不会给你小费的。”
“客官说的这是什么话?小的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那您们就先请好吧,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的。”小二倒也识趣,见他面露不悦,招呼了一声便下楼了。
“我们又不是官府的人,这小二未免也太殷勤了些……”叶流水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时,喧安推开了最里面的一间房,然后单手执掌,向众人颔首道:“那小僧便先歇息了。”
秦书墨连忙叫住他:“大师,待会可以一起用个晚膳。”
“多谢施主好意,不必了。”说罢,喧安便走进房内,并阖上了门。
“喧安……似乎有什么心事。”宁行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似有所感。
叶流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能有什么心事?一路上都不吭气,也不知在装什么假正经。再说了,这和尚本来就居心……”他正说得起劲,收到师兄递来的警告的眼神,又连忙打住。
“句…心…什么?”砚儿盯着他,好奇地发问。
“咳,你听错了,我说的明明是心,心……”叶流水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一时不知怎么圆话。
秦书墨见状连忙推开了眼前的房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我跟砚儿便住中间这屋吧。”
宁行云也顺势接话道:“行。那待会见。”接着,便将流水拉进屋中安置行李。
待他们将一切打点好后,便走下楼准备用膳。
此时,秦书墨已经在大堂替他们占好了位置。
叶流水见秦书墨只只身一人坐在桌前,便问道:“那小丫头呢?”
秦书墨指了指身后:“方才砚儿见到后院有几个小孩,便去找他们玩了。”
叶流水眼珠一转,动了些心思,然后对两人说道:“你们先点菜,我去看看她。”
说罢,他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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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驿馆极大,共设有东西两栋楼,前楼接纳四方商旅,而后楼则专供驿使和官差使用。
两楼之间以月洞门作为阻隔,前后铺设了两个小院,是孩子们偏爱的玩乐场所。
叶流水穿过大堂,刚踏入后院,便听到了几道稚嫩的童声——
“她怎么连哭都不会?”
“果真是个笨蛋!”
“哈哈哈,大笨蛋!”
叶流水循声看去,便见三个顽皮小儿正将砚儿围在墙角,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还将地上的碎石丢到她的身上。
而砚儿则是垂下了头,任凭他们耻笑,即便是被石头砸到了头也一声不吭。
叶流水眉头一皱,连忙快步走上前,如同捉鸡崽一般,抓住那三个顽童的衣领,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提溜到了身前。
那帮小孩正闹得起劲,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抬头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你们在干嘛?”叶流水俯视着他们,语气不善。
小孩们见对方是个大人,顿时犯了怂:“没,没干嘛……”
叶流水冷呵一声:“那你们为什么要骂她是笨蛋?”
为首的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她本来就是个笨蛋嘛,都长这么大了,话还说不好……”
“就因为这个?你们就用石头扔她?”叶流水气极反笑。
“她黑黑的,看着就觉得很脏。”另一个小女孩说道。
“而且她的牙齿长长的,像个怪物一样,被石头打到都不会哭!”最小的男孩补充道。
叶流水不屑地撇了他们一眼:“一个个的没见识,人家可比你们厉害多了……”
说罢,他将砚儿拉过,让她挺直身杆,站到三个孩子身前。
“你们的父母都是商旅吧?知道商旅需要到处走吧?”叶流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砚儿之所以皮肤那么黑,正是因为她自幼能干,父亲带着她四处行商,踏遍了大梁的大好河山,所以才晒黑的!”
两个小男孩了然地点点头,而小女孩则是歪着头,问道“可我娘说,女子就是要皮肤白嫩才好啊?”
“白有什么用?行商本就危险,要是路上遇见山匪……”叶流水一边说着,一边逼到女孩的面前,作出张牙舞爪的模样:“他们第一个抓的,就是你们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到时候抢回寨里当童养媳,你哭都来不及!”
小女孩信以为真,被他吓得连连后退,险些哭了出来。
叶流水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而砚儿就不一样了,她生得黑,山匪看不上她不说,还极易躲开他们的追捕。无论是匿于草垛,还是藏于泥沼,她都很难被发现。若是再穿身黑衣,山匪在夜里根本就看不见她!”
“……”砚儿扑闪着大眼睛,心道原来自己生得黑,还能有这些好处。
“哦~”孩子们越听越觉得有理,但仍有些不解:“她既然去过这么多地方,那为何还不会说话?”
“你们可知瑕瑜互见,长短并存?”叶流水见他们面露疑惑,又道:“简单来说,就是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比如有些人书读得好,但身体却很弱;有些人武功高强,却大字不识一个。砚儿正是如此,她在其它方面很厉害,在言谈上却弱了些,毕竟,人无完人嘛~”
“她怎么厉害了?”为首的男孩好奇地瞪大了双眼。
叶流水嘴角一勾:“瞧好了——”
说罢,他便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向着月洞门后伸出的树枝一弹,还一边高喊了一声:“砚儿!”
接着,砚儿便如猎豹一般窜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方才用石子打落的鸽子,然后斜踩在围墙上行走如飞,再往身侧一翻,便利落地回到了地面。
“哇!”孩子们皆被她这敏捷的身手惊得瞠目结舌。
叶流水又趁机添了把火:“你们不是还说她牙齿尖吗?那才是终极武器呢!这一口咬下去,就是两个血窟窿,可比那刀剑还要好使,哪还会有山匪敢来打劫呢?再说了,商旅经常风餐露宿,吃不上什么精细的菜,有了这牙口,啃什么肉都方便!”
这番话说完,孩子们早已被唬得心服口服。他们本心本不坏,只是个性中难免有些偏狭自私的因素,又容易随波逐流,一旦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就很容易一同排挤那些与自己有异的孩子。眼下他们知道砚儿明明身怀武艺,面对他们的打骂却没有还手,不免十分惭愧。
领头的男孩踌躇了一阵,然后走到砚儿面前,低声道:“对不起。”
其余两个孩子也都紧跟在他的身后,向砚儿道歉。
砚儿本就习惯了别人将她视为异类,难得碰到有孩子愿意接纳她,既局促,又有些期待:“没…没事。那可以…玩吗?”
“你是想说一起玩吗?当然可以!”大男孩眼露精光:“那你可以教我飞檐走壁吗?!”
“我也想学!我还想学咬人!”另一个男孩也跃跃欲试。
砚儿咧开了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都赶紧吃饭去吧。什么飞檐走壁,坑蒙拐骗的,晚点再学——”叶流水见事情终于解决,连忙开始下逐客令。
“可我们都已经吃饱了。”女孩道。
叶流水只得耐心地解释道:“哥哥找砚儿还有事,你们待会再玩,行吗?”
“好吧。”孩子们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离开前还跟砚儿约定好共同玩耍的时间。
叶流水看到砚儿露出的灿烂笑容,忍不住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这下开心了吧?”
按他以往的性子,将那帮小孩打一顿便完事了,哪会费尽心思跟他们掰扯这么多道理?果然是跟在师兄身边太久了,被潜移默化了……
砚儿点点头,真诚地对他说道:“谢谢…你。”
“我既然帮了你……”叶流水狡黠一笑,终于切入了正题:“那你——是不是也要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