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节 丽景楼篇丨初入大渝
蜀国与中原相接,虽国情有所不同,但除了女尊男卑这点外,当地的生活习性与外貌穿着都与中州无太大差异。
而一出蜀地,踏入大渝的地界,众人的所见所闻却变得迥然不同。
叶流水一路走来,频频回首。对街上鲜香浓郁的烤炙、醇厚绵稠的马奶酒,和那些浑身缀满宝石,脚踏铃声的女子好奇不已。
“瞧你那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再看,小心人家把你当登徒子给暴揍一顿。”
邢天启嫌弃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被我这般俊俏的郎君盯着看,她们欣喜还来不及呢。”叶流水一挑眉,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游历蜀地后,他显然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了不少。
邢天启冷笑一声,高傲地扬起下巴:“别自恋了。这里不是蜀国,她们喜欢的是身材魁梧、成熟稳重的男子,对你这种白斩鸡似的小弟弟可不敢兴趣。”
叶流水不悦地撅起嘴:“我这不是还在长身体嘛…再过两年,我保证比你们两长得更高!不过话说回来…….”
他突然扭头看向一旁的邢天启:“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们?对我依依不舍了?”
邢天启急赤白脸道:“别说的好像我非要赖着你们一样!我要回大宛,这不是顺路嘛!”
又来了……宁行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一路上,二人每天都在上演数次这样的斗嘴,虽显幼稚,但也给漫长的旅途增添了不少乐子。
这时,他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流水,开始你以为天启要与我们分开,向西回大宛,不还挺沮丧嘛?”
叶流水面上一红,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开始以为这个小子是什么大宛的皇室,身上肯定带了很多银子!指望着他包了我们一路的盘缠呢!哪知他不仅身无分文,吃的还贼多,一个人的花销顶我们两个呢!”
“我,我有钱!只不过在蜀国被顺走了钱袋,害得我风餐露宿好几日,这才中了那个山寨的陷阱……”邢天启挺起胸膛,信誓旦旦道:“等我回到大宛,保证双倍,阿不,三倍偿还给你们!”
“行了行了,天色已晚,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宁行云在一间客栈前停下了脚步,见此处位置清净,便领着二人走了进去。
大渝的客栈与中原的驿馆大为不同,均为土石堆砌而成,外表虽有些粗糙,似与大漠黄沙融为一体,但内部装潢却显得十分华丽,踏足之处皆是花纹繁冗的波斯地毯,四周的装饰和器具也都是流光溢彩的玛瑙琉璃。
“真豪华啊!师兄,我们今晚就住这吧!”
叶流水和邢天启兴奋地打量着客栈的布置。而宁行云则是内心咯噔一声,有些肉疼地走向柜台……
看来,这一晚又要花不少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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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一楼挂着酒招,在门外还支了数个小摊,供外来的商客歇脚和商谈生意所用。
三人将行李归置好后,便来到了小摊处用膳。
此次来大渝,宁行云二人除了要找师父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将当初林成托付于他们的云梦带交给丽景楼。
于是他们一落座,便将小二招来问话。
“啥,丽景楼?”小二听罢,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没听说过。”
“……”
叶流水错愕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嫌弃,这中原的小二可各个堪比顶尖的情报组织,上到朝堂军机要闻,下到市井婆媳斗争,对什么小道消息都了如指掌,而这西域的小二竟然连丽江楼这个组织都不知道?
“没事,你去上菜吧。”宁行云让小二退下,然后对流水道:“丽景楼这种性质的秘密组织,普通的老百姓不知情也正常。”
叶流水有些苦恼:“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大街上逢人便问吧。”
宁行云沉思了片刻,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这地方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找一个藏匿在暗处的组织,确实是难事。
这时,坐在隔壁摊的人突然同他们搭话:“这几位兄弟,你们可是有什么难处?”
三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一名长得贼眉鼠眼的大胡子商贩。
“我们可没有钱给你!”
邢天启在西域见过不少唯利是图的胡商,便率先警告了一句。
大胡子商贩笑了笑,一张脸显得分外谄媚:“我不要钱,我只想换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宁行云略感疑惑。他们身上除了云梦带,可没有什么值钱珍贵的东西了。
“二位是道士吧?我在中原见过,你们道士都爱在腰间别个桃木牌。”大胡子商贩道。
宁行云与叶流水对视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大胡子商贩听罢,两眼一亮:“我不要什么金银珠宝,只求道长们能赐我几张符。”
“你们西域,也信这个?”叶流水顿时深感欣慰,没想到他还没在西方弘扬道法呢,道义就影响得如此深远了。
大胡子商贩解释道:“不得不信啊!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时有兽妖出没,搞得大家寝食难安的。听说中原的仙师们都有斩妖除魔的大神通,要是二位道长能赐我几张避凶驱妖的平安符,我定倾力相助!”
“妖兽?在哪里!长什么样!厉不厉害!”叶流水有些激动地站起身。
“咳!”宁行云将他一把拉回,直入正题:“这个好说。你先告诉我们,丽景楼在何处?”
大胡子商贩有些心虚道:“丽景楼嘛…其实我也没听说过…但是,我知道有人一定能帮到你们!”
“谁?”
“迷心楼的楼主。”大胡子商贩指向远处。
宁行云顺眼望去,便见到一栋在众多的土楼中显得格外突出的七彩琉璃塔。
“迷心楼我听过。”邢天启接过话道:“这大渝呢,有三奇,其一便是这迷心楼。听说迷心楼的楼主不仅美貌倾城,而且掌握着天下要闻,这天底下就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大胡子商贩连连点头。
听他这么一说,宁行云才信了几分。他遵照约定,从袖中拿出几张符咒递过:“这是驱邪符,虽然没有法器那般神通,但对付一般的小妖足够了,你回家后,将其贴于正门门梁及床头处即可。”
大胡子商贩喜不自禁地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接着,他又提醒道:“不过…这迷心楼的楼主也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迷心楼共设有八层关卡:礼、乐、射、赌、书、数、画、武,每一层均有行内高人把守。闯楼者,需全部通关,方能见到迷心楼主,届时,还可向她任意询问想知道的事情。”
“……你这不坑我们吗!”叶流水一拍桌子,大呼上当。若只是比武艺还好说,比这么多,他们哪有把握全部通关啊!
大胡子商贩压着胸前的符咒,腆着脸道:“公子别急,除了闯关,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能拿到消息。”
“什么法子?”
“给钱,一百两黄金就可以换一个消息了。”
“……滚。”
第一百二十一节 丽景楼篇丨稀里糊涂第一关
“师兄......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此时,叶流水三人正站在迷心楼前,被挤在看热闹的围观人群里,看着楼内不时走出几名垂头丧气的闯关者。
这迷心楼每一层均设了不同关卡,虽说可以组队闯关,但每一位守关者皆是行内闻名的高人,要想在八个领域全部取胜,实属登天难事。而大部分的挑战者更是一关未过。
若只是尝试一下也没什么所谓,但为了避免有人故意扰乱秩序,这迷心楼登楼一次便要上缴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诶,够他们胡吃海塞挥霍好一段时间了!叶流水看着面前的镀金砖雕和琉璃包镶的高檐屋脊,严重怀疑这些都是用那些前仆后继的挑战者们的血汗钱给铺起来的。
奸商,真是奸商!
“走吧。”
宁行云大步走出人群,在众人的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将银子交给守门的侍从,拿到了闯楼的圣火令牌。
叶流水和邢天启对视了一眼,也连忙紧步跟上。心里讶异,平时抠门的师兄怎么这次如此大方?
宁行云看见身后两人迷茫的眼神,轻笑了一声:“我们这次来,可不只是为了问丽景楼的事情。”
若只是为了获取丽江楼的消息,他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是......既然是有名的百晓生,那么不仅能从她们这打听到师父的行踪,关于云梦带的秘密也可以探知一二。如此,这钱可就花得非常值得了。
叶流水反应过来师兄的意思,顿时眼神一亮,来了兴致。他心里深藏的疑惑,也许也能在这里得到解答呢......
叶流水兴冲冲地拿过圣火令牌,只见其上标注了每一关卡的位置,并在反面雕绘了八朵曼珠沙华。每闯过一关,守关者便会用特制的颜料着色于上。凑齐八色,方可凭此登顶。
邢天启在一旁看着,突然面露惊奇:“雕花浮蕊?”
“那是什么?”叶流水一愣。
邢天启指着上面的花纹道:“你看这花,现在是不是暗淡无奇?但一旦用特制的颜料顺着雕花的纹理灌注进去,这朵花便会瞬间变得栩栩如生,连花蕊都仿佛浮现在眼前。这种工艺通常只有在西域的皇室里才能见到,而这迷心楼居然用在的闯关的令牌上......看来,此地果然非同一般。”
“管它是什么雕花浮芮,还是浮卉的。反正,我们一定要凑齐这八朵!”叶流水摆摆手,对此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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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顺着地图的指示,来到了一楼的闯关处。
不同于楼内辉煌富丽的异域装潢,这间屋子设计得极为雅致。
银钩铁画的书法字画,温润如玉的青瓷白釉,还有为品茗特制的流觞曲水桌,无一不体现了江南风骨世家的韵味。
“礼.....这比的应当是礼仪典制吧。”
叶流水看了看门外的标识,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师兄。
“就让我来吧。”
还未等宁行云发话,邢天启便抢先开了口。
“就你?!”叶流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就我。”邢天启下颌微抬,目光一肃,周身便俨然变了气质。
“让他去吧。”宁行云拉住想要上前阻拦的流水,看着邢天启踏入了雅室。
虽然这段时间,邢天启都是跟着他们风餐露宿,行为上并无讲究,但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却是掩藏不住。即是出自大宛名门,这礼制二字,总比他们这些在山野里长大的道士要熟稔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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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天启一进屋,便见到曲水桌旁正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白衣男子。
他走上前,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大宛邢天启,请公子赐教。”
“迷心楼,玉隐。公子唤我姓名即可。”
白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止大方,便微微一笑,示意他落座:“邢公子可通茶艺?”
要考茶道吗?邢天启眉头微皱。向来是别人点茶他来饮,虽然见得多但却并未实践过,便只能如实答道:“只略懂一二。”
玉隐见他并无动手之意,便,将手边已经研磨好的茶末放入茶盏中,倒入少许沸水调成膏状,然后注水击拂,节奏轻快,轻重得宜,碧玉瓯中翠涛频起。最后,将制好的茶汤推至他面前:“公子,请。”
邢天启将茶盏端起,细致地观色闻香,然后递至唇边轻啜,入口便觉鲜醇爽口,口鼻生香,不禁夸赞了一句:“好茶!”
“这邢天启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是来闯关的,可不是来当客人的!怎么能让守关者给他泡茶喝呢……”门外的叶流水见到这一幕,急得直跺脚。
相比之下,宁行云淡定许多:“这玉隐公子可是点茶的三昧手,若邢天启不自量力,在他面前献丑,反倒可能弄巧成拙,直接出局。如此还稳妥些,至少没有失仪。”
“那…若不考他的茶道,要考什么…”叶流水扫视着室内的构造,还未找出什么端倪,便见玉隐公子突然站起身,将邢天启引至一旁的长桌。
“公子还未用过午膳吧?”落座后,玉隐公子问道。
“尚未。”邢天启有些懵然,不知他意欲何为。
“那就请公子与我一同用膳吧。”
接着,便见玉隐公子一拍手,一名侍女从暗室中走出,从食盒里拿出了两道菜置于二人面前。
清蒸……鲫鱼???
门外二人看清餐桌上的菜,顿时哑口无言。
这鲫鱼虽然美味,但众所周知,其体内的鱼刺又小又多,且分布无序,吃起来需要花费不少功夫。要一边吃一边保持行为得体,不弄脏口手,实属难事……
完了,完了......见识过邢天启那横扫餐桌,恶死鬼一般的模样,叶流水眼前一黑,只觉得二十两银子已经打了水漂。
而宁行云则是盯着邢天启的神情,见他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心里也稍微放心了。
他既然好吃,还自诩尝遍了天下美味,那说不定,还真能吃出些什么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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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就过了?”
叶流水看着令牌上已经被着色的一朵曼珠沙华,又惊又喜地摩挲着其上被颜料唤醒的黛蓝色花蕊。
邢天启理了理衣冠,趾高气昂道:“本公子出马,自然手到擒来。”
“这次确实多亏了天启。”宁行云应和道。
“没想到,就算是你,也是有闪光点的。”
叶流水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依然惊叹不已。
他们本以为邢天启会吃的十分狼狈,但没想到这家伙却自有妙招。先是用筷子按住了鱼头,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垂直细切,将细碎小刺统统斩断,再轻易将主心骨剔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刀法精准到位,处理完后的鲫鱼外表虽看上去与之前无异,但是挑开鱼肉后却会发现其中肉刺分离,十分便于入口,更不会影响举止得宜。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通过了这一关。
怎么这人夸人怎么刺耳呢?邢天启白了流水一眼,继续道:“这迷心楼虽然厉害,但是厨艺不行,那碟清蒸鲫鱼做的还不如我家府上的厨子呢。而且鲫鱼多放点醋和清水,炖上半个时辰,鱼刺也能变得酥软可口,根本就用不着挑刺……”
“行了行了,别显摆了。”
叶流水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看向手中的令牌道:“不过这迷心楼设的题也真够刁钻的,谁能想到会在餐桌上考礼仪啊!要是闯关的人不会吃鱼,岂不是很吃亏?下一关,是乐……按理说是考器乐,但我猜测他们也不会按常理办事。”
“……你可千万别乌鸦嘴了。”
第一百二十二节 丽景楼篇丨另辟蹊径第二关
“……这,这是要作甚?”
此时,三人站在第二关前,一脸茫然。
他们虽料到这考核未必会按常理行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
只见以“乐”为考核主题的内室中,不仅没有丝竹管弦,而且竟连主考官也没有,只摆了一些常见的生活用具。
叶流水朝屋里探了探头,轻声道:“你好,有人在吗?”
等了半晌,见无人回应,他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宁行云二人在门外观望了片刻,见屋内并无异样,便也紧随其后。
叶流水进屋后,环视了周围一圈。他一向对机关十分敏锐,所以很快便发现了屋内另有乾坤:“有人在监视这间房子。”
邢天启见他神秘兮兮地敲打着墙壁,饶有兴致地跟上:“誒,这墙后面是不是中空的?我们得找到机关才能打开它?”
“对。这墙应当还设了暗眼,让墙后的人能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叶流水眉毛一挑,颇为自傲地说道:“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机关,等着吧,小爷不出一刻就能把这门给打开。”
“哟,没想到你还藏有这一手呢!”邢天启眼神发亮:“我对这个还挺感兴趣的,什么时候教教我呗?”
“这玩意得看天赋,就你这……”
“咳咳咳。”宁行云看着二人越聊越偏,忍不住打断道:“别忘了,本关考的是乐,可不是什么机关术。你就算打开了,也过不关。”
叶流水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地停下动作。难得遇到自己的专长,他还想在邢天启面前露一手呢。
“既然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的举动,那我们的演出若是能打动他,是不是就能通关开门了?”邢天启猜测道。
宁行云点了点头:“应是如此。”
接着,他又道:“乐为声乐、器乐、舞乐,你们二人可有擅长之处?”
这话一出,其余二人皆是噤了声。
叶流水看向邢天启:“你不是名门出生吗?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都学过一些吧,不给我们展现下才艺?”
邢天启面上一红,直言道:“那些都是女子学的东西!再说了,人各有志,我本来就不擅长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自小只爱舞枪弄棍,什么器乐舞蹈的,根本一窍不通。”
“别光看我,你呢?你也什么都不会?”
叶流水一愣,连连摆手:“我们这种四海为家的穷困百姓,哪学过这种高雅之物。”
邢天启逮住机会,反讽道:“行走江湖的人,不都会吹个箫吹个叶子吗?往姑娘屋外的梧桐树一坐,翘着个二郎腿,潇洒地吹个曲,就把人家的魂儿给勾去了。你连这都不会,难怪不得女人喜欢~”
这话恰好说到了流水的痛处,他恼羞成怒地回呛道:“你个酒饱饭囊的废物世子!还配说我呢?”
“你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士!”邢天启不甘示弱。
“就算是乡野村夫,也会唱两首山歌呢!”
“就算是王府里的蛐蛐,都比你有才!”
“……”
眼看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拳头都挥将了起来,宁行云连忙上前将他们拉开,低声警告道:“行了,争吵无益,过关要紧!别让这墙后之人看笑话。”
两人互瞪了许久,方才慢慢歇了火,双双撇过头去。
宁行云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无奈地摇摇头。
“宁公子,你可有什么计策?若你也不精通于此艺,那我们岂不是就要止步于此了?”邢天启看向他道。
还未等宁行云回话,叶流水便抢先道:“我师兄会的可多了!琴瑟箫笛样样精通!”
“若是声乐或舞乐还好,可偏偏是器乐……”邢天启不屑一顾:“这屋子里要什么没什么,总不能现在去买一把乐器吧?”
“那当然不行,未通全关前出楼,是会被视作弃权的……”叶流水眉头紧皱,也不免焦虑地望向师兄。
宁行云此时依旧显得气定神闲,在屋内四处走动,缓缓道:“古代还没有丝竹管弦前,古人便是以兽骨和陶罐作为演奏的乐器。”
“这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是些寻常之物,但说不定也能奏出悦耳的声音。”说罢,他从屋里的器物中挑出了几个瓷碗、陶杯及盛酒用的铜缶,然后一齐放置在桌面上,用玉箸敲击出悦耳的轻响。
两人听罢,皆欣喜地走上前尝试,发现这些物件果然都能发出或清脆或低沉的声响。
但邢天启仍有担忧:“虽说它们都能发出声音,但若要演奏一首完整的曲谱,怕是还凑不齐宫、商、角、徵、羽五声吧……”
宁行云微微一笑,在杯中倒入不同容量的水,然后将玉箸递于他:“你再试试。”
邢天启有些莫名地又敲了一遍杯子,然后惊奇地发现它们发出的声音竟变得皆不相同:“这是为何!”
宁行云坦言道:“这也是我偶然发现的,水的高度不同,杯子所发出的声响便会不同。至于这其中是什么原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五声具齐,又有瓷碗和铜缶两种不同的音色作辅,也能勉强演奏出一首曲子。”
“那宁公子,就看你的了!”
“师兄加油!”
两人各自勉励了一句,然后便识趣地退至了一旁。
宁行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扬起手,开始“击杯奏乐。”
虽说他谙熟曲谱,手下行云流水,即便是用不属于的器物来演奏也并未出现什么差错。但这到底不是正宗乐器奏出来的声响,演出效果难免大打折扣。
邢天启听着耳畔这陌生的曲音,心中亦是忧虑愈甚。
尽管他不过是一介粗人,但粗人也能听得出好听和不好听不是?这用杯子奏出来的音乐,到底差了太多味道。更何况,迷心楼里每一关卡坐镇的都是行内大家,难道真会被这种如小孩嬉闹般的乐声给打动了?
他转头看向叶流水,想要与他商讨此关不过的对策,却见流水正沉浸在喜悦里,满脸写着胜券在握。
……这小子,果然不通声乐!连能不能过关都听不出来吗!邢天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曲终了,宁行云最后用手掌击了一次铜缶,然后收声停手,而那扇暗门却始终毫无动静。
果然……邢天启长叹了口气,正打算上前宽慰他几句,便见暗门“嘭”的一声被拉开了,然后一位白胡及地的老者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你,你,方才那首曲子是不是你演奏的!”
老者跑至宁行云前,气喘吁吁道。
“正是在下。”宁行云微不可查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已至耄耋之年,但却依旧眼神敏锐,精气充足,腰间还别着迷心楼特制的装备颜料的香囊,便知他就是这一关的守关人。
“那首可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老者迫不及待地追问。
看来他赌对了……宁行云掩下眼中的精光,不慌不忙地回道:“没错,正是嵇康闻名之曲——《广陵止息》。”
“你,你是从何处得到的完整曲谱!”老者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宁行云解释道:“这《广陵止息》本就是由古时的《聂政刺韩傀曲》演变而来,虽说《广陵止息》已成绝响,但后者却在民间已有流传。有曾经听过嵇康演奏的乐人,便依照记忆在《聂政刺韩傀曲》的基础上进行改动,还原了这首绝响之曲。而鄙人的师父清虚道长,恰好曾有恩于这位乐人,便因此得到了曲谱,并传于小生。”
“只可惜,此处没有焦尾瑶琴,未能还原这《广陵散》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浩然之气。”宁行云说罢,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若这守关之人不是行家,方才的奏乐,他们可听不出其中的门道,只会觉得是小儿嬉闹而已。但越是这行内大家,却越知道这份曲谱的珍贵之处。既是用器具来演奏,他自然不会将胜负赌在这“乐声之美”上,而是另辟蹊径,通过演奏这份独特曲谱来“引诱过关”。
果然,老者一下子便上了钩,他焦急地掏出香囊里的东西,嘴上嚷嚷道:“快快快!我给你们过关,你把全部的曲谱都告诉我!”
叶流水连忙将牌子递了过去,然后美滋滋地收获了第二朵盛开的曼陀沙华。
他转过身,见邢天启还愣在原地没回过神来,便拿着牌子在他面前炫耀地晃了晃,戏谑地说道:“都说了,我师兄出马,事情必成!”
“行了行了,现在可以教我了吧!”老者继续追问。
宁行云点点头:“当然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宁行云严肃道:“只是我们三人还急着闯关,《广陵散》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习得,您得等我们先闯完所有的关卡。”
“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你若是闯不过,岂不是就不教我了!”老者气得直跺脚。
叶流水见缝插针道:“要不,您给我们点提示,让我们早点把这些关过了,也好来找您。”
“你!你这小子可真够贼的!”
老者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了许久,终于认命地向他们招了招手:“行吧,附耳过来,老夫就帮你们一把……”
第一百二十三节 丽景楼篇丨美人事多
“那老头,果然没有骗我们!”
邢天启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顶层,语气中止不住的雀跃。
方才他们连过了四关,现在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有点有些飘飘然。
“提前知道题目,不过是让我们有个准备罢了。到底过不过得了关,还不是靠我跟师兄的实力!你也看到了,就我那箭术,简直是弦无虚发,无人能敌!”
叶流水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头,手舞足蹈地重现着自己闯关时的“英姿”。
连克的四关中,“射、书、数”三项皆是他们二人所长。叶流水目光敏锐,精通骑射,以数十米外射中铜钱孔一举通关;宁行云儒道皆习,不仅纵谈《尚书》不落下风,又深谙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规律术数,故也轻松过了两关。而三人皆无经验的“赌术”,亦是靠着守关老者的提示侥幸通过。现下,只需闯过剩下的“画”及“武”两关,三人便能顺利登顶了。
不过,“武”关他们尚有把握,而这“画”关嘛……
“你们…确定都不会画画吗?”宁行云再次确认了一遍,见邢天启与叶流水坚定地摇头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流水不通字画他是知道的,但是这邢天启…他本以为他虽不精通画技,但毕竟是出身名门,总该会些皮毛,却被告知画得连黄口小儿都不如……
“我都说过了,我自幼专心习武嘛……”邢天启窘迫地再次解释到。除了第一关外,之后所通关卡他都未能帮上什么忙,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师兄,还有没有什么妙计啊?像闯乐关那样!”
叶流水眼神灼灼,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师兄身上:”我们都好不容易闯到这了,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吧?”
宁行云盯着前方的画室,微眯着眼沉思了半晌。
若如老者所言,他们需得与这守关者描摹同一物件来比较画技,至于画什么,全凭守关者的心情。这般直接地展现技艺,实在难有空子可钻……
邢天启见宁行云面露难色,忍不住提议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出楼去寻个精通画技之人,将这些关卡再闯一遍也无妨。”
叶流水瞥了他一眼道:“若是我们随意便能凑得够二十两银子,在知道要比画技时,我们便出楼再做准备了,何须闯到这里?再说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哪能这么容易寻得到作画高手?”
“那你说该怎么办?”邢天启轻哼了一声。
叶流水摩挲着下巴,突然灵机一动道:“要不然,我们直接把这守关者给打晕吧!方才那些人都将那颜料放在腰间的香囊袋里,我们把东西抢过来着色不就行了?若怕生事,就赶在没被发现之前把最后一关过了,等问题一问完,就赶紧逃!”
“对啊!方才我怎么没想到!”
邢天启一拍大腿,双眼发亮:“那等下我在门口探风,你们先进去……”
宁行云看着两人开始兴致勃勃地商议接下来的行动,无奈地打断道:“这里是迷心楼,可不是一般的酒楼。”
“你说的这个方法,难道没有人想到吗?不,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没法这么做。”宁行云指着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继续道:“这每一关卡,都设有暗门机关,包括这些回廊。虽然楼里只有几个小厮在来回走动,但实际上每一层都藏匿了众多暗卫。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们的视线。”
“难怪方才那老头跟我们透个底都遮遮掩掩的。”邢天启恍然大悟。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叶流水显得有些泄气。
这时,画室中突然传来一道娇媚婉转的女声:“三位公子——”
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身披金丝薄纱,身材曼妙的异域女子正停靠在门栏处,双眼含春,清波流盼地看着他们:“三位公子在门外逗留了这么久,到底打算何时入内?小女子,可恭候多时了——”
这是第七关的守关者?三人看着眼前的女子,均有些许讶异。
他们本以为这守画关之人,要么是个清高自矜的雅士,要么是个底蕴深厚的老者,却不料,竟是个这般妩媚多姿的美人儿。
叶流水看着她的打扮与相貌,莫名想起了安庆城里那个曾欺骗过渠清彦感情的大宛花魁,便没好气地回道:“你们迷心楼又没有规定要在多长时间内通关,你管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听到这无礼的回应,美人不见恼意,反倒勾唇一笑,声调里也透着一股媚劲:“小公子可是怕了?怕通不过姐姐这关,所以才不敢进来吧~”
“你!”叶流水眉毛一挑,刚要发作便被邢天启给拉住了:“你这人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跟个美人都能生得起气来?”
美人听了这话忍不住乐开了花,然后朝着邢天启抛了个媚眼:“还是这位公子上道~叫美人多生疏啊,叫我霁雪即可。”
邢天启毫无怯意地与她对视,讨好地喊了一声:“霁雪姐姐。”
虽说他在古芊月的面前表现得十分笨拙,但到底跟叶流水那种白纸一张的莽小子不一样,对这风月场上的往来应酬却是十分熟练。
这时,宁行云也向前迈了一步,落落大方地行礼道:“霁雪小姐,我等确是因为无人精通画技,所以才在门外筹谋计策,耽误了许久。”
霁雪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反倒对其多了几分好感。
“放心吧,小公子。姐姐我跟其它的守关者可不一样~”霁雪直言道:“虽说这一关要考的是画技,但到底能不能过关都是我说了算。你们若能哄得我开心,就算是画个黑点,我也可以放你们过去。”
闻言,三人皆是一喜。
“那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开心?”叶流水连忙追问道。
霁雪眉眼含俏地瞟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往屋内走去。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紧步跟上。
霁雪进屋后,懒散地坐在了躺椅上,玉手托腮,看着眼前三位风姿迥异的俊美男子道:“你们三人,可有什么绝活?”
“绝活?”邢天启思索后道:“我会舞枪。”
叶流水接道:“我会舞剑,我师兄会吹箫。”
“那就一个个来。”霁雪指向屋中一侧。
众人顺眼望去,方才发现这屋里陈列了众多东西,不仅有笔墨纸砚、丝竹管弦,还有归置兵器的兰锜。
“我先来吧。”邢天启上前挑了把顺手的长枪,然后便走到屋子中间,开始“献技”。
叶流水和宁行云本想退至一旁,却见霁雪招手让他们过去。
“你们这些小公子,懂不懂伺候人啊?”霁雪用手轻轻扣了扣茶碗。
……这女的存心折腾人吧?叶流水默默翻了个白眼,见师兄俯下身子替她添茶,心里十分不悦。
“你也别闲着。”霁雪朝远处微一颔首:“将我那孤月琵琶拿过来。”
“…….哦。”叶流水认命地从那堆物品中寻到琵琶,递至她眼前,见她并无反应,方知她是想让他弹曲。
“……你让我弹?我可不会!”
霁雪嫌弃地冷笑一声:“连琵琶都不会?拿来。”
她正欲伸手将孤月琵琶接过,却突然动作一滞,眼神微黯:“……算了,你放回去吧。”
这是在耍人呢?!叶流水怒火中生,但看着邢天启还在厅前卖力地舞着枪,便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待邢天启舞枪罢,叶流水又就着师兄的笛声耍了数个剑招。
这期间,邢天启亦是蹲在霁雪跟前,替她端茶剥果,交流谈笑。
看到流水漂亮地挽了个剑花收尾后,邢天启将最后一杯茶递上,试探道:“霁雪姐姐,不知您可满意?”
霁雪微微一笑,没有接过他的茶,而是直起身扫视了三人一眼。
朱唇微启,缓缓道——
“不满意。”
第一百二十四节 丽景楼篇丨过往
此话一出,现场的氛围瞬间变得冷凝起来。
这女子,果然是在戏耍他们!
叶流水剑眉紧蹙,显得恼火不已,若非师兄站在一旁,他怕是早就翻脸走人了。
“......您有何处不满意吗?”邢天启直接问道。
霁雪把玩着自己新染了蔻丹的纤红玉指,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你们连端茶倒水这种活计都做不熟练,叫我还怎么满意?”
邢天启眼神一黯,袖中的拳头攥紧了几分,但那怒意不过显露了一瞬,便又被压了回去。
叶流水见到这一幕,心中烦躁愈甚。
这邢天启本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日里便表现得桀骜不羁,即使是在他面前也是伶牙俐齿,从不落下风。怎么现在却甘心在这女子面前伏低做小,不仅如勾栏里的杂耍一般献技,还愿跑到跟前去端茶送水?
罢了罢了,若闯个楼还得忍辱负重的,那还不如不闯了!
叶流水愤愤地走上前,正打算将邢天启拉回,便被师兄给叫住了——
“流水。”
叶流水有些迷茫地回过头,便见宁行云指向一旁道:“去把霁雪小姐的孤月琵琶拿过来。”
“啊?”叶流水虽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并按示意将琵琶交到了霁雪手上。
霁雪一脸懵然地看向他,想询问这是何意,却只收到了一张满脸写着“爷不待见你”的臭脸。
“宁公子这是打算……?”
邢天启被叶流水拉到一侧后,也忍不住追问道。
叶流水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师兄打算干嘛,反正总比你在那伺候人强......”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霁雪,无意间瞥见了她怀中的那把孤月琵琶上,似乎还刻着两个小字。
霁月......?叶流水眼眸微眯,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
宁行云全程都是一言不发,未做任何解释。
待叶流水与邢天启退至一旁后,他才拿起方才演奏所用的洞箫,递至唇边。
接着,低沉悠呜的箫声随之而起,配上宛转悠扬的曲调,缓缓绘出一副沉静的江南暮色。
“春江花月夜?”
邢天启一听前奏,便知他所吹奏的正是坊间流传甚广的名曲——《春江花月夜》。
难道宁公子是想要用才艺打动霁雪?他眉头微皱,总觉得此举太过牵强。
而且……这箫声虽然动听,但是听着似乎还少了点什么,甚至部分曲调也演奏得不甚完整。
与邢天启的焦灼不安不同,叶流水则是显得愈发气定神闲。初时他还尚未领悟到师兄的用意,但待听到箫声后却是豁然开朗。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霁雪,见她双唇紧抿,眼底幽深一片,托着琵琶的手也颇为不安分,似是在纠结些什么。
此时,宁行云仍闭着眼沉浸在一人的独奏之中。
从暮色夕阳的静谧河畔,到圆月初升的缥缈江景,悠扬的箫声似乎穿越过了时空,将惝恍迷离的江南和缠绵悱恻的思绪都揉进了空气里,曲尽其妙,让那些难以言说的深意都借此来传达。
“铮——”
听到玉珠走盘般的琵琶声响起,宁行云缓缓睁开了眼,看到面前低眉信手,转轴拨弦的霁雪,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没错,他吹奏这首曲子本就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邀约——邀约霁雪能与他同奏!
低沉飘渺的箫声搭配上清脆圆润的琵琶,让曲谱的演绎变得更加完整且意蕴深长。乐声丝丝入扣,将秀美的月夜景致和深邃渺茫的旷野情怀一一诠释,从月上东山,到欸乃归舟,听众仿若置身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之景中,由着那曲声撩拨着心弦。
待曲声终了,邢天启与叶流水皆是落得一脸的慨然与怅惘。
宁行云走上前,将洞箫放置在桌面,然后斟了一杯茶,双手递至霁雪面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取决于外界,而是取决于你自己。”
霁雪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杯清茶。
碧绿清透的茶汤中,一片茶杆在杯中悠悠盘旋,又悄然沉底。
她接过饮尽,初入口时尚觉苦涩,但不消一会便醇香回甘,口齿生香,连带着心里的那份燥郁,也都莫名地消散了……
******
“……这就成了???”
邢天启不敢置信地摩挲着令牌上第七朵染色的曼珠沙华,迟迟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那个霁雪明明方才还对他们冷眉冷眼的,怎么合奏一首曲子、喝杯茶,就轻易让他们过关了?
叶流水一挑眉,将令牌从他手中夺回,洋洋得意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邢天启一脸茫然。
“你没瞧见她那琵琶上刻的字吗?”叶流水停顿了片刻,故意卖了个关子——
“上面刻的是霁月。那把琵琶,也是真正的孤月琵琶。”
“霁月?江南那个闻名天下的琵琶圣手霁月?难怪她屋中摆了这么多教坊才有的东西。”邢天启瞪大了双眼,震惊愈甚。
霁月,曾是江南最有名的女子之一。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曲,一张动人心魂的芙蓉面,成了当时江南名噪一时的花魁娘子。曾有大家世子为其倾倒,不顾规矩和名声也要纳其为妾,为此还惹出了不小的风波。是故,即使他远在大宛,也曾听过此人的花名。
“没错,就是她。”叶流水继续道:“几年前,有人替她赎身脱籍,之后便再无踪迹。许多人都猜测她是被某个高官金屋藏娇之,但没想到竟是来到了大宛,还成了迷心楼的守关者。”
邢天启十分疑惑:“可她擅长的不是琵琶吗?怎守的是画关?”
“许多人只知霁月擅琵琶,可其实她入乐籍十年,习舞奏乐皆是样样精通,就连画的画也曾得大家赞赏。只不过…对外献技时以乐舞居多,当初有王公贵胄赐了她一个琵琶圣手的名号,那些趋之若鹜的客人也都跟风要求听赏琵琶曲,霁月便开始琵琶随身,其他技艺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宁行云接过话,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她不愿意演奏琵琶,也并非是厌弃,而是……不想暴露身份。”
“为什么?是觉得她曾经江南花魁的身份过于张扬?”邢天启问道。
叶流水反问道:“在你们这,乐人的身份地位如何?”
“与普通的商贩、农户并无区别。”邢天启道。
制度有别,难怪他这榆木脑袋听不出其中缘由……
于是叶流水耐心解释道:“在中州,这乐籍便是贱籍。凡贱籍者,律比畜产,可以被随意赠送、买卖,甚至不能与良民通婚,世代相袭。像霁月这些没入贱籍的女子,自小便在勾栏、乐坊间长大,纵使她才貌双全颇受优待,但在那些贵族面前也终究是贱民一个,必定受过不少委屈。她既然能有机会脱籍从良,自然想要隐去过去的经历,以免遭人非议和轻视。”
“只不过——虽然她身已脱籍,但内心却仍然介怀着过往的遭遇。”宁行云轻叹了口气。
邢天启渐渐领悟:“难怪她非要让我们在台前献艺,还让人端茶倒水的。这不是有意折辱,让我们体验她当初的苦楚嘛!”
叶流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掌:“你才知道啊!她心里自卑,所以才想让他人在她面前屈尊服侍,以此来满足扭曲的内心。你表现得越是卑微,她才越是满意。”
“所以宁公子引她同奏,是为了……”
“一是为了告诉她我们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其次,也是希望能以乐为介,与她平等地进行交流。她内心敏感,我不便与她直接沟通,所以只能靠这种方式传达我的敬意与欣赏。”宁行云继续道:“霁雪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卑躬屈膝的服侍或是刻意恭维的赞美,而是——真正的尊重。”
叶流水猛地点头附和,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说到底啊,最看不起她的人,其实就是她自己!靠着逃避和外界的假象,是没办法掩盖掉过去的痛苦的。只有直面自己的内心,与过往和解,她才能真正地解脱。”
“......”
邢天启听罢,眼神微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许落寞。
叶流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直接问道:“所以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嗯?”
第一百二十五节 丽景楼篇丨战神
邢天启一脸茫然,不知他此话是何意。
“装什么傻啊?”
叶流水微微一顿,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情,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你方才...怎么对那个霁雪这般客气?平时说话都不愿吃半点亏的,现在被蹬鼻子上脸了还能赔笑呢......”
邢天启愣了半晌,听出他话语背后别扭的关心,目光一软:“我其实......”
见他开口,叶流水连连摆手道:“喂喂喂,你可别跟我说什么你虽然是贵公子,但因母亲身份低微在府里忍辱负重这种话啊,我可听不得!又不是话本里的主角,怎么还非得整些悲情的身世呢.....”
“噗......看来你话本的确看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邢天启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也渐渐认真起来:“虽说大家都有难处,不过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那些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的场面见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进退。这次不过是因为我也想登楼罢了,我同样心中有疑惑想要得到解答。前几个关卡都是依靠你们,我总也要尽点力不是?”
见他神色如常,确实不似心有芥蒂,叶流水这才放下心来,然后眉毛一挑,戏谑道:“你早就该有这份心了!待会最后一关,就靠了你啊。”
“……我尽力。”邢天启的笑容僵在脸上,略显勉强地应下。
宁行云看出他的窘迫,朝他安抚一笑:“不必勉强,待会见机行事吧。”
最后一关,比的是“武”。据老者所说,守关者正是大渝鼎鼎有名的前朝“战神”宇文霄。此人骁勇善战,天生神力,曾以一杆金戈长矛独守关城,一战成名。所以并非邢天启有意逃避,只不过他自知以己之力对抗战神无异于以卵击石,要想闯关,还得仰仗师兄弟二人的力量。
邢天启越想越觉得窝囊,除了误打误撞闯过的第一关,自己没能发挥一点作用。即便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枪法,在那些经历过血肉洗礼的无情刀剑面前,也变得像是戏台上装腔作势的花架子,发挥不了一点作用。
誒,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邢天启从回廊处眺望着那神秘的顶层,明明只有一层之隔,却总觉得十分遥远。
宁行云和叶流水注意到他的惆怅情绪,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各自有了盘算。
******
“武”关,设在了迷心楼的第八层。许是考虑到打斗需要,因此占据了一整层楼的空间。
三人入室后,扫视了周围一圈,都没见到守关者的身影。
“有人在吗?”
叶流水高声呼喊了几声,方才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些动静。
接着,一名男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从屏障后走出。
只见他身高八尺,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眼角处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虽然他嘴里还在打着哈欠,但依然掩盖不了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你们是来闯关的?”
宇文霄见到三人站在门口处,目光敏锐地发现他们手里拿着染了七朵曼珠沙华的圣火令牌,不禁有些讶异:“你们竟闯过了霁雪那关?”
“那不是废话吗?不然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叶流水见此人态度傲慢,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宇文霄冷哼一声:“已经有整整三年不曾有人登顶了。”
“什么?”
宇文霄继续道:“即便很多人集齐了各行的高手前来闯关,但能走到最后一关见到我的人,向来是屈指可数。我倒是好奇,就凭你们三人,是怎么闯过来的?”
这人…是什么意思,为何如此关心他们之前的闯关经历?是要摸底吗?叶流水和宁行云都有些不明所以。
而邢天启则是上前一步,耐心地回答道:“鄙人自幼习礼,而这二位公子精通器乐、骑射、赌术、数术和儒学。至于画关嘛,我们虽画技浅薄,但幸好霁雪小姐为人心善,待我们讨得她的欢心后便让我们通了关。”他久闻战神之名,早就心有向往,又介怀着自己未能为通关出力,所以此时态度十分恭敬。
这人到底是太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啊……叶流水听着他轻描淡写地隐去了老者透题一事,将通关归结为他们才艺出众,又一边夸着霁雪心善,一边暗示她要人谄媚奉承讨她欢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万一这宇文霄听到他们是蒙混过的第七关,让他们重新比一次怎么办?!
但没想到宇文霄听到这话却表现得十分激动,一反方才生人勿进的模样,快步走上前追问道:”你们讨得了她的欢心?”
“是……是的。”邢天启一时吓得后退了两步。
“霁雪妹妹虽然面上总是笑脸迎人,但实际面热心冷,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扉。想要讨得她的欢心那可是难上青天,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宇文霄冷峻的面容因兴奋浮现出了一层薄红,衬得他眼角的伤疤显得愈发狰狞,但眼神却是多了几分烟火味。
这人……莫不是喜欢霁雪吧?
叶流水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师兄示意他看向四周的墙壁。
他顺眼望去,这才发现墙上挂着那些画,画的都是一个身披金丝薄纱,高鼻深眸,眼角下还有一颗美人痣的女子——那正是霁雪的模样!
难怪邢天启有意将话题往霁雪身上引,这鼎鼎有名的战神,没想到还是一个犯着相思病的痴心人儿呢……叶流水嘴角微勾,也随声附和道:“霁雪姐姐的确是个心善的美人,不仅与我们相谈甚欢,聊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还为我们弹奏了一曲琵琶呢!”
听罢,宇文霄登时瞪大了双眼,逼到他跟前赤红着双眼道:“她跟你们聊了什么?她虽然总是随身携带着那把孤月琵琶,但向来不愿在他人面前演奏……为什么愿意弹给你们听?啊?你快说啊!”
“您先别急。”宁行云将流水往身后一拉,接过话道:“我们三人是来闯关。有些话不如闯过之后再谈。”
宇文霄眼神一眯,伸出手重重地往他肩头一压,沉声道:“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察觉到他释放出的威压,宁行云微微一笑,依旧气定神闲地回道:“是。”
宇文霄发现自己探测不到对方的内力,却隐隐能感应到其气海的深不可测,不禁心下一惊。此人…不是凡辈…
他收回手,沉思了片刻,然后道:“行吧,只要你们愿意把霁雪的事情告诉我,我便不为难你们。不过,这闯关也不能轻易坏了规矩……这样吧,你们若是有人能接下我三招,我便放你们过去。你们谁来?”
三招?这不是轻而易举!叶流水正想上前,却被身旁的人摁住了。这时,便听邢天启在一旁试探地问道——
“我去吧?”
叶流水顿时明白过来师兄方才阻止他的用意。他看向邢天启,目光灼灼道:“行,你上吧。要是接不住,可得赔我们一百两!”
……不是二十两吗?怎么还翻了这么多倍呢?邢天启有些哭笑不得。
宁行云也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此人力大无穷,这三招你若是硬抗怕是会伤得不清,要想办法以力化力。”
“好。”
邢天启看着前方已经备好了长矛,犹如神邸一般高大威猛的对手,心如鼓擂,觉得周围似乎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不想当别人眼中酒饱饭囊,花拳绣腿的贵公子,更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就算是战神又如何?区区三招,他一定能够抗下!一定能带着大家登顶!
邢天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坚定地走上前。
第一百二十六节 丽景楼篇丨通关
见到邢天启面色凝重地上前应战,宁行云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转头看向叶流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却见他正盯着宇文宵,目光灼灼。
“......你在看什么?”
叶流水头也不回,语气里掩不住的艳羡:“当高手真好啊...每次想要放水就说什么接下我一掌、接住我三招的,不仅省事,还能显得自己很厉害,又有体恤后辈的高人风范!”
“......”
见师兄缄默不语,叶流水又继续道:“不过就是接三招嘛,别搞得这么苦大仇深的。那家伙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三招都接不住吧?”
宁行云抬眸看向前方犹如战神一般伫立着的宇文宵,淡淡道:“在沙场上,可都是一招致命的......”
******
邢天启虽然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但临到阵前,却还是忍不住发了憷。
他从门口的兰锜中挑了一把顺手的刀,然后走到宇文宵面前。
离得越近,他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那种压迫感。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却让他觉得似有千斤重压,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宇文将军,请赐教。”
邢天启胸前抱拳,向宇文宵鞠了一躬。
宇文宵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待他准备好后,便提起了手中的金戈长矛,径直向他刺去。
这一招非常简单,没有任何技巧,但却极快!又极猛!
邢天启只觉得枪风似是席卷着赤灼的黄沙在他耳边沙沙作响,带着踏过万千尸骨和血水洗礼的狠厉和戮气,如困兽般朝他扑来。
那一瞬,他的头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先前想到的所有招式和技巧都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变得无计可施,只有身体在下意识地提刀去挡。
差距太大了!
当长矛与刀刃碰撞时,邢天启才终于回过了神。他顿时浑身一振,身体退后了几步,接着喉间一腥,猛地吐出了几口鲜血。
宁行云和叶流水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宇文宵也收回了长枪,没有再继续出击。
“这就是...战神吗...”
邢天启狼狈地攀附着二人的肩,被强悍的力道震得浑身发软,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没想到这人这么厉害!”叶流水一脸震惊。他虽早就听闻宇文宵战神之名,但直到这次亲眼所见,才真正领悟了这威名的分量。
相较二人,宁行云显得淡定许多。他从怀中拿出几颗丹药,让邢天启服下:“注意吐纳行气,运至丹田。”
邢天启服下丹药,顺应着他的指示开始打坐疗伤,气息渐渐稳定了下来。
但到底没有一蹴而就的疗伤功法,经短暂的调理后,邢天启的四肢虽恢复了一些力气,但身上的内伤还在隐隐作疼。
这时,宇文霄又在身后催促道:“喂,你们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等你们疗好了伤再来接招。”
就他这状态,再接两招怕是直接入土为安了!叶流水看着邢天启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心中一恼,起身走上前高声道:“我替他接这两招!”
宇文霄撇了他一眼:“我是来守关的,不是来济世苍生的。允你们接住三招即可过关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你们若要一人接一招未免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接着,他又看向邢天启道:“同样的,我也不是来杀人的。你若是受不住就别硬撑了,能闯到第八关已经很不易了。要怪就怪——”
“你们偏偏选了个弱者出来应战吧。”
“我接!”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邢天启气得立马跳了起来,什么病痛和恐惧都被心里的不服气给占据了上风。哪还知道什么痛不痛、行不行的,他只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见状,叶流水连忙拉住了他。没必要啊!若闯个关不是受辱就是送命的,那倒不如去攒个100两黄金直接买消息来得容易呢!如果他们在街上摆个摊算个命,能替富贵人家办成事儿,说不定几单就赚到手了呢……
叶流水正在脑中盘算着各种退路,便听师兄突然道:“宇文将军!只要是同一个人接招,无论用什么方法接住都可以吧?”
“当然。”宇文霄一挑眉,语气显得无比狂妄。无论他们用什么巧技手段,他都有信心能让对方接不下三招。
“好,请您再稍等片刻。”
得到宇文霄的允诺后,宁行云将二人招至一起,低声向邢天启问道:“方才你接招的时候,有尝试着化力吗?”
邢天启脸上一红,踌躇地回道:“他动作太快了,我……我来不及反应。”
宁行云安慰道:“没事。起初我要你想办法以力化力,是为了尽可能地规避伤害。但宇文霄是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出招讲究快、准、狠,确实很难找到应对之法。”
“师兄,傀儡针!”叶流水突然灵机一动:“要不你用傀儡针来操控邢天启吧,这样可以让他按照我们的指示行动。”
宁行云摇摇头:“不行。傀儡针要刺肌入骨,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也不能规避掉对方的力量。”而且…这样也与让邢天启来应战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宁行云双眸微垂,隐去了后半句话,接着又道:“其实,我们还可以找其他的机会。长矛本就是骑兵擅用的武器,在这个场地远不如刀剑来的灵巧。你只要能近他的身,就有机会取胜。”
“近他的身……是要反击吗?”邢天启不敢置信道。
此时,叶流水已领悟了师兄的用意,笑着接过话道:“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符纸递过:“喏!这些符咒可以大大限制他的行动和力道,你只要能躲过他的枪,将其贴在他身上的任何位置,就能轻易接下他的招式。而且这个符咒他自己是揭不下来的。”
邢天启心虚地接过符纸,有些欲言又止。
方法是个好方法……但是他能躲过招式就不错了,哪还有机会能近身呢?!
******
待回过神来,邢天启已经站在宇文霄的面前,准备迎接第二招了。
“小子,你可接住了!”宇文霄睥睨着他。
邢天启咽了一口口水,将内力灌注在脚底,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的出招。
待长矛劈下时,他一个闪身,勉强躲开了这次攻击。
宇文霄见状,勾唇一笑:“哦?小子,躲过我的招式可不算数哦~”
邢天启没空同他回话,只觉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专注地感受着身后袭来的枪风,在屋内四窜着,狼狈地躲避着一个又一个的攻势,呼吸也变得渐渐急促起来。
不行,这么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得找机会能近得了他的身才行!
感受到自己体力在飞速流逝,内伤也愈觉疼痛,邢天启狠心下了个决定,待跑到屋子的西南角时突然猛地回过头,侧身一避,拿着符咒便朝着宇文霄贴去。
因距离太近,对方的招式又十分迅猛,他的右肩还是无可避免被长矛刺中。
“嘶!”
尽管觉到全身似乎都要被撕裂开了,但是邢天启还是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扑去,眼里只有面前的胸甲,全然不顾已经被刺破的右肩。
他一定要证明——自己不是弱者,不是别人的累赘!
贴上了!
见符咒终于贴到了宇文霄身上,邢天启喜不自禁。
而宇文霄见自己被近了身,还被贴上了奇怪的东西,则是怒不可遏地将长矛拔出,然后再反手朝他劈去。
邢天启连忙用左手提刀挡住,然后受力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又吐出了大口鲜血。但幸好有符咒的压制,这一招不至于致命。
见状,叶流水连忙在一旁高声道:“接住了!剩下两招都接住了!”
“……”
宇文霄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符纸,又看了看靠在墙上,右肩被刺了一个洞却仍在咬牙硬撑的邢天启,冷哼了一声,然后收回了长矛。
******
“没事吧?”
打斗一结束,宁行云二人便立即赶到了邢天启身旁,替他止血疗伤。
邢天启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你肯定能行的!”叶流水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肩膀,既生气又开心。
“嗯…我做到了…”邢天启冲着二人咧嘴一笑,虽然觉得浑身都要痛死了,但心里却感到分外的满足。
替邢天启处理好伤口后,叶流水又走到宇文霄面前,帮他将符纸揭下。
宇文霄冷眼看着那奇怪的符纸,没好气道:“你们倒是机灵。”
“略施小计,略施小计而已。”
叶流水感慨道:“不过真不愧是战神,没想到被贴上化力符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威力,换作一般人早就动弹不得了!”
听到这毫不吝啬的夸奖,宇文霄的脸色才勉强好了一点。
“不过你这般厉害,为何——现在会甘心在这迷心楼里当一个区区守关者呢?”叶流水好奇地发问。
第一百二十七节 丽景楼篇丨妖兽
“…….”
听到此话,宇文霄眼神微黯,没有立即回话。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叶流水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我懂了!你不会是为了追霁雪才入得迷心楼吧!没想到,杀伐果决的宇文将军还是个率性之人......”
“咳咳。”宇文宵脸上一红,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入楼后才认识的霁雪。”
叶流水一挑眉,反倒愈发好奇:“那是为何,难道是什么朋党之争?不然以你这种状态,大渝皇室又怎会舍得放你走?”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既不是成王败寇,亦非兔死狗烹。只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上战场了…”宇文霄眼神深沉,看着自己正握着长矛,伤痕累累的手:“这双手,浸润在鲜血里太久了。无论经过多久,无论洗多少遍,似乎都掩不住那刺鼻的血腥味。我厌恶这种感觉。
“虽然人人称我为战神,颂我以一敌百的事迹。但我从军征战,只是为了国家安稳而不受侵害。我不知道那些死在我矛下之人的姓名,不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人生,更不知道他们死后会有多少个家庭为之倾覆……但我知道,他们大多只是弄权者纵横捭阖棋局中的无辜生灵。我无意杀戮,只为安生。如果战争不是为了和平,那便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大渝已经安定,也没有必要再去开疆扩土扰乱百姓生活,所以战神,自然也就不必存在了。”宇文霄这番话说完,脸色微缓。
世人不知,他并非一个好战之人,相反的,他厌恶战争却不得不战。那些驰骋沙场的岁月和长矛下的鲜血,在外人眼里是荣耀,在他眼里却是重压。宇文霄向来不轻易吐露心声,但不知为何,这次却对着这三个毛头小子将自己想法倾吐而出,而说完之后,他心里也觉得舒畅了不少。
在场三人听罢,都不禁对他多了一份敬意。没想到即便如战神,也有这样一颗悲天悯人的菩萨心……
这时,宁行云突然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和一枚佩帏递过:“这是道教的清心咒和清香安神囊。将军若是容易夜寐不安、惊悸怔忡,长期诵读此咒,并将安神囊佩戴在身,或有帮助。”
宇文霄有些讶异地接过,心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心有牵挂,所以日常总不得安稳,时有梦魇,却需要安神静气之法。没想到此人如此心细,能依方才所言体恤到他的难处。
“将军,你也想开点,各有各的立场,你也是为了大渝的百姓嘛!最重要的呢,还是过好当下,争取把霁雪姑娘追到手,续写一段幸福佳话啊~”
叶流水踮起脚,一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边拿出手里的令牌疯狂暗示。
宇文霄哑然失笑,顺势在他递过来的令牌上着染上特质的颜料:“行了,记得把霁雪的事情都说与我听。”
“多谢将军!我这就跟你一一道来……”
叶流水看着着色了八朵曼珠沙华的令牌兴奋不已,朝着师兄和身后狼狈的邢天启使劲挥手。
他们终于通!关!了!
终于能见到迷心楼的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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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这迷心楼未免也太坑人了吧!”
叶流水一边走在折返驿馆的路上,一边忿忿不平道。
他们通过第八关后,便兴冲冲地直奔阁顶。
哪知守阁的小童不敢置信地拿着令牌翻来覆去地查验了许久,然后才一脸歉意地告知他们楼主此时并不在迷心楼内,让三日后再来求见。于是,三人只能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府。
“这迷心楼也数年不曾有人登顶了,楼主自然不可能像各守关者一样一直驻守在楼里。”宁行云道。
叶流水撅了撅嘴:“那也是他们的疏忽,这楼里这么多双眼睛,看不出小爷要通关了吗?也不知道去提前禀报......”
“各位.....”
一旁的邢天启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气若游丝地道:“怎样都好,能不能...先给我找个医馆...”
叶流水看着他面白如纸的可怜模样,连忙点头应下:“好好好,你端着点气,少说话......”
说罢,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想要找人问路,却发现大街上灯火昏暗,几无人烟。
“这还不到亥时,怎么大街上就如此荒凉了……”
叶流水疑惑地皱眉,又同师兄搀扶着邢天启找了许久,才终于发现一个大门半阖的医馆。
这间医馆的位置十分隐蔽,门前的灯笼烛光微弱,若非凑近了根本看不见招幌,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三人突然推门而入,把柜台前的药童猛地吓了一跳。
“谁……是谁?!”
药童看清三人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上前迎客:“三位公子可是来看病的?”
这孩子胆小可真小......叶流水接过话道:“大夫在吗?我朋友受了重伤。”
“在的在的,您稍等。”药童跑到药柜后,将大夫请了出来。
这大夫是耳朵不好吗?喊一声不就成了,还得到跟前去请人。叶流水与宁行云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大夫将邢天启安置到内室,然后替他查验伤口。当见到肩上的血窟窿时,他顿时脸色一沉,似乎有些害怕:“您朋友这伤,是怎么弄的……”
叶流水道:“没什么,就是与人比武,有些失了分寸。”
大夫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虽说肩膀这伤口看着有些可怖,但位置并不致命,处理的也还算及时。敷些药修养月余便可,切记这段时间不能再大动了。”
“有劳您了。”宁行云谢到。
“我先去开个药方。篱渊,你先替这位公子处理下伤口。”大夫起身,将药童留在了屋内,独自前往前厅。
见大夫离开,叶流水凑到药童跟前,询问道:“诶,你们这儿有宵禁吗?这条街白日里还熙熙攘攘,怎么到了晚上就一个人也不见了?”
药童眼眸微张:“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叶流水点点头。
药童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不是有宵禁,而是有——妖兽!”
“妖兽?!”
宁行云和邢天启俱是一惊,唯有叶流水眼神发亮。
药童继续解释道:“前些时日,西街一户人家的小姐突然发了失心疯,说是见到了妖兽。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结果之后连续数日,都有人在夜间遭到了妖兽的袭击。那些人要么变得神志不清、疯言疯语,要么就是被咬得血肉模糊,浑身都是抓痕和窟窿,好不吓人。所以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天色一暗就都不敢出门了。”
“……若非师傅担心有人夜间得了急症无处问诊,我们才不会开门呢。”药童有些埋怨地嘟囔了一句。
浑身都是抓痕和窟窿?宁行云眉头微撅,继续细问道:“那妖兽长得什么模样?”
药童回忆道:“见到妖兽的人大多都重伤得不能言语或是已经疯癫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样貌。不过听说有路人曾经远远地看到过,那妖兽浑身黑黢黢的,爪子和獠牙格外尖利,长得像狼又像人,动作极快,所以官府出动了数次都未能将其抓获。”
叶流水越听越兴奋:“师兄,不会是什么上古的妖兽吧?”
“未必就是妖兽。”宁行云见他一脸期待,忍不住打击道。虽说他们都是修道之人,但鬼怪尚且不常见,妖兽更是寥寥了。
“狼身人面,骈齿重瞳,准没错了……”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前厅传来一阵尖叫——“啊!”
“师傅!”
药童脸色一白,连忙冲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丽景楼篇丨真假妖兽
......难道真有妖兽来袭?!
宁行云和叶流水对视了一眼,也立即紧随其后。
他们刚一踏入前厅,便见到老大夫正被一团辨不清模样的黑影扼在怀中,双目失神,脖间血珠如线.....
药童一时被吓得瘫倒在地,但还是强撑着身子,巍颤颤地指着黑影道:“怪物!你,你放开我师傅!”
黑影眼睛一眯,周身泛起杀意,但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觉眉心处有利剑刺来,立马闪过身,这才堪堪躲开。
动作真快!
见其避开了自己的攻击,宁行云没有犹疑便又提剑迎上,与之缠斗起来。
叶流水趁机将老大夫救出,然后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见他只是受了些外伤,因惊惧变得有些失魂,这才松了口气,将他交给药童照顾。
若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让这妖兽杀了人...那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叶流水转过身,开始仔细打量起前方正与师兄打斗的妖兽。
只见“它”浑身漆黑,毛发遍体,时不时露出尖锐的獠牙利爪,动作似狼一般凶猛骇人,最喜攻人咽喉,招招皆是致命。
但是......叶流水眉头微皱,发现“它”身上并没有妖兽的气息,而且行动间也不难辨出它的肢体构造......不对,这不是妖兽,这是个人!
叶流水顿时怒上心头,他本以为真遇上了什么百年难遇的妖兽,没想到只不过是有人虚张声势,装神弄鬼罢了,害得他白白期待了许久!
“师兄,让我来!”
宁行云循声望去,便见流水黑着一张脸前来助战。
这屋内狭小,打斗不便,他又不想弄坏四周的药材和家具,所以行动受限,一直未尽全力。而流水心里有气,所以下手毫不留情,那假妖兽不过十招便开始招架不住。
“它”知道自己不敌,便开始往门口处移动,想要伺机逃跑。
但叶流水哪会让“它”如愿,挥舞着剑贴身赶上。
假妖兽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威胁,又是一个侧身将剑招躲过,但那股剑气却是将“它”面前遮挡的毛发掀起,露出了一张黝黑的小脸。
叶流水一抬头,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便正好撞进了他的眼里。
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明明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血腥味,可是……那双眼却如黑曜石一般晶莹,糅杂着淡黄的灯光,像是星星洒落的夜幕,干净而又纯粹。
叶流水不禁怔愣了一瞬,手不过慢了片刻,便让那假妖兽趁机逃出了屋子。
待他再追出门外时,也已经寻不到“它”的踪迹。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宁行云快步走上前,询问情况。
方才他笃定流水能够拦住对方,所以没有立即上前帮忙,不曾想流水竟然失手了。
“师兄......”
叶流水垂下头,神色有些莫测。
“嗯?怎么了?”宁行云心头一紧。
“这个假冒妖兽的人...好像是砚儿...”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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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有劳您了。”
叶流水向方才问话的妇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路走去。
宁行云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青黑,轻叹了一口气。
昨夜,流水认出那假妖兽的身份后,便是一夜未眠。天色初蒙,便起了身,将所有因妖兽遇难的人家全都探访了一遍。
他并不愿意承认砚儿就是那作恶多端的妖兽,所以迫切地想要找到证据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只可惜…那些受难者大多都未看清妖兽的面貌,甚至是精神恍惚记不住任何细节,因此他们能够获得的有用信息实在寥寥。
“你不过与她交手了一次,怎能断定她就是砚儿?砚儿此时应当已经随秦书墨回到邺城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宁行云不忍见他内心折磨,出言宽慰道。
叶流水双唇紧抿,无奈道:“可是那双眼睛,还有…还有那伤人的手法,都的确是砚儿无疑。”
他们与砚儿的第一次相遇,便见识到了她的凶悍,仅凭一口利齿便了结了数名翟月阁的刺客。再加上那漆黑的皮肤和如野兽般的动作……如此奇异的特征,世间确难找出第二个。
若那人真的是砚儿……那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凶性大发,随意伤人?秦书墨呢,他又在哪里?叶流水眼神一黯,不敢再深想。
宁行云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那下一个地方,我们去哪儿?”
叶流水低头看了看手中药童所赠的地图,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匾额道:“曾遇到过妖兽的人家我们都已经问过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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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药童所言,本地官府曾数次派人围剿过妖兽,虽然并无实际成果,但应该掌握了不少关于妖兽的信息,若是能接触到官府,他们或许就能获得有关妖兽的关键线索。
二人依照地图的指示,来到了衙门前。
叶流水正想上前找人询问,便见到一群衙役将一名和尚打扮的男子从门内扔出,嘴里还嚷嚷着——
“去去去,想骗钱换个地方!”
“我们可不信你这种神神叨叨的中原和尚!”
那和尚被扔出门外,还被众人言语欺辱,却也不见恼意。反倒是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然后理了理衣冠,拿起地上化缘所用的木碗和打满了布丁的行囊,转身准备离开。
待那和尚转过身,叶流水与宁行云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接着俱是一惊——
“喧安?!你怎么也在这?”
喧安见到二人,则是眼前一亮,快步迎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宁公子!叶公子!”
叶流水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后退了一步:“你…不会是一直跟着我们吧?”
他们已经在旅途中遇到了这个和尚数次了,他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行踪诡异的很。再加上此前他还曾直接向他们讨要过云梦带,导致流水对他的印象十分不佳。
喧安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刻意疏远,又凑近了一步,似是在感应着什么,然后长呼了一口气,目光灼灼道:“幸好,云梦带还在你们身上。”
“……”
闻言,叶流水身子一僵。这云梦带他们一路都保护得十分谨慎,但在这和尚面前却显得无所遁形。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十分的不安啊……
宁行云相较淡定许多,扯开了话题道:“大师为什么会在大渝?”
喧安盈盈一笑,单手持掌道:“小僧此番本就要西行,途径此处时,听闻百姓近日遭受妖兽之苦,所以想来感化一二。”
接着,他又望向衙门道:“我本是想助官府擒获那妖兽,只可惜他们并不相信于小僧。”
叶流水白了他一眼道:“你也别费劲了……那妖兽我们昨日曾交过手,不是什么妖怪,只是个举止怪异的人。你那能威压虫兽的异术,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哦?”喧安眉毛一挑,面露欣喜:“既然只是个人,那以叶公子的武艺,定已将其抓获了吧?”
“……”
叶流水气得眼皮直跳,总觉得这话是在阴阳怪气地内涵他,偏偏喧安还一脸单纯诚恳的模样,害得他一腔怒火又无处发泄。
宁行云见状,便连忙接过话道:“昨日遇到了一些意外,所以让那个人给逃走了。”
“对了,大师可还记得砚儿?”
此话一出,叶流水也顾不得方才的不悦,连忙看向喧安。
他可记得,当初砚儿在森林里曾瞒着秦书墨救过这和尚一命,他们应是关系匪浅。
“砚儿?”
喧安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道——“我不认识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