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安庆城篇丨遗传性情痴
渠清彦近日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五日后,他便要成婚了。
他将要迎娶的未婚妻司徒明月,才貌双全,温柔端庄,还背依富可敌国的司徒家族,能够给城主府提供强大的助力,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好姻缘。但这些人中,偏偏不包括他自己。
渠清彦曾对自己的心腹近侍淮五说过一句话:“司徒小姐样样都好,可是,她终究不是清辉。”这句话说得颇有情圣的风范,若是他们日后真能终成眷属,这估计还能被写在将军爱上妓子的民间话本的扉页上,成为酒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条路的确道阻且长,且不说要顾及司徒家族在安庆城的地位,光是他老爹的这一关他都过不了。渠家祖辈素来情痴,所以渠家正统一脉向来只纳妻不纳妾,而他们不仅是一个名门大家,更是世代守卫安庆城的将门世家。哪有城主会允许自己的接任独子去迎娶一个青楼女子?这可是未来城主夫人的位置,代表着整个安庆城的颜面!尽管这一段感情前路未卜,但渠清彦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他甚至有些沉溺于这种与世俗对抗的一腔孤勇中。他们哪里会懂,当他第一眼看到清辉时,就沦陷在了她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眸里,彻底逃不出来了……所以纵使阻碍众多,他也做好了一意孤行的准备。
不过不知怎的,自从他向清辉言明了自己此生只愿娶她一人的态度,清辉反倒对他有些疏远。但他也很快为清辉的反常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一定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境,所以宁愿选择独自一人枯坐闺房,抱憾相思,也不愿对他提出名分上的诉求。没错,一定是这样,渠清彦这般推测着,几乎要被自己臆想出的画面感动得落泪。
而眼看婚礼之期将近,渠清彦也决定同父亲再深谈一次,若依旧退婚无望…那么他便只能行一招鱼死网破了……近日来他在暗中部署了不少安排,甚至连清辉也没有告知,私心想要给她一个出于意料的惊喜。在积极筹备相关事宜的同时,渠清彦也时刻关注着醉香居的情况,就是为了预防有不轨之徒妄想对清辉下毒手。所以当他接到老鸨的消息,说有人指名要找清辉的时候,就立马丢下手中的公务赶了过来。
说来也巧,渠清彦正带着淮五往醉香居赶去,便在西街碰上了带着丫鬟四处闲逛的清辉。
“清辉!”渠清彦兴奋地迎了上去,哪想清辉刚见着他,便黛眉一蹙,转身就走,似是不愿同他搭话。
渠清彦内心一慌,连忙快步跟上,但又碍于周围行人众多,不好开口多言,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回到了醉香居。身后的丫鬟和淮五则是识趣地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门口迎客的老鸨见到两人一同回来,布满褶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清辉,原来你出门是去找渠公子了呀~”
清辉没有回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就径直往楼上走去。
老鸨脸色一僵,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又转头舔着脸招呼道:“渠公子~”
渠清彦微微低下头,小声问道:“方才那些人呢?”
老鸨见状也压低了音量,回道:“他们听到清辉被包下后便随便点了个清倌,也没强求要见她。这两个人模样都生的很,可能只是些来见见世面的外乡人。”
渠清彦点了点头,安心了几分,然后便盯着清辉离去的方向,也急忙跟上了楼。
直到走到了漱宣阁,二人才停了下来。清辉先是撇了渠清彦一眼,神色有几分莫测。她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终又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便推开房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内。
这一眼看得渠清彦格外心虚,他顾不得多想,也一齐跟了进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清辉,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刚一进门,渠清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尽是慌乱。
清辉虽没有阻止他跟进来,但却依旧没有答话。只见她慢慢悠悠地坐下,然后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茗,拿在手中轻轻晃动。
渠清彦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杯茶,随着清辉的动作一上一下。这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也让他感到十分惶恐。
又过了一会,清辉才终于开了口:“渠公子过几日便要成亲了,还来找我作甚?”她的语调不似平常那般魅惑,反倒带着几分清冷疏离,但说出的话却透露着酸意。
渠清彦连忙半蹲下,握着清辉的一只手解释道:“清辉…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想娶那个女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明日就再去找父亲谈一谈,让他帮我退婚。”
清辉将被握着的手抽出,脸微微撇过一边:“我可不信城主会同意让你退婚。”
渠清彦立即补充道:“就算父亲不同意…我…我也会有其它办法。”
清辉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渠清彦有些犹疑,他的确有所安排,但现在暂时还不想让清辉知道。
清辉没等渠清彦说完,又继续说道:“就算你真的能够退婚,我也担不起那城主夫人之位。我既是一名青楼女子,便注定与你无缘。那你我为何不早些了断,又何必再做这些无谓的挣扎?”话到此处,她的语气中也愈发悲凉。
渠清彦扶着清辉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地劝慰道:“不是的,清辉,你同她们都不一样!我娘只是江南的一个普通医女,我父亲还不是只娶了她一人。什么门当户对,什么财权名利,我都不在乎!青楼女子又如何你不过是因为世道所迫才入了醉香居。何况你是个清倌,才貌双绝,又怎比不上那些只知深闺绣花鸟的大家闺秀!”
清辉听了这番话,神色也有些动容,她的深眸中有水光在微微闪动:“清彦……其实我一开始便没想过你能娶我。我这个身份,就算你不在乎,外人也不会允许的……我只奢求你成婚之后,能让我做个填房妾室,或是贴身的丫鬟,日日陪伴在你的身侧,我就满足了。”
渠清彦轻笑了一声,眼底一片柔情:“清辉,我此生只要你一人便足矣。这余生方长,我要的是你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我的身边,而不是让你只能藏在角落,无名无分任人欺凌。”
“可是……”清辉正想插话,却被渠清彦打断道:“你别多想了,这事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耐心等着便可以了。我手中还有公务,得先行一步了。你且在屋里好好歇息,尽量不要出门,务必注意安全。”又叮嘱了几句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清辉看着渠清彦离去的背影,脸色渐渐冷了下来,那双迷人的棕瞳深目此时幽深一片,埋藏着琢磨不清的情绪,唯有手中握紧的茶杯,泄露了她内心的挣扎。
而此时正藏在立柜中的宁行云等人,见到渠清彦离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发现柜中藏有其他人后,宁行云二人本想追究对方的身份,却刚好碰上清辉和渠清彦推门而入。渠清彦身怀武艺,耳力不凡,于是三人便默契地闭声屏息,和谐地听完了二人的谈话。
这番谈话听下来叶流水是心里直乐,渠清彦他也有十年未见了,印象里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公子哥,没想到这家伙表面上拽得不可一世,私底下却是把城主“妻管严”的性子遗传得分文不差。宁行云则是尽职地辨别着谈话中蕴藏的信息,心中嘀咕到:看来这个婚礼不会这么顺利了。
而柜中的另一个神秘人则不知是什么心思,待渠清彦离去后,他约等了片刻,便将柜门打开了。
柜门一打开,阳光便立即驱散了立柜中的黑暗,宁行云和叶流水顿时觉得有些刺眼。等等,他怎么就把门打开了?这家伙难道真是奸夫不成?这么明目张胆?!两人心中都觉得惊诧不已。
惊讶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清辉。
只见她双目圆睁,手中的茶杯也掉落在了波斯毯上。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房间的柜子里会突然出现三个陌生的男人???
第十六节 安庆城篇丨捉摸不透的女人
发现房间里藏了几个陌生人后,清辉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几丝惊慌。
她一边强作镇定地扬声问道:“你们是谁?”一边下意识地往房门靠去。
宁行云二人循声望去,这才终于看到了传说中花魁的模样。只见清辉披着一头微卷的淡棕色长发,小巧白皙的鹅蛋脸上缀着精致的五官,深眸狭长,鼻梁高耸,轻点脂粉的朱唇娇艳欲滴,曼妙的身姿在薄纱红衣下若隐若现,的确是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人,也难怪渠清彦会对她如此痴迷。
见三人皆未答话,清辉又高声问了一遍:“你们是谁?藏在我房间想干什么?!”
宁行云和叶流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默契地看向那位不知身份的男子。只见他神色自若,并没有出言辩解,而是径直向清辉走去。
见男子走近,清辉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正打算大声呼救,就见对方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递过:“这是小姐给你的信。”
清辉低头一看,见到信笺上画着一株傲雪落梅,顿时脸色一振。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接过,神色莫测,似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然后用指腹在那一角梅花上不停地摩挲,直到琥珀般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神秘男子见任务完成,正转身打算离去,却听身后又传来轻声地询问。
“她……她就没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男子回头,撞上清辉满怀希冀的眼神,不禁心头一跳,他稍微犹疑了一瞬,然后回道:“……小姐想说的,都在这封信里了。”说罢便利落地翻窗离开。
而清辉则一直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悠长又复杂。
“咳咳。”
虽然当下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叶流水还是咳嗽了几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个花魁拿到信之后就变得失魂落魄的,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未免太伤自尊了。
听到陌生的咳嗽声,清辉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屋内还有两位不速之客。她立即恢复了警惕:“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说的,难道他们看上去像是那位大哥的属下不成?叶流水又增添了几分不爽。
见流水面色不虞,宁行云生怕他又直言坏事,便立即接过话道:“我们二人是奉渠小姐之命前来,想同你商榷些事情。”
清辉秀眉微挑,猜测到:“渠小姐?你是说清彦的妹妹?”
宁行云点了点头:“没错。”
清辉轻呵一声,先前的慌张一扫而光,她随意地坐回躺椅上,神色带着几分桀骜:“哦?渠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宁行云看了流水一眼,然后将渠阮阮托付的话道出:“我们小姐说,渠少爷和司徒小姐乃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如今渠少爷为了你抗婚不娶,不仅忤逆孝道,还会得罪司徒家族,着实不值得。你若能主动退出,让他二人顺利成婚,我们小姐可保你后半生享尽富贵荣华。”
听了这话,清辉脸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他们要说的是什么。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环顾了一圈四周:“富贵荣华?我现在就有,不需要你们小姐来施舍。”
叶流水见她一脸傲气,忍不住回道:“你这只是暂时的!这醉香居的老板又不是傻子,等你容颜老去,他们可不会再给你这般待遇。”
清辉耸了耸肩,表现得毫不在意:“不劳您费心,我这几年赚的钱就够我这半辈子花的了。”
“你这人……”叶流水刚想回呛,就被宁行云拉住,他盯着清辉,语气郑重地说道:“那性命安全呢?这个你总不会不在意吧?这次的联姻牵扯众多,不是你一个青楼花魁就能承受的。你若想全身而退,现在还来得及。”
清辉斟茶的手一顿,似乎有些动摇,但她不过犹豫了一会,便又淡淡地回了一句:“清彦会保我安全的。”
叶流水气极反笑:“你可真看得起渠清彦啊!你若是够聪明,就应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清辉打断道:“不必再说了。麻烦回禀你们小姐,我是不会放弃清彦的。”说罢她便起身将房门打开,纤手往外一摆,意图送客。
二人见清辉无意再谈,又怕她唤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无奈地朝门外走去。
宁行云跨出门槛后,突然又回头问了一句:“敢问小姐,你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清辉一愣,看着宁行云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有几分豁然。她眼波流转,红唇一勾,缓缓吐出一句话——
“自然…是为了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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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行云二人离开醉香居后,便立即回到了城主府中,将这次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渠阮阮。
渠阮阮听罢素手一摊,俏脸上有些疑惑:“看来哥哥真的很喜欢她啊!既然这个清辉并不是贪图财权,是不是代表她对哥也是真心的啊?”
“真不懂你哥喜欢她什么。那个女人一点也不讨喜,眼睛大得跟铜铃似的,衣服上还挂着珠玉和铃铛,走起路来叮铃叮铃地吵得不行。脾气也又拽又臭,在你哥面前都能拽得像个天王老子,娶回去怕不是当妻子而是当祖宗的!哪像阮阮啊,又乖又可爱,最讨人喜欢了~”叶流水答非所问,说罢还爱不释手地捏了捏阮阮的脸。
“噗”宁行云听到这直男式的形容,忍不住轻笑出声,也就只有流水才能把一个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描述成这样了。
看到宁行云轻笑,渠阮阮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她轻轻拍了一下流水以示不满:“流水哥哥,你就别调侃我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哥呀?”
叶流水收回嬉皮笑脸,托着腮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我觉得不是。这个女人真的很古怪,正常人哪会主动卖身给青楼啊?她本来就不是安庆城的人,即便是为了逃脱父兄压迫才留在这里,也未免过于牵强了。而且这么多人豪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万贯富商,她却偏偏看上你哥,还恰恰在你哥成婚前几个月,这未免太凑巧了吧?还有那个给她写信的神秘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她看那信跟看情书似的。总之,这人来路不明,说不定……是什么卧底呢!”
“卧底?”渠阮阮小嘴微张,圆滚的小眼里写满了讶异。
叶流水对阮阮的反应十分满意,言之凿凿道:“对对对,说不定就是他国的卧底,要挑拨安庆城的时局,这叫美人计,话本里就经常这么写!我跟师兄之前路过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还是卧底村呢!那些人藏得可深了。”说罢他还看向师兄,想寻求他的认同。
宁行云见流水在阮阮面前表现得如此积极,恨不得连路上偶遇的蚂蚁都要拖出来分析一二,所以即便觉得有些观点啼笑皆非,但也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渠阮阮望向他问道:“宁公子,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宁行云沉思了一下,慎重地回道:“不好评判,不过这个花魁肯定没这么简单。”
渠阮阮小脸一皱,显得更苦恼了:“啊,那我要不要去查查这个女子的底细呢?万一她真是坏人怎么办?哥哥肯定会很伤心。”
“这就不必了。”宁行云摇了摇头,她都能想到的事情,城主想必也肯定想到了。
叶流水则是环顾了一下周围,问道:“话说你哥呢?他应当回到家了吧,要不我们去找他谈一谈。”
渠阮阮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他刚回来就被父亲叫去书房了。”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看来府里又要发生一场“大战”啊。
而此时的书房,也的确变成了一方没有硝烟的战场……
第十七节 安庆城篇丨操心的老父亲
霜降之后,黄昏来临得越来越早。酉时刚过,落日便隐入了西山,用几丝残光给天空染上了一抹醉后的酡红。
游人归家,学子散学,各家各户都开始热闹地张罗起晚膳,而此时的城主府却寂静得有些渗人。摆在正厅里的飱食被拿去热了一遍又一遍,却也没人敢去催,下人们都离书房远远得,生怕被里面的“战火”波及。
齐整的书房一片狼藉,章纸公文散落一地,连城主素日里最宝贝的古董花瓶都碎了一个。青白素洁的釉面被摔得四分五裂,价值不菲的温润瓷器就这么变成了不值钱的锋利碎片,城主越看越觉得肉疼,连带着脸上的皮肤都跟着抽了几抽。
他当时气火攻心,亟待发泄,便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就摔,一激动还把花瓶举了起来。举起来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可碍于面子又不好再放下。本以为这逆子会拦着,但他倒好!全程就知道直挺挺地跪着,一点眼色都领会不到,气得他只能摔了自己的宝贝…….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城主一边后悔,一边瘫坐回椅子上,看着神色坚毅的儿子,颇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的。这可是未来城主夫人的位置!你就算不为渠家的颜面考虑,也要为安庆城考虑考虑!”
渠清彦脖子一梗:“就因为我要接任您的位置,所以我就要牺牲掉自己的姻缘吗?”
“没错!这就是你在这个位置上该付出的代价!你的所作所为,全都要从全城的利益出发!”城主用力锤了几下台面,言辞凛然地回道。
渠清彦心中的积怨顿时冲破了理智,破口而出一句:“那我宁愿不做这个城主!”
“放肆!”城主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然后走到渠清彦面前,狠狠地掌掴了他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渠清彦的脸被猛力打向了一边。束发散落下几缕,隐约遮住了他脸颊上的几道红痕。他捏紧了双拳,毫不退缩地继续说道:“父亲,您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安庆城,可母亲不也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医女。即便没有司徒家的助力,您不照样能保境息民,让安庆城发展得繁华昌盛。凭什么我就要背负这样的责任,就不能娶自己心仪的女子?”
城主一怔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复。他看着面目狼狈的儿子,心中既内疚又无奈:“如今时局不同,很多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觉得是为父心狠,但为父所做的,可全都是为了你好。”
渠清彦对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为我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渠家的利益,还不是怕我娶了一个青楼女子会让你们蒙羞!父亲,渠家已经很强大了,与城中富贾的关系我也能通过其他途径来维系。您只要同意,我有的是法子能帮清辉洗脱身份,让她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嫁进来。”
城主见清彦执迷不悟,依旧只想着这名女子,急得狠狠跺了跺脚:“你就没有去查过那个女人的来历?她一个异邦女子,无故留在安庆城还与你相识,你就不怕她居心叵测?!”
渠清彦斩钉截铁地回道:“我自然派人查过!她不过是来自于大宛的一家普通商户,因行商途中受父兄压迫才逃了出来,又因无处可去便留在醉香居当清倌。您不也早就派人去查了,若是发现了她身份有异,您早就把证据摆在我面前让我同她划清关系了。”
城主有些语塞,他确实没查出那名女子有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这事情没这么简单:“没查出来不代表没有,她偏偏在你要成婚前与你相遇,很可能是别人为了阻止这次联谊设下的一枚棋子。”
渠清彦不以为然地自嘲一笑:“那这颗棋子三年前就能布下,还能成功地让我上钩,可真是厉害呢。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所有的一切都阴谋化?难道我的生活里就不配有纯粹的感情吗?”
“为父不是这意思……”城主眉头紧蹙,正思掇着如何解释,就见清彦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我不需要你们给我铺好路,更不愿意拿自己的姻缘去换取这些利益。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日后考虑,但是请您相信我,您能做到的,我也能!”说罢他便郑重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而城主仍由清彦推门而去,全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回想起儿子方才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不顾一切的坚定,与他当年如出一辙。呵,这倔强的个性可真是遗传了他的,但相较之下,实在是太稚嫩了些……
渠家旁系分支众多,想当年他也不过是一普通庶子,无权无势,凭借着骁勇善战从普通士兵一步步当上了将军,之后征战疆场,在晋梁一役中夺得重要胜利,这才得到圣上的恩赐,举族升迁,得封城主之位。而清彦则一直在府中长大,不识疾苦,不辨心机,即便是去军营历练了几年,也多是在众人的保护和迎合下成长,哪见过什么风浪。如今他年事渐高,终究要将城主的重任卸下,这个位置可有许多人在虎视眈眈着。若日后没有司徒家的帮扶,他一退任,清彦便很可能会被那群豺狼虎豹给吃拆入腹,这让他如何放得下心?若他们是挚友,他一定会鼓励他去追寻自己的真爱,可他是一个父亲,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为他的未来铺路……芷兰啊,若是你还在世,应该也会这般选择吧?
城主闭目良久,心里的念头兜兜转转,最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他直起身子,向外唤了一声:“管家。”
门口蹲守的管家听到呼喊后连忙推门而入,他在外面站了一个多时辰,走起路来腿脚都不大利索。他小心翼翼地应到:“誒,老爷。”
城主一边按揉着太阳穴,一边吩咐道:“你派人去给醉香居的那名女子传个话,我同意他们在一起,之后还会帮她洗脱身份光明正大地入府。但是前提是——她要保证这次的大婚能顺利进行。”
管家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老爷一眼,看到他疲累的神色后,心中也了然地叹息了一声:“是。”
城主接着说道:“还有,派人看好彦儿,不要让他私下惹出什么乱子。现在他不愿与我沟通,你让人去知会一声,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至于司徒家那边……到时候再说吧,尽量做好安抚。”
管家点头领命,然后城主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再给小姐带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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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父亲怎么会知道流水哥哥在我这里?”渠阮阮听到管家带回来的信息,顿时吓了一跳。
老管家笑了笑:“您这话说的,这府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老爷啊。老爷还说了,这两日二皇子也会来到安庆城,到时候让您带着景熠少爷同他见上一面。”
“二皇子?”渠阮阮颇有些为难:“……可是流水哥哥并不想见他们啊。”
“誒呀,小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们毕竟是兄弟,手足情深啊,哪来这么多仇怨,不过是见上一面又何妨?老奴的话就带到这了,老爷那边还有事要忙,就先行告退了。”说罢,管家便告辞离去。
渠阮阮含糊地点点头,目送着管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然后便连忙向沉香榭奔去。
刚到沉香榭,渠阮阮便看到宁行云在和流水悠哉地对弈,她连忙跑上前,气喘吁吁道:“流水哥哥!父亲发现你们在我这儿了,你们快收拾行李上路吧!”
叶流水听到后,倒也不显慌张,他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发现就发现呗,我早就知道住在这里肯定瞒不过他。”
渠阮阮着急地解释道“可是那个二皇子也要来!你肯定不想见到他吧!”
叶流水闻言右手一滞,棋子从手中滑落,跌到棋盘上发出一声闷响,口中喃喃道:“二哥……?”
第十八节 安庆城篇丨曾经的皇子
叶流水小的时候曾是大梁的皇子,虽然这一点他很不想承认。
他的母妃渠秋莞,是渠家赫赫有名的巾帼女将,当年凭借着一席红绣战袍和纵马长去的飒爽倩影,不知入了安庆城多少男儿的香梦。只可惜这只傲梅,最后还是被锁进了深宫之中。
那年晋梁之役大胜,梁帝在金陵大举设宴款待众位将帅,渠秋莞亦在其中。这位女将军乌发高束,不点朱唇,厚重战甲下的身姿挺拔且不掩婀娜,梁帝一见顿时惊为天人。这女人和宫里那些娇弱无力、花枝招展的女子相比,真是好清新脱俗,好不做作!
终日被吴侬软语包围着的梁帝被这种陌生的野性魅力迷得七荤八素,当晚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向渠家家主会意。渠家的人一听,可真是乐开了花,此次宴席上他们族的渠箜已被封安庆城城主,若是后宫还有人帮衬,那渠家便能一跃成为梁国的大族,成为日升月恒的高门大户。于是渠家家主当场便答应将秋莞送入宫中,那一张谄媚的老脸掩不住内心的狂喜,就差跪下来对着传话太监歌功颂德了。
当渠秋莞知道此事时,进宫的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当时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地拍了拍前来“恭贺”她的家主的肩膀,然后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便径直离开了。这一眼看得家主格外心虚,还难得生出了一丝愧疚的情绪,但他还是让人暗中监视着秋莞的一举一动,避免她婚前生出什么事端,毕竟于家族利益面前,什么儿女情长都是狗屁。
最后梁帝顺利地将心心念念的女将军纳入了后宫,封为年妃,途中除了遭到个别老臣的抗议外,也没生太多波折。其实渠秋莞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是皇权在上,她身后又牵扯了众多族人的利益,她本就没有权利做选择。自此,这位女将便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故乡,也再也没有机会同自己的将士们在辽阔的国境上策马长啸,对酒当歌。
梁帝后宫佳丽三千,而渠秋莞又不懂得奉承讨好,还总是因为直言不讳在被打入的冷宫的边缘反复横跳,在梁帝被气得内分泌失调,砸了十几件古董花瓶,烧了数十副名家字画后,渠秋莞终于成功刷新了后宫失宠的最快速度。没了梁帝的“骚扰”,渠秋莞倒是乐得自在,她无心插手三宫六院里那些心机叵测的八婆事,闲时却总是拉着殿内的丫鬟太监们踢蹴鞠,甚至教他们舞刀弄剑,铺排阵法,引领了一股后宫的巾帼风潮。不过这快活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渠秋莞怀孕了。
虽说梁帝热衷造人,但是归功于这昏天黑地的宫斗,整个宫里能够存活下来的皇子就这么三四个。渠秋莞被确诊有孕之后,也是千般小心,万般提防,才成功诞下了景熠。她既不愿自己的孩子在这污浊的环境中长大,又怕他有一日会因夺嫡之争而丧命,于是在景熠三岁那年,渠秋莞便联合渠箜,寻了个由头将他送到了安庆城。这一送,母子二人便再也未能相见。
三年后,金陵发生了重大变故,年妃在混乱中殒命。渠箜遵照她生前的嘱托,将景熠送往三清观入山求道,改名叶流水,彻底摒弃了俗家身份,舍下身后的红尘万千。梁帝虽对此举不满,但因心中有愧以及渠箜的坚持,只能默许。从此之后,梁国便再无巾帼将妃渠秋莞,也再无四皇子景熠。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个身世背景,叶流水始终不愿回到梁国,更不愿与皇族的人有任何牵扯。他不仅记仇,记性还特好。他的母妃死因不明,他心中对梁帝是有怨恨的,印象里他见过父亲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父子情谊。同时他也不愿投奔渠家,毕竟除了舅舅渠箜外,不少渠家的长辈都是将他母妃送入后宫的推手。虽然师父总说:“置身世外修身性,忘却红尘过喧嚣”,但叶流水自认境界不够,他放不下这些仇怨和执着,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只要避开这所有相关的人事物,那些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悔恨就不会被揭开,他就还能继续没心没肺地去潇洒自在。
如今只是听到阮阮提到二皇子一人,叶流水的心便已经开始乱了。他面上不过怔愣了一瞬,但其实内心早已百转千回,连手中的棋子都跌落在棋盘上。
宁行云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他定是回忆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于是便先开口道:“那我们先收拾行李离开吧,想必师父也不会逗留在安庆城内。继续往东走,就总能发现师父的行迹。”
“嗯”叶流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渠阮阮听到二人决定要走,也顾不得心中的不舍,立马让丫鬟去准备他们路上的干粮和一些必备的物件。
宁行云二人的行李并不多,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渠阮阮将二人送到府门,然后将丫鬟准备好的包裹递过,一双小鹿似的圆眸盛满了泪水。
叶流水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一手接过包裹,一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正想开口道别,便被一声呼喊打破了这温情的离别画面——
“四弟!”
叶流水循声一望,便看到一位穿着桃粉色锦衣长袍的公子哥正从门口石狮旁的软轿上下来。即便十年未见了,但看到这标志性的粉色外衫,还有那熟悉又欠扁的轻佻笑容,流水马上就认出了此人正是他的二哥——那位远道而来的二皇子。
拜托,这家伙来的未免也太凑巧了吧!叶流水有点欲哭无泪,一旁同样认出二皇子的渠阮阮也有些不知所措。
而二皇子的心情却是十分美丽,只见他晃着手中的折扇,慢慢悠悠地走到了三人面前,还带来一阵拂面的香气。当看到叶流水身上背着行囊后,他又瞬间变了脸色,一脸泫然欲泣地说道:“怎么四弟都不等二哥就要离开?我本以为你是专门出来迎接我的,没想到.......这让为兄好是伤心啊!”
看到二皇子这夸张的表情,叶流水的嘴角抽了抽,还没等他回话,渠阮阮便接话行礼道:“小女渠阮阮,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这才注意到流水身旁的女子,他打量了一番,略有些惊奇地说道:“唷,阮阮妹妹都长这么大啦。”
渠阮阮甜甜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继续帮衬道:“流水哥哥并不知道二皇子要来,他们本就有要事在身,今日便计划着要离开了。”
“流水哥哥?”二皇子疑惑地看向叶流水,问道:“这是你现在的名字?”
叶流水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声:“是,二皇子。”
听到这个称谓,二皇子又浮现出伤心的神色:“四弟,你对为兄生疏了。想当年……”
“抱歉,我已经不是你四弟了,以后请叫我叶流水”,叶流水打断了二皇子的话,他现在可没心情同他回忆小时候那些遛鸟掏蛋的破事,再说了,那时候他可总是仗着自己受梁帝喜爱而欺负人。
二皇子见他神色疏远,颇为委屈地说道:“即便你不是四皇子了,但在我心里却永远是我四弟。”
叶流水不愿与他纠缠过多,将阮阮准备的包裹拿过,便要准备告辞离开:“二皇子,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誒!四弟你现在可不能走!”见他们就要离去,二皇子连忙拉住了流水的衣角。
叶流水回头看着他,心头生起了几分怒意。二皇子见他脸色不善,连忙附耳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
“什么?!”
叶流水听到二皇子的话,一时又惊又气。
第十九节 安庆城篇丨和亲之由
“你去同父亲知会一声,就说二皇子已经到了。顺便让管家帮二皇子安排好住处……”渠阮阮正跟丫鬟吩咐着,二皇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阮妹妹就不必费心了,我同四弟一起住在这个院子就行了。”
渠阮阮迟疑地撇了叶流水一眼,见他没有露出不满便点了点头:“那便委屈二皇子了。”接着她便让下人们替三人归置行李,同时心中十分诧异:方才在门口的时候流水哥哥明明去意已决,也不知二皇子说了什么话,他又突然愿意留下来了,还同意二皇子住在沉香榭,可真是稀奇。只可惜如今有外人在场,她也只能再寻机会问个清楚了。
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渠阮阮便识趣地带着下人离开了,给三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见院里没了外人,二皇子这才放下了方才的装腔作势。他一屁股坐回石凳上,翘起二郎腿托着腮盯着叶流水左瞧右看,半晌才吐出一句:“四弟你变了,你以前脸可圆了,跟个包子似的。若不是眉眼没变,为兄还真一眼认不出你了。”
叶流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倒是没变,还是这么骚包。”
二皇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大好:“哈哈哈哈哈,果然还是我四弟有趣!哪像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会装。”
叶流水没兴趣听他插科打诨耳,直接切入正题道:“别皮了。你刚才说的阮阮的事可是真的?”
二皇子言之凿凿:“为兄自然不会骗你!前些日子父皇……”他话说到一半,又停止看向了一旁的宁行云,显得有些警惕。
叶流水看到他的神情,便解释道:“这是我师兄,自己人,不必避讳。”
二皇子闻言神色一正,直起身子行礼道:“原来这位也是三清观的高人,真是失敬失敬!在下景茗,字唤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宁行云不卑不亢地回了个礼:“小生宁行云,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摆了摆手,态度显得十分亲和:“不用叫我什么二皇子殿下,既是我师弟的师兄,那便也是我的朋友,唤我唤之便可。”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眼前之人,见宁行云面如冠玉,气质出尘,心中不免感叹了一句:同是三清观出来的人,看看四弟,再看看人家,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宁行云仍由他打量,同时也大方地回视。不得不说皇家的血统十分优越,这二皇子虽然打扮风骚,但皮相也是一等一的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微微上翘的眼角增添了一丝妩媚,倒是个多情的面相。
叶流水见这二人带着欣赏的眼神互相对望,心中涌起一阵恶寒,他连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假客套了,你继续说正事。”
二皇子这才开始回到正题,道:“大宛国你们都知道吧?他们近些年来在北境一带大举兴兵,吞并了周边数个小国,势头正盛,甚至还有南下之意。我们大梁因晋梁之战损耗极大,经过这十年的休养生息才终于重回中州霸主之位,所以父皇便有同大宛和亲之意,以换取两国交好,避免再一次的战争。这和亲的人选嘛……父皇也是思虑良久,本想着让五公主和六公主去和亲,但是她两性子骄纵、不懂事,身子骨又弱,恐不适应北境之地。而其他妹妹们要么年龄不合,要么已有婚配,所以父皇便想到了阮阮……”
叶流水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拍石桌,大声吼道:“就公主娇贵,阮阮就不娇贵啊?北境那地偏远苦寒,又举目无亲的,让她一个弱女子过去,岂不是任人欺凌了!还真当渠家好欺负呢!”
二皇子叹了一口气:“誒,那两个妹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什么身子娇贵都是借口,还不是多亏了她们两个的母亲——榆贵人和殷贵妃,听到和亲的消息后一个闹着要上吊寻死,一个怂恿娘家的朝臣罢朝施压,父皇若不另找人选,宫里早就被折腾得翻天了。”
叶流水听后面露讥讽,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嘁,身为一个皇帝还总被女人左右,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二皇子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环视了周围一圈:“嘘!四弟,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别乱说了,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生出点是非。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皇啊。”
叶流水把他的手掰开,眼底附上了一层凝霜,语气冰冷地回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既然十年前就断绝了关系,那就撇得干净些,反正我既不会认你这个哥哥,更不会认他这个父亲。”
见他态度如此冷漠,二皇子只能苦笑着收回了手,继续解释道:“总之,宫里没有合适的人选,父皇便只能挑宫外的女子了。和亲并非小事,不能随便找个人敷衍过去,所以这名女子既不能地位太低,又不能才貌有缺,父皇挑来选去,便只有阮阮最合适了。阮阮才貌俱全,又生于武将之家,对于边防之事耳濡目染,性子也比那些深闺里的小姐们要坚毅懂事得多,想必能够适应北境的生活……”
叶流水越听越觉得气闷:“这是什么歪理?就因为阮阮太优秀太懂事,就活该被送去和亲吗?照你们这么说,大臣们岂不是争着生丑儿,官家小姐们岂不是要争着做貌丑无盐的刁蛮女子?免得还要被送去当政事的牺牲品。”
“这……”二皇子被流水的理论梗得一时说不出话,明明想要反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此时一旁的宁行云突然问道:“所以皇上现在已经下旨了吗?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才问到点子上了嘛!二皇子一拍大腿,继续侃侃而言道:“这事尚在计划之中,还未定旨。过几日渠家少爷大婚,大宛的悉得王子也会出席,这位王子正是我们联姻的对象。此次我来安庆,除了代表父皇来祝贺献礼之外,主要就是为了探探大宛的意向,还有同城主协商联姻一事。”
“那就好办了!你回去跟皇上说大宛不同意联姻不就完事了?”叶流水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
二皇子被他的天真堵得有些语塞:“……联姻一事,事关重大,为了我大梁的国富民安,谈成自然才是最好的。”
叶流水一听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觉得恶心,于是又立即回呛道:“阮阮不是民吗?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那咋不考虑她的感受?”
宁行云见流水又开始上头,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你也不必着急,就算大宛有联姻意向,但想必城主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二皇子点头如啄米:“对对对,行云兄所言甚是。”
叶流水轻哼一声:“反正这件事你看着办,我是绝对不会让阮阮嫁过去的!我会在安庆城守到此事结束为止。”
二皇子的语气有些委屈:“我要是真想让阮阮去联姻就不会私下告诉你了。你看,还是二哥对你好吧!”
叶流水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但此前疏离的神情已是消散了大半。
三人又聊了几句,便有下人过来通报:“二皇子,我们城主有请。”
二皇子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进府后还未向城主问安,实在不合礼数,于是便连忙向叶流水二人告辞,跟着下人的引领前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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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书房的小径上,二皇子身旁的近侍悄声向二皇子问道:“您这么骗四皇子,就不怕他到时候发现?”方才他守在院门外,可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二皇子一挑眉,神色全然不似方才,显得有几分桀骜:“他不会发现的。四弟性子倔强,不愿跟渠家的其他人打交道,又因顾及阮阮的心情,在此事没处理妥当之前想必不会告知于她,所以他没有途径来得知事情的始末。”
说罢,他又犹豫了一阵,说道:“何况…本殿也没骗人嘛,我只是没有告诉他城主早就得知了消息,而且以退任为由逼着父皇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又找了别的官家小姐…总之,只要能把他留下就好。”
近侍听着二皇子越来越心虚的语气,心不对口地附和到:“您说的是……”
第二十节 安庆城篇丨朋友之言
“王管家,这都要到亥时了,老爷还不打算用膳呢?这菜再热几遍怕是都不能吃了…….”在前厅伺候的丫鬟翠珠正低声向老管家询问道。
老管家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长叹了口气:“菜就别热了,让厨房再做一遍吧。二皇子想必也还未用膳,让他们多准备些好菜。”
翠珠点头道:“是。”
略微沉思了片刻,老管家突然又补充了一句道:“对了,以后那些多余的饭菜也别浪费了,就让阿黄布施给城里那些需要的乞儿吧。”
翠珠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她心头五味杂谈,即有些害怕又有些感动,一时也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得把头又压低了几分:“是。”
老管家慈祥地笑了笑,没再多言,而是问道:“少爷和小姐呢?”
翠珠如实回道:“照您的吩咐,少爷和小姐院里都已经传过膳了。小姐已经用过晚膳了,而少爷还在接待三皇子殿下,所以也耽搁了。”
老管家神色一凝:“三皇子也来了?怎么没派人通知老爷。”
翠珠解释道:“三皇子也才刚到,大少爷还出门迎接了。听说二皇子正在同老爷议事,不便打扰,于是少爷便陪着三皇子在前厅叙旧,待会再一同向老爷问安。”
老管家点了点头:“也好。三皇子同少爷是故交了,想必也有不少话要说。那就先让少爷接待着吧,待会老爷同二皇子从书房出来再去请三皇子。”
翠珠低声领命,然后便退下去安排各项事宜了。老管家抬头望了望天,那一席黑色的绸布上只挂着一轮孤傲的月,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意,比平日里更显得触不可及。老管家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心中惦记着:这天愈发冷了,是时候给老爷、少爷和小姐添置过冬的衣服了……
此时的书房内,城主与二皇子的谈话还在进行中。
“皇上确定不会再让阮阮去和亲了吧?”城主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二皇子,面色凝重地问道。
这个问题城主已经问了三遍了…二皇子心里有些啼笑皆非,不过面上还是郑重其事地回道:“您放心,父皇定会信守承诺的。听秋公公说,目前父皇属意的和亲人选是邱尚书的三女儿和司马丞相的次女。”
听了这话,城主虽安心不少,却又不免有些感慨:“誒,二皇子您也别嫌老臣自私。为人父母的,有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女被送去那苦寒无依的北境呢?若是皇上让老臣为大梁捐躯,老臣眼都不会眨一下,还一定将刀亲手递到皇上手里。但惟有这一双儿女,是老臣割舍不下的底线啊。”
二皇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渠城主的忠心日月可鉴,父皇也能理解您的苦衷。这和亲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大宛发展势头迅猛,我大梁又才恢复生机,若是不求和结盟,到时兵戈相向,我们怕是讨不到好处……”
城主越想越觉得有些窝囊,他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要战便战!老夫麾下数十万渠家军,各个都是随我征战沙场数年,所向披靡的骁勇健将,难道还会怕这区区的北境蛮夷不成?”
二皇子被城主这豪气风发,恨不得当场便要同大宛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出言劝诫道:“渠城主,这仗可没这么好打啊!大宛早就不比当年了,如今他们吞并了……”
正说着,城主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二皇子不必忧虑。老臣并非狂妄之辈,大宛国兵强马壮,族人又擅长骑射,我等自是不敢小觑。至于方才所言,不过是壮壮声势罢了,没想着真的开战。如今百姓安居,商贾乐业,老臣自然明白和亲是最好的选择。”
“哈哈哈哈,是本殿多虑了。”二皇子一边尴尬地笑了几声,一边抬手擦拭额间不存在的汗。这些武将说话向来爱虚张声势,怎么他还偏偏较真了呢,真是丢人啊……
好在城主也没注意他的窘迫,而是继续说道:“只是…这大宛的狼子野心已经毕露无遗,纵使我大梁用和亲之法换取了几年太平安康,但也不能保证日后这大宛不会枉顾和亲之盟举兵进犯。他们若真有向南方扩张之心,甚至还有可能借这次和亲之由挑起两国的战事,我们不可不防……毕竟这狼,可不会因为一点好处就能变成无害的忠犬啊。”
二皇子听后神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他郑重地颔首道:“城主所言甚是。这些话,本殿会传达给父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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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高升,书房里的谈话还久久未完,而在前厅等候的人却已经有几分不耐了。
当渠清彦又一次派下人去查看书房情况时,三皇子景钰出言阻止道:“清彦不必着急,二哥与城主应当是有要事相商,你我再等等也无妨。”
渠清彦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景钰,都是我安排不周,才让你在这干等了这么久。”
三皇子摆了摆手表示无碍:“你我许久未见,恰好能借此机会叙叙旧,便已是最好的安排了。”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容,语气又舒缓亲近,一番话让渠清彦宽慰了不少。
接着三皇子又说道:“不过干坐着是有些许无聊。早就听闻这城主府复刻了江南的园林景致,清彦若是方便,可否带我四处看看?”
渠清彦连忙起身道:“那是自然。”说罢便要开始带路。
三皇子抿了一口清茶,然后也悠悠地站起身,还扫了一眼周围的仆从。
渠清彦见状便对前厅的仆人们吩咐道:“我陪三皇子在府里逛逛,你们不必跟着。”然后二人便并肩出了前厅,绕着缦回的庭廊在府内穿行。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三皇子突然说道:“清彦,你过几日便要大婚了,怎么看上去却心事重重的?”
渠清彦早就知道这醉翁之意不在酒,三皇子想要调开仆人,想必就是要问他一些私人的话题。既是在友人面前,他便也脱了伪装,直言道:“因为我想娶的,不是司徒家的大小姐。”
三皇子继续说道:“誒,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你喜欢上的还是醉香居的花魁?”
渠清彦没有回话,而是沉闷地点了点头。
三皇子看着他一脸失意的模样,劝慰道:“司徒家财力雄厚,对你日后继任城主大有裨益。而这花魁……”
渠清彦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三皇子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清彦,每个位置都有它所要承担的责任。我是,你也是。所以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学会取舍。”
渠清彦凄凉一笑:“我倒是宁愿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普通百姓。”
三皇子笑着摇了摇头,直道他幼稚:“若你真是普通百姓,你可就不会这么说了。”
渠清彦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我只是心中不服。既然父亲都不用攀附这些钱权来上位,凭什么他们就非要替我选择这些我不愿意的捷径。”
三皇子啧了一声:“若是跟城主比,你的历练还远远不够啊。那城主对此事是什么态度?想必你也同他闹过几次吧?”
渠清彦点点头:“我同父亲僵持了一阵。今天谈完话后他派人跟我说,日后他能帮清辉洗脱花魁身份,再让我纳入府中。虽然这并不是我理想的结果,但也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吧……”
三皇子听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感慨了一句:“这的确是城主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说完他沉思了片刻,表情显得有些犹疑,又接着说道:“但是,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若是真心对她,日后将她纳入府中,怕是反倒加害于她。”
渠清彦闻言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三皇子同他分析道:“司徒家富可敌国,养出来的千金自是备受宠爱,怎会容忍自己的丈夫去纳一个不清不白的妾室?后宫里尔虞我诈的争斗屡见不鲜,那些女人表面上温驯听话,但背后的手段可是一个比一个残忍。你将她纳入府中,又怎能确保你未来的妻子不苛待于她呢?其次,即便你们帮她洗脱了身份,但她的容颜依旧,照样有人认得出她便是当年的醉香居花魁。那么她入了府后,便只能被困于其中,终日不得光明正大地见人。你觉得,这是真正地对她好吗?”
渠清彦听后顿时觉得心中郁气郁结,不得宣泄。他狠狠地一拳锤在了廊柱上,气恼万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三皇子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能断了和司徒家的这场婚事便是最好的,只是……誒。”他看着渠清彦纠结的侧脸,也生出几分共情的心疼感,他认真地添了一句:“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能安康快乐。一切……便随你的心走吧。”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长廊之上,透过假山和树木,映出影绰的朦胧影子。渠清彦盯着脚下这一地的碎玉,满心的愤懑被揉进了这初冬的寒意中逐渐发酵。
随心而行……他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第二十一节 安庆城篇丨热闹的街市
“阿黄哥哥来了!”
“阿黄哥哥!”
“阿黄哥哥,你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在巷口处蹲守的孩子们顿时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他们跑到阿黄的身旁,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黄手里拿着的提盒,止不住地兴奋雀跃,连面黄肌瘦的脸上都透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阿黄看着眼前这一幅幅期待的面庞,神色也不禁温柔了几分,他提起手中的提盒,故作神秘地说道:“今天可是有大餐哦~”
“哇!是什么,是什么?”孩子们的视线仿佛黏在了提盒上,圆滚滚的眼珠子随着阿黄手上的动作一上一下。
“你们看看就知道了。”阿黄笑了笑,然后将提盒交给了领头的孩子。
孩子们齐声喊了一句:“谢谢阿黄哥哥!”然后便簇拥着抱着食盒的领头娃拐进了小巷里,阿黄也不慌不忙地紧随其后。
这是西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两侧建有几间破旧的民居,沿着斑驳的青石板路一直走到尽头,还能看到一间残破不堪的土地庙。这,便是这帮孩子——即流浪乞儿们的住处。
土地庙年久失修,荒草丛生,寒风和雨雪总能毫无阻碍地穿过这些断瓦残垣,打在他们用破布支起的简易棚子上。这些孩子,或是被家人抛弃,或是家境败落,总之都是因各种各样悲惨的命运而聚在了一起,所以纵使土地庙难遮风雨,却也成了他们在安庆城唯一的栖息之地。
孩子们回到破庙后,纷纷拿出了各自“营生”的小碗,然后将领头的孩子团团围住。只见他正襟危坐,将提盒轻轻放在了草垫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肃穆地将食盒的盖子打开,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盖子一掀,食物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驱散了空气中的冷意,为这萧索的寺庙增添了一丝烟火气。孩子们伸长了脖子看着盒子装的东西,待看清后,都争先恐后地开始欢呼。
“哇!有排骨!”
“有我喜欢吃的鱼!”
“好香啊!”
领头的孩子双臂一挥,止住了喧闹:“好了好了,一个个来!”说罢,他便将盒中的菜一一摆出,然后用勺子一点点地分至各个孩子的碗中。虽然大家都已饥肠辘辘,但此时却都乖巧有序地等待分食。
阿黄坐在一旁浅笑着看着这温暖的一幕,鼻头有几分酸楚。突然他的衣角被轻轻一扯,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弟弟小轩。
小轩端着自己盛满饭菜的小碗,样子却不似他人那般兴奋。他似是犹豫了一阵,然后轻声问道:“哥哥,这些菜又是你从府里偷出来吗?虽然大家都很饿……可是万一你被发现了,被城主赶出来了怎么办呀。以后还是别偷了吧,我现在每天乞讨也能有一个饼吃呢!”
阿黄微微一愣,然后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郑重地回道:“放心吧,哥哥没有偷东西。管家说了,以后有剩饭菜都可以让我拿走,送给你们吃。”
“真的吗?太好了!”小轩听到这话,紧绷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这才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饭。
阿黄看着懂事的弟弟,内心百感交集。他们哥俩自幼相依为命,一直都是乞讨营生。他长大后因机缘进了城主府当杂役,本想带上弟弟一起,可无奈弟弟身患腿疾,无人愿收,只能继续留在破庙中同其他的乞儿相依为命。而他平日里攒的钱光是医药费都填补不上,更别说能供弟弟吃饱穿暖了,于是他有时便将厨房要倒掉的剩饭菜偷偷打包出来,供孩子们填腹。这事本只有他和翠珠知晓,也不知怎么就被管家发现了。幸好城主和管家都是心善之人,不仅没有苛责于他,还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拿到这些饭菜。这份恩情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日后若是寻到机会必定百倍相报,阿黄在心里这般暗暗发誓。
******
当晚阿黄便陪着弟弟留宿在了破庙,直到第二天晌午才离开。他恰好空值休息,便没有急着回到府中,而是在街上闲逛了片刻,打算给弟弟采办一些生活用具。
随着渠大公子的婚事将近,这几日不少皇戚贵胄、各地富商,甚至是异国的皇室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安庆城,于是街道也变得愈发热闹起来,到处都在叫卖着各具特色的新奇物件。
阿黄边走边逛,恰好走到了醉香居门前。这安庆城来往的人多了,青楼的生意便也跟着沾了光,老鸨就正领着一帮妓子在门前挥袖迎帕,招揽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阿黄先是被这些莺莺燕燕们清凉的打扮羞红了脸,目光移到老鸨时,又被她那圆润的脸上挤着的油腻又谄媚的笑容吓得一阵寒颤,便连忙撇开了视线。正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咦,这不是“那位主子”的近侍吗?只见对方警觉地向四周扫了几眼,然后便在老鸨的指引下踏入了醉香居。阿黄看到后心里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个侍卫总端着一幅高冷禁欲的模样,没想到也是个会偷溜出来上青楼的俗人啊……不过这事毕竟也与他无关,阿黄感慨了两句后便继续沿着西街往前走了。
说来也巧,刚没走多远,阿黄又撞见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只见二人正在跟一位异域打扮的男子攀谈着走进了一旁的和茗茶楼。能让二位皇子作陪,想必又是哪里来的贵人吧,这街上果然很热闹啊!阿黄一边侧头看着皇子们的身影,一边自顾自往前走,这一不注意,就不小心撞到了路人的身上。
“诶唷。”被撞到的路人轻呼一声。
阿黄连忙条件反射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这时,另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阿黄抬头一看,入目便是一张惊鸿如画的脸,他的心里顿时被撞了一下。再一转头,才发现身侧那位被他撞到的小公子,长得竟也是同样的超尘脱俗,只不过添了几分稚气。阿黄被二人的仙人之姿惊艳了一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都没瞧上他一眼便径直往前走去了。阿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二人随轻风扬起的衣角,怎么感觉街上的热闹好像都消失了呢……
“没事吧?”宁行云见流水理了理被撞乱的衣襟,问道。原来,他两便是被阿黄撞到的路人。
“没事,就那个小身板,撞上来能有啥事?”叶流水漫不经心地回道,接着又带着几分火气埋怨道:“倒是这个景茗才叫人恼火。他们要同大宛的王子见面,既然都让我们一起来了,为什么还不能随行?非要装成路人的模样跟着,搞得鬼鬼祟祟的。现在又跑到茶馆里去了,鬼才听得到他们谈了些什么。”
宁行云猜测道:“二皇子只是不想让你暴露过多吧。”
“我倒觉得他只是不想让我见到三哥……不,三皇子。”叶流水不屑地回道。昨晚他们本是要同城主一道用膳,毕竟这个舅舅待他也算有恩,既已被认出身份了便没什么好顾及的了。结果二皇子听到三皇子也来了之后,硬是不让他们出面,还扯了一堆千奇百怪的理由劝他继续潜伏,这些话表面上听着是为他考虑,但流水却总觉得另有阴谋。
其实在宫里的这几个哥哥中,幼时待他最好的便是这个三哥了。当初母妃受梁帝冷遇,他在宫里也会偶受欺凌,而这个印象中温雅和顺的三哥给予过他不少帮助。所以流水虽然不想再同皇室有所牵扯,但对于景钰却并不排斥,甚至还保存着一份幼时的好感。至于这个景茗嘛…以前就是属他欺凌得最狠了!叶流水回想起往事,愈发气得牙痒痒,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师兄,你可别被那二皇子的油嘴滑舌给蒙蔽了,这个人的心实际上可黑了!”
宁行云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提议道:“你若是真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不如我们也进茶楼坐坐。”
叶流水刚想答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呼声——“公子!”
二人回头一看,就见到一张楚楚动人的俏脸,还颇有几分面熟。
“咦?是你!”
第二十二节 安庆城篇丨大宛王子
“呃,你确定坐这么近没问题吗?”叶流水向后斜了一眼,低声问道。在他们的身后,与之仅有一障之隔的,正是二皇子一行人。
“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家的视线通常习惯投向远处,这最近的地方反而恰好成了盲区。坐的越近越不容易被怀疑,听他们说话也更会清楚些。”玉树压低声音侃侃而论,白皙的小脸上因为兴奋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近日里安庆城十分热闹,她便趁着今日休息溜出来转转,没想到刚出醉香居,就偶遇了宁行云二人。她正愁寻不到乐子,于是在得知二人要打探一些消息后,便自告奋勇地领着他们进了茶楼,以行“窃听”之便。
听了玉树的解释后,叶流水了然地点点头,还随口夸赞了一句:“你可真熟练啊。”
“......还好啦”,玉树的嘴角抽了抽,一时分不清流水是真心夸赞她还是在影射什么。虽然这些的确是她在醉香居时到处偷听客人谈话总结出来的,但是八卦毕竟是女人的天性嘛!她也控制不住啊。
叶流水自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那群人的谈话中,僵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而宁行云则是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温盅烫盏,斟茶入杯,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来品茶的茶客罢了。
见流水这般严肃认真,玉树一边接过行云递过的茶杯,一边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你们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啊?”因为不在醉香居内,她便不如往日那般拘谨了,再加上打心底觉得两位都是好人,所以说话便也没了太多避讳。
“没什么,就是几个皇子而已。”叶流水漫不经心地答复道。
“噗——”玉树差点把口中的茶水给喷了出来,什么?!皇子?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带人来偷听皇子谈话,她可真是活腻味了啊!
“嘘!”见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叶流水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
玉树立即捂住嘴再也不敢多言,方才因为再见到二人而产生的兴奋心情,已经被扼杀在了可能会脑袋不保的惶恐之中......
幸好他们传出的声响并没有引起三皇子等人的注意。此时三皇子和大宛国的王子正相谈甚欢,只有二皇子不经意地朝前方瞟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悉得王子在安庆城可住的习惯?”三皇子一边为大宛王子添茶,一边客套地问道。
“当然不太习惯——”悉得王子出乎意料地回了这么一句,待见到两位皇子面色微僵后,他这才故意话音一转继续说道:“这安庆城,可比我们大宛要舒适得多了......”
“呵呵,悉得王子倒是过谦了。北境虽说有些偏远,但也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与这些纵横商道相比,同样别有一番风味。”三皇子语气诚恳地说道,含笑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二皇子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心中却是嘀咕到:果然老三才是最会撒谎的那一个,乱打的诳语一套一套的,还偏偏能显得十分真诚。誒…谁叫人家长得面善可亲呢。
但悉得王子听了却是颇为不屑:“哼,什么孤烟,什么落日,那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骚客才会在意的说辞。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只有把肚子填饱了才有空去欣赏那什劳子风景。北境偏远苦寒,交通闭塞,本就不是宜居之地,哪像中原——青山绿水,物阜民丰,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城邦嘛!”说罢他看向窗外繁华的西街,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眸中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妄与野心。
此话一出,两位皇子皆是心头一紧。两人对视了一眼后,二皇子接过话道:“出生落定,便是天命使然。而无论是何境地,终有其生存之道。中原固好,却不适游牧,难育骏马;北境虽远,却矿资充足,兵强马壮。既无一地可万事皆全,那惟有长治久安,方为上道。”
悉得王子仰天一笑:“哈哈哈,我大宛从不信什么人命天定,缺什么便去找什么。既万事不可皆全,那何不用人力去争他个一应俱全?”
二皇子被这份狂傲激起了内心的火气,此刻他更能体会渠城主内心的那份憋屈了。于是他挑眉一笑,毫不客气地回呛道:“哦?那就看你们争不争得到了。”
悉得王子也不退缩地直视了回去:“那就请二皇子且看看了,看我大宛能不能做得到!”
这几段话你来我往,不掩锋芒,气氛顿时变得剑拨弩张起来。三皇子在一旁无奈扶额,拜托!父皇是派他们来求和的,这大宛的人蛮横狂妄也就罢了,怎么二哥也这般沉不住气,没说两句就开始跟人家怼上了呢?这下还怎么谈下去啊……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三皇子尴尬地看着二人互瞪,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调和道:“长治久安没有错,为民谋求利益更没有错,无论是哪条路,其实都是为了国之百姓。但百姓需要的无非就是安居乐业,唯有安康,方能富朔,唯有……”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悉得皇子抬手打断道:“三皇子,你们中原人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既政见不同,那便不用再多谈了。此次我们前来是为了参加渠公子的婚礼,至于其他的事,就先言尽于此吧。”说罢,悉得王子便拂襟起身,向二人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
三皇子被悉得这一番干脆利落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也忘了出言挽留,直到对方魁梧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他才反应过来……居然真就这么走了?这人还真是不给面子啊。他回头看向身侧的二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张阴沉的脸。
“还好他是大宛的王子……”二皇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三皇子有些疑惑。
“不然这么拽的人肯定活不到今天。”二皇子认真地说。
“……咳咳。”三皇子险些被口中的茶水呛到,他现在可没心思跟着二哥开这些玩笑,事情发展不顺,他心中不免担忧:“看来大宛并没有谈和意向,那父皇交代的事该怎么办?”
二皇子沉思良久,然后才无奈地回了一句:“顺其自然吧。”今日悉得王子的态度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父皇既已开始筹划和亲事宜,肯定在事先就试探了大宛方的意向。而且此次大宛还派人出席渠公子的婚礼,不也正代表着想要同安庆城主建交示好?那为何悉得却还表现得如此强硬,仿佛不日便要出兵攻占中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而三皇子在一旁也没有多言,他安静地看着青瓷杯中浮沉舒展的几片芽叶,那张亲和的面容上依然挂着温润的浅笑,让人猜不透情绪。
大宛的王子既已离去,两位皇子便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没过多久他们便一起离开了茶楼。此时坐在屏障另一头的叶流水等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流水先是气恼地轻锤了一下茶桌,然后不满地说道:“嘁,真是西域来的粗野蛮子,阮阮可绝对不能嫁给这种人!”
宁行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颇有深意地评价了一句:“这个王子的性子未免也太直爽了些。”
“那叫直爽吗?就是一个无脑又没教养的大块头!”叶流水赌气地回道。
宁行云见他一脸气呼呼的模样,便宽慰道:“不过看来大宛并没有和亲的意向,你可以放心些了。”
“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叶流水虽然脑子一根筋,却也不是个笨蛋。很多弯弯绕绕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掺和罢了。
宁行云点了点头,突然话音一转,向着玉树问道:“说到大宛,那个清辉也是大宛国的吧?”
一旁快要缩到角落里的玉树听到他的发问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啊?是的。”
叶流水一拍脑袋:“对吼,这个跟渠清彦不清不楚的花魁也是大宛的。可能她真是卧底呢!就是来破坏渠家的婚礼,然后搅得安庆城天翻地覆,让大宛……”
宁行云没理会他的一通分析,而是继续问玉树:“最近你可见到清辉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这…我是真不知道。我跟清辉平日里本来就没什么接触,她要去哪,去做什么,我也无从知晓啊。”玉树拼命摇了摇头,一双杏眼泪水汪汪。虽然她喜欢听八卦,但是这些事情明显不是她应该知道的,她真的很害怕哪天会因为知道得太多了而死掉啊!
见她一脸迷茫,宁行云也没再多问。这些事情错综复杂,他们又才刚到安庆城几日,哪能探得清这趟浑水的来龙去脉。
“不过……”玉树突然又说道。
“不过什么?”叶流水和宁行云异口同声地问道。
被二人集体注视着,玉树的脸上又飞起一抹霞红:“最近安庆城里关于渠公子和清辉的传闻又多了起来,而且大多都是在传颂他们的爱情,还说清辉虽是青楼女子,但却出淤泥而不染。前两日坊间还兴起了一本将军与妓子的话本,不少姑娘都将其视为二人的写照,慨叹老天的不公呢。”说完她的心中便生起一丝懊恼,明明自己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怎么又忍不住多嘴了!完了完了,感觉她脖子上的脑袋更挂不住了呜呜呜……
“哦?难道她还想名正言顺地逼婚不成。”叶流水又来了兴致,开始跟着玉树侃侃地分析起来。
而宁行云则是微皱着眉头看向窗外,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
此时西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有几道视线正密切地关注着茶楼的这一处窗格。宁行云似是不经意地往街上一望,却已经有所察觉。其实这几天他们只要出门,便会被几拨人跟踪。这其中有一部分人,是跟着他们进入安庆城想要抢夺云梦带的杀手,而其他的势力,则是在进入安庆城之后才出现的。他所疑惑的正是这后者的身份,他们初到安庆城,身份又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会惹来其他的陌生势力?这和大宛,和渠家的大婚会有什么关联吗?
看来要等到大婚的那天,这些事情的真相才会显露一二了……
第二十三节 安庆城篇丨大婚前夕
大婚将近,安庆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就连平日里僻静的城主府都变得门庭若市。
近日里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多又都是贵客,城主忙前顾后,倒屣相迎,还要时时提防着自己的儿子在婚前整出什么幺蛾子,几乎累白了双鬓。
此时,城主刚接待完从金陵远道而来的宁亲王和世子,正打算坐下来小憩片刻,便又听到老管家前来通报:“老爷,渠三爷来了。”
城主听到后面色一僵,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立马开始绷紧。他有些恼怒,装作没听到管家的话似的,依旧坐回了软垫上,还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
“老爷,大少爷正在陪三皇子,大小姐也陪安阳公主出门了,前厅已经没人可以接待了。”老管家看见老爷这颇显稚气的举动,无奈地催促道。
城主沉思了半晌,盯着窗外的海棠树一言不发。片刻过后,他才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整整衣襟,将自己的疲态掩去,迈出了房门:“走吧。”
管家连忙应声跟上,临走前也望了望那棵种在书房门前的海棠树。初冬已至,昔日里繁花似锦的海棠此时只余下光秃的枝丫,在寒风中显得零落萧索。管家轻叹了一口气,若是夫人还在就好了……
由于城内大多客栈都已人满为患,所以城主特意在府中为渠家的人预留了一些空房。其中大多族人早在前几日便已到达安庆,而这渠三爷一家却是姗姗来迟,直到这大婚的前一日才赶到。不过这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毕竟这渠三爷与城主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差,能来就已经算是极给面子了。
想当年城主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旁系庶子渠箜时,渠三爷正是渠家的大红人。彼时他是个名声赫赫的少年将军,玉虹贯日,剑气烛天,是族中最被看好的直系子弟,亦是安庆城主的候选,前途一片光明。哪想半路杀出了一个不见经传的渠箜,率军赢下他久战不克的晋军不说,竟还顺势被皇上亲封为安庆城主,直接截断了他的城主梦,夺了他在族里被众星拱月的位置。这一连串的打击气得傲气的渠三爷一日白头,甚至举家搬迁至了苏州府,以免自己哪天会忍不住举兵夺权。基于这些前因,渠三爷和渠城主一直水火不容,每次两人相遇,都免不了上演一番唇枪舌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哟,原来渠城主的身子还是这么硬朗啊。让我们在前厅等了这么久,我都要以为您是腿脚不便了呢。”在前厅等候的渠三爷,刚见到城主现身便阴阳怪气地开腔道。
城主听了这话倒也不恼,他先是向众人颔首致歉:“让各位久等了,方才渠某有事在身,所以稍有耽搁。”然后又毫不客气地对着三爷回怼道:“托三哥的福,我身体可好着呢,毕竟总不能死在白发人前头吧。”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爷的一头白发。
又来了又来了,这两位大爷又要开始打嘴仗了……四周的人感知到战火后,都默契地将把头压低了几分,生怕自己被波及。
果不其然,渠三爷被这话气得胡子抖了一抖。他本想跟城主继续深入探讨谁先死的问题,但见城主只身一人前来,便话锋一转道:“怎么见不到渠大少爷,莫不是觉得我们一系不配他出来相迎啊?”
这句话立马将矛盾扩大到渠三爷一系同城主的矛盾,吓得其他族人在三爷身后猛摇头,还扑闪着眼睛盯着城主,试图传达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只可惜城主并未接收到众人的求生目光,只见他桀骜地昂起了头,故作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儿正在陪三皇子呢,没空。你也知道,他们私交甚好,一聊就是一整天。”
渠三爷点了点头:“挺好的,既然能力不行,那人脉总是要凑一凑的。”
城主讥讽一笑:“哼,总比某些人的儿子啥也没有强。”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连大梁律都背不熟。”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连弓箭都拿不稳。”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的儿子六岁了还会尿床。”
“……”
渠三爷和城主争得面红耳赤,而三爷身后跟着的两名儿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再聊下去,他们的糗事全府都要知道了!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眼见两人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了,一旁的管家连忙出面劝阻道:“老爷,待会还要陪宁亲王去城隍庙上香呢,您就先安排三爷落住吧。”
城主这才偃旗息鼓,将提到一半的袖子放下,端正好仪态道:“咳,就将三哥他们安排到西院吧。”
“是。”管家立即招呼着下人来给客人们提行李,然后便引着一行人往西院走去。众人的动作也都极其利索,生怕再耽搁一会,这两位大爷就又吵起来了。
待西院的事宜都打点好后,城主才带着管家一同离开。渠三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哼,他倒是好运,竟能跟司徒家攀上亲事。等渠清彦有了这司徒家的助力,这城主之位可就坚若磐石了……”
渠三爷的大儿子渠育明突然接话道:“嘁,结不结的成还说不一定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渠三爷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看向渠育明。
“就是……”渠育明正想回话,便被身旁的二弟渠篱拉了一下衣角。
渠育明不解地望向他,就见到渠篱瞄了瞄四周还在搬行李的几位仆从,暗示他小心隔墙有耳。渠三爷也意识到此处不宜多言,于是便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一同往房内走去。
那几位仆从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三人的对话,仍在专心地埋头做着手中的事。但等三人将房门关上后,却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快速离开了西院。
“翠珠!刚才的事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啊?”
刚出了西院大门,阿黄便一脸焦急地问翠珠。原来方才给渠三爷搬行李的人中正有他们二人,而他还恰恰在离三爷最近的地方,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翠珠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和三爷他们家关系交恶,可能只是见不得我们大少爷好,所以咒骂一下罢了。”
“可是听他这话的意思,感觉是要对大少爷的婚事不利啊。我们还是告诉王管家吧!”阿黄作势便要去找王管家。
翠珠连忙拉住了他,急得直跺脚:“你傻啊!你要去了能说什么?就单凭育明少爷那句话?你觉得他是要加害我们大少爷,那证据呢?王管家总不能因为你这句没凭没据的话就去查人家吧!万一真的去查了,还什么都没查到,到时候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这……”阿黄一时有些语塞。
翠珠看着他这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阿黄啊,有些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们既然只是下人,那就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有些事情不该听的别听,听到了也要当做没听到,掺和太多,把自己卷了进去,那小命可就难保了。”
阿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依然十分迷糊。翠珠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叮嘱到:“行了,别想了,去干你的活去。今天的事就当做没听见,知道了吗?”
阿黄漫不经心地应下,然后便同翠珠道别,向后院走去。
他答应了翠珠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但心底的内疚感却不停地翻涌。虽然这些消息或许无足轻重,或许只不过是他想多了,但是他真的不想对对自己有恩的老爷有所隐瞒。万一明天大少爷的婚事真的发生了什么差池,那他岂不是成了罪人?誒,他到底能怎么办啊……正这般千头万绪地苦恼着,阿黄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他本来要去后院帮厨,结果竟绕到了东边的沉香榭来了。阿黄挠了挠头,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些声响,便好奇地探头向里望去——咦!这不是那天在街上遇到的两个仙人吗?他们怎么会在小姐的院里?
难不成……是小姐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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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府上的喜庆热闹,此时渠家大少爷所在的院子里显得寂静又凄冷。院中的仆人都被遣散开来,只偶有窸窣的谈话声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
“清彦,你想好明天要怎么办了吗?”三皇子看着立在窗前良久的身影,关切地问道。
渠清彦无奈地笑了笑:“我此前的所有安排都被父亲给搅和了。”
三皇子迟疑了片刻,道:“我已经让他们将消息散布出去了,还布置了不少人。”
“嗯…看来只能走这最后一步了。”
渠清彦转过身,细致地看着身侧挂着的金绣大红婚服,心中喃喃自语:父亲,就让孩儿再任性这最后一次吧……
第二十四节 安庆城篇丨大婚(上)
今日的安庆城有些不太一样。学堂里不闻书声,商市间无人吆喝,琴楼上不传鼓乐,就连最为繁华热闹的烟柳街都空无一人。
因为,此时全城的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簇拥在中央大街两侧,摩肩接踵地翘首等待着一场百年难遇的盛世大婚——城主之子渠清彦与首富之女司徒明月的婚礼。
光是看着二人的头衔身份,就能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香车宝马,万人空巷,道路两侧布置了近百名维护秩序的府兵,从司徒府到城主府一路花瓣铺地,红绸飘扬,无一不昭示着这场婚礼的盛大与奢华。
按照一般的成婚习俗,男方到女方家迎亲入轿,再领轿入门、拜堂成亲即可,但由于两家身份特殊,渠清彦又是未来的城主之选,所以这次婚礼还特别添置了祭天和花车游街的环节,并将祭天设在了苏凉河前的高台上,以此昭告全城百姓,与民同乐。难得遇上这种场面,百姓们自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来凑热闹,就连醉香居那堪称敬业典范的老鸨都关了楼,还凭借着一身肥肉奋力杀出了人海重围,带着姑娘们挤占了前排的最佳观赏位。
随着炮仗乐声的响起,身着金丝红袍的渠清彦骑着高大的骏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的身后跟着一顶红幔翠盖,绣着丹凤朝阳的八抬花轿以及数十名迎亲人员,一路敲锣打鼓地向着司徒府的方向行去。
两侧围观的百姓们一见到渠少爷出现,便纷纷呼喊道贺,女子们更是挥舞着绣帕,期盼得其一望。而这其中却也掺杂着不少细碎的私语。
“咦,这难得的大喜日子,渠少爷怎么看着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猜他就是还想着醉香居的那个花魁呢!”
“嘁,那个花魁有什么好的。司徒小姐才貌双绝,又是首富之女,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区区的青楼女子吗?”
“你懂什么啊!人家花魁不也是有才有貌,只不过没有生在一个好人家罢了。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即便有情却不能终成眷属,真是太让人心碎了。呜呜呜为什么司徒小姐和城主就不能成全他们呢?”
“行了行了,不切实际的话本少看点。要是你丈夫也跟青楼的妓子两情相悦,你早把人家皮都扒了,还谈个屁的成全。”
“……你好烦。”
“姐妹认清现实吧,什么情情爱爱的,在财权面前都是扯淡。”
“……”
百姓们八卦的议论声不断传进渠清彦的耳里,他有些不耐地抿了抿嘴,棱角分明的下颌显得更加冷硬。明明他是这场喜事的主角,但这满街的锣鼓喧天和热闹的气氛却只让他觉得格格不入,而那些人口中漫不经心的评论更是让他心底的愤懑不断生长。
马蹄哒哒地踩在地面,渠清彦眯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司徒府,那高耸的碧瓦朱甍,就像是他怎么也翻越不了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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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花轿就要到了。”
“嗯,知道了。”
凤冠霞帔,翠钿步摇,此时的新娘子正端坐在妆奁前,铜镜里映出了她白皙的玉颜。蛾眉弯弯,秀鼻小巧,一双狭长的凤眼顾盼生辉,轻缀胭脂的薄唇给隽秀的脸增添了唯一一抹艳色,这正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明月。
若说醉香居的花魁清辉如火般明艳,那么司徒明月则恰恰相反,她就像水一般温婉素净,永远不温不火,寡淡凉薄,连声音都透着一种清透的空灵感。
丫鬟花钿一边为小姐检查仪容,一边碎碎念道:“我们家小姐可真美啊,怎么渠少爷就不知道珍惜呢?非要惦记那个醉香居的……”
“别说了,我们出去吧。”司徒明月打断了丫鬟的话。即便是大婚当前,她的神色也依旧十分平淡,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花钿连忙将盖头为她盖上,临出门前却又憋不住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姐您放心,等今天一过,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城主夫人了。就算日后姑爷要纳那个花魁进门,也得过了我们这一关。”
司徒明月没有接话,只是按部就班地仍由她们牵着引路,走向门口那象征着她后半生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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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来了!”
约等了二刻时,新郎官和迎亲队伍才终于又出现在了百姓们的视线中。
渠清彦依旧摆着一副冷脸高骑在白马之上,而他身后的花轿里已经多了一位美娇娘,随行的队伍更是多了几十名挑着红妆的挑夫。
“真不愧是司徒家啊!”看着这一箱箱丰厚的嫁妆,跟着老鸨前来凑热闹的玉树感叹了一句。
“这婚结的可真值!”醉香居的老鸨无比赞同地补充了一句,那一双绿豆小眼仿佛粘在了那些朱漆髹金的妆箱上,唇角间似有透明的口津流下。
“……”一旁的玉树看着老鸨一脸痴迷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敢打赌,老鸨现在肯定在心里愤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娶不到这富家女!
“誒,只可惜清辉要痴心错付了。”同行的青衣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对了,怎么没看到清辉?”另一名红衣姑娘问道。
“可能是留在楼里了吧,毕竟看到这种场面她会伤心吧。”青衣姑娘猜测道。
言至于此,姑娘们虽然为同在醉香居的清辉感到遗憾,但却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讨论下去。贵贱有别,天命难违,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又有什么资格评说他人的不幸呢?说到底,清辉的日子可过得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多了,过多的同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短暂的游街过后,迎亲的队伍停在了苏凉河前的高台旁。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环绕在了高台四周,并被府兵们隔在了数丈之外。
高台上已经备好了祭天的献礼和福酒,城主和司徒家家主正有说有笑地在台上等候着二位新人,而他们两侧还并列站着一些衣着各异的人,正是从各地赶来庆贺的皇戚高官和富商蓄贾。
玉树的视线在那群贵客间来回穿梭,却没有看到叶流水二人的身影,心底莫名有些失望。她本猜测二人是城主府的上宾,应当会出席祭天的。不过看他两当时那鬼鬼祟祟偷听皇子对话的样子,也可能是诸如暗卫之类的神秘人物,所以不便暴露在众人面前吧……玉树有些遗憾地想着,然后又将注意放回了高台的祭天仪式之上。
到了祭天高台后,渠清彦翻身下马,来到了花轿前,按照仪式的流程将新娘请出了轿门。然后他搭着新娘的手,领着她一同登上了高台。
那冰冷陌生的触感让渠清彦怔愣了一瞬,他看着眼前大红的流苏盖头,心里涌上一丝内疚。
城主和司徒家主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位新人,欣慰一笑,然后示意他们拿起祭台前的福酒。按照仪式,新郎本应当与新娘一齐向天地敬酒,然后焚香叩拜。但渠清彦却突然松开了新娘的手,向自己的父亲和司徒家主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面向了台下的全城百姓。
渠清彦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当终于看到那抹熟悉的艳丽身影时,他那擂鼓跳动的心才奇异般地静了下来。
就算是万民背弃也好,就算是苦果尽尝也罢,他想要的,不过就只有清辉罢了。
渠清彦突然想起自己幼时最爱看西市的影子戏,但自从父亲斥他玩物丧志后,他便再也没去看过一次。现在想来,原来他自幼心里便压抑着一股气劲,那些规矩,那些理所当然,那些厚重的期望,此时都化成这心头的热血,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周身的樊笼,与这世道叫板。
这一瞬,渠清彦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清辉,还是为了自己。他润了润嗓子,终于张开了口:“各位……”
“我们不打算成亲了。”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渠清彦一脸震惊地回头,才发现身后的新娘子不知何时已经摘下了盖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表情平淡,似乎在说着最寻常不过的话。
……她,在干什么?
第二十五节 安庆城篇丨大婚(下)
还没等渠清彦接话,司徒家主先反应了过来。只见他焦急地用手中的紫檀鸠杖敲了敲地,强抑自己的怒火低吼道:“明月!你在瞎说什么!”
“就是——”,司徒明月转过头,认真对自己的父亲回道:“我们打算悔婚了。”她这话说得一字一板,清晰有力,生怕他人听不懂似的。
“媒妁之约,岂容儿戏!”司徒家主喉间一口老血差点被气得喷了出来,他巍颤颤地指了指身旁的城主:“你这般草率无礼,要将司徒家和城主的面子置于何地!”
司徒明月丝毫不慌地回道:“这是我同渠公子商议的结果。我们觉得彼此不适合成婚,所以就没必要再强求了。渠公子,你说是吧?”说罢,她看向了渠清彦。
我们什么时候商量过了……渠清彦虽然对当前的状况一头雾水,但收到司徒明月递来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清彦!”城主此时也是怒不可遏。他着实没有料到清彦竟敢当着全城百姓和贵宾的面悔婚!若只是丢脸也就罢了,可这民间的舆论却最是吓人。如此一闹,不仅百姓们会对此百般评说,朝堂上也肯定会有不少人接机口伐笔诛,日后他若想让清彦接任城主,怕是更难了!
台上的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而台下的百姓们则早就炸开了锅。大家本以为这般规模的婚礼已是百年难遇,没想到竟还有比婚礼更震撼的事情发生,这可够他们充当一辈子的谈资了。
“我就猜到渠公子今天肯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呜呜,将军与花魁的绝美爱情。”
“得了吧!既没冲冠,也没红颜。你没听是明月小姐说地不结了吗?”
“明月小姐莫不是也有了心属之人?”
“哼,对于这种跟花魁纠缠不清的男人,明月小姐何必委屈自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小辈就敢私下悔婚?”
“这渠公子可真是任性啊,日后若是他当上了城主……”
“这可是在祭天台呢!就不怕会遭到天谴吗?”
“……”
百姓们议论纷纷,而参加婚礼的贵客们也渐渐流露出不悦。虽然不少人此行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大婚来洽淡贸易、拉拢人脉,但毕竟也都是远道而来,突然这般毫无预兆地临时悔婚,难免让他们生出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看到场面失控,渠清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本计划着当面退婚,直表对清辉的心意,即便三皇子为他做好了不少舆情铺垫,他也做好了放弃少城主之位的准备。但没想到新娘临场夺了话语权,让他只能被动的应和,没能实现那番精心准备的“高光时刻”。此刻的渠清彦既有迷茫,又有憋屈,而当看着父亲眼底的一片失望时,他才终于从先前自我感动式的热血中冷静下来。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旁的司徒明月不着痕迹地撇了他一眼,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渠城主,我们从大老远赶来,可不是为了来看一场闹剧的。”
“这可是祭天台!岂能容小辈们胡闹!”
“这般忤逆之举,怕是天上的神仙都看不过去了。”
“所以这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
眼见各位贵客也开始抱怨,城主和司徒家主可谓是又气又愁。两位新人都这么说了,这亲也不好再继续结下去;可若不结……岂不是让全天下人看了笑话。正当场面陷入僵局,众人的上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冷而空阔的声音——
“这亲,结不得。”
众人闻声抬头一看,竟看到有一名“仙人”从天而降!
只见这位“仙人”风姿卓越,白衣缥缈,手持一柄拂尘,从上空徐徐落下。
“神仙下凡啦!”
围观的百姓们见到此景,还真以为是二人祭天台前悔婚触怒了上苍,一时又惊又惧,甚至有一些人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就连台上见多识广的贵客们也添了几分惶恐。唯有人群中的玉树瞪大了眼——什么仙人啊……这不是宁行云吗!
宁行云落到祭天台上后,便向城主和司徒家主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出示三清的玉牌道:“在下宁行云,乃三清观静虚真人的弟子。”
“三清观?原来只是个道士啊,真是吓死我了!”
“你懂什么,三清观那可是产神仙的地方。”
“不愧是修仙之人,长得都跟我们不一样,这就叫仙风道骨吧。”
台下的百姓们听到宁行云的话都松了一口气,跪着的那几个人则是面上一红,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百姓们有不少人并不知道三清观的威名,但台上这些身份尊贵的贵客,可对三清观并不陌生。宁行云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这其中有探究,有好奇,有戒备,而更多的,则是恨不得把他吃拆入腹的贪婪。
城主和司徒家主一齐向宁行云回了礼。司徒家主看着面前这位道长貌若仙人,一时有些诚惶诚恐,而城主却是一脸古怪,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知道:这位,就是同景熠一起住在阮阮院中的那位师兄……只是,不知为何他会突然插手此事……
“道长方才所言——”司徒家主想起方才的话,迫不及待地发问。
宁行云回道:“渠公子同司徒小姐这亲,结不得。”
“哦?这是为何?”城主接过话道。
宁行云神色一正:“命数不合,恐有栽秧。”
司徒家主疑惑道:“可先前行六礼,问名之时,都说这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啊”
宁行云摇了摇头:“天道难测,这问名之人,只知其一,不解其二。渠公子与司徒小姐夫妻宫有冲克刑害之相,且一孤一寡,结亲易犯凶煞。”
“这……”听了这话,城主和司徒家主心情复杂地对望了一眼,所以两家的婚事从一开始便错了吗……
“就算这二人姻亲不该结,可这在祭天台上公开悔婚,岂不是对上天的大不敬。”贵客中突然有人这般说道。
这时候说这话,不是故意不给渠城主面子吗……众人循声望去,都想看看是谁如此不识好歹,待看到是渠三爷后,就又都见怪不怪了。
宁行云看向咄咄逼人的渠三爷,淡定地回道:“其实,这也是在下的安排。”
闻言,众人皆是讶异地瞪大了双眼,还未等他人发问,宁行云便继续解释道:“这六礼已成其五,姻缘半结,两人的命运便已开始交涉,若是提前悔婚,反而会造成余后许多不必要的命理纠缠。只有在这祭天台前行礼问天,告知此事,老天才能将二人的红线彻底断去,自此再无牵连。”
说罢他又看向城主和司徒家主,眼神略带歉意:“师父此前承过渠城主的情,所以在知道此事后便派在下前来阻止。只是路上有所耽搁,昨晚才匆匆联系了渠少爷和司徒小姐,而没来得及提前知会二位。造成的诸多误会,还请各位见谅。”
听到这话,司徒家主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他先是哈哈一笑,然后郑重地向宁行云道谢道:“原来如此,真是辛苦道长了!”如此一来,司徒家的面子就能保全了!
而城主则是沉思了良久,然后看向一旁呆立着的渠清彦,沉声问道:“清彦,确有此事?”
渠清彦此时更觉迷茫了,这事情的走向怎么跟他设想的截然不同?莫名其妙的新娘,还有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道士……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颗安排好的棋子,甚至连下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也不是傻子,在听到了父亲的询问后,还是连忙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对他最有利的局面了。
见清彦点头,城主便也转身向宁行云行礼致谢:“辛苦道长了,也请代我向静虚道长表示谢意。”
宁行云微微颔首,表示应下,然后便继续指导二人行后续的告天之礼。
梁国素来信奉鬼神之说,对高僧道士总是言听计从,更何况这还是三清观的人。宁行云说了这几番话后,台下的舆论也早就变了风向。
“还好这婚没有结成,不然不知道要生多少无妄之灾呢!”
“誒,多亏了行云道长呢!”
“话说行云道长长得好俊俏啊!”
“我不想看将军跟花魁的话本了,我要看禁欲道长跟我的爱情话本!”
“……”
如此一来,这次的悔婚闹剧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收场。
告天之礼结束之后,便是彩礼回撤,宾客散席等一系列事宜,渠清彦陪着父亲忙前忙后地招待宾客,直到日暮时分才寻到小憩的机会。
他刚坐下来休息,便见到三皇子走上前来:“清彦兄,原来你早就有所安排。我倒还傻傻地替你忧心呢。”
三皇子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但眼神却显得有些疏离。
“对不起……”渠清彦感到有些歉意,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解释。他眯起眼看向远处在父亲身侧的宁行云,低声喃喃了一句:“但是,我也不知道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二十六节 安庆城篇丨未雨绸缪
日暮时分,太阳已经半隐入高山之中,给无垠的碧空留下一抹瑰丽的胭霞。
落日余晖撒在沉香榭前,亲吻着建筑与花草,在地面上绘制出一副宁静祥和的影图。突然,这幅图上闯入了一道不安分的人影,在这日光的杰作里徘徊踱步、抬首四望,硬是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焦灼之感。
而这个意境的破坏者,正是一脸不耐的叶流水。只见他在院子前来回走动,四处摸索,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至月儿挂上了梢头,回廊上的绢灯一盏盏亮起,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居然让他等了这么久,他都把小路上有多少颗鹅卵石数清楚了!叶流水愤恨地呸了一声,然后停下了乱动的步伐,状若随意地斜依在月洞门前,怪腔怪调地说道:“呵,连太阳都知道要下山,怎么有些人连家都不知道要回。”
听到流水埋怨的小语气,渠阮阮连忙小跑到他的面前,摇着他的手臂讨好道:“对不起嘛!流水哥哥。我们想早点回来的,但是因为很多客人都缠着要跟宁公子说话,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见到阮阮撒娇的模样,流水的怨气一下就消了大半,但他面上依旧表现出不悦:“师兄要去跟那些客人周旋,你又何必等他。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了你们多久!还以为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意外呢。”
渠阮阮连忙解释道:“我也想第一时间给你传消息呀。只是要招待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我和哥哥都得在父亲身边帮衬。”
流水轻哼一声,却又没再继续计较。因为不想见到渠家的族人和那些皇戚贵胄,也为了避免被认出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未出席大婚现场,所以此时也堆积了满腔的好奇:“好啦,知道你走不开。那今天大婚的情况如何?你哥哥有什么特殊的计划吗?还有师兄的话他们信了吗?”
渠阮阮被他这一连串的追问弄得有些凌乱,一时不知从哪处开始回答。一旁宁行云便接话道:“你先别急,进去再说吧。”
叶流水点点头,三人便一齐回到了屋内。宁行云特地留意了一下院内有无旁人,还将门窗都仔细地关上,然后才让阮阮将婚礼的经过同流水细说了一遍。
叶流水听完一拍大腿:“师兄你可真会!出个场还搞得这么隆重,别人还真当你是神仙了呢。”
宁行云轻咳一声:“这不是重点。”
叶流水继续说道:“不过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笨,这么轻易就相信你了。”
宁行云轻笑着摇了摇头:“渠国百姓素来信奉天道,这种解释最容易为他们所接纳。且这事事关渠家和司徒家利益,两位家主自然是有台阶便下,而宾客们即便存疑也不会冒着与城主交恶的风险去挑事。”
叶流水点点头:“只希望师父知道了这事,不会责怪我们打着老天爷的幌子来愚弄百姓。”
“……事出有因,师父会理解的。”话虽如此,但宁行云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他向来直内方外,循规蹈矩,此番行事可谓离经叛道,有违道规,但他却并不觉得抗拒。看来……这次出山,让他的心态也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
“对了!我等下还得去谢谢阿黄。”渠阮阮突然想起了什么,这般说道。
宁行云点点头,夸赞了一句:“这下人倒也忠心。”
前日他和流水在院内议事,在得知城内百姓的舆论发生了一些变化后,他们便怀疑是有人刻意引导。但大婚在即,府内也未曾生变,所以他们便推测渠清彦或许是想在大婚当日破釜沉舟,当场悔婚。这个推测过于大胆,又无据可寻,二人便都有些犹豫,然后就恰好遇上了阿黄给阮阮带来了在渠三爷处听到的小道消息。虽然这一消息没有实质性作用,但却提醒了他们未雨绸缪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于是当晚宁行云和流水便暗访了司徒府,找到司徒小姐,告知她渠清彦可能会采取的行动,让她予以配合,避免两家交恶。
本以为谈话不会太顺利,毕竟渠清彦此举本就是在打司徒小姐的脸,却反倒要人家冒着背负忤逆不孝罪名的风险来帮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没想到司徒小姐不仅应下了,还应下的格外爽快。行云和流水至今都没想明白她到底抱了什么心思,也担心她临时反水,不过幸好一切都依计划进行了,而这事能顺利收场,也全亏了她的配合。
渠阮阮自然也是记得司徒小姐的恩情,只是如今两家处境尴尬,她也不便亲自拜访,便又只能委托流水二人:“不过这次最要感谢的还是司徒小姐。流水哥哥,今晚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去跟她好好道个谢。顺便再帮我带一句话......她很好,是我哥哥配不上她。”她一边说着,一边难掩脸上的落寞。虽然风波已过,但这次哥哥的做法着实寒了她的心。
阮阮性子单纯,她觉得哥哥只要能够娶到自己真心托付之人,那么无论需要历经多大的磨难,无论是否为世人所接受,都能称得上幸福。甚至这些来之不易,也都可以被视为爱情的锦上添花,让两人的情谊更显弥足珍贵。但是,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追寻爱情,都不能伤害到同样深爱自己的亲人。哥哥此番,或许在他人眼里是浪漫,是勇敢,是敢于同世俗抗争,但在她看来,却是将父亲对他的信任和期望全都弃之不顾,将家族的命运任性地踩在脚下作为自己寻爱的踏板。这样的爱情,她并不想去称颂。因为爱情和亲情本就没有孰轻孰重,也绝非水火不容,枉顾身后的依靠去肆意追寻眼前的偏爱,那便是—自私。
流水见阮阮一脸黯然,也明白她心中怨怼。他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宽慰道:“阮阮,你也别太伤心。我觉得按照清彦的性格,不像是会这么任性冲动的人。你想啊,连渠三爷那边都能得到一些消息,说明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意图破坏两人的婚事。而且,那花魁来历不明,出现的时机也十分凑巧,说不定啊……这些事从一开始便是一盘大棋,而你哥,不过是被推着走的棋子罢了。”
这番话渠阮阮听得似懂非懂,只隐隐明白自己的哥哥似乎被“利用”了。而一旁的宁行云则是浅笑不语,虽然流水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随性而为,显得不过脑子,但实际上他总是能将事情看得通透。只不过……这话听起来不但没有安慰的效果,反倒会让人更忧心吧!
宁行云无奈地站起了身,对着叶流水说道:“走吧,我们去找司徒小姐。顺便解解惑。”
然后他又转向阮阮,意味深长地说道:“局中人不比局外人。局中人看得更多的,是自己当下的内心。多从你哥的角度想想,或许你就能找到问题的所在了。”
渠阮阮回望着他,小鹿似的圆眸里依然闪烁着几分迷茫,但她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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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前的潜入经验,宁行云二人这次很快便找到了司徒小姐的闺房。
叶流水随着行云翻墙而上,然后低头看向墙外丝毫没有察觉的巡逻侍卫,低低地叹了口气:“誒,这司徒家主未免太不谨慎了吧。就这种安保措施,我都替他金库里的金子担忧。”
宁行云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用手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向司徒小姐的屋内。
叶流水顺着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司徒小姐屋内竟还有其他人。
那名女子背对着他们在同司徒小姐说话,她身着殷红色裘袄,头发高盘,别了一根玉钗,一举一动显得风姿绰约。
正说着,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当行云和流水看到她艳丽的面容时,都不禁一愣——竟是醉香居的花魁清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敌见面?
第二十七节 安庆城篇丨明月清辉
情敌见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这闺房内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与渠清彦门当户对的前未婚妻,一个是渠清彦为之倾狂的小情人。叶流水本以为二人之间必定会上演一段扯头发撒泼的市井戏码,但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此时他们离司徒小姐所在的屋子尚有一段距离,但毕竟修行多年,耳力自然不俗于常人。所以即便屋内二人刻意压低了音量,他们也将谈话听了个彻底。这越听,叶流水就越觉得……这两人,似乎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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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小姐屋内)
“你……为什么要退婚?”
清辉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略带犹豫地问道。那张素日里高调张扬的俏脸,此时写满了谨小慎微。
司徒明月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语气淡薄地回道:“受人所托罢了。”
清辉似是猜到她会这么回复,失望地扯了扯嘴角。沉思了一会,又鼓起勇气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一点原因,是为了我?”
司徒明月讥讽一笑,平淡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些别的情绪:“为了你什么?为了你能和渠清彦双宿双飞?”
清辉震惊地瞪圆了眼,显得颇为受伤:“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明知道我对他并没有那种心思!我只是想……”
司徒明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行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清辉听了这话顿时心头一梗,满腔滚烫的情意仿佛被迎面扑了盆冷水,只余下一摊凄凉可笑的残灰。她看着司徒明月那平淡得近乎刻薄的神情,噙着恨意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永远满不在乎的模样。”说罢,两串玉珠泪便控制不住地从她的眼中滑落,顺着两颊流入唇角,化作一片苦涩。
司徒明月看着她这副模样,更觉心烦意乱。她猛地站起身,在桌前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克制住自己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懑。接着她从袖中拿出一方绣帕递过,劝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从一开始就跟父亲撕破脸退掉婚事?然后呢?然后我又能怎样!就算没有渠清彦,也会有其他人,我始终都是要嫁人的。”
清辉没理会她递来的绣帕,一边抽泣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你若要嫁人,我便同你一起嫁了便是。只要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相见我便知足了。我努力了这么久,城主好不容易才同意清彦纳我入府,谁知你们又当众悔婚……”
司徒明月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渠清彦根本不打算纳你为妾,他是想娶你为妻!”
清辉怔住了:“他……”
司徒明月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渠清彦今日本打算在祭天台上公开悔婚,若不是我主动配合,司徒家和渠家早就撕破脸了。以我父亲的性格,到时你也肯定会受到牵连。”
清辉一时陷入了沉默。司徒明月望着她,眼底的柔情稍纵即逝:“清辉,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作为司徒家的长女,必然要遵从父令嫁给一个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人。这个人,可能是皇戚贵胄,也可能同是富贾大家。而在这双方眼里,他们都不可能容许任何有损利益的变故发生。你若是执意掺和其中,就无异于将自己推向刀尖。到时候……又有谁能护你?”
清辉越来越觉得自己无力有可笑,她看向明月,仿佛在奢求最后的曙光:“那我该怎么办?”
司徒明月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忍回视那充满希冀的双眼。她一字一句地回道:“离我远远的。”
话音一落,场面顿时陷入了冷凝。这句话像是一把双刃剑,在两人的心上重重地割了一刀,任谁都逃不掉。
司徒明月心中的念头兜兜转转,从悲怆,到愤恨,最后又统统归于寂寥。她睁开眼,怕自己看到那张脸又忍不住心软,便打算开口让近侍送清辉回去。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清辉却突然向她扑来,然后重重地咬在她的薄唇上!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对方却强硬地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唇间传来的血腥和咸涩的泪水混在一起,随着柔软被渡进齿间。这复杂的滋味让司徒明月微微一愣,那双本欲推开的双手,最终,还是缓缓地垂落在那温热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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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屋内上演的这惊人一幕,叶流水刚要惊呼出声,便被拖下了围墙。
“师兄?!”叶流水还没回过神,便见周围的景物飞速变化,直到出了司徒府才终于落回地面。
宁行云松开流水的领子,语气平淡地说道:“明日再来向司徒小姐道谢吧。”说罢,便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叶流水看着师兄欲言又止:“师兄……那个……”
他心里有些抓狂,为什么师兄这么淡定啊!他难道没看到那两个女的……这样那样吗?
宁行云转头看向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怎么了?”
叶流水给自己壮了壮胆,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我不太懂……她们两个不是女的吗?”
宁行云反问道:“那又如何?”
叶流水不免疑惑:“两个女的……怎么会互相喜欢呢”
宁行云继续反问道:“为什么只有男女才能互相喜欢呢?”
“因为……”叶流水思考了一会,回道:“因为男为阳,女为阴,只有阴阳相合,才能繁衍后代啊。”
宁行云微微一笑:“道士与和尚同样不能繁衍后代,那修行岂不也是错的?”
“这……”叶流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又总觉心里怪怪的。
宁行云看着他迷茫的表情,耐心说道:“世间万物总有其规律可循,这便是常人所说的道。道是世人需要遵从的法则,如若违逆天道,便会受到上苍的惩罚。可这道究竟是什么,却没人能够下定论。与世俗常理相悖,便不为道吗?当然不是。那些所谓的未知的、不寻常的事物,也许只是还没有被人们所认知与接纳,并不能简单地评判其对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顺一切以自然,不予偏见,包容于外,这便是师父时常教于我们的处世态度。你可明白?”
叶流水眉头紧蹙,沉思良久,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过了半晌,他才突然说了一句并不相干的话:“不过,渠清彦可真惨啊。”
“……确实。”宁行云点点头。
叶流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花魁也是无奈之举。”
宁行云不以为然:“这世道固然有所不公,但这也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清辉此举自会有其该有的果报。”
叶流水挠了挠头,没再接话。今晚他的认知着实受到了不小冲击,一时还不能完全消化。
二人就这么沉默无言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清冷的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渡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宁行云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突然想起了玉树曾告诉他们的事——清辉的名字,是她入醉香居后自己取的。
思君如满月,
夜夜减清辉。
原来,从一开始,这便是一段守望啊......
第二十八节 安庆城篇丨亲人
“老爷就在书房内,您直接进去就成了。”老管家对着面前的少年说道。
叶流水回道:“多谢了,王管家。”
“不过是老奴分内之事,小少爷客气了。”老管家一边慈爱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一边在心中感慨,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当初那个满院子撒欢的顽皮稚童,竟都已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这张扬精致的眉眼,可真是像极了进宫前的秋莞小姐……誒,这又何尝不算是一种慰藉呢。
叶流水并未感受到管家的复杂情绪,他只和善地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临到门前,叶流水暗暗地吸了口气,这才轻叩房门,然后推门而入。
“怎么,终于肯来见我了?”
他刚一进门,便听到一道厚重的男声响起。循声望去,便看到城主正端坐在书桌前,轻笑着看着他。
“您不也没来找我吗?”叶流水扯了扯嘴角,鼻头莫名有些泛酸。
“哈哈哈,你小子还学会反客为主了。”城主仰天一笑,然后站起走到他的跟前:“小景熠可是在怨我这些年都没去看你?”说罢,还用粗糙的大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叶流水别扭地将城主的手拉下,嘟囔了一句:“…我才没有。还有,我叫叶流水,不叫什么景熠。”
城主一愣,然后又笑脸盈盈的唤他:“行,那就是小流水。”
叶流水正想抗议自己已经不小了,便又听城主继续解释道:“誒,倒不是舅舅不愿去看你,只是我接任城主后实在是政事繁杂。每每想去太行山寻你,连行囊都让下人们收拾好了,临了又总是遇上些突发事件。何况我去哪都在朝廷的视线之内,前几年晋梁两国关系又不如当下和缓,所以……”
“我没怪您。”叶流水接话道。他自然明白城主的苦衷,只是……于他而言,这世间的亲人就仅剩舅舅这一家了。他被送到观中后,虽说要与前尘尽断,但也总断不了牵挂。逢年过节时,他就总暗暗盼望着舅舅能来看他,可却都落了空。长大后他虽逐渐理解了舅舅的处境,但幼时的那些怨怼和委屈却不是这么轻易便能消除。
城主见流水虽然嘴上说着不怪,但面上却仍是一幅赌气的模样,心中既好笑又内疚。他拍了拍流水的肩,似是抱怨地劝慰道:“不过每到节日时,阮阮总会给你写信。虽然明知这些信送不到三清观,她也坚持了近十年了,写完就放到小木盒里装着,连我都不能看。如今想来,这些信应当也有厚厚一沓了,她可曾给你?”
叶流水听了心头一暖,连撇着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知道自己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可真好啊……不过说到阮阮…流水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还有比叙旧更要紧的事情,便连忙焦急地说道:“对了!我听二皇子说,大梁有意同大宛交好,所以打算让阮阮去和亲!”
“嗯?”城主听后点了点头,然后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似是不解他为什么表现得这般慌乱。
“咦?您就不着急吗?阮阮要和亲的对象就是此次来参加婚礼的那个粗鄙无脑的什劳子王子!”叶流水见城主这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十分诧异。以他对这位爱女如命的舅舅的理解,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会暴怒而起,当场提刀去金陵面圣才对啊!
“此事我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回绝过了。我当然不会让阮阮嫁去那种地方,幸好皇上也未强求。二皇子此番来跟我知会了皇上的意思,是打算从邱尚书和司徒丞相府中选人。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后续的事情吗?”城主自顾自地说完,全然没注意到流水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可恶!二皇子居然敢耍他!!!叶流水把拳头攥得咔咔响,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门找人算账。
城主瞧见他这副瞋目切齿模样,哪还不明白这其间的缘由,定是二皇子故意对他隐瞒了什么。
城主笑着摇了摇头,知他此时已无心叙旧,便也没再留他:“行了,你也算是来见过我了。有什么事要处理的,你便去吧。”
叶流水连忙将自己狰狞的表情掩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没什么急事。”
“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城主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便转身向书桌走去。
正走着,城主突然脚下一坡,眼看着就要向一旁跌去。叶流水一惊,连忙上前扶住:“您这是……”
“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突然有点晕。可能是因为最近事情比较多,有些累了吧。”城主摆了摆手,挣脱了他的搀扶,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下。待看到流水一脸担忧,便又故作轻松地笑道:“嗨,少年安得长少年,我不就是老了嘛,精力难免不如以往。人啊,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你不必忧心。”
叶流水看着城主已然发白的两鬓和尽显疲态的面容,心中有些刺痛。他抿了抿嘴,说道:“您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还有……清彦那件事,您也别太责备他了,他也…..挺有苦衷。”
说到渠清彦一事时,流水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昨晚所见说出来…要是说出来,那两个女人又会如何…他心里有些烦闷,若是以往他早就把这事说透了,但不知怎的,现在他竟变得跟师兄似的,还会忍不住替她人考虑了。这种感觉……实在有点讨厌。
叶流水暗自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决定要是舅舅问起来就把事情全盘托出。但没想到城主听后却并未顺着话题谈下去,只是继续催促他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说罢,便轻轻阖上了眼。
叶流水见城主一幅疲累的模样,只能作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熟悉的面容,那里已经被岁月刻上了数不清的痕迹,像是皮肤特有的年轮,一道道地宣告着终点的逼近。
叶流水对着城主鞠了一躬,接着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这个人世并不方长,见一面,便是少一面。
可人,却总要向前路走去。
******
叶流水从书房出来后,便快步往沉香榭走去。他此时满腔怒火,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二皇子算账。
说来也巧,他刚踏入东南的院落,便见到二皇子在沉香榭前翘首等着他,还一边挥臂呼喊:“四弟!你终于回来了。”
叶流水勾唇一笑,眼底一片幽深,撩起袖子便冲了上去。正打算用拳头打招呼时,他却突然发现二皇子身后竟还有人——
阮阮,师兄,还有……一位医者打扮的白胡老者?
“嗯?你们聚在这里干嘛?”叶流水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话音未落,他便见到师兄闪到眼前,指尖一晃便点了他的穴道。
“!!!”叶流水身体一僵,话也不能说了,只能瞪着眼被众人抬到了屋内。
“呜呜呜,没想到四弟你竟患上这种怪病,为兄真伤心啊。”二皇子一边挥着手帕,一边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什么怪病?他没有病啊!
“流水哥哥,你放心吧。这位是我们安庆城最有名的大夫,人称圣手医仙,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阮阮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心疼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他真的患上什么不治之症了吗!
叶流水挣扎着想要突破穴道,却被一只大手摁住了肩膀。他抬眼望去,便见到师兄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慈爱而坚定:“师弟,其实在观中的时候我便发现你不对劲了。你变得阴晴不定,还总在半夜做些奇怪的举动。可我做法卜卦也未见你身上有阴魅之气,这才知道你应当是病了,只可惜我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此番出山,除了找师父外,便是要替你医这怪病。虽说你近来状况有所好转,但这病症还是要确定根除为妙,现在可算是寻到机会了。你放心,无论治不治得好,师兄都会一直陪着你。”
“……”
师兄!
我恨你!!!
第二十九节 安庆城篇丨兄弟
“有劳您了。”
阮阮派丫鬟送老大夫出府后,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她回头对宁行云欣慰一笑:“幸好流水哥哥没有什么大碍。”
宁行云也如负释重地点了点头,看来师弟先前的症状都是在山上闷出来的,这不,下山才没几天竟就痊愈了。
两人目送大夫离开后,便转身回到屋内。
阮阮见流水依旧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不禁有些讶异:“咦?穴位不是已经解了吗?
“确实已经解开了,但是怎么喊他都不理人,不会是扎出毛病来了吧……”一旁守着的二皇子也面露疑惑,虽然方才问诊的过程有些暴力,但不就是扎了几针嘛,四弟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宁行云闻言上前看了看流水的模样,然后对二人解释道:“没事,他只是怕针。”
阮阮这才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流水哥哥小时候就最怕针了,看到绣花针都能吓出一身冷汗。”说罢她便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二皇子恍然大悟,然后揶揄地看向流水:“原来如此,四弟还真像个孩子呢~”
叶流水在床上听着几人的对话,耳廓羞得又红又烫,他强忍着尴尬大声咳嗽了一声,说道:“阮阮,你先回房吧,我有些事要同二皇子说。”
阮阮一愣,不知他们还有什么事是要背着她说的,不过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这间屋子,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不知四弟要跟我说什么……”二皇子也对流水的话十分好奇,见阮阮一离开便开始发问。哪想他刚转过头,便见到一个拳头突到了眼前。
“?!四弟?”二皇子连忙避开,然后一脸震惊地看向流水。
叶流水没理会他的询问,只是见一拳不中,便再上一脚。
二皇子武功虽不逊色,但到底是皇宫养出来的娇贵身子,几个躲闪后还是被一拳捶倒在地,然后便面临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拳脚相加。
“四弟,有话好好说啊!别打我脸!”二皇子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狼狈地捂着脸嗷嗷大叫,避无可避地把每一拳都吃了个彻底。
宁行云本想制止,但见流水并无杀意,似乎只是在发泄什么,便放任了这场赤手空拳的肉搏,啊不,应该是单方面的殴打。
叶流水打了好一会,直到背上都冒了一层薄汗,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见他停手,二皇子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继续躺在地上哀嚎:“四弟,你竟然打我!为兄都快被你打死了!呜呜呜!”
叶流水鄙夷地扯扯嘴角,他虽然下手不轻,却都避开了要害,顶多也造成点皮外伤,至于叫成这样吗?但他也没心思同他扯皮,直接切入正题道:“说,你为什么骗我?”
“……嗯?我骗你什么了?”二皇子神色一怔,语气颇有些心虚。
叶流水撇了他一眼:“别装蒜,你为什么骗我阮阮要被送去和亲?”
“啊…..这事我没骗你啊,父皇的确想要让阮阮去和亲,为此还要赐她个郡主称号呢。”二皇子眼神游离地回道。
叶流水见他还在妄图鱼目混珠,拳头又硬了几分:“你别掩饰了,这事舅舅都跟我说了!你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忘记告诉你后续了,这样也不算骗你嘛……”二皇子看着叶流水越发严肃的表情,尴尬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一脸讨好地继续解释道:“当时你不急着要走嘛,我想着都这么多年不见了,就这么放你走了多可惜啊,一时紧急之下就这样说了。”
“哼,我可不记得我们两关系有这么好。”叶流水冷哼一声,把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威胁道:“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别别,再打我可就真破相了!”二皇子见状连忙摇了摇手,犹豫地说道:“这个……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暂时还不好跟你解释。但是我是真的为了你好!”
听到这话后,叶流水沉默了半晌。二皇子正暗自松了口气,却见流水突然对他咧嘴一笑,紧接着拳头就又挥到了面前。他立马捂住脸,闭着眼大喊道:“是因为父皇!”
“……”
预料之中的痛感没有传来,二皇子缓缓睁开眼,透过指缝看到流水怔在原地,脸上的神情阴晦莫测。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父皇想要接你回去。”
叶流水闻言讥讽一笑,眼神也变得尖锐起来:“呵,凭什么?”
二皇子见他这副模样,知他心中定是不忿,便耐心地解释道:“大哥战死后,父皇悲痛万分,太子之位也一直空置着。前些日子朝臣们纷纷上表要求再立太子,父皇便想起了你。他说你好歹也算是皇室的血统,如今流落到民间定吃了不少苦头,也该接你回来了。”说罢,他小心地观察起流水的神情。其实这番话他稍有改动,父皇的原话是:“大梁的皇子竟在道观里做道士,若是被别国的人知道了,让朕的脸面往哪放!”但他不敢如实复述,流水本就心中有怨,若是这么说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但即便是这个理由,叶流水听了之后依然是怒不可遏。既然当初不闻不问,凭什么现在又以所谓的父亲身份来干涉他的人生?往事的一幕幕和对母妃的思念在他脑中不断交织,最后都化成一股极端的恨意,扭曲蔓延,连他的身体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宁行云见状连忙按住他的肩膀,沉声低吼了一句:“流水!”
听到这声呼喊,叶流水这才从暴虐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他定住心神,长长地呼了口气,对师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问二皇子:“所以,你是来让我回去的?”
二皇子如实回道:“这虽然是父皇的指令,但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你。我这次来安庆城主要还是为了大宛的事。”
叶流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你既然知道我的态度,那又何必拖住我浪费时间。”
二皇子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四弟,我绝没有害你的心思。你不在宫中不知朝局的险恶,如今正是夺嫡之时,父皇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接你回宫,都不是其他皇子乐意看到的事。你下山一事,不少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我寻你是为了让你回去,但其他皇子可就未必了……”
听完这番话,叶流水心中又冷了几分,他气极反笑:“……你们可还真看得起我。”
二皇子继续说道:“我此次留住你,也是为了看看你身边其他异动。我离开金陵前,便已经有皇子派人前往晋国寻你,这次来安庆也没想到还会遇到三弟。”
“你的意思是三……”流水一顿,那句三哥差点脱口而出:“三皇子也想害我?”
二皇子点点头:“所以我才不让你在他们面前露面。”
叶流水有些不敢置信:“我又怎能确定,这不是你在离间?”
二皇子轻蔑一笑:“我知道他幼时待你最好,但是已经十年了,连水都会变味,更何况是人呢?你可知——这醉香居的幕后老板是谁?”
没等叶流水回话,二皇子就自顾自地答道:“正是三弟。”
“……”
说完,二皇子满意地看着叶流水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呵,果真还是个孩子啊。
这安庆城明面上确实是在渠城主的掌控之下,但实际上,大梁又有哪个地方不在逐利谋权的棋局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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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醉香居的暗室内。
老鸨正神色紧张地向一位灰衣男子汇报道:“主子……清辉说她要离开了。”
灰衣男面无表情地继续翻阅眼前的账目:“随她。”
老鸨有些疑惑:“您不是留着她有用吗?”
灰衣男回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要不要……”老鸨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灰衣男摆了摆手:“不必,我们若是下手反倒会惹人生疑。”
老鸨点了点头,一脸钦佩地说道:“也是,反正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她自己铺设的路罢了,根本不会怀疑到我们。还是主子高明!”
灰衣男皱了皱眉,似是不喜她的恭维:“你若没有旁的事,就下去吧。”
“是。”老鸨见状连忙惶恐地低下头,快步地退下了。
老鸨刚一离开,内室的帘子后就走出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三皇子真是好计策啊。”
灰衣男子闻言回过头,露出一张温润无害的脸,正是三皇子。只见他对那人笑了笑,说道:“若没有好计策,又怎配与悉得王子您合作呢?”
那名高大的男子,也就是悉得皇子听了后扬天一笑,深邃的蓝眸射出精光:“好!我会在大宛,恭候你的好消息。”
三皇子嘴角一弯:“那就请你,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