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 山泽居篇丨鸽子
砚儿闻言一怔,眼神流露出一丝戒备,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
叶流水见她如此警惕,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宽慰道:“放心吧,不会为难你的。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砚儿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盯了他好一会,见他表情诚恳,不似说谎,这才终于放下戒心,点头应下。
叶流水先是问道:“你是从哪里来?”
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方才接住的鸽子揣进兜里,然后拾起脚边的石块,在地上画了起来。
她的笔触青涩,画图略显抽象,叶流水低头分辨良久,只勉强看出这是一间靠山靠水的屋子,便继续问道:“这是哪?”
“四…山泽…居。”砚儿一边画,一边回道。
“山泽居?”叶流水听后更觉迷惑。江湖上有名的地下组织无非就是丽景楼、灼夜阁一流,至于什么山泽居……他可从未听过有这种文绉绉的名号。
“这里有…爹爹的书卓,外面还有…小,小福蝶和小勾……”砚儿画得专心,连院里有几朵花、花上有几片花瓣,都笨拙地勾画了出来。
叶流水这才明白她画的不过是秦书墨在邺城的住处,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别装傻啊!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砚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歪头看向他,似是不解其意。
叶流水耐着火气解释道:“我是问你从小在哪长大?就是你被秦书墨捡回来之前,是在哪?”
砚儿摇了摇头:“不…及得了。”
“那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赵姬?”
砚儿再次摇了摇头。
叶流水深吸了一口气,抓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但你放心,我绝不是要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你之前过得不好受吧?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报仇?若我要找的就是你此前在的那个组织,说不定还能顺手帮你一把。”
砚儿特征诡异,杀人的手法也很奇特,叶流水怀疑她跟赵姬同出一门,所以才想试着从她口中套出那帮刺客的来历。但即便他已说得如此坦白,砚儿却依旧只是勾了勾头,一脸天真无邪地回道:“哥哥,你索的…砚儿听…听不懂。”
“……”叶流水一时气得太阳穴发涨,若非面前站的是个小孩,他怕是早就用拳头问话了。
按理说她当初受到非人的虐待,应当对前组织怀恨在心,不会轻易放过报仇的机会才对,但如今却是装傻充愣,软硬不吃,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叶流水围着砚儿来回踱步,见她始终不愿松口,便只能换了个问题:“行,不愿说这个是吧?那你总能告诉我,你跟那个臭和尚是什么关系吧?”
砚儿这次倒是回得爽快:“四…同伴。”
同伴?喧安昨日也是这么说的,看来确实不假。于是叶流水又追问道:“你先前就同他认识?”
砚儿否认道:“没…见过。”
“那为什么叫同伴?”
“我们四…一雷…”砚儿比划着手,有些费劲地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是一类人?”叶流水快速领悟到她的意思。
砚儿点了点头。
这砚儿行如野兽,而这喧安也精通兽语,两人倒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叶流水正想细究,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砚儿——”
两人循声望去,便见秦书墨正巧来到了后院。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叶流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行吧,你爹爹找你来了。我们下次再聊。”
砚儿朝他狡黠一笑,然后又立即换上了那副单纯懵懂的模样,转过身朝秦书墨奔去。
秦书墨抱住飞扑过来的砚儿,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怎么玩了这么久?肚子都不饿吗?”他方才在大堂见到那几个在后院玩耍的孩子一齐回来了,却唯独没有见到砚儿,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便来后院看看情况。
砚儿没有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团雪白的东西,炫耀似地捧到了他的面前:“爹爹,看!”
“这是?”秦书墨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只鸽子。
“砚儿,怎么能伤害小动物呢!”秦书墨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其接过,神情严肃地训斥道。
这只鸽子先是被石子打中,接着又被捏在手里、闷在兜里,几经折腾,此时早已是奄奄一息。
秦书墨爱怜地查看着它的情况,发现它的脚上还绑着小纸条,又对砚儿耐心地教育道:“这是信鸽,是人们用来传递信息的。你要是抓了它,别人收不到信,就会耽搁很多事。所以千万不能再抓鸽子了,好吗?”
“我没有!四哥哥打…打下来的……”砚儿指向身后的叶流水,一脸单纯地“指控”到。
“……”叶流水刚刚走到她的身后,对眼下的状况一脸茫然。
秦书墨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哥哥这么做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待会还会将它放回去的。但是砚儿不能这样做,知道吗?”
“只道了。”砚儿乖巧地应下了。
“乖,知道了就好。那就快去吃饭吧,等下菜都要凉了。”秦书墨将砚儿领入大堂,待她一离开,又转过身看向叶流水,略带歉意地说道:“叶公子,我家砚儿尚不通事理,总是见人学人,听话学话。所以在她面前,麻烦还是注意一下……我不是批评你的意思啊,只是孩子爱模仿,不懂得分辨情况,大人要言传身教……”
“我会注意的。”叶流水打断道。再听他磨叽下去,这菜怕不是要凉了,而是馊了。
“那这个鸽子……”秦书墨将手一抬。
“……我待会就放回去。”叶流水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将鸽子接过。
秦书墨一脸感激:“那就有劳公子了。”
叶流水冲他摆了摆手,然后烦躁地折回后院。
若不是为了她,他怎会打这个鸽子!恩将仇报,臭丫头……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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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鸽子,还能飞吗?”
叶流水翻身跃上后楼内院前的那颗大树,将鸽子小心地放回到了树枝上。
这小鸽子耷拉着脑袋,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稍一动弹,又跌下了枝丫。
叶流水眼疾手快地将它接住,拨弄着它的翅膀左看右看,悠悠地叹了口气:“誒,看来是没救了。”
他思量了一阵,然后利落地跳下树,捡起地上的树枝在身侧的花坛里挖起洞来。还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小鸽子啊,小鸽子,不要怨我,这就是你的命啊~我给你葬在牡丹花下,来世可千万别再做这种给人打工的鸟儿了——”
没费多大劲,叶流水便给鸽子做了个花团锦簇的“墓穴”,他正想将土埋上,便听身后有人呵斥道——
“喂!你在干嘛!”
怎么今天总有人跳出来碍事啊?叶流水不悦地皱起眉头,刚一扭过头,便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地朝他走来。
侍卫走到他身侧,见到他手中的信鸽,更是怒不可遏:“你是何人!竟敢私藏我们的信鸽!”
不会这么巧吧?叶流水有些心虚地退了一步:“官爷,你可别冤枉好人啊。”
他指着方才挖的洞,辩解道:“是你们的鸽子自己操劳过度,飞到一半跌了下来,我见它可怜,所以想给它安葬一下。你看,这就是我给鸽子挖的坟!我若真想私藏情报,直接把它吃了不就好了,何必费这番功夫?”
“你当我是傻子?谁会给鸽子挖坟啊!你这厮果然居心不良!”侍卫闻言,立即提起大刀向他砍来。
叶流水连忙闪身避开,嘴里还不停地狡辩道:“万物皆有灵,这只信鸽累死累活地替你们干事,难道还不配拥有一个坟吗!”
“一派胡言!我亲眼所见是你抓了信鸽,还不速速认罪!”侍卫见一击不中,又提刀追来。
“眼见未必为实你不知道吗!”叶流水见和谈不成,只能施展小轻功在院内四处闪躲。
这个侍卫虽武艺不俗,但远不如叶流水的身法灵动,几个回合下他累得气喘吁吁,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抓住。
“你,你,你停下——”
“哼,我偏不。”叶流水翻身坐到了围墙上,翘起一只腿戏谑地看着他,然后将鸽子抛过:“这鸽子就还给你吧,咱们算两清了。信里的内容我可一个字都没看!你也别追我了,有这时间,还是再买只鸽子去吧——”说罢,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哪想他刚一转身,便被一条软鞭缠住了腰,然后受力往下摔去。
叶流水心下一惊,连忙稳住了身形,有些狼狈地落回了地面。
他抬起头,正想大骂那个偷袭之人,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呆在了原地。
“……三哥?”
第六十一节 山泽居篇丨再遇故人
“景熠!你没事吧?我方才不知是你。”
三皇子景钰见到他也是一惊,连忙快步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叶流水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面尽是他熟悉的关切。那双一说话就会自然弯起的笑眼,依旧如多年前一般,仿若清风拂面,明月入云,不过是随意一瞥,便能敞亮地照进了人的心底,让人想要不自觉的依靠和信任。
叶流水猛地鼻头一酸,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委屈。他将手臂从景钰的手中挣脱,向后退了一步,表情疏远地问道:“三皇子怎么会在这?”
景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负过手,语气轻柔地解释道:“我从清彦处听到了你的消息,所以便推迟了回京的行程,专门在这等你。”
“等我作甚?”叶流水审视地看向他。
景钰笑了笑:“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你难得下一次山,怎么说得聚上一聚。不然到了金陵,反倒是不好见面了。”
方才与叶流水追逐的侍卫听到这些话,哪还不知自己得罪错了人,连忙屈膝跪下:“主子……”
景钰压低声音,警告道:“还不快向四皇子道歉?”
侍卫连连叩头:“四、四皇子,是小的有眼无珠,错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他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与方才俨然判若两人。
叶流水看到这一幕,顿觉心头烦闷:“瞎拜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四皇子!”
景钰见他不悦,便示意侍卫退下,然后上前劝慰道:“景熠不必为这种小事烦心,你若是不解气……”
叶流水抬手打断道:“三皇子,有话便直说吧。你一路关注我的行踪,还特地在这儿等我,怕不只是为了叙旧这么简单吧?”
他不是傻子,可没这么好糊弄。若景钰真是从渠清彦那儿得知的他的消息,又怎会知道他的身边多了几个人,还正好备足三间上房?显然,他的行踪早就被人摸透了。说不定,那些势力不明的刺客还是他这些所谓的“哥哥们”派来的。想到这儿,叶流水更添了几分恼怒。
景钰有些欲言又止:“景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京都险恶,我想趁你进京之前……”
叶流水冷笑一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说话怎么都喜欢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累不累啊?我就直说了,我这次下山只是为了寻师父,对宫里那把龙椅没有任何兴趣,也无意同你们攀附什么交情,你不必来试探我。我自入山起,便只是三清观的叶流水,再无其它身份。”
他一边说着,一边逼到景钰的跟前:“景钰,以前我确实承过你的情,我记在心里,也会找机会还予你。但你若想跟他们一样利用于我,那我也不会对你客气。毕竟你不再是当初的你,而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景钰没有回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记忆中软糯胆小的弟弟,如今已然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以往那总是盛着泪水的大眼睛,此时也装满了坚韧与执着。
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粲然一笑,宠溺地揉了揉流水的头:“小景熠啊,果然长大了~”
叶流水被这亲昵的动作羞红了脸,恼羞成怒地扯开了他的手:“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是很认真的!”
“我知道,你很认真。”景钰收敛笑意,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其物如故,其人不存。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变了。争权夺利本就是自堕污池,我要想保全自己,要想往上走,就必须要学会伪装,学会手段,学会驭人心术,所以我变了。但是对于你——我从不曾将你视为敌对。你我本就血脉相融,是我时时牵挂的弟弟,而年妃又曾对我有恩……我就算负了所有人,也不会有愧于你。”
“你,你少给我花言巧语!”叶流水想起安庆城的事情,颇有些义愤填膺:“清彦与你相识多年,你面上与他交好,背地里却布局破坏他的婚事。我又怎知你对我不也是这般的虚情假意?”
景钰听到这番指控,却依旧不慌不忙:“我承认我确实插手了清彦的婚事,但本意绝非是想要加害于他。醉香居是我在安庆的产业,清辉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下。我发现她与司徒小姐联系甚密,便知这司徒小姐已有了二心。她若是与清彦成婚,那无异于埋下祸根。所以我才从中推波助澜,想要拆散他们。”
叶流水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安庆城一事他不知全貌,只是听闻三哥是醉香居幕后老板,便推测是他指使清辉去勾引渠清彦,从而破坏联姻。但现在听了解释,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三哥幼时待他极好,为人又亲善坦诚,叶流水一时有些动摇,为方才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懊悔起来:“你真的没骗我?”
景钰见他态度放软,心中一喜,正想继续为自己开解,便听前方传来呼喊声——“流水——”
叶流水闻言,立马探头往月洞门外一瞧,便见到师兄正在后院寻他,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
“师兄!我在这儿——”
宁行云朝他走来,见到他身边的人后也是微微一愣,然后执手行礼道:“见过三皇子。”
景钰恭敬地回了个礼:“行云道长。”
而他们身后的秦书墨听到这个称谓,则是吓得连忙拽着砚儿一齐跪下:“草民叩见三皇子殿下!”
景钰冲他温和一笑,抬手示意道:“不必行礼。”
“多谢殿下。”秦书墨这才从地上爬起,还替砚儿掸了掸膝上的灰。
景钰打量了二人一眼,突然问道:“你可是来自邺城?”
秦书墨讶异地看向他:“三皇子怎么知道?”
景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言道:“如今朝局动荡,各党各派纷争不断,这邺城的知府便属左相一派。你若是想告倒他,就算状元郎愿意帮你,也怕是无能为力。”
“这……这可如何是好?”秦书墨没去深究三皇子为何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而是焦急地直跺脚。
他此番进京,承载了邺城无数百姓的期望,就连一路上的盘缠都是由众人凑齐的。若他连御状都递不上去,又怎有脸面回去见乡亲父老?
景钰见他一脸丧气,又说道:“你若是不愿放弃,可等至明日。明日御史中丞从广阳府视察回京,会在此处住上一夜。你若是能将状纸交到他的面前,或许还尚有希望。”
秦书墨听到这话两眼一亮,御史中丞本就是监察地方的官职,若是能得他帮助,直接向上奏事,这份御状想必就能顺利地呈到皇上的面前了。
这时,景钰又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于他:“本殿虽忧心百姓,但却不能越俎代庖。这枚玉佩是本殿的信物,你将它交给御史中丞,想必行事会更顺畅些。”
秦书墨小心地将玉佩接过,然后又立即跪下,诚心诚意地向他磕了几个响头:“三皇子殿下的这份恩情,书墨一定铭记在心,涌泉相报!”
景钰俯身将他扶起,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不负重托。”
秦书墨郑重地点头道:“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这御史中丞明日便到,他得赶紧将状纸再完善一遍,也要想好明天的说辞。秦书墨心有牵挂,所以谢过三皇子后,便向众人告辞,匆忙回房了。
秦书墨跟砚儿一走,叶流水便扭头看向景钰,神色阴晦不明:“你这是何意?我跟他不熟,你就算是帮了他的忙,我也不会承你的情。”不过是一介秀才而已,景钰都能这么清楚他的底细,这实在让人心存警惕......
景钰见他又一脸戒备,无奈地笑了笑:“我帮他确实是另有所图,但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打压左相。”
“……”叶流水见他如此坦诚,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明日你们便随我一同回京吧,正好顺路。”景钰提议道。
叶流水正想拒绝,便听景钰继续说道:“你也先别急着拒绝我。他们二人明日要留在驿馆,你们可以先跟我一起坐马车回金陵。我有暗卫在侧,那些追杀你们的刺客想必也不敢现身。而且——我还可以跟你们透露些静虚道长的消息……”
“?!你说什么?”
第六十二节 山泽居篇丨重返金陵
“你真的有我师父的消息?”
叶流水盯着景钰,一脸狐疑。
此时,他们正坐在马车上一同赶往金陵。
“我何曾骗过你?”景钰一脸坦然地反问道。
“嘁,谁知道你让我们同行又有什么目的......”叶流水小声嘟囔道。他先前才被玉鸾秋用类似的伎俩骗过,难免有些杯弓蛇影。
“就算我别有用心,也帮了你不是?坐马车不出三日便能到达金陵,何况,还帮你甩掉了一个大累赘。”景钰戏谑地朝他眨眨眼。
“那倒是,我们总算是摆脱那个臭和尚了。”说到这,叶流水不禁勾起了嘴角,觉得浑身舒畅。
他们今早天还未亮便出发了,临行前仅跟秦书墨匆匆道别了一句,而喧安根本就不知情,现在想必还在呼呼大睡呢!
“流水——”坐在一旁的宁行云忍不住开了口。这事本来就做得不太地道,私底下偷着乐也就罢了,现在拿到明面上来说,他身为师兄可就不得不管了。
叶流水见师兄又要开始唠叨,连忙转移了话题:“咳,行了,那你就直说吧,为什么非要带上我们还有关于师父,你又知道些什么?”
景钰回道:“我邀你们同行,不过是路途无聊,想找人作陪罢了,确实没有别的目的。至于静虚道长,其实他一年前便来到了金陵,并待了许久......“
“那师父现在还在金陵吗?”宁行云问道。
景钰摇摇头:“很不巧,他上个月刚刚离开。”
“离开?师父莫不是回三清观了?!”叶流水顿时急得如坐针毡:“完了完了,真是阴差阳错。要是被师父发现我们私自跑下山,肯定免不了受罚了!”
景钰连忙安抚他道:“四弟你先别急,我想清虚道长应当不是回三清观,而是去办事了。”
“办事?”叶流水微微一愣。
“一年前静虚道长来到金陵,不知是谁放出了消息,引得许多人慕名前来拜访。结果第二日,他便消失了。我本以为他嫌被扰了清静,离开了金陵,结果三个月后却在宫里见到了他......”景钰回忆到。
宁行云皱起眉头:“宫里?师父平日最讨厌与达官显贵打交道,又怎么会进宫?”
“我当时也十分讶异,若非见到静虚道长腰间那柄山水葫芦,我也不敢确认是他。而且他似乎是在帮父皇办什么事,所以才频繁出入宫中。但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得而知了,父皇身边的人对此都缄口不言......”
“我不信!”叶流水义愤填膺地打断了他的话:“师父清高淡泊,从不插手官场之事,又怎么可能会给那种人当差!”
“流水!”宁行云见他又口不择言,连忙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外面不比观内,越近金陵就越要谨言慎行,流水若总是在他人面前妄议梁帝,必然会惹出事端。
景钰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权当没有听见:“我没有理由骗你。这其中的究竟,或许只能等你见到他才能知晓了。”
宁行云接过话道:“既然师父已不在金陵,那我们又何必再往前走?”
景钰继续说道:“虽然静虚道长已经离开,但他究竟要去哪里没人知道。我建议你们还是先到金陵拜访一下鸡鸣寺的澄空大师。”
“澄空大师?莫非他就是师父来江南要找的那位朋友?”宁行云问道。
景钰回道:“此人乃我金陵第一高僧,与静虚道长深交多年。听闻静虚道长此番来金陵便是为了见他,还在鸡鸣寺留宿了月余,所以你们或许能从他那儿打听到一些线索。”
宁行云点了点头,然后执手向他致谢:“多谢三皇子相告。”
景钰礼貌回应道:“举手之劳,行云道长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开始攀谈起来。
“......”叶流水见两人氛围良好,不禁更觉郁闷。
眼看金陵越来越近,他的心,真是越来越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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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转眼既过。一路上三人相谈甚欢,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叶流水初时虽对景钰抱有警惕,但景钰待人亲和,对于金陵之事亦是知无不言,再加上幼年时留下的好印象,流水很快便消除了心中的芥蒂,对他又暗暗萌生出一种兄弟之谊。
眼见前方便要到金陵的城门口,景钰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放叶流水二人下车。
“前面便是金陵了,我知你们此行不想牵涉太多,那便就此分开吧。就当作你我未曾见过,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景钰将行囊递给二人,体贴地说道。
宁行云不禁夸赞他思虑周全:“还是三皇子想得周全。”
而叶流水则是在一旁默默地接过包裹,样子显得有些落寞。
临行前,景钰又添了一句:“金陵城就是一潭深水,你们若是想要独善其身,切记少说、少做,莫要多管闲事。还有......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这话似乎意味深长,叶流水一挑眉,反问道:“那你这几日说过的话,是不是也不能信?”
“那也说不定哦~”景钰冲他狡黠一笑,然后将帘子撂下,留下了一句有缘再见,便扬长而去了。
叶流水怔怔地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舍不得了?”
叶流水听到调侃,面上一红,转过头嗔怒道:“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我都说了我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宁行云见他面露窘迫,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血缘本就是世间最坚固的锁链,你不愿与皇室有关联,与你将他视作长兄并不冲突。我们既还未得道成仙,那难免会生发出各样的情感,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为情而生,多份牵挂,也算多了个活头。”
“......”
宁行云见他默不做声,便又拉着他往前走去:“行了,进城吧。这是你出生之地,总得尽个地主之谊,带师兄四处逛逛吧?”
叶流水这才缓过神,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对这也不熟。”
这话确实不假,他虽在金陵待了几年,但每日都被困在宫内,玩耍的地方除了后花园,还是后花园,从未找到过机会出宫。唯有离开金陵,去往安庆的那一日,他高骑在舅舅的骏马之上,第一次纵览了金陵的繁华,至今记忆犹新。
宁行云听了这话,很快便明白了其中之意。他朝流水安抚一笑:“那正好,我们都可以看个新鲜。”
说罢,两人便一齐踏入了金陵城内。
正所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金陵,乃中州强国大梁之京都,地扼要塞,物阜民丰。
金陵城内街衢洞达,闾阎且千,玉辇纵横,金鞭络绎;同时又兼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盛景,无处不透露着江南别有的景致风情。
“我本以为安庆已算一方大城,没想到比起金陵来还是差得远。”
宁行云自踏入金陵以来,一路都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中州的富朔之地虽多,但繁华胜地却少,而金陵既商贸繁盛又风景宜人,属实不枉江南第一城之称。
叶流水环顾着四周的盛景,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情。
他先是感慨了一下街市的繁华:“八街九陌,软红香土,不错不错~”
接着又看了看身边的百姓:“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甚好甚好~”
最后,还拉着师兄絮叨道:“师兄,你看这金陵的治安多好,人这么多都没个闹事的。倒还真要让舅舅好好学学......”
他话音未落,前方就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和尖叫声。
“闪开!”
伴随着一声怒吼,叶流水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红影,向着他猛扑过来!
第六十三节 山泽居篇丨金陵一霸
事情发生得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叶流水只恍惚地看到了一张面带惊慌的俏颜。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果断的闪身,便躲开了这“天外坠物”——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那团红影重重地摔在地上。
嘶,这一听就摔得不轻……叶流水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若非他反应机敏,这被砸的可就是他了!
“小姐!”
“小姐你没事吧!”
这时,一群仆从争先恐后地从前方赶来,将地上那人扶起。原来,这从天而降的“红影”,正是一位官家小姐。
只见她身着红色劲装,外罩绛色缎绣玉蝶氅衣,柳眉檀口,一双杏眼秋水盈盈,灵动逼人。虽然簪发显得有些凌乱,娇嫩的脸上也被粗糙的沙地蹭出了几道红痕,却丝毫不掩其貌美。
她攀着丫鬟的手,挣扎起身,然后转头环视了一圈,见到身侧的叶流水后,义愤填膺地指向他:“你为什么要躲开!”
叶流水一脸奇怪:“我不躲开难道等着被你砸到啊?”
“…….”官家小姐被他这义正言辞气得直哆嗦:“那你就不能接住我吗?你这人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英雄救美啊!”
叶流水眉毛一挑,回道:“你突然从天而降,我哪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自然就下意识地闪开了。”
“什么东西?!”听了这话,官家小姐更是抓狂:“你竟敢将如花似玉的本小姐叫做东西!”
哟,这姑娘虽然脑子不好使,人却还挺自恋的。叶流水眉毛一挑,忍不住调侃她:“如花似玉?这我倒是没看出来。反倒是你,我走在路上好好的,你非要摔我怀里。莫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想要当街非礼?”
官家小姐登时被气得满脸通红,她撩起衣袍,将侧腰上别着的软鞭抽出,狠狠地朝地上一甩:“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味了!”说罢便要朝他打来。
“跑!”
叶流水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师兄拽住胳膊腾空飞起,越过了围观的人群,往另一条街巷奔去。
“师兄!难道你还怕我打不过她吗!”
叶流水一边奋力追赶师兄的脚步,一边不服气地喊道。
宁行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你要是打得过,你就留下来。我可不会管你。”
叶流水慢下了脚步,往身后望去:“留就留,我就不信我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他便见到身后有一群仆从和士兵正持刀拿棍,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来。人数之多,甚至让踏足之地都掀起了一阵风尘……
“……可恶!滥用私权,有种单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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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人多势众,但幸好金陵地大屋多,叶流水二人在街道里四处穿梭,越墙跨巷,没费多大劲便甩开了那帮人。
宁行云探出头向四周环顾,见没有追赶者的身影,这才从暗巷中走出,还一边训斥道:“三皇子走之前才劝告过我们,少说少做,行事低调。你倒好,刚入城就惹了这么大的事。”
叶流水撅了撅嘴:“我又不是故意的,这纯属飞来横祸……”
宁行云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不是所有的事都要争个输赢。对方不过是名女子,你说话让着点她又如何?”
叶流水捂住脑袋,颇有几分憋屈:“谁说男的就一定要让女的?这不是搞歧视吗?”
“那男子可以多妻,女子却不能多夫,这不也是搞歧视?”宁行云随口回道。
“咦,这倒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叶流水歪着头,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行了,别琢磨了,先找个地方歇脚吧。”
宁行云在路边找到了一处偏僻安静的客栈,径直往里走去。
叶流水见状不禁有些诧异:“师兄,不直接去鸡鸣寺吗?”
“不急。”宁行云摇了摇头,似有别的打算。
二人一齐进了客栈,让小二将住处安置好后,便下到大堂用膳。
“待会找小二过来,打听打听情况。”宁行云一边斟茶,一边说道。
“打听什么?朝堂的事我可一点也不感兴趣。”叶流水兴致缺缺。
宁行云道:“你不想入局,未必你就不在局里。多掌握点消息,对我们总没有坏处。再说了,你不是也想找到赵姬她们吗?”
说到此处,叶流水不禁有些烦闷:“这偌大的金陵,处处都是藏身之地。更何况他们还在暗处,连个线索都没留下,我们哪有这么好找……”
宁行云小酌了一口,继续说道:“既然我们找不到,那便等着他们自己找上门吧。”
“也只能如此了。”叶流水点点头,这云梦带既然还在他们身上,那帮人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关于鸡鸣寺和师父的消息也可以多多打听。”宁行云又道。
叶流水眉头一皱:“你不信三哥的话?”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宁行云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他注定有自己的立场,那些话或许属实,但未必只是给我们提供消息这么简单。”
“……”叶流水一时缄默无言。师兄既让他对自己的感情坦率,现在又告诉他三哥可能是别有所图,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宁行云见流水面露苦闷,知道他内心纠结,却没再多说什么。有些道理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唯有经历过才能了悟这其中的深意。
宁行云将壶中的清茶饮尽,然后挥手招来小二添茶,假装无意地说道:“这金陵城可真大,我们师兄弟二人第一次进京,差点就摸不着方向。”
小二平日里接待过不少客人,自然是培养出了一些眼力见。他听到这番话后,连忙接过话道:“哟,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金陵呢?金陵我熟啊!哪家酒楼的姑娘最嫩,哪家铺庄的丝绸最好,甚至连宫里的那些事,小的都知道!您要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宁行云见小二说话爽快,便也直言道:“我们此番来京城是想托人办事,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形势如何,唯恐找错了人……”
小二眼珠子一转,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俯下身子小声回道:“二位可是想打听朝堂上的事情?小的虽说没进过宫,却也还真知道不少小道消息。如今朝里的头等大事莫过于立太子,这大皇子英年早逝,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皆是夺嫡之选。朝中的各个大臣明面上只为皇上做事,但暗地里也都分属不同的党派。您若是要办事,可切莫要‘一事二求’啊。”
宁行云又问道:“那你觉得哪位皇子夺嫡的希望比较大?”
小二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三皇子仁厚节俭,德高望重,最受百姓推崇,但其母妃不过医女出身,又未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势单力薄,前路难行;而七皇子虽然年纪尚小,但其母妃楹贵妃出身高贵,深受皇上宠爱,前些日子还与左相府的二小姐结下亲事,有了左相一派的扶持,想必太子之位是唾手可得……”
“那二皇子呢?”叶流水追问道。
“二皇子?”小二笑着摆了摆手:“二皇子生性风流,平日里最爱在花街柳巷里乱逛,也没听说过与哪位臣子交好。我看啊,相比夺嫡而言,二皇子还更关心哪位青楼来了新的姑娘呢!”
“啧,他倒是快活。”叶流水小声嘟囔到。
宁行云听了这些话,心下有了一定的计较。这小二说的虽大多都是些道听途说,但整体的局势与三皇子说的基本一致,而这其中的细节,想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他话题一转,问道:“对了,那这京城里,有没有哪家小姐行事比较……高调?”
“行事高调的……小姐?”小二有些不解,刚刚不是还在讨论皇子吗,怎么又突然跳到小姐身上了?
叶流水替师兄解释道:“就是这城里有没有一个穿着红衣,爱在街上骑马乱撞,脾气大、嘴巴臭还没礼貌的官家小姐?”
小二听到这些关键词,当即明白了他们说的是谁。他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哆哆嗦嗦地劝告道:“诶唷,您可慎言吧!那位小姐,咱们可惹不起!”
“哟,来头还不小?”叶流水眉毛一挑。
小二连忙解释道:“那位小姐啊,正是与七皇子有婚约的左相府的二小姐——上官滢!这说不定啊,还是未来的皇后呢!可不敢惹!”
叶流水轻哼一声,显得十分不屑:“找这么个母老虎给自己儿子做老婆,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嫌后宫生活不够刺激吗?”
“咳。”宁行云重重地咳了一声,示意他赶紧住口。
而小二则是被他这直言不讳吓得半死,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招呼了两句,便准备折回柜台。
哪知他刚转过身,便见客栈门口突然涌入了一帮人,为首的——正是他们方才讨论的上官滢!
小二双膝一软,顿时有些欲哭无泪,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第六十四节 山泽居篇丨巧解危机
上官滢带着手下堵在客栈门口,阴沉着一张俏脸,气场可怖。
小二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敢主动上前搭腔,生怕自己惹火上身。
幸好上官滢并不打算为难他,只见她冷眼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待见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后,方才一改怒容,勾起了嘴角,朝那个方向走去。
哼,臭小子,可算是被她找到了……
叶流水见到来人也是一惊,他本以为藏在小巷的客栈里定不会被发现,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而且眼下四处都有窗墙阻隔,门口又被堵死,他们再想逃跑可就难了……
眼见上官滢越走越近,手里的鞭子也开始缓缓扬起,叶流水一边向师兄使劲地使眼色,一边直起身准备随时逃跑。但宁行云却仍安稳地坐在位置上,悠哉地品着新添的茶,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只“母老虎”一般。
叶流水以为是师兄眼挫,正伸出手打算拉着他一块逃走,便听师兄突然说道:“上官小姐,你总算是来了。”
此话一出,不仅叶流水愣住了,就连上官滢也是一脸讶异。
她眯起眼,紧盯着宁行云:“你认识我?”
宁行云冲她微微一笑:“左相府的二小姐,在下当然认识。”
上官滢冷哼一声,眼中戾气更甚。这两人身上背着行囊,又是在城门口遇见的,她便猜想他们应当是外乡人,因为不知她的身份,所以才敢口出狂言,害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但没想到这人现在却说认识她……这京城里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人,除了宫里的那几位,她可从来没见过呢!上官滢越想越觉得恼怒,加之最近烦心事频发,心中堆积了不少怨气,眼下只恨不得全发泄在这两人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们可真是——找死!”
话音刚落,上官滢手中的玉莽鞭便径直向宁行云的面上劈去。
见到此景,小二和周围的食客都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上官滢虽为女子,但其父左相是武将出生,她从小耳濡目染,也练得一身武艺,更别说她手中的玉莽鞭乃御赐圣品,坚韧硬实,麟光似虹,挥将出去,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五脏俱损。倒是可惜这位公子长得一张白玉面容,现下却是要毁了啊…...
这一鞭来势汹汹,又迅如闪电,众人都以为是避无可避,却没想到宁行云根本没想到要躲开,他将内力运于掌中,然后化掌行气,将袭来的鞭子牢牢地抓住了!
还未等上官滢反应过来,宁行云又借着巧力将她往后一拽,待她受力倾倒时,一只手夺了她手里的鞭梢,而另一只手则是将她拦腰托住,以免她再次“亲吻大地”。
“你!”上官滢恼羞成怒,连忙从他的怀中挣脱,然后转身施拳,继续向他攻去,却还是被一一避开了。
这男子的动作虽然看起来松柔慢匀,但实际上开合有序,内力雄厚,显然武艺远在她之上。上官滢虽好面子,但也不会盲目逞强,她知自己单挑不过,只能向身后吼道:“你们还干站着干什么?快上啊!”
宁行云本就无意跟她打,见事态闹大,忙阻止道:“上官小姐,可否先听在下说几句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官滢瞪着他,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宁行云将玉莽鞭双手呈过:“城门口一事,确是我等言行不妥,还请上官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说罢他还将流水拉过,一同鞠躬致歉。
叶流水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突然被迫道歉,心中十分的不情愿,但收到师兄警告的眼神,却也只能弯下腰,在低头时悄悄翻了个白眼。
上官滢见二人态度诚恳,这才稍稍消了一些气。她将鞭子接过,却也没有回话。
宁行云又继续道:“我们师兄弟二人皆是修道之人,自太行山而来。此次来京,其实是为了解一些机缘。”
“你们要做什么,关我何事?”上官滢有些不明所以。
宁行云意味深长道:“上官小姐今日所遇到的这些事,其实都未必是祸。”
上官滢眉毛一挑:“此话怎讲?”
宁行云解释道:“消灾之法,无非两种,行善积德,以灾抵灾。上官小姐近日若是不顺,倒也不必太过烦心,毕竟小灾虽然恼人,却也可避大祸……”
听到这话,上官滢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上官小姐可是不信?”
上官滢围着他上下打量,然后高傲地扬起头:“本小姐最烦你们这种神神叨叨的人!什么道士,什么高僧,还真以为自己随便掐掐手指就能洞察天机?这老天爷的心思要是真这么好猜,那岂不是白当了神仙,连点秘密都藏不住。更何况——本小姐出身清贵,衣食无忧,能有什么大祸?”
宁行云笑了笑,没在意她的嘲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些喜事,或许正是祸根。”
上官滢皱起眉头,没有接话。
宁行云凑近她的跟前,低声道:“如今时局未明,任何选择皆是赌博,有些事情可能是福,也可能成祸。何况它们在外人眼里虽然风光,但对你而言,却根本就不是喜事吧……”
“……”上官滢心中一动:“那你倒是说说,这该如何去解?”
宁行云只回了八个字:“静待时机,顺水推舟。”
“你唬我?”上官滢眼神一厉,这些话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宁行云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这八个字看似简单,但却是扭转乾坤的关键。你说得对,天命确实难违,但只有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我们方才知道天命究竟是如何安排,或者这些转折本就在上天的计划之中。时局动荡之下,浑水摸鱼者不计其数,你若真想成事,便要抓住其中的机会,巧借他人之力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上官滢沉思了片刻,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手下们走出了客栈,临走前只留了一句——“你最好没有骗我,不然,你知道后果。”
围观的众人们见到这一幕,既欣喜又疑惑,喜的是自己没有受牵连,惑的是不知这公子说了什么话,这么轻松就把这“京城一霸”给打发走了。
而叶流水则是终于松下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师兄,一脸赞叹:“师兄,没想到你这么有骗人的天赋!说得我都快信了!”
宁行云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叶流水显然不信:“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有事?”
宁行云头也不抬道:“方才小二不是说过吗?”
叶流水不觉疑惑:“小二只是说了她跟七皇子有婚约啊。”
宁行云耐心地解释道:“这上官小姐跟你差不多年纪吧?而这七皇子却比你还小上几岁,想来也不过是幼学之年,两人之间哪有情谊可言?与皇家结亲,于普通人来说是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但对她却并非如此。她本就出身名门,钱权皆有,又个性强硬,如今被作为联姻的工具,想来心中定是不情愿的。我初时也不敢肯定,所以试探了她一番,见她似乎十分在意,这才顺着说了下去。”
叶流水恍然大悟。他就说呢,就算是要算命,也要知道生辰八字啊!师兄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光是看面相就能知道这么多?
“那八个字也不是在唬人?你为什么要帮她啊?”叶流水又问道。
宁行云无奈地撇了他一眼:“若是不跟她说些什么,她能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吗?那句话说得模糊,但确实是关键。七皇子跟左相府联姻,无异于将太子之位坐稳,那其它各派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而是从中阻挠,到时上官小姐顺水推舟,便可趁机解了这婚事。”
“说的倒是简单,就怕她到时反被别人利用,坑了自己的爹吧~”叶流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别提她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宁行云点点头,扯开话题道:“我们在这住上一晚,明天便去鸡鸣寺吧。”
叶流水面露欢喜:“好啊,我刚好还没见过金陵的夜市呢!想必一定十分热闹!”
宁行云见他一幅期待的表情,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丝欣喜。
他看向窗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不知秦书墨他们怎么样了,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吧……”
叶流水漫不经心道:“还能怎么样?要么御史答应帮他递御状,然后他带着臭丫头回到邺城,等着皇上大发慈悲管管这地方小事;要么这御史也靠不住,他只能继续找他的状元兄弟帮忙,在京城四处折腾,最后再无功而返呗。”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宁行云叹了口气。
叶流水耸了耸肩:“都说了,这朝堂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不过,既然是我三哥引荐的,应该还算顺利吧。”
“希望如此吧……”
第六十五节 山泽居篇丨夜市偶遇
依照计划,宁行云和叶流水要在客栈内留宿一夜。闲来无事,他们用过晚膳后便打算出门逛逛街市。
大梁重视商贸,坊市革新,宵禁皆除,故而金陵的夜市几乎通晓不绝。二人刚踏出小巷,便见金陵城内通衢委巷,星布珠悬,满街千灯万火皎如白日,行客们熙来攘往密如织云,一派繁华盛景。
宁行云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不禁感慨道:“大梁兴盛至此,实乃百姓之福。”
而叶流水则是左顾右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沿街的摊点和摆设。他幼时虽生在金陵,但总困在宫中,不曾见过这番景象,故而此时也是兴致勃勃。
一路上叶流水挑挑选选,凡是见到模样新奇的小吃,便都要来上一份。按理说修行之人本就该少食寡欲,更何况他们刚用过晚膳,不宜进食,但宁行云也不忍扰了他的兴致,便只能由着他去了。
二人边逛边买,没过多久,手里便被蜜糕、龙须酥、杏仁露,还有一堆诸如折扇、剑穗、话本之类的小玩意给塞满了。
宁行云看着这堆杂乱的东西,眉头微撅,然后从中抽中了一根玉簪:“这怎么还有女子用的东西?”
叶流水面上一红,连忙从他手中夺过那根簪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我难得来趟金陵,总得给阮阮带点礼物吧!”
宁行云了然地笑了笑,提议道:“拿着这么多东西,也不甚方便。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坐着,待吃完了再走。”
叶流水抬起头张望了一阵,然后指向不远处的勾栏:“可以去听听戏!”
宁行云顺眼望去,见那处勾栏装潢雅致,便点了点头:“也好。”
说罢,二人便一齐往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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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勾栏在外面看着不甚华丽,但内部却是大有乾坤。
其中共设两层,一层是提供给百姓们的散座,二层是专为显贵设立的包房,而中央则是帘轻幙重的金钩戏台。戏台的一侧为乐床,其上正有艺女在抚琴弄弦。清澈悠扬的琴声在堂间盘旋,与观众席上细碎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股浓浓的烟火气。
二人来得有些迟了,找不到什么好位置,最后只能落座在腰棚的一处角落。
宁行云将东西都放到了桌上,总算能腾出手来歇上一歇。他环视四周,见堂内座无虚席,疑惑道:“也不知道这演的是什么戏,人竟这般多。”
叶流水进门时特地看了眼门上的招子,便接过话道:“今晚演的是玉凤令,不是什么新奇的戏,他们估计都是冲着名伶来的。”
他话音刚落,堂内的琴声便陡然一转,变得凄长哀婉,如泣如诉,而观众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戏开场了。
正如叶流水所料,这场戏的内容并不新鲜,讲得不过是一出官家小姐和平民书生相识相爱,却因家庭和礼教的阻碍,最终生死相隔的凄婉爱情故事。但这唱戏的伶人倒是出彩,尤其是那个扮演书生的小生,站如亭亭玉树,行如风送落叶,高叹低吟间,唱得观众们的魂都飞了,直恨不得化作他眼角下那滴相思泪。
叶流水正看得出神,无意间却督见了斜前方坐着的人似乎有几分面熟。他眯起眼仔细一辨,待认出那人的身份后不禁哑然一笑:“还真是巧了……”
接着,他抬肘碰了碰师兄,然后往那处瞟了一眼。宁行云顺眼看去,发现那人竟是扮作男装的上官滢!
只见上官滢穿着素青色的长袍,一头乌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俨然一身男子的打扮。
“她怎么也在这?”宁行云见她孤身一人来听戏,不免有些讶异。
叶流水轻笑道:“嗤,这二小姐可真有意思。以为自己换了身衣服,盘了个头发,就能掩饰身份了?好歹也垫垫肩,易易容吧。”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不假。上官滢身材小巧,肌肤白皙,即便换上了男装也难掩女儿之身。
而此时的上官滢正专注地盯着戏台,眼神痴迷,全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
上官滢的兴趣不多,听戏算是一个,最近还迷恋了这戏台上的小生——秦疏。她虽个性张扬,我行我素,但毕竟是左相府的小姐,若与伶人往来过多难免惹上是非,所以她总是乔装打扮,偷溜出来与之会面,还将身边的丫鬟留在府里打掩护。而平日里她都是在包房听戏,但今日客多,包房都被提前定满了,不得已她才坐到了一层。
也不知是叶流水的嘴开过光,还是她今日不宜出门,戏刚看到一半,上官滢便觉得背后抚上了一只咸猪手——“小妹妹,一个人出来听小曲呢~”
她一扭头,便见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兔头獐脑的混混,正一脸淫笑地看着她。
真是晦气,第一次坐大堂就遇上这种人……上官滢冷哼一声,一只手悄悄探向腰间的玉莽鞭,正打算出手将这两个不长眼的流氓暴打一顿,便听身侧又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你们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没,没什么……”混混们见这姑娘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还真以为是她的兄长来了,连忙收回了手落荒而逃。
“多谢公子相助。”上官滢冲那人感激一笑,见他相貌堂堂,心中不由多了份好感。
“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那位公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接着,又略显局促地问道:“姑娘……我来得迟了,没找到空座,可否跟你凑上一桌?”
“那是自然。”上官滢指向一旁的空位,示意他落座。
公子顺势坐下,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递于她,还一边搭话道:“姑娘可是第一次来这儿看戏?”
上官滢不疑有他,接过饮下,正想回话,便觉得眼前突然一阵眩目,意识也变得恍惚起来。
不好!她中计了!
上官滢心下大惊,下意识地想要呼救,却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的脑袋越来越重,眼前的事物都变成了重影,昏倒前,只记得“好好公子”嘴角处那抹得逞的奸笑……
“服下去。”
这又是哪里来的同伙吗……朦胧间,上官滢闻到一阵清香,接着口中便被塞入了一颗药丸。她本以为这是歹人的迷药,却没想到服下后便觉得神清气朗,没过多久便恢复了神志。
待她再睁眼时,便见到那位公子被负手压在桌上,而出手之人,正是那两位在白日里冒犯过她的道长。
上官滢怒气攻心,没去追究为什么宁行云二人会在这,而是先上去扇了那歹人两巴掌。
她本还想拿出鞭子,发泄一番,但见台上的秦疏正演到精彩之处,又不忍毁了这出戏,只能生生地忍了下来:“走,送他去官府!”
“喂,我们可不是你的下人!”叶流水见她不仅不道谢,还差遣他们做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官滢斜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在讨要报酬,有些不屑地说道:“你既帮了本小姐,自然少不了你好处。”
叶流水听到这话,只觉得是受了侮辱,他正想上去理论两句,便被师兄拉住了。
“切莫再惹事了!”宁行云低声提醒道。他们若是又惹恼了二小姐,那白天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叶流水哀怨地撇了师兄一眼,深吸了两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向上官滢回道:“行吧,就当是攒福报了。”
“那便走吧!”上官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带着他们走出勾栏,一齐往衙门赶去。
******
上官滢遇到的这事可大可小,虽有宁行云二人做人证,但毕竟歹人没有得逞,下药的证据也不好收集,官府若是敷衍行事,可能还治不了这个坏人的罪。
但没想到这京兆尹办事十分利落,不仅及时地派人到勾栏取了罪证,还下了重判,将那人关入了大牢。
“这京兆尹虽然看上去贼眉鼠眼的,但办事效率还算不错嘛~”
事情办妥后,上官滢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衙门,难得地夸赞了一句。
宁行云没有说话,而是扫了一眼她腰间极为显眼的玉莽鞭。这京兆尹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还真坐不上这个位置……
“行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多谢你们两了。想要什么,说吧?”上官滢此刻心情大好,说话也十分爽快。
叶流水冷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没有接话。而宁行云则是礼貌地回道:“修道之人,行事不为所图。”
见他们没有要赏赐,上官滢倒是有些吃惊,心里却也对他们也多了点不一样的看法。她思索了一阵,说道:“行,算本小姐欠你们一个人情。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来左相府寻我。”
“那便多谢二小姐了。”宁行云拱手致谢。
两人又客套一番后,然后便各自辞别了。
回客栈的路上,叶流水阴阳怪气地说道:“区区一个官家小姐,能帮得上我们什么忙?还真敢说啊。”
宁行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京城,你把你的脾气收一收。再说了,这人情总是不嫌多的。“
叶流水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此时已至深夜,金陵的主街上却依旧灯火通明。
两人避开喧嚣,走到了幽深的小巷里。
他们一步步踏着月光,享受着这片繁华之土上最后的宁静……
第六十六节 山泽居篇丨初访鸡鸣寺
次日一早,宁行云和叶流水便一同来到了鸡鸣寺。
鸡鸣寺位于金陵城内鸡笼山东麓,乃大梁三大佛寺之一。大梁之人信佛慕道,鸡鸣寺内常年香火鼎盛,自东麓山脚往上行,一路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寺内更是殿阁嵯峨,富丽堂皇,在香烟缭绕中,仿若云上仙殿,令人心生敬仰。
“来这儿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吧!”
“说真的,管这座庙的菩萨真的忙得过来吗?”
“不愧是金陵,连寺庙都镀金镶玉的……”
一路上叶流水絮叨不停,他嘴上虽是吐槽,但却难掩羡慕之意。
同是修炼供神之地,这里光是僧侣吃住所用的台舍房宇便有数十座之多,而他们所在的三清观,除了一座供奉神仙的天宫殿之外便只有三间狭小的耳房,与之相比未免也太寒碜了些……
宁行云笑着问道:“三清观若也是如此,你可乐意?”
叶流水在脑中设想了一番,然后又拨浪鼓似地摇头:“那还是算了!观里虽然清贫,但可比这儿清净多了。”
宁行云点点头:“三清观隐于密林,本就是为了远离尘世喧嚣,寻一方修仙悟道的清净之地。若像此般每日香火不尽,万人朝奉,与我们而言,反倒是不利修炼了。”
叶流水附和到:“就是嘛!这些和尚天天忙着招待香客,哪有功夫禅悟佛道啊?何况这寺庙设在金陵城中,时不时便要应付朝中权贵,讨他们欢心。这澄空大师第一高僧的名号,说不定正是……”
“慎言!”宁行云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正所谓法法含道,术术通道,隐于野者和隐于市者并无高低之分。鸡鸣寺立于都城,阅遍众生之相,识遍红尘之事,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更何况,澄空大师还是师父所赏识的朋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我等小辈怎能在背后随意揣测?”
“……是。”叶流水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羞恼地垂下了头。
他自入金陵以来,便仿佛浑身长满了利刺。凡是牵涉到朝野或宫中之事,便总是先入为主地施以恶意,心态上带着一种嫉恶如仇的扭曲感。
“诶……”宁行云看着他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他知他心中别扭,但除了时刻提点,也做不了太多。
叶流水被师兄的眼神看得心焦:“行了行了,我们快办正事吧!”
说罢,他便在四周环视了一圈,然后随手拉过最近的一名小和尚,问道:“请问,澄空大师在何处?”
“澄空大师正在忙,您若有什么事,可以同我或是其他师兄们说。”小和尚以为他们也是那些仰慕师父的麻烦香客,便推脱到。
“嗨?”叶流水见他态度不甚客气,一挑眉,不屑地回道:“你这小娃娃,能帮什么忙……”
见流水又要口不择言,宁行云连忙插过话道:“这位小师父,我们二人来自三清观,此次来找澄空大师,实是有事相求,还烦请您通报一声。”
小和尚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二人松形鹤骨,器宇不凡,这才终于松了口:“二位施主请稍等。”
接着,他便快步走开了。约过了半刻钟,才领着另一位模样年轻俊秀的和尚出现。
只见那位青年和尚快步走到二人跟前,阖手行礼道:“想必二位便是行云道长和流水道长吧?”
“正是在下。”见他知道他们的姓名,宁行云倒也不惊讶。
青年和尚继续道:“小僧是澄空大师的内门弟子慧净。师父现在正在内殿招待贵人,让我请您二位到偏殿等候。”
“有劳了。”接着二人便跟在慧净来到了一处偏殿。
“那就麻烦二位在此稍作歇息了,待师父忙完,小僧再来通报。”慧净将二人安排好后,没说几句话便先行离开了。
他刚一走,叶流水便啧啧赞叹道:“这偏殿都快比我们的道观大了!”
宁行云看着院内装潢精致的客房,猜测到:“这里应当是供贵人留宿所用的寮房。”
叶流水朝房内望了望:“现在这里应该没人住吧?不然他把我们留在这儿,就不怕叨扰了那些‘贵人’?”
“应该吧……”宁行云正想回话,却无意间督见了客房的雕窗边沿处露出了半边发髻。他微微一愣,然后朝流水使了个眼色。
叶流水顺眼望去,便知那窗台下正藏了一个人。
他嘴角一勾,计上心头,高声说道:“方才慧净师父说了,澄空大师正在招待贵人。那他们的东西会不会都留在这房里啊?正好眼下无人,我们不如进房内看看,若是能顺到什么宝贝,可就发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客房内走去。走到门前时还特意停下脚步,轻叩了两声:“有人在吗?”
见房内无人应答,叶流水便打算推门而入。结果他刚一打开,便从侧面飞来一个花瓶!
叶流水早有防备,利落地将花瓶接住,然后返身闪到那偷袭之人身旁,拽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哟,这里有个爱偷听别人说话的小耳朵呢~”
“你,你,你大胆!”那被提起的小男孩扑棱着两只小短腿,气息急促地叫骂到。
叶流水将花瓶放回台案,然后将他提到面前,戏谑地说道:“到底是谁大胆啊?躲在这里偷听,还乱扔东西。要是砸伤了我,你拿什么赔啊?”
小男孩双眼圆睁,不甘示弱地回道:“砸的就是你这个小偷!”
“哦?还挺有骨气?”叶流水笑意更甚,然后将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脖间,故作威胁到:“可惜有些太自不量力了……你若是装作没看见,让我将宝物拿走,我便放了你一马,如何?”
“士可杀,不,不可辱!”小男孩双眼一闭,大有慷慨赴死之势。
叶流水见他这副神情,险些笑出声来。
“行了,别逗他了。”宁行云走上前来,将小男孩从流水的“魔爪”中救下,然后俯身替他理了理衣角,轻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小男孩不明所以,眼里尽是警惕:“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叶流水出言解释道:“小屁孩,我们早就发现你藏在这了,刚才只是在逗你玩。”
“咦?”小男孩歪着头,似是不太不相信。
叶流水揪了揪他头上的两个小发包:“下次偷听前,先把这两个小揪揪藏好吧!”
小男孩脸上一红,捂着总角往后退了一步:“哼。你们既不是盗贼,来这里做什么?”
“来寺庙不是来烧香拜佛,难道还是来学你听人墙角的吗?”叶流水笑话道。
小男孩羞恼得直跺脚:“本……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宁行云听到这话,猜测到:“你可是随家人一同住在这?”
小男孩点点头。
叶流水接着问道:“那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见澄空大师?”
“因为他们实在太无聊了……要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在那闭着眼睛干坐着。我晚上都睡够了啊,不想再去佛堂上睡觉了…….”小男孩小声嘟囔到。
叶流水被他的解释逗乐了,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小家伙,很有前途嘛~”
“那你们也要住在这儿吗?会待多久?”小男孩抬起头,语气里多了份期待:“我在这儿待了两天了,都没人陪我玩。”
“我们不住这儿。”叶流水摇了摇头,见他面露失望后又提议到:“你既然不用去佛堂,那不如去前殿凑凑热闹。那儿人多,趣事也多,反正总比你待在屋子里强。”
小男孩嘟起嘴:“他们不许我去!今天我还是偷溜出来的,不然就算待在屋子里,紫鹃也会逼着我看书……”
“紫鹃?你的丫鬟?”叶流水问道。
小男孩点点头:“对,她可凶了!”
“一个丫鬟而已?你怕她作甚,你才是主子。”叶流水十分不屑。
小男孩急着解释道:“嘿呀,你不懂!她是受我的娘亲的命令看管我的,要是做得不对还会打我手板呢!”
“那你打回去不就行了!”
小男孩愣了一瞬,觉得这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可,可以打回去吗?”
“那是当然!她敢打你就是因为你还小,要是你打得过她,她哪敢……”
“流水!”
叶流水越说越起劲,直到被师兄喝住才住了嘴。
宁行云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再仍由他误人子弟下去,指不定又惹出什么乱子。
“呃,当然乱打人也是不对的,你还是得智取……”叶流水对着师兄讪讪一笑,为了补救又添了一句。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二位道长!”
宁行云走出房门,见来人是慧净,便上前询问道:“澄空大师可是忙完了?”
慧净脸上露出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师父他临时遇到了些事情,今日怕是不能来见二位了……”
“那我们在这岂不是白等了这么久?!”叶流水刚出来便听到这么一句,不免生出些火气。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想到,真的十分抱歉……”慧净朝他鞠了一躬,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没事,那我们明日再访吧。”宁行云客气地回道。
叶流水撇了撇嘴,心中虽有不满但也只能如此。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男孩听到这话则是十分欣喜:“那你们明天也可以来找我玩了!”
叶流水转过头,见他笑容灿烂,眼里闪着期许的光,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那便明日见咯!”
******
二人辞行后,便下了山,准备折回原先居住的客栈。
但他们刚一下山,便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叶流水面色一沉,然后看向师兄。
宁行云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绕路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出来吧!”
二人拐进巷子后停下了脚步,往身后喊到。
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地从巷口处探出。
待二人看清来人的模样,都不禁大吃一惊——
“砚儿?!”
第六十七节 山泽居篇丨突变
“幸好他的伤口被及时包扎住了,中的毒也只是一些普通的迷药,不然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你们按照药方给他煎药服下,明日应该就能转醒了。这一个月让他好生休养,尽量不要大动。”
老大夫将药方放在台桌上,嘱咐了几句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是,有劳大夫了。”
宁行云将老大夫送走后,阖上了房门,然后回过头看向砚儿,宽慰道:“放心吧,他没事的。”
砚儿的嘴唇微动,想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但因为用词匮乏,最终出口的也只有两个字:“……谢,谢。”
她一直守在秦书墨的身侧,还一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是深怕他下一刻便会消失一样。
此时没了外人,叶流水终于能将满腹的疑惑和盘托出:“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应该跟着御史一同进京吗?秦书墨又怎会受伤?”
他们方才被人跟踪,本以为又是那些刺客来挑事,却没想到见到了砚儿。当时砚儿满身血腥味,一如初见时一般可怖。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急匆匆地将他们带到了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被藏在草垛后,紧闭着双眼奄奄一息的秦书墨。他们来不及多想,立即将他带回了驿站,并请来了大夫,这才保全住了他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砚儿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她双眼含恨,磕磕绊绊地跟二人解释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砚儿说话不甚清楚,二人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总算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这秦书墨和砚儿的确在客栈等到了巡查回京的御史中丞,并将三皇子的书信交予了他。但没想到这个御史中丞明面上答应他们要帮忙递御状,却在回京的半途中给他们下了迷药,丢下了马车,还差人“料理”。幸好砚儿体质特殊,闻到血腥味后便很快转醒,反手杀了那几名行凶之人,并救下了秦书墨,堪堪躲过一劫。
两人获救之后无处可去,包裹又落在了马车上,身上没有银子,看不了大夫。他们本打算先混进金陵,再找那位高升状元的同僚帮忙,结果刚进京不久,秦书墨就不堪病痛昏了过去。砚儿没有办法,便只能先来寻求二人帮助。
叶流水听后,不免十分讶异:“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这京城偌大,街巷繁多,哪能这么容易就碰见?
砚儿用小手指向宁行云,回道:“他身上有…味,道。”
叶流水哑然一笑,调侃道:“你这莫不是狗鼻子?还能分辨得出人味我师兄每日都要沐浴,体味也不大啊~”
宁行云脸上一讪,回忆起之前发生过的事,猜测道:“她指的应当不是我身上的味道,而是云梦带的味道。喧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说到这,叶流水才想起没有见到喧安的身影,于是又问道:“对了,那个臭和尚呢?”
砚儿回道:“他早就,走了…不和我们,一起。”
叶流水长呼了一口气:“不在就好,不在就好。”
宁行云对喧安的不告而别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他在一旁沉思了片刻,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御史中丞到底为什么要怎么做?他莫非也是左相的人?”
“可能吧。”叶流水眉头一皱:“三哥都为秦书墨出面了,这狗官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毁尸灭迹,当真是猖狂!”
宁行云有些不置可否:“这其中的究竟还未可知,具体的事还是等秦书墨醒了以后再说吧。”
“誒,我早说了,这告御状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一不留神啊,就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叶流水故作老成地长叹了一声。
“行了,时候不早了,让砚儿先休息吧。明早我们也还得再去一趟鸡鸣寺。”
见砚儿脸上露出疲态,宁行云也没再多问,准备返身回房。
“行吧。”叶流水撇了撇嘴,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临走前,他又突然俯身在砚儿耳旁问道:“对了,秦书墨是不是看到你杀人了?”
砚儿咬了咬下唇,有些紧张地看了秦书墨一眼,见他依旧紧阖着双眼,这才轻声回道:“爹爹昏了,当时。我索,是有个大,大侠救我们的……”
“嗤~小撒谎精。”
******
次日一早,宁行云和叶流水再次前往鸡鸣寺,而砚儿则是独自留在客栈照顾秦书墨。
二人刚一踏进寺院,在一旁等候的慧净便迎上前来:“二位施主……”
叶流水见他又带着熟悉的表情,连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停,你不会又要说你师父正在忙,让我们等等吧?”
慧净被他抢了话,脸上更是尴尬:“这个时间庙里刚好在做早课,实在是二位来得不巧……”
宁行云点点头,表示理解:“无碍,那我们便等等吧。”
“行了行了,带我们去老地方等吧。”叶流水心里还记着昨日的小男孩,所以难得没有计较。
“麻烦二位了。”慧净将二人领至偏殿前,便匆匆离开了。
叶流水一边迈进院子里,一边故意大声地咳嗽了两声。
但小男孩并没有如他预料一般飞奔出来,反倒是从客房中走出了一名紫衣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斜眉吊眼,颧骨横长,生得一副刻薄之相。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见他们衣着简朴,不似有身份的人,便拉高了声调,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帮和尚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往院里领,也不怕打扰了小主子休息。”
叶流水一挑眉,问道:“你就是紫鹃吧?”
紫鹃登时神色一紧:“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一个丫鬟,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叶流水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回呛道。
“你!”
“大哥哥!”这时,小男孩终于从客房里跑了出来。结果他刚没走出几步,又被紫鹃眼疾手快地拽了回去:“少爷,小心!”
小男孩回过头,对她解释道:“他们是我朋友!”
紫鹃听到这话,一脸鄙弃:“什么朋友?您怎么会和这些人是朋友啊?”
“他们会陪我玩呀,这不是朋友吗?”
小男孩天真,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但叶流水却是清楚。
这丫鬟倒是好笑,明明自己也会因为下人的身份而恼怒,却还借着主子的名号狐假虎威,瞧不起别人来了。于是他冷笑一声,走上前将小男孩拉过,故意挑衅道:“主子想交什么朋友,还轮得着你这个丫鬟多嘴吗?”
“你!”紫鹃被这番话气得满脸通红。她见自己势单力薄,便开始大喊:“来人呐!这里有人行凶啦!来人呐!”
见她意图闹事,宁行云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姑娘,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见澄空大师的,并无恶意。而且昨日也曾与这位小友相约,要来陪他玩耍……”
“对对对!我们约好的!而且我刚刚也把功课做完啦,可以玩了吧?”小男孩看着紫鹃,满眼的期待。
紫鹃收回大呼大叫,有些迟疑地询问道:“当真如此?”
“嗯!”小男孩连连点头,以为她终于要松口。哪想紫鹃扫了一眼一脸得意的叶流水后,又一转话势,义正言辞道:“那也不行。夫人说了,您在正午之前还要将周纪过一遍,可没有时间做那些无聊的事。”
小男孩听到这话立马跨下了脸,接着,他又抬头望向叶流水,将希望寄托于他。
但叶流水也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你还是去看书吧。”说罢,他还莫名地朝空中挥了挥手。
“……”小男孩希望破灭,只能撅着嘴踱回了房中。
见少爷回到了桌前继续读书,紫鹃转过头向叶流水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却见对方也回了她一个微笑。她心中正疑惑着,突然觉得身上奇痒无比。她按奈不住伸手去抓,却越抓越痒,整个人仿佛在被上千只蚂蚁啃咬,连心都跟着发痒起来。
叶流水见她这副模样,便凑近前来看了两眼,然后目瞪口呆地说道:“呀!你,你这是中了蚂蚁上树啊!”
紫鹃一脸惊恐地看向他:“这,这是什么?”
“就是一种毒药,中了这种毒的人会浑身发痒,仿佛被蚂蚁爬遍全身一般,瘙痒难捱,直至被自己抓得七窍流血而死。”叶流水一本正经地介绍到。
见紫鹃被吓得半死,他又不慌不忙道:“不要慌,这个毒好解,正好这鸡笼山的后山有一处山泉,你在里面泡上半日,或者——”
紫鹃痒得难受,话还未听完,便转身便往后山奔去。
叶流水看着她狼狈狂奔的背影,隐忍着笑意,道出了后面半句:“或者你再忍耐一刻钟,喝杯凉水便好了。”
“咳,以后别胡闹了……”宁行云早就将他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却也没多加阻止。
“咦?紫鹃姐姐怎么中毒了?”小男孩从屋里探出头,有些担忧地问到。
叶流水随意地摆摆手:“放心吧,她没事。倒是你,可以玩上一阵了~”
“对吼!”小男孩满脸雀跃。
接着,叶流水又从袖中掏出几张符纸,递于他:“喏,送给你。”
“这是什么?”小男孩看着上面奇怪的字符,好奇地问道。
叶流水勾起嘴角,神神秘秘道:“都是些好东西~那紫鹃不是老欺压你吗?你有了这些,就能轻松制服她了!”
“哇,真的吗?谢谢你!”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符纸放入怀中:“以后你们就是我景笠的好朋友啦!”
听到这个名字,叶流水却是一愣:“你说,你叫什么?”
“景笠呀。”
“……景笠?”
第六十八节 山泽居篇丨巧合
听到这个名字,叶流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景笠,正是那个跟母老虎结了亲事的七皇子,也是他不曾见过的七弟。
金陵城偌大,他却去哪儿都能碰得见熟人。若说这不过是个巧合,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景笠不知他心中滋味,还一脸天真地扯着他的衣角:“大哥哥,那你叫什么啊?”
叶流水意味深长地撇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宁行云见场面尴尬,连忙接过话道:“他叫叶流水,你唤他流水便好。至于我,我叫做宁行云。”
“疏风淡月有来时,流水行云无觅处~”景笠摇头晃脑地夸赞道:“你们的名字真有意思!”
“哼,尽会说些官话。”叶流水冷哼一声,突然俯下身子紧盯着他,质问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景笠点点头:“对呀。你们昨天不就说了要来吗……”
“你少装蒜,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叶流水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善。
景笠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火,一时有些懵然。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你别想太多……”宁行云拍了拍流水,劝解到。
“这皇宫里哪有善类?别看他这副模样,指不定都是装的!”叶流水义愤填膺地说道。
景笠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流水见他不做辩解,心中火气更甚,于是猛地直起了身,朝院外走去。
宁行云朝景笠歉意一笑,然后也转身跟上了流水。
景笠见他们要离开,急得直跺脚。他被困在这庙里数日,每日不是打坐听禅,便是温习课业,无聊得都快发霉了,如今好不容易交到两个愿意陪他玩的朋友,哪能轻易放手?
火急火燎间,他突然想起了叶流水方才送给他的符纸,他灵机一动,小跑到叶流水身后,然后有样学样地将一张符纸拍到他的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叶流水便被定在了原地。
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二人都吓了一跳。
叶流水的脚悬在半空中,保持着要向外踏出的姿势,但一双黑瞳却是转个不停,几乎要喷出火来。而宁行云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开始看起了好戏。
“流水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走……”
景笠走到流水跟前,拌着小手,紧张地解释到:“你是不是……知道我是宫里来的,所以才生气啊?可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就是怕你们知道以后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之前我去找那些小和尚玩,他们都躲得远远的,说是怕惹上麻烦。在宫里也是如此,那些人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却没人真正地把我当朋友,所以我才……如果你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生气,那也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叶流水盯着他的眼睛,只见那双圆眸在冬日的暖阳里如同琥珀一般闪闪发光,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固执与莽撞。
他叹了口气,终于软下心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生在皇宫,本就是以孤独作为代价的。人心莫测,你也别这么轻易地就把别人当朋友。”
“那你们……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景笠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流水点了点头。
“太好啦!”景笠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咦?不对!符纸不是还没拿下来吗,你怎么就可以动了?”
叶流水将身后的符纸揭下,咧嘴一笑:“因为啊,这张根本不是定身符,我刚才是唬你的!”
“啊,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这么厉害呢!”景笠嘟起嘴,有些羞恼:“那你待会要教我怎么用哦!”
“好啦,好啦。”叶流水连连应下,然后指了指院中的石桌:“坐到那儿,我来好好教教你。”
听到这话,景笠便立马乖巧地朝那处跑去。
宁行云看着景笠欢快的背影,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他的话了?”
叶流水一本正经地解释:“嗯。因为我想了想,以他这智商,确实算计不到这一步。”
“……”
******
三人在院内玩闹了许久。这过程中叶流水生出些私心,希望景笠能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让那个狗皇帝的日子过得不这么舒坦,所以还特意教了他不少戏弄人的把戏。
一直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慧净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偏殿里。而他带来的消息也如昨日一般,依旧是“临时有事,改日再约”……
下山的路上,叶流水骂骂咧咧个不停:“他们是故意的吧?一次也就罢了,两次都是如此,糊弄谁呢?就是拖着不愿意见我们呗!”
宁行云说道:“或许是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什么意思?”叶流水眉头一皱。
宁行云继续道:“之前我还在想我们会遇上七皇子,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但现在看来,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不过都是人为使然罢了……”
叶流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澄空大师故意不见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有机会跟景笠相处?”
宁行云点点头:“这偏殿住着贵人,按常理来说不会允许有外人打扰,但这慧净却每次都将我们引到此处等候,还屡次找借口让我们继续上山,想来果然是别有用心……”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叶流水十分不解:“我们跟景笠相交,又能带来什么好处?”
宁行云轻叹道:“我们知道的消息太少,很难推知全貌。”
“那明日还要不要来了?”叶流水有些郁闷,他对宫里的人和事一直避犹不及,唯恐被卷入这潭深水之中,但没想到躲来躲去,却还是莫名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自然要来。不然你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宁行云看向远方,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被人当成棋子也并不一定是件坏事。毕竟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只有成了棋子,我们才有了与之博弈的机会……”
******
二人回到客栈后,先是去了砚儿的房间,想看看秦书墨是否转醒。结果他们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不会又出事了吧!”叶流水心下一惊。
宁行云扫视四周,见屋内并无打斗的痕迹,便猜测到:“他们应该是自己出去了。”
“病都没好,瞎溜达什么啊……”叶流水小声嘟囔到。
二人寻不到人,便只能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傍晚,秦书墨才在砚儿的搀扶下回到了客栈。
秦书墨一见到二人,便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宁行云连忙将他扶起:“你我皆是朋友,何必这般见外。”
秦书墨双唇微颤,想说些感激的话,最后却都化在了相视一笑之间。
见他面色发白,叶流水半是打趣,半是责怪地问道:“你们去哪了?这刚转醒就跑出去,还真是不要命啊~”
提到这事,秦书墨的面上又添了一分灰白,他没有回话,反倒是砚儿接过了话:“去了,一个,叔叔那。”
叶流水了然:“我知道了!你们是去找那个状元郎了吧?他怎么说……”
还未等他问完,秦书墨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在下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了。”
说罢,他便独自一人攀扶着栏杆,往楼上走去。
叶流水和宁行云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秦书墨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待秦书墨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叶流水才长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嘛,这些事没这么容易。这状元郎听着威风,但入了宫也不过是翰林院里六七品的小官,自己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呢,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去不惜得罪朝里的重臣?”
宁行云不置可否:“我想,他应该知道对方的难处。但真正令他伤心的,可能并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叶流水有些不明所以。
“……誒。”
******
此时,秦书墨已经回到了房中。
他心中迷茫,便没有立即歇下,而是在屋内翻找,想要寻几本书来看。
找到一半,他方才想起自己的包裹都落在了马车上。那些典籍,连带着那份被他修改了数遍的状纸,裹挟着全县的希望,都遗失在了那天不知归途的黄昏里。
秦书墨瘫坐回床,回想起今日与同窗的对话,有些失神。
有些事情,从来如此,便对吗……
第六十九节 山泽居篇丨书生无用?
秦书墨幼时,曾在崇文书院念书,拜阳夫子为师。
与他一同拜入阳夫子门下的,还有一名学生,叫做秦之涣。
秦之涣天资聪颖,三岁识字,四岁吟诗,七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念书时更是耳闻则育,过目不忘,在邺城当地颇有“神童”之称。
秦书墨与秦之涣同门数载,平日里同吃同住,同修同学,也算有着深厚的同窗之谊。
长大之后,二人一同参加科举。秦之涣抱负不凡,中举后不愿屈居举人之位,屡次参考。直到前年,才终于不负所望入了殿试,并在保和殿上舌战群儒,以“良政治国之策”赢得皇帝青睐,成功夺得状元。而秦书墨天赋愚钝,即便再勤修苦学,也均以落榜收尾,只得以秀才之名留在邺城,以教书为生。
秦书墨此番进京,便是将希望寄托于这位昔日同窗。
他想法单纯,只觉得之涣得圣上赏识,大有可为,又兼有忧国忧民之心,为了家乡百姓,他定会相助。却没想到,这人和事,都不只是这一腔报国利民的热血能左右的……
今日,秦书墨刚一转醒,便迫不及待地带着砚儿来到了秦之涣的府邸。
起初,秦之涣还因老友重逢而欣喜,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在听了秦书墨告知来访目的后,却当场便沉了脸。
秦之涣将厅内的下人遣退,把门窗也尽数掩起,然后坐回秦书墨身侧,一脸严肃地问道:“大梁每年上京告御状者,数不胜数,但真的能将状纸递到皇上面前的,却寥寥无几。你可知为何?”
秦书墨猜测到:“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引荐?”
秦之涣微微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其实,大多数人连金陵的城门都进不了,因为…他们早就在来京的路上丢了性命。”
“这……”秦书墨眉头一皱。
“书墨。”秦之涣长叹了一口气:“我大梁虽广开言事之路,但民又岂能轻易的与权相争?官场如网,环环相扣,奥援有灵。你明面上要斗的不过是这一方县令,但背地里却可能会危及其他权贵的利益。这些人,又岂会让你顺利地面圣?他们一旦收到风声,便会让你如其他告御状的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路上。”
秦书墨有些不明所以:“我知其中风险,但我已经来到金陵了,只要你能帮我引荐皇上——”
秦之涣苦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书墨,这官场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身在其中者,本就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你这是——不愿帮我?”秦书墨领会了他的意思,直言问到。
“不是不愿,是实在无能为力。”秦之涣无奈地解释:“如今夺嫡在即,形势胶着,一件小事便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也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六品修撰,人微言轻,在局势不明之下若贸然行事,很可能会摊上祸事……”
“那邺城的百姓呢?你就不管了?”秦书墨的脸色有些发白。
秦之涣有些狼狈地躲开他灼灼的目光:“我也不想……但你知道我才刚入宫不久,正是需要拉拢人心之时,又怎能随意得罪人?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找到机会,再想办法向皇上进言……”
“秦之涣!”秦书墨突然起身,怒不可遏地瞪向秦之涣。
他伤口初愈,又气火攻心,身体此时已是摇摇欲坠。砚儿见状想要上前搀扶,却也被推开。
秦书墨依靠在台桌旁,强撑着继续说道:“今日相见,我实在是大失所望。但我失望的,并不是你不愿意帮我,而是你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秦之涣!初入崇文书院时,是谁,与我共拜夫子,高诵春秋大义?是谁,在保和殿上大谈良政,立誓为生民立命?又是谁,在为官前允诺,自己能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读书之人,本就该胸有丘壑,肩担道义,以天下为己任!我体谅你为了保全自身不愿相助,但你若为了前程,甘与世俗同污,与贪官为伍,那可真枉费了夫子的教诲,也愧对于这个状元之名!”
秦之涣听到这些话,顿时羞怒无比。他愤然地站起身,高声辩驳道:“你根本不懂!世事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我这个状元郎当得很风光吗?是,我是说过那些话,也想过要为民办事,但事实呢?即便我费尽心思坐上了这个位置,成了邺城里人人称羡的状元郎,但在宫里,我却什么也不是!我不过就是翰林院里一个个小小的宫中修撰,每日不是草拟典礼、史籍,就是听学士差遣,无权无势,无所依靠,若是见到那些权贵重臣,便只能低着头当孙子,更妄提与之相抗衡了!而我日后若想跻身内阁,掌握实权,就必须得与他人攀交。这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我也只能选择屈从!圣贤之言我从不敢忘,但有些事,不是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便可实现的……民与官争,从来如此。既是无谓的努力,你又何必执着呢?”
“……”
秦书墨没有接话,而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便拉着砚儿转身离开了。
秦之涣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挽留的话在口中徘徊,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
秦书墨陷入回忆,不觉已湿了眼眶。
秦之涣不仅是他的同窗,更是他心中最敬佩之人。同行十载,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秦之涣的能力和发心。但他却不曾想过,即便是这样一颗明珠,入了宫也会蒙尘,甚至变成他们曾经最为鄙弃的模样……
待秦书墨再回过神来时,夜暮已至,屋内漆黑一片。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点亮烛台,却见有人推门而入。
来者是宁行云,只见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将一个包裹递过。
秦书墨正疑惑着,便听宁行云说道:“听说你们的行李都落在了马车上,所以我们刚才去买了些东西,你且将就用一用。”
“多谢公子……”
秦书墨感激地接过,然后将包裹打开,见里面除了几件衣物外,竟还有一些崭新的典籍。
“这……”秦书墨看着那几本书,微微一愣。
“砚儿说你平日里书不离手,所以路过书摊时便挑了几本。”宁行云随口解释道。
“公子有心了。”秦书墨翻开了其中一本,用指尖在那结体遒劲的正楷上轻轻拂过,似带着说不清的眷恋。接着,他却又叹了口长气,将其重重地阖上了。
宁行云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怎么了?可是这些书不和你意?”
“不,书很好。”秦书墨朝他歉意一笑,心事重重地说道:“只是……我心中有些迷茫罢了。”
宁行云提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你若有不解之处,不妨与我说说。”
秦书墨迟疑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宁公子觉得,读书——是为了什么?”
“明事理,辨是非。”宁行云毫不犹豫地答道。
秦书墨点点头:“是啊……读书之人,应读春秋大义,习养浩然正气,以求所行光明磊落。但是,这真的有用吗?”
“这是何意?”
秦书墨继续道:“从小夫子便教导我们,读书之人,应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古往今来的读书人也都是如此,渴望借科举步入仕途。即便其中不少人是为了权位名利,但大多数人也都有治国救民的初心和抱负。可是,当他们真正步入官场又能如何呢?门阀士族,永远是我等难以逾越的高山,平民之力甚微,又何谈救国救民。反倒是这利欲人心,轻易便将能人吞噬,让初心尽失。既然如此,那我们苦读圣贤之书,走仕途之路,又有何意义呢?”
宁行云微微一笑,将他方才阖上的那本书又翻开放至他的眼前。
秦书墨看着他的举动,面露疑惑。
“你方才不是问我读书的意义吗?”宁行云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更是为了让人保持纯净。有些书,你可能看了便转眼即忘,但蕴藏在这其中的箴理,却在不断地帮你挑拭心中的污浊。它和其它无数圣贤之言堆积在一起,便铸就了你现在的信念和你现在的坚持。你若觉得迷惘,不妨再翻翻看这些书籍,这些字句或许不能为你完全解惑,但却会帮你找到本心。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本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只有心如磐石,方能笃行致远,兼济天下。”
秦书墨盯着那些字,一时有些入神。
宁行云又继续道:“你说的没错,读书人即便入朝为官,却也难施抱负。因为这世事本有其秩序存在,所有的割裂和颠覆都必然伴随着阵痛。历代的名人贤士,忠臣良将,哪个不是搏尽全力,甚至以鲜血铺路,才为黎民谋得福祉?真正的道义不应只在书中,更要在天地中回响。我等之力纵然微小,但正是因为这些涓涓细流,方能汇聚成江河,推动世道的发展。而只要让这天下能有一点不同,便已是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苍生!”
秦书墨在口中喃喃:“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苍生……”
他思掇了许久,眼中的浑浊终于如拨云见日般,慢慢消散……
******
“你听懂了吗?”
门外,正在偷听的叶流水对身旁的砚儿问道。
砚儿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迷茫地摇了摇头。
叶流水仰起头,满脸的骄傲:“也是,你个小屁孩,听得懂就怪了!我师兄这人吧,平日里虽然唠叨,但说起大道理来还是挺厉害的~”
砚儿不服气地回道:“我爹爹,也,也厉害。”
“他有什么厉害的?顽固的读书人一个。”叶流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然后眼珠子一转,打趣到:“我知道了!你爹爹就厉害在把你这么个小狼崽子捡回家了!”
“你!你才四!”砚儿气急败坏,挥舞着小拳头便要打他。
叶流水来回游走,一一躲过她的攻击:“哟,你打得着吗?”
屋内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相视一笑。
“还真是小狼崽子。”秦书墨顺口说道。
宁行云顿时一愣:“你知道她......”
“咳咳......她救我那日,我看到了......”秦书墨有些窘迫。
宁行云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柔软。
砚儿能被他收养,倒还真是幸运呢......
第七十节 山泽居篇丨澄空大师
次日一早,宁行云二人又如约来到了鸡鸣寺。
这次慧净并未出现,而是吩咐了一个小和尚带他们去偏殿等候。
“这慧净不会是不敢出现吧?”叶流水故意调侃道。
小和尚从容回道:“慧净师兄正在陪客人礼佛,所以不能招待二位。”
叶流水懒得同他虚与委蛇,直言道:“所以我们这次能见得到澄空大师吗?”
“机缘到了,自然就能见到了。偏殿就在前方,还请二位自便。”小和尚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流水哥哥!行云哥哥!”
此时,景笠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雀跃地跑出来迎接二人。
叶流水望了望他的身后,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你那个聒噪的侍女呢?”
景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想着你们应该要来了,所以就照你昨天教的法子,让她睡了会……”
“……”闻言,宁行云略带嗔怪地瞥了流水一眼。景笠先前是一个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啊,这么快就被流水荼毒了,真是造孽!
叶流水反倒是一脸欣慰,啧啧夸赞道:“不错不错,真是孺子可教也!”
“都是流水哥哥厉害~”景笠正傻兮兮地笑着,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对了,明日我便要同母妃她们一起回宫了……”
叶流水顿时一愣:“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景笠点点头:“我们在这儿已经待了十日了,再不回宫父皇怕是要生气了。”
叶流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很难得出宫一次,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景笠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宁行云见状,便安慰道:“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景笠一脸欣喜:“真的吗?你们能进宫找我……”
“我们才不会进宫呢!”叶流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见他面露失望后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但是等你长大了,就能封王开府,就不会再被束缚在皇宫里面了!”
景笠有些疑惑:“可是我母妃说,我长大以后也要住在宫里啊?”
“…...”叶流水和宁行云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这话里的含义。
看来这七皇子的母妃楹贵妃,倒是对七皇子入主东宫很有信心呢……
“景笠。”叶流水突然蹲下身,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想当太子吗?”
景笠被这直白的发问慌了神,他思索了一阵,才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想吧。”
叶流水盯了他好一会,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你还算是实诚。”
景笠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当太子有什么好的…二哥和三哥都很优秀,父皇要是选择他们,我也挺乐意的。只是,我身边的人似乎都希望我当上太子,尤其是母妃,她总说我绝不能辜负她的心血。”
叶流水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当就去争取,不想当也别太难为自己。路毕竟是自己走的,没必要把他人的意愿强加到自己身上。”
“嗯。”景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宁行云听到这话却是有些讶异,按照流水以往的性子,他还以为他定要同景笠细数当太子的100个坏处呢,毕竟他对皇宫和权力斗争都是深恶痛绝。但没想到他说的却很真诚,到底是将景笠当成了弟弟来看待啊……
三人正交谈着,慧净却在此刻来到了偏殿——“二位施主,师父有请。”
“嘁,来得可真是时候。”叶流转身看向慧净,语气颇为不悦。
这景笠一要走,澄空大师便出现了。看来,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澄空大师屡次不愿露面,就是为了引他们上山,与景笠相识相交。不过,这幕后之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景笠见二人就要被叫走,急匆匆地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于叶流水:“流水哥哥,这是我贴身的玉佩,送给你们。你们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出示这块玉佩,或许能有些帮助。”
“你一个小娃娃的玉佩,除了宫里的人,还有谁会认识啊?有麻烦可不顶用,最多能换些散碎银子。”叶流水在手里翻看着那块圆润精致的玉佩,不客气地说道。
景笠又羞又恼,急得直跺脚:“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就这块玉佩最值钱了……但你,你可不能把它当了!”
叶流水笑着撇了他一眼,这才又说道:“行了,不逗你了,这玉佩我会好好保管的。至少看到它,还能想起有你这么个爱偷听的小耳朵~”
景笠破涕为笑:“我才不是小耳朵!不过,我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那就,有缘再见。”
“嗯!一定会再见的!”
******
二人与景笠告别后,便随着慧净来到了鸡鸣寺的内殿。
慧净将二人引到了一间禅房前,然后便停下了脚步:“师父便在里面等着二位。”
宁行云冲他微微颔首,然后便同流水一齐往屋里走去。
禅房的入门处设有玄关,二人越过玄关后,方才发现这屋内的装潢十分特别。
只见其以数百尊佛龛做墙,四面封闭,不见日光,只有几盏雕花壁灯散发出暗黄的光亮,与空气中浓郁的檀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个幽深诡异的氛围。
“这间禅房,似乎有些……”宁行云打量着四周,欲言又止。
叶流水则是嚷嚷道:“怎么不见澄空大师?不会又是耍我们吧!”
宁行云仔细地看着屋内的摆设,猜测道:“这里应该藏有机关。”
“……啧,这些和尚可真是喜欢故弄玄虚。”叶流水虽有不悦,但却立刻开始认真地翻找起来。
这间屋里除了四面的佛龛,便只简单地摆着几张台案和草垫,并无其它。叶流水将屋里的物件搜查了一遍,却并未发现端倪,不由得有些恼怒。他自诩对机关密术颇有研究,可不想在此丢了面子。
宁行云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在经过一面佛龛前时,突然停了下来:“流水。”
叶流水连忙来到他身旁:“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你有没有发现,这边的檀香味要更淡一些。”宁行云道。
叶流水仔细嗅了嗅:“好像是。”
宁行云指着台桌上的香插,道:“这香插明明里离这面佛龛更近,但这儿的檀香味却不如最远的那面浓重,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流水恍然大悟,然后细细地打量眼前的佛龛,果然发现了有一尊佛龛的花纹与其它的略有不同。他伸手将其往里侧一摁,便听“轰”的一声,整面佛龛朝两侧缓缓裂开,露出了一条密道!
“开了!”叶流水欢呼道。
他们的猜测果然没错,这间禅房四面封闭,空气中的味道却浓淡有异,很有可能便是因为藏有风口。而即便是再完美的机关,也难免会有缝隙,更何况这还是一面佛龛墙,所以他们才推测机关就在此处。
叶流水夸赞道:“师兄,你这鼻子倒是跟砚儿有得一比!”
“行了,快走吧。”宁行云说罢,便拉着流水快步走进了密道。
这密道狭窄,且一路下行,二人走了约半刻钟,方才见到出口。而他们刚一台阶,便被眼前的景致惊住了。
只见这间“密室”与方才昏暗的禅房截然不同,虽下沉于室,却是别有洞天。其四周皆是刻着山水浮雕的石壁,素白的石桥铺在潺潺的流水之上,延伸至水池中央桃花交映的小岛处。
二人正沉浸在这人间仙境般的美景中,便听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了。”
宁行云顺眼望去,见桃花林处隐隐约约有一道人影,便连忙俯身行礼道:“晚辈宁行云,见过澄空大师。”
叶流水也依葫芦画瓢地在他身后行礼:“……晚辈叶流水,见过澄空大师。”
“你们师父与我是多年的老友了,你们也不必拘谨,都过来吧。”澄空大师道。
“是。”
二人走过石桥,来到了桃花岛上,便见澄空大师正坐在岛上的一方角亭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你们花了一刻钟才来到这里,倒是比静虚差不了多少。”
“誒?您也是这么整师父的吗?”叶流水侧头问道。
宁行云连忙瞪了他一眼:“流水!”
澄空大师仰天一笑,并未介意他的失礼,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说道:“哈哈哈,你们师父经过的考验,可比你们多多了……”
“咦?!”
第七十一节 山泽居篇丨师父之意
叶流水听到这些话,顿时来了兴趣。
他没理会师兄的警告,径直坐到了澄空大师对面的石凳上,然后双手一趴,两眼放光地追问道:“您都是怎么考验师父的啊?”
澄空大师侃侃而谈:“十八罗汉阵、星云幻境、达摩心洞,还有无著断崖……为了招待你们师父,老衲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啊。”
“那师父可是全闯过了?”叶流水一脸期待。澄空大师所列的这几项皆是江湖中有名的劫关,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跟他们方才所进的密室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澄空大师一手捋着白须,悠哉地回道:“那是自然。静虚虽行事懒散,但也不是虚有其名,就是……有些爱记仇。他刚一出关,便四处捣乱,闹得我寺鸡飞狗跳,损失了不少香火。无奈之下,老衲只好让人把他在金陵的消息放了出去……”
“原来是你把消息传出去的!”叶流水的脸色登时一变。
这和尚不仅暴露了师父的行踪,害得师父被狗皇帝差遣,还故意设计他们与景笠相识,定是不安好心!此时,叶流水已然笃定他是为皇室办事的走狗,气急攻心之下,运气于掌中,然后猛地将石桌上的茶器拍起,使其向面前之人袭去。
“!”宁行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但已来不及阻止。
眼看茶器便要砸到澄空大师身上,却见他信手一挥,便将茶器尽数揽下。而那从杯中倾洒出的茶水,也顺着袖风落下,滴滴分明,在地上绽放出数朵如莲花般排列有序的印记!
见到此景,叶流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和尚不仅眼疾手快,且运气收放自如,内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叶流水呆立在原地,而宁行云则是利落地替他躬身致歉:“师弟鲁莽,还请大师莫要见怪!”
澄空大师心胸豁达,不仅没有动气,还调侃道:“无碍,无碍!这位小施主倒是颇有清虚的作风。”
见对方如此大度,叶流水反倒有些挂不住面。再怎么说,澄空大师也是师父的朋友,还是长辈,他方才之举确实是过于冲动了。而且…要真惹恼了对方,他跟师兄两人联手都不一定打得过……
思及此处,叶流水有些懊悔:“抱歉,我,我一时气急……不过,您乃一介高僧,为什么还要给朝廷办事啊?!”
听到他这般直言不讳,澄空大师也依旧面不改色:“哦?老衲何时给朝廷办事了?”
叶流水只当他在装傻,便挑明了道:“您不是师父的朋友吗?那应当知道师父一向不愿与朝廷打交道吧!那为什么还要故意暴露他的行踪,让他被皇上差遣?还有,您对我们避而不见,是不是也是刻意安排,想让我们与景笠相交?”
澄空大师盈盈一笑:“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集世间。这世事不论是天公作巧,还是人为使然,说到底也都是一个缘字,又何必执着其成因呢?”
叶流水面露不悦:“您说得这么玄乎,实际上不就是默认了!”
澄空大师不置可否,只是又添了句:“你们倒是小看了你们师父。堂堂静虚真人,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摆布的……”
“什么意思?”叶流水一时没想明白。
而宁行云则是恍然大悟:“师父在金陵的消息,是他让您放出去的吧?他是故意让梁王召见他的!”
澄空大师笑而不语,斟了一杯茶水,推至行云面前。
宁行云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叶流水却是在一旁苦恼得眉头紧锁,不停地碎碎念:“不会吧!师父为什么要怎么做啊?让我们跟景笠相识,难道也是师父的意思?师父不会是…不想要我了,想让我回宫里吧……”
“静虚此番来金陵,本就有他的打算。至于是什么,就要你们自己去探寻了。”正说着,澄空大师从袖中掏出一些物什,递于二人:“不过,他临走前还留下了些东西,说若是见到你们,便让老衲交予你们。”
二人将东西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封信件和一枚刻着字的玉符。
“镇心符?”宁行云将那枚玉符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发现其并无特殊之处,心中也不禁生起疑惑。这镇心符通常被人戴在身上以作驱邪除恶、护佑平安之用,是道观里极寻常的东西,师父将其留下,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老衲要说的,便只有这么多了,这鸡鸣寺,也没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了。以后可以不用再来了。”澄空大师道。
二人连声应下,并诚心地致谢:“有劳大师了。”
临走前,叶流水又问了一句:“澄空大师,那您知道师父现在在哪吗?”
“他在大渝。”
“大渝?”
******
“师父为什么会去大渝呢?”
“也许是帮梁帝做什么事吧。”
“为什么要给那个狗皇帝做事?师父难道落了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师父行事磊落洒脱,能有什么把柄?”
“……”
下山时,叶流水与师兄探讨了一路,心情既费解又郁闷:“师兄,我怎么想来想去,都觉得师父做这些都是为了让我回宫啊?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瞎想什么呢?师父若是不要你,当初又怎会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将你带回三清观?”宁行云劝慰到。
叶流水越想越急:“也许师父反悔了呢?又或者,那个狗皇帝就是拿这个事情威胁他,让他帮忙做事?那我岂不是成了师父的累赘!”
“你若不想成为师父的软肋,那便快些强大起来。”宁行云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
叶流水难得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回去一定好好修炼!”
“听到你说这话,还真是稀奇。”宁行云继续道:“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还是先看看师父给我们留了什么话吧,兴许里面就有答案。”
“对哦!”叶流水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拿出信件,拆开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写了什么?”宁行云凑过来看,便见上面只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逆徒!你们竟然真的敢私自下山!”
“.…..”
“……”
二人顿时相顾无言。
宁行云尴尬地轻咳一声:“这……的确是师父会写的话。”
叶流水有些郁闷地挠挠头:“不应该吧?师父好不容易留下了一封信,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骂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拿在手里研究,发现这张纸似乎比一般的纸张显得更厚,便仔细观察了其边缘,果不其然,发现了这信是由两张纸贴合而成,而里面还夹着一封密信。
“嘿嘿,我就知道师父留了一手!”叶流水兴奋地将密信抽出,然后展开至师兄面前,与他同看——
“徒儿们,为师先前不允许你们下山,是想将你们护在那三清观中,不被世俗所累。但却忘了,这也无异于将你们困在一隅。命理中的纠葛,即便搁置在一旁,不去看不去想,却也始终存在,终究需要面对和解决。此番远行,为师是为了了缘解惑,对于你们,亦是如此。天下处处都有道,红尘处处又无道。切记,凡所有事皆是因念而起,为心所动,心若有了偏差,那便再难回头。愿你二人一路相持相伴,深入红尘而离是非,只求——不负本心。”
“师父……”宁行云将信中的内容默念了一遍,心中感慨顿生。
叶流水看后,亦是百感交集。此前,他心有纠结,既想查清母妃死因,又唯恐陷入朝堂泥沼,有悖修行之道。现在看了师父所言,却是茅塞顿开。
“天下处处都有道,红尘处处又无道”,只要他心中有道,那所行便皆是修行,又何惧于这世俗深渊呢?
******
二人再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变得有些黯淡。
他们刚一进门,便见秦书墨和砚儿正在大堂用膳。
“给我吃点,我都饿了一天了!”叶流水一屁股坐到砚儿身边,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起来。
秦书墨抬起头,一脸欣喜:“二位公子回来了?可有打听到你们师父的消息?”
宁行云点点头,见他仍面色青白,便关心到:“你身体可有好些?”
秦书墨感激地回道:“多谢公子关心,今日已经好多了,只是四肢还有些无力。”
“大夫说了,你这伤还需要静养数日,就先安心在客栈歇息吧。”宁行云在一旁落座,然后又问道:“邺城一事,你可想到什么法子?”
秦书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在这京城,只认识之涣一人。他既不肯帮忙,我便不知道还有什么门路了。”
这时,隔壁的小二听到了动静,凑过来问道:“各位,可需要帮忙?”
秦书墨先前遭遇过暗算,此时行事已十分谨慎。他怕打草惊蛇,便摆了摆手,正打算回绝,便听叶流水心直口快道:“你能帮什么忙?我们想见皇上,你能帮得上吗?”
“……”秦书墨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命又要不保了。
这个问题显然也把小二给问住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这金陵虽在天子脚下,但这皇上岂是我等普通百姓能说见就见的。你们若是认识什么显贵,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对了,这二位公子不是认识左相府的二小姐吗?兴许可以找她帮帮忙!”
叶流水一拍脑袋:“对啊,我都差点忘了,她还欠我们一个人情呢!”
这时,小二却又说道:“不过啊,听说这二小姐最近犯了错,被左相下了禁足令,不得外出,你们怕是很难再见到她了……”
第七十二节 山泽居篇丨抛饵
“犯错?”
听到这番话,连宁行云都有几分讶然。
这上官滢平日里仗着左相的宠爱和庇护,在金陵城可谓是横行霸道,威风至极,但这次竟被禁足在了府中,想来定是犯了什么大错……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小的也不清楚。据左相府传出来的消息,是说二小姐近日屡次逃课,忤逆先生,这才惹得左相大怒,罚她不许出府。不过——”
说到这,小二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才俯下身继续低声说道:“不过还有传闻说,这左相府的说辞都是假的。二小姐之所以被罚,是因为她被抓到与一男伶深夜私会!”
“一个官家小姐怎会做出这等僭越之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秦书墨听后连连摆手。这事有违礼法,若是传出去实在有损女子清誉,他可不敢轻信。
而宁行云和叶流水则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依他们上次在勾栏所见,上官滢对那叫秦疏的小生确实十分迷恋,做出这种事倒也不奇怪。
小二瞧见秦书墨质疑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这些小道消息本就是他从各处听来,说与客人也不过是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轶事罢了,何必这般较真?
“这些事情,小的也是道听途说的,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各位客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先行告退了。”小二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这二小姐可真是胆大啊!”小二一走,叶流水便忍不住感叹到。
秦书墨道:“叶兄,不可妄言!此传闻本就荒谬,若随意听之信之,难免会三人成虎。到时害那位小姐清誉尽毁,我等不就成了帮凶!”
“……”秦书墨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倒是令叶流水有些羞愧。
他本想提勾栏一事为自己辩解,话临到嘴边时,却又突然想起了玉鸾秋曾遭遇过的事,便欲言又止了。
这时,宁行云接过话道:“这事且不论真假……秦兄的事本就于左相一派不利,而二小姐又恰好是左相之女。流水,你不会真的想找她帮忙吧?”
“话虽如此……”叶流水皱起眉头:“但这二小姐不是一直想要解除婚约吗?这事虽对左相不利,但于她而言,却有机会借此脱身。”
宁行云不甚赞同:“二小姐虽然任性,但却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去做折损相府利益之事。她若是将此告知左相,那我们不就打草惊蛇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些官员可老谋深算着呢,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秦书墨的行踪了,还怕什么打草惊蛇!再说了,我们也没有其他门路了。”叶流水依旧坚持。
“不,肯定还有更好的方法……”
“二位公子……”二人正争论着,秦书墨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二人转头看向他,便见他一脸犹疑地说道:“二位公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帮我。但是……若是要利用这位小姐来谋事,实非君子之举……”
叶流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是为了邺城的百姓,何必计较这么多?你若非要坦荡荡地去告御状,那就进宫啊,看你进不进得去……”
“这……”秦书墨正面露难色,便又听宁行云提议道——“去衙门吧。”
“去找京兆尹?”叶流水顿时一愣:“且不说这件事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这些朝廷官员又总是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我们去找他帮忙,岂不是羊入虎口?”
宁行云摇了摇头:“我们找他,可不是去告御状的。”
“那是作甚?”叶流水更觉疑惑。
宁行云意味深长道:“自然是为了报官,抓捕凶手。”
“嗯???”
******
“你是说——有人冒充御史,谋财害命?”
京兆尹听到堂下那名羸弱书生的控诉,颇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小的乃邺城中人,此番来金陵是为了探亲访友,却不想在进京的途中遭遇歹人……那位歹人自称是御史中丞,正从广阳府巡查回京,与我在驿馆相识后便邀我一齐同行。我本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亲民的好官,却在半夜被下药丢下了马车。而那歹人不仅劫走了我身上的钱财,还派人善后,想要毁尸灭迹!幸好这两位大侠路过相救,小的这才保全了一条性命!”秦书墨趴跪在堂前,将宁行云教给他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京兆尹眉头紧皱:“你一介书生,身上能有几个钱?御史中丞乃堂堂正四品官员,又怎会对一介小民下手?”
“对,小的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推测应该是有人冒充了中丞大人的身份。”秦书墨回道。
“那你可记得那歹人的相貌?”京兆尹问道。
“额……只记得他身高约五尺,体态匀称,吊眼悬鼻……”秦书墨含糊地回道。他向来不会说谎,此刻只能低着头来掩饰眼中的慌乱。
闻言,京兆尹有些犹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向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金陵城偌大,想要找到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谈何容易?何况这歹人也未必就进了京。再说了,你也不过只是丢了一些钱财,就当作是花钱消灾……”
叶流水见状,连忙打断到:“丢钱事小,中丞大人的名声事大。若这歹人一直打着御史中丞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那岂不是有损朝廷的威严!”
京兆尹有些不悦地看向叶流水二人,待认出他们是上次上次陪同上官小姐一同报官的人后,不由得心下一惊。这二人说不定是左相的人,那他可不能随意敷衍过去……
想到此处,京兆尹神情一变,认真地问道:“此话有理。你二人便是救他的侠士?那日可有见到行凶之人的相貌?”
“那时天色已晚,我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叶流水正说着,突然心头涌上一计。他眼珠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发现他们身上都纹着同一种样式的图腾。”
京兆尹接过话:“哦?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清,我画下来吧!”叶流水说罢,便接过京兆尹命人递过的纸笔,细致地画了起来。
宁行云本以为流水是在胡编乱造,没太在意。但督见他走势时,却有些愕然——因为流水画的,正是赵姬额间的图腾!
“这图腾是绿色,可记住了啊!”叶流水画完后,还在一旁标注了颜色。
京兆尹命人将这张画有图腾的纸收好后,又审问了一些细节,这才说道:“此事本官会尽快派人去查,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
“有劳大人了!”
见目的达成,三人给师爷留下住址后,便一齐离开了。
******
刚一踏出衙门,宁行云便吐槽到:“借官府的力量替你查人,你可真够大胆的!”
叶流水狡黠一笑:“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聪明,懂得借力使力~”
“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宁行云道。
叶流水不以为然:“反正本来就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没什么好怕的。”
一旁的秦书墨听得云里雾里,他本来就不理解今日之举的用意,此时更是满腹疑惑:“宁公子……你们在说什么?”
宁行云朝他微微一笑:“没什么,一些私事。”
秦书墨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又问道:“那今日来报官,是为了……”
宁行云直言道:“是为了让京兆尹把消息传出去。”
“把消息传出去?”叶流水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这天子脚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而京兆衙门作为治理金陵城的中枢,其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朝中官员的视线。借着假报官,“有人冒充御史中丞谋财害命”一事很快就会被传播开,而这背后隐藏的真相也会被有心人顺藤摸瓜地发现。
但是叶流水依旧有些困惑:“可你不是说不能打草惊蛇吗?”
宁行云点点头:“对,但是你也别忘了,在这件事上我们并非孤立无援。朝廷之上与左相为敌的大有人在,既然这件事已经被左相一党所察觉,那倒不如把消息散播出去,看‘盟友’和‘敌人’谁会先找上门。”
叶流水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就相当于把秦书墨当成诱饵抛出去,让他们两相博弈,还能借此达成我们的目的。倒也确实是个破局之法,不过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秦书墨的肩膀:“此举风险不小,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安全咯。”
秦书墨虽心有不安,但却依旧郑重地点了点头:“为了邺城百姓,书墨定不会退缩!”
第七十三节 山泽居篇丨盟友
与三人所料不差,他们报官之后,朝野中便很快得到了消息。而那些有心之人,也顺着这个线索,捕捉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汹涌暗流。
两日不到,客栈里便陆续来了数位访客。宁行云二人担心秦书墨应付不过来,便一直跟在他身侧。
二人自看了师父留下的信之后,脚步便放缓了许多。而叶流水更是不急,他就坐等着京兆尹替他查事情呢。
只是这些访客身份不明,敌我莫辩,交谈起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有的人藏头露尾,旁敲侧击,不停地套话;有的人威逼利诱,来回拉扯,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后就凶相毕露;还有的人一上来便亮明了身份,意图寻求合作。但无论是哪类人,在没有确定其身份立场之前,三人都始终不敢轻信。
邺城一事,直接关系到的也就是邺城相关官员的利益。这些人虽投靠了左相一派,但毕竟天高地远,中间还隔着数层关系,即便出了事,对左相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可这御史中丞偏偏也被牵扯了进来,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御史台本就受皇帝之命监察百官,有纠察弹劾,肃正纲纪之责,若是其中的官员被查出了与朝中重臣有所勾结,那朝野上下必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是故,左相和御史的人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此事扼杀在宫外。
这几日,秦书墨过得可谓是“惊心动魄”。饭菜中的迷药,房间里的毒虫,夜晚的突袭刺杀,诸如此类的凶险数见不鲜。他一开始还斗志昂扬,势要为百姓讨回公道,但被折腾得寝食难安,神经紧绷,甚至连喝口水都要谨慎万分之后,也忍不住有些泄气。
“诶……”
宁行云见秦书墨举起茶杯又放下,如此反复了几次,还一边长叹不已,便关怀到:“书墨可是心中不安?”
秦书墨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再有不安,这几日也该习惯了。只是……事情到现在也还没有太大进展,而夜间的暗杀却是不断。我怕是连这皇宫的门都还没看到,就要无声无息地死在客栈里了……”
宁行云知他心中纠结,却也只能宽慰到:“放心吧,有我们在。”
这些天来,他们时刻留意着秦书墨房里的动静,而砚儿也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所以他才能屡次脱险。但这的确不是长久之法,若那些潜在的“盟友”再不采取行动,他们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提到此处,秦书墨满脸歉意:“倒是拖累了你和叶公子……”
宁行云微微一笑:“既是朋友,又何谈拖累。”
二人正说着,便听屋外突然传来动静,紧接着,便见到叶流水和砚儿领着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秦书墨站起身:“这位是……”
叶流水一脸兴奋地向二人介绍到:“他是右相的人。”
“右相?可有什么信物?”宁行云有些警惕。
那名侍卫利落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过:“这是右相的麐符,请二位过目。”
宁行云将那块麟形的符节拿在手中打量,见其做工精细,刻字清晰,这才信了几分。
他将麐符递回,问道:“右相找我们有何事?”
侍卫继续道:“听闻秦先生来京途中曾遇歹人假冒御史中丞,谋财害命,此事牵扯甚广,右相想请先生去府上一叙。”
“去右相府?”秦书墨不免有些惊诧。
侍卫点点头:“右相说了,先生这几日应该已经见过了不少人,但都一一回绝了,想必是心中有所顾虑。所以才特派我等接先生去府上谈话,以示诚意。”
秦书墨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宁行云,见对方冲他点了点头,这才敢应下。
四人随侍卫走出客栈,便见客栈门口停了一台轿子,其后还跟着十余个随从。
他们正想一齐入轿,却被侍卫给拦住了:“右相此次只邀请了先生一人,还请各位留步。”
叶流水顿时火冒三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防着我们不成?”
砚儿也跟在他身后叉腰,奶声奶气地抗议到:“要,去!”
侍卫没有回话,但身子却依旧挡在轿前,寸步不让。
宁行云见场面僵持不下,只得将那一大一小拉回身侧:“那便让书墨自己去吧。”
“你让他一个人去,万一对面是骗子怎么办?!”叶流水一开始还忿忿不平,在收到师兄递来的眼神后便乖乖地噤了声。
而砚儿则是跑到秦书墨的身侧,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秦书墨无奈,只能向侍卫请求到:“这是我的女儿,麻烦通融通融吧,她不会乱说话的。”
侍卫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这才终于松了口:“行,那就你们两。”
“多谢大人!”秦书墨回过头冲宁行云二人点了点头,然后便拉着砚儿走进了轿中,出发前往右相府。
而宁行云和叶流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悄悄地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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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暗中跟着轿子走了许久,直到亲眼见到秦书墨一行人走进了右相府,这才放下心来。
宁行云看着右相府庄严气派的大门,突然问道:“那个侍卫你从哪找来的?”
“他自己找上门的。我跟砚儿正在大堂玩呢,听他是右相的人,便立即带上去见你们了。”叶流水侃侃到:“三哥说过,右相与左相不合,权势又能与之相抗衡,所以我想他就是我们最好的盟友了。现在我们又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才可以放心了吧?”
宁行云听到这话却是眉头微皱,这侍卫这么轻易地便敢向流水表明身份,未免太不谨慎了些……不过右相确实是他们所仰仗的那个“盟友”,眼下身份无误,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差池了。于是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嗯,希望如此吧。”
二人在右相府前站了一刻钟,见里面没传出什么动静,便先回客栈等候消息了。
而直到傍晚,秦书墨才带着砚儿回到了客栈。
见他满脸喜色,宁行云便问到:“事情可是谈妥了?”
秦书墨有些激动地点点头:“右相为人磊落,待我也十分诚恳。我与他开诚布公后,他便允诺会找机会带我面见圣上,说定要为邺城百姓讨个公道!”
嘁,这右相说不定也是为了个人利益罢了,偏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叶流水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到。
秦书墨又继续道:“对了……右相还担心我在客栈会遭遇不测,所以打算让我和砚儿先暂住在府中。”
“这倒是好事。你若住在右相府,那些刺客就不敢这般猖狂了。”宁行云道。
“这几日,多亏有二位公子!”秦书墨突然拉着砚儿一齐向二人跪下:“大恩之情,书墨无以回报!待事情办完,书墨愿听凭二位差遣,万死不辞!”
砚儿也扑闪着大眼睛,诚恳地说道:“谢,谢!”
宁行云连忙将二人扶起:“言重了!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这些本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叶流水也接过话道:“我师兄说话文绉绉的,你可能听不明白。总之,我们做这些是因为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才帮你。再者,这也算是为百姓们做事,给自己积福了,你不需要觉得亏欠。”
“二位公子真是好胸襟!”秦书墨对二人实是感激不尽:“右相府的人还在门口等着,我们拿完行李便要走了。待事情处理完,我再找二位好好道谢!”
“好!一切顺利。”
秦书墨将行李打包好后,便准备离开了。临走前,客栈的小二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是要退房?”
秦书墨点点头,正打算结账,这才想起自己早就身无分文了,顿时面露尴尬。
见状,宁行云连忙接过话:“先记我们账上吧。”
秦书墨冲二人感激一笑:“麻烦公子了。待书墨回到邺城,必定将这些钱加倍奉还!”
叶流水无所谓地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我们不差这点钱!”
“……”宁行云撇了流水一眼,没有说话。
“那便再会了!”
“嗯,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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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我们又做了一桩大好事啊!”叶流水看着秦书墨离去的背影,颇为骄傲地感慨道。
这时,宁行云却突然冷不丁地说道:“你可知我们身上还剩下多少盘缠?”
叶流水一愣,不知师兄为何提起这个:“多少?”
宁行云语气冷淡地回到:“不到五十两。”
“?!怎么就剩这么点了?”叶流水顿时瞪大了双眼。
宁行云又撇了他一眼:“我们是道士,又不是富商。这一路来只出不进,你又出手阔绰,自然花得快。”
叶流水方才雄赳赳的气势瞬间被削弱了一半:“那……要不我们去赚点钱吧?给别人算个命,驱个邪之类的,反正在这里等消息也是闲着。”
“……金陵城的百姓若是有这方面的需要,早就上鸡鸣寺去了。”宁行云毫不留情地打击到。
“可恶,这不是欺负道士吗!”
叶流水正气恼着,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有一个好差事!”
“什么?”看着叶流水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宁行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七十四节 山泽居篇丨夜探相府
“……”
“这就是你说的好差事?”
宁行云匍匐在青瓦上,看着墙下来回巡视的守卫,一时陷入了沉默。
而叶流水倒是兴致勃勃。他一边观察守卫行进的路线,一边低声道:“这上官滢现在被关在府里肯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们若是帮她做点事,定能捞到不少好处!”
“……你私闯二小姐的闺房,人家不把你抓起来就算好了。”宁行云直言。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她脾气这么火爆……”叶流水虽嘴上这么说,但脚下却是不停。他一见到防守产生了空当,便利落地翻到了前方的别院里。
宁行云叹了口气,也只得紧步跟上。
二人不知左相府中的布局,但没花多长时间便找到了上官滢所在的厢房。
叶流水指着前方半掩窗牖透出的绰绰人影,一脸兴奋地说道:“嗨,果然在这!多亏我们去找过司徒小姐,那些安庆的富商就喜欢照着江南府邸的布置依葫芦画瓢,连房间安排都一个样。”
宁行云不由得瞥了流水一眼,听他这语气,说得好像私闯姑娘的闺房有多骄傲似的……
叶流水环视了一遍四周,见周围暂无守卫,房中也只有上官滢一人,便悄悄地翻窗而入。
结果他刚与上官滢照面,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那条玉莽鞭迎面甩来!
“别激动啊!不认得我们了吗?”
叶流水匆匆避开,心道这女子果然是个悍妇!
上官滢冷哼一声,没有答话,而是再次挥出鞭子,夹带着腾腾杀意,气势汹汹地朝流水劈去。
她今日偷溜出府失败,还被父亲斥责,眼下正是心烦意闷之时,碰上闯入屋中的“小贼”,自然要好好发泄一番。
叶流水身法敏捷,即便上官滢使出了浑身解数,也都被他一一躲过。
只是这屋内狭小,流水也不想惹出太大动静招来守卫,所以在一边躲闪的同时还要救下身边的瓷器和花瓶,动作一时也有些狼狈。
哼,这小贼可真够爱财的!上官滢屡击不中,怒意更甚,手下的招式也变得愈发狠厉。
宁行云怕流水招架不住,连忙上前帮衬。他将腰间的软剑抽出,一一挡下了上官滢的攻势。
上官滢见状,连忙后退了几步。她知自己敌不过这二人,正打算向外呼救,却被叶流水抢先用一张定身符定在了原地。
“!”上官滢登时皱紧了眉头,眼中的怒意仿佛要把二人给生剥一般。
叶流水毫不退缩地回瞪:“你这人怎么连话也不听,上来就动手?你可还欠我们一个人情呢,有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欠人情?上官滢仔细辨了辨面前之人的模样,这才终于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方才她惊怒交加,再加上屋里烛光昏暗,所以才错把二人当成了窃贼。不过……这人情归人情,他们二人又是夜闯女闺,又是对她不敬的,她堂堂左相府的二小姐,可不会受这种委屈!
叶流水见她面上怒意不减,不悦地撇了撇嘴,解释道:“你也别怪我们偷溜进来。你被困在这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我们想要见你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上官滢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似是不解他们的用意。
于是叶流水又道:“简单来说,我们这次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我们可以助你出府,但你需要付给我们一定的报酬。”
闻言,上官滢顿时瞪大了双眼。
叶流水满意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将她身后的定身符取下:“我先把符给你解了,但你可别再乱叫了,别妄想你的动作能快得过我~”
上官滢解了禁锢后,果然没有再闹出动静,但也没如流水所想的一般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她将玉莽鞭盘在手中,然后审视地扫了二人一眼,语气中充满了戒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屡次帮我?”
叶流水回道:“不跟你说了吗?我们是道士。”
“道士?”上官滢脸色阴晦:“道士怎么可能躲得过我左相府的重重守卫,进到西厢房?何况本小姐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却平白无故地说要帮我,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你们到底抱有什么目的,说!”
这女人的心思可真多!叶流水不耐烦地撅起眉头,正想回应,便听宁行云接过话道:“二小姐,我们二人确实是从外地来的道士。此番入京,本是想来谋些生计,但无奈金陵城的百姓素来只信奉鸡鸣寺的和尚,我们招揽不到生意,便只能到处为人办事求财。”
上官滢追问到:“那你们的身手又怎么解释?算命难道还要会武功不成?”
宁行云面露窘迫:“二小姐有所不知,这道士也不是这么好当的……我们此前学艺不精,经常会遇到命算不准,或是施法不灵的情况,便遭到客人的打击报复,所以只能学些武艺以求防身。而能躲过贵府的守卫也有赖于此,毕竟我们的轻功都已十分谙熟了……”
“……嗤。”叶流水在一旁听着师兄胡诌,险些笑出声来。
上官滢半信半疑,便又问到:“那为什么上次你们没有向我索要报酬?”
宁行云解释道:“我们第一次相遇就冒犯了二小姐,总得做些什么留点好印象,方便以后行事。”
上官滢盯了他良久,见他神情坦荡,这才慢慢放下了戒备,眼中流露出不屑:“……哼,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你们是什么清高脱俗的道士呢,原来也不过是些为钱办事的俗人。”
这人啊,可真是有趣,虽然嘴上总对那些为钱权物欲所驱使的人嗤之以鼻,但自己却只能在真切的利益交易前放下戒心,而对天然的善意充满疑虑。到底是可悲啊……叶流水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直言道:“所以这份交易你到底做不做?”
上官滢昂起头:“做,当然得做。你们要多少钱?”
叶流水在心中盘算了一阵,然后试探地伸出了一只手。
“五百两?可以。”上官滢毫不犹豫地答到。
乖乖,这左相府可真够有钱的,他本来只打算要五十两的……叶流水见上官滢如此爽快大方,连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不少:“那你想要什么时候出去?”
上官滢道:“今晚。”
“今晚?”叶流水一愣:“你有这么急吗?”
上官滢撇了他一眼:“不行吗?”
“行行行,都听你的。那我们便出发吧?”叶流水难得乖巧。
“等一下!”
只见上官滢快步走到床榻前,从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然后将一封信放到桌上,这才走到二人跟前道:“走吧,我准备好了。”
“你这是……”叶流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心梗。这哪是出府,这明明是要私奔啊!
上官滢面露不悦:“不该问的别问,赶紧送我出去,不然休想从我这拿到钱。”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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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流水在来的路上理清了相府守卫巡视的线路和空档,再加上上官滢也有武艺在身,所以三人没费多大功夫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左相府。
刚一出府,上官滢便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从包裹中拿出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于叶流水:“这是你们的报酬,今日之事,不可外泄。”
“放心吧,我们的嘴严的很。”叶流水美滋滋地将银票折好收入怀中,见上官滢扭头便走,有些迟疑地追问道:“你……是打算去找那个伶人吗?”
“不关你的事。”上官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
“你担心?”宁行云见流水一直盯着上官滢离去的背影,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叶流水有些别扭:“我才不是担心她,只是……”
宁行云直言道:“只是这钱收的不舒坦?”
“……嗯。若只是送她出府便罢了,她要是跟那伶人私奔去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岂不成了罪人了?”叶流水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赚钱可真不容易。
“你若是不安,我们便跟去看看。二小姐若真的与他人私奔,左相彻查下来,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宁行云说罢,便拉着流水跟上了上官滢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