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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秋故     行云误流水txt下载     行云误流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节 春柳篇丨魈头鬼面

    师兄的一番话,叶流水权当是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们想要一探究竟,所以便故作不知情地跟着“衙役”们走了好一段路程。直到来到一间宽敞的平屋前,方才停下。

    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过多犹豫,便随着人群推搡着进了屋。这帮山贼多是一些空有蛮劲的莽夫,所以即便对方是打算设局作套,他们也有信心能够随时脱身。

    不过说来也是巧合,二人在大梁时便是以身作饵潜入落花寨,现在又在蜀地故技重施。到底是这天下处处不太平,还是他们与匪徒着实有缘啊……叶流水一边感慨着,一边踏入门槛。

    结果他们刚一进门,便听“嘭”的一声,身后的门被人重重的关上了。而方才那群“衙役”也都纷纷脱下了伪装,不再掩饰自己的土匪身份。

    叶流水看着四周手持狼牙棒围上前的粗野汉子,故作惊慌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而宁行云则是暗自打量着屋内的装潢和构造,仍凭流水一人在那“演戏”。

    先前乔装的那名高个“衙役”见叶流水露了怯,顿时硬气了不少,趾高气昂地走到他面前:“你个哈戳戳!先前还狂的很,没想到吧,我们跟他们是一伙的!”

    叶流水听到这淳朴的蜀地口音,险些没笑出声:“是,是,您真厉害!”

    明明说得是好话,怎么听着却这么恼火呢?高个“衙役”瞧见流水唇边掩藏不住的笑意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反话,登时便气得提起大棒,势要给他个教训。

    真是不自量力!叶流水眉头一皱,正要出手反击,便听前方传来一道喝声——

    “葛数,退下!”

    听到这个声音,葛数立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愤恨地瞪了叶流水一眼,然后便撤到了一旁。

    看来是他们的老大来了……叶流水的目光顺着人群分开的道路往前看,便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山匪头子。

    与他料想中肥肉横行的形象不一样,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不仅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而且气质出众,昂藏七尺,在一群不修边幅的莽汉之中显得格外突出。只是他的脸上还戴着一枚狰狞的魈头鬼面,让人辨不清模样。

    见山寨里还有这么一位人物,宁行云也不禁多留意了几眼。他暗中运气,发现对方身上察觉不到多么深厚的内力,这才又放下心来。

    葛数见老大走下了台子,连忙恭敬地迎上前:“大当家!”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收收你这暴脾气,可别伤到了这两位贵人。”

    “……是。”葛数虽心有怨怼,但也只能颔首应下。

    贵人?叶流水听后心中一喜,心道这个土匪头子还有些眼光,看出他们非等闲之辈了吧!

    接着,大当家便走到了二人跟前,将他们细致地打量了一番,鬼面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狂喜:“果然不凡。”

    叶流水被他这赤裸裸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坦,质问道:“喂!你把我们骗到这来,有何目的?!”

    大当家冲他诡异一笑:“你们过几日便能知道了。”

    说罢,他便摆了摆手将手下招过:“带下去,好生伺候着——可别伤到这两副皮相了。”

    “!”

    叶流水听到这话顿时一惊,什么皮相?不会真被师兄给说中了吧,这帮土匪真的是来劫色的?!

    眼看他们就要被这些山匪围困,宁行云却依旧镇定自若。他还给流水传了道秘音,示意他不要反抗。

    叶流水收到师兄的指示,也只能假装武艺不精,随意便被人制住了手脚。

    待二人被关进一间暗牢后,叶流水才终于忍不住愤然发问道:“师兄!刚才我们为什么不逃?”

    宁行云淡淡道:“还尚未查清对方的目的。再说了,这些人皆不通内力,我们若想从这暗牢里逃脱,也并非难事。”

    叶流水面上一臊,吞吞吐吐道:“可,可是那帮人,那帮人有龙阳之好诶!”

    宁行云一顿,嘴角微抽:“谁跟你说他们抓我们是因为这种事?”

    “那他为何如此在意我们的皮相!这不是有龙阳之好是什么?就是看中我们生得俊美呗!”叶流水在夸赞自己外貌时,倒是丝毫不觉得脸红。

    宁行云哑然失笑地摇摇头:“你就没发现——这暗牢里关了不少人吗?”

    “誒?”叶流水凝神一探,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周围还存在着不少微弱的气息。

    方才过来的路上,他光顾着生闷气了,还真没留意到这牢里还有其他人。

    “这些人怎么也不吭气啊?”叶流水往外看去,发现被关在其他牢房里的人都疲软地瘫在地上。

    宁行云猜测道:“应当是被下了软筋散一类的东西。”

    “他们抓这么多人到底是要干嘛啊?”叶流水眉头紧锁,心中的疑惑渐深。虽然牢中灯火昏暗,但他也依稀看得出那些被抓的男子皆是相貌俊美之辈。若这些土匪只是龙阳之好,那在后院豢养一群面首不就好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到处掠劫?

    宁行云想起大当家脸上戴着的魈头鬼面,心中隐有猜测,但也不敢妄下定论:“我们所知的信息太少了,只能干等着了……不过——至少我们得把这些人都救出去。”

    叶流水不置可否。他虽不愿多管闲事,但这件事已经直接摆在了他们面前,若是袖手旁观,实在有违教义。

    二人又商议了片刻,却依旧讨论不出结果,而牢里的其他人又半死不活地接不了话,所以他们也只能在牢里耐心地等候消息。

    夜幕渐深,直到饭点,才终于有一名土匪走进了暗牢,给各个牢房里的人送饭。

    许是因为大当家特别交代,所以宁行云二人的饭菜要比其他人的丰盛了不少。

    叶流水接过饭盒后,突然热情地招呼道:“诶,大哥!”

    土匪没好气道:“干嘛!”

    “大哥,你们这儿能洗澡吗?”叶流水道。

    “……不能!”这命都快没了,还想着洗澡呢?土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叶流水讨好道:“大哥你不知道,我是中州来的,这一天不洗澡浑身不舒服,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去外面洗个澡再回来~”

    听到这话,土匪顿时警觉了起来:“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诡计,休想出去!”

    叶流水撇了撇嘴:“大哥~就算不洗澡,那能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吗?我的东西都被你们收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土匪穿的短褐,作出女孩撒娇的姿态。

    土匪连忙嫌恶地拍开了他的手:“去去去,哪来这么多穷讲究!”说罢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咦,看来他们确实没有那种癖好。”

    叶流水望着被他吓走的土匪的背影,手中的兰花指依然挺翘着。

    宁行云看着流水的惺惺作态,欲言又止:“……东西拿到了吗?”

    叶流水转过身子,狡黠一笑,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串钥匙:“嘿嘿,师兄我手够快吧。”

    幸好他从小便爱从师父那儿偷炼丹房和珍宝阁的钥匙,顺东西的手法可谓炉火纯青了。

    “行,待会便行事吧。”

第九十一节 春柳篇丨春柳

    二人拿到钥匙后,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牢门。

    叶流水回头看了一眼那做工粗糙的锁,低声吐槽了一句:“这般劣质,怕是铁丝都能撬开吧的。”

    宁行云拿着钥匙打开了最近的一间牢门,进来便见一名瘦弱的男子瘫坐在墙角。

    见到二人突然闯入,那人登时瞪大了双眼,全身都变得紧绷起来。

    宁行云走到他的跟前,俯下身低声安抚道:“你放心,我们是来救你的。”

    男子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他们的样貌和打扮确实不似土匪,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他抬起手比划了两下,示意自己无法说话。

    宁行云侧过头向流水示意,流水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将内衬里藏的瓶瓶罐罐都掏了出来。

    “你拿的怎么尽是些……”

    宁行云扫了眼流水递上的瓷瓶,一时有些失语。

    这小子想的周全,出门前特地备了些丹药以解不时之需,可他拿的尽是些师父的宝贝,各个都是价值连城!上次误服了造化丹,行云至今还觉得肉疼,现在要用它们来治这区区的哑药,实在是过于浪费了啊……

    宁行云思掇了片刻,还是不忍牺牲这些灵药,只能回过头对那名男子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有解药,暂时还不能让你说话,不过……我可以让你恢复些力气。”

    接着,他便为男子输了些内力,助他将体内积累的软筋散随着汗液表出体外。

    不出片刻,男子便欣喜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变得有力了不少,四肢也能灵活动作了。他感激地冲二人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拾起一小块滑石,开始书写起来。

    “春柳?”

    叶流水看着地上的两个字,猜测道:“这是你的名字?”

    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又写了一句:谢谢。

    见对方能够写字,宁行云便问道:“你可知牢里关了多少人?”

    春柳直接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宁行云眉头微皱,没想到这小小的牢里竟关了二十余人,看来想要单靠他们的内力来解毒是不可能了......

    “我们得先设法拿到解药,才能将他们救出去。”叶流水道。

    宁行云点点头,又问春柳:“你可知这些土匪有何目的?”

    春柳摇了摇头,接着在地上写到——我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似乎他们这两天要做一个法会。

    “法会?”看到这个词,叶流水顿时来了劲。这做法一事,对于他们来说当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他用手肘碰了碰师兄,小声道:“诶,师兄,这是不是什么秘法啊?像是什么换血阵,需要十几个童男童女之类的?”

    宁行云没有回话,这奇门秘术有数百上千门,即便是师父也不敢说知之尽然,而这土匪的目的他们至今还摸不清,哪看得出是要做什么法会。

    他思掇了一阵,对流水道:“我们先回到牢里吧,想必那名土匪很快便会发现钥匙失踪丢了。”

    然后又扭头看向春柳:“委屈你再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我们得先想办法拿到解药,再找合适的时机救你们一起逃出去。不然你们逃得出这个暗牢,也逃不出这个山寨。”

    春柳顺从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将二人送到了牢门处。

    门前烛火微曳,二人走出暗角后,方才借着光看清了这春柳的相貌。

    只见他细眉长眼,鼻如玉葱,人如其名,濯濯如春月柳,但是皮肤却是白得出奇,仿若一面刚刚粉刷过的白墙,既光洁又厚重,还透露出一股苍凉的暮气。

    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叶流水张了张嘴,但却没有说什么。

    走回牢房前,他还特意将那串钥匙丢在了过道一个显眼的位置上。

    宁行云看了眼钥匙:“不打草惊蛇固然好,但行动却不方便了。”

    叶流水不以为然:“放心吧,我早有准备。”

    说罢,他便扬了扬手中捡到的铁丝,意气洋洋道:“虽然我没学过溜门撬锁,但是——这个东西应该不难吧。”

    “……”宁行云本想夸他考虑周全,但生怕他以此为傲,尽学些不入流的技艺了,于是又将话咽了回去。

    二人将牢门重新锁上后,便将那些下了毒的饭菜藏在草甸里,假装已经用过了晚膳,然后故作虚弱地倚在墙角。

    果然没过多久,那名送饭的土匪便急匆匆地折回了暗牢。

    他在过道上一路焦急地找寻,直到在尽头处发现了那串钥匙方才松下了一口气。他一边捡起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咦?怎么会掉在这里?”

    说罢,他立即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见牢中并无异样,而新来的那两人也有气无力地瘫睡着,食盒里的饭菜也都统统被吃了个干净,这才终于安心。

    听见土匪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叶流水这才睁开了眼,盯着那远去的背影,轻呵了一声:“笨蛋。”接着,他便悄悄地走到牢门处,开始研究铁丝撬锁的“大计”……

    ******

    “流水,醒醒。”

    次日一早,叶流水是被师兄给叫醒的。

    他揉了揉迷糊的睡眼,见暗牢中仍无土匪的身影,忍不住吐槽道:“这些土匪也真是心大,觉得我们都被下了药,所以一晚上都没派人看守。”

    “你也挺心大的。”宁行云忍不住撇了他一眼。

    昨晚他怕夜间生事,所以便一直开着神识,并未入睡,而流水却是酣然入梦,睡得连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听出师兄的话外之音,叶流水讨好地冲他笑了笑:“这不是因为师兄你在嘛,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再说了,我昨晚不还学会撬锁了嘛~”

    说到这,宁行云眉头微皱:“逃出这暗牢容易,但这解药可不好找。”

    “唔,我们要是自己溜出去肯定会被人发现,所以,最好是他们能够主动把我们放出去……”突然,叶流水灵光一闪,心生一计,附在师兄的耳边说了几句。

    “嗯……可以试试。”

    二人商量的结果便是——送饭的土匪又被流水魔音骚扰了。

    “喂,喂,喂。”

    “大哥,大哥!”

    “这位兄台?这位才子?这位美男?”

    “嗨,理理我啊!”

    一见到昨夜那名土匪前来送午膳,叶流水便片刻不停地呼喊他。

    土匪知道这个家伙准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头也不抬地给各个牢房送饭,完全不搭理他。

    叶流水不愿罢休,便直接道:“听说你们山寨要搞什么法会?”

    土匪听到这话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气势汹汹地走到二人牢前:“说!你从哪听到的!”

    “你们山寨的人七嘴八舌的,我在被关进来前就不小心听到了。”叶流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接着,他又道:“诶,你们要是办法会,我们可以帮大忙哦~”

    “哼,你懂什么。”土匪只当他在耍诈。

    “你可别不信!我们师兄弟二人都是正儿八经的道士。中州的……呃,四清观听说过吗?天下闻名,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叶流水又胡诌道。

    三清观,四清观……编也不编个真实点的道观名。宁行云在一旁默默地吐槽。

    见对方一幅信誓旦旦的模样,土匪还真有些被唬住了。

    见状,叶流水立马添上最后一把火:“你们昨晚在我们饭菜里下了软筋散和哑药吧?那你就不好奇,我今天为什么还能跟你说话?”

    说罢他便从袖中随意抽出一张符咒,装腔作势道:“解毒的符水,懂不懂?!”

    “你,你竟然还私藏了东西!”土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作势便要喊人。

    叶流水被这笨蛋土匪逗得直乐:“我都说了,我们是真的有大神通!我劝你啊,赶紧通知你们老大吧,我们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你若是知情不报,耽误了事……到时候受罪的可就是你咯!”

    土匪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狐疑地瞅了他几眼便快步离开了。

    鱼儿上钩了……叶流水回过头,与师兄相视一笑。

第九十二节 春柳篇丨换皮法阵

    这帮土匪虽各个人高马大的,但显然脑子不太好使。所以叶流水不过几句危言耸听,还真的将信息传了出去。

    没过多久,送饭的土匪便带着几个帮手将他们绑出了暗牢。

    叶流水看了看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惨状,再看师兄只是被缚了双手,不禁暗骂这个送饭的土匪当真是小肚鸡肠。

    直到他们被带到初来时的那间平屋内,二人身上的束缚才被卸下。

    “听说——你们是道士?”

    坐在高位上的大当家俯视着下方,沉声问道。

    叶流水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昂首挺胸走上前:“不错,我们二人正是来自中州鼎鼎有名的道观——四清观!”

    “四清观?”大当家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名号十分陌生。

    这时,他身侧的一名小个子土匪低声道:“老大,这中州确实有一个比较出名的道观,但是好像是叫三清观。至于四清观……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啊!”

    哟,这人居然还知道三清观,还挺见多识广的嘛。对此,叶流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嗯,在晋国确实是有一个三清观,但我们是来自于大梁的四清观。这四清对三清,一听就知道谁比谁更厉害嘛!”

    三清之称,明明是源自道家的三位尊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哪来的四清一说?宁行云暗自摇了摇头,心道流水这信口胡诌的能力真是深得师父的真传......

    不过幸好这群土匪对道教知识知之甚少,见他信誓旦旦地模样,一时之间还真的被唬住了。只有先前与流水结下梁子的葛数梗着脖子道:“老大,这小子牙尖嘴利的,你可别轻易上了他的当!”

    叶流水冷哼一声,然后走到葛数身边,装模作样地盯着他绕了几个来回,突然脸色一肃,反手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重重地贴在了他的背上。

    “你,你要干嘛!”

    葛数慌张地想要将那张符纸撕下,却被流水制住了。

    叶流水翻着白眼,咿咿哇哇地念了一串不知所谓的咒语,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往他的背后泼去。

    “你疯啦?!”葛数只觉得背后一凉,又惊又怒地挣脱了他的手,作势便要将上次没有落下的大棒挥下——

    “你们看!这是什么?”

    叶流水将那张湿了的符纸揭下,举起来打断了葛数的动作。

    只见那张先前还是空白的符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阴森的鬼影!众人见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到众人惊恐的表情,叶流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负过手一本正经道:“我们道士可都是开了天眼的,上能通神下能抓鬼。这位大哥平日里心思过重,为人多疑,所以才招来了这么一个怨鬼。幸好啊,遇到了我们。刚才我这么一引,便是将他身上的小鬼给吸出来了,不然长此以往,这小鬼迟早会吸干他的精气!”

    葛数听到这话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回了椅子上。而其余的土匪则都对二人道士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大当家欣喜地招了招手,让手下给二人请上了高座。

    叶流水邀功似地朝师兄挑了挑眉,然后大摇大摆地坐了上去。

    而宁行云一边移步,一边思索到:巴蜀一带传道颇浅,道观与佛寺寥寥,当地的百姓大多不通鬼神之法,所以这帮人连方才那个用姜黄混碱水来给白纸显影的戏法都未识破。可既是如此,他们怎会知晓那些诡异的秘术呢……

    于是刚一落座,宁行云便抢先发问到:“听说寨里想要布置一个法阵,大当家可否详细说说?我们也好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葛玖,将那个东西给两位道长看看。”大当家对身侧的人吩咐到。

    闻言,那名小个子土匪便从怀中掏出给二人递上一卷黄麻纸。

    宁行云展开一看,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们看不懂的梵文。而每一段文字之间还配有图画,勉强让他们辨出这上面记录了一个关于渡魂换皮的秘密法阵。

    “此秘法乃换皮之术,是我无意中从一位高人那里得到的。这个法阵需于临山阳盛之地,月圆至阴之时,让童男与命主血水相融,通过法阵布置更阴改阳,颠倒乾坤,即可实现换皮渡魂!二位道长若是能助我等完成此事,想必也能扬名道史啊哈哈哈哈!”

    大当家说得兴致勃勃,但二人听了却只觉得荒诞至极。

    他们初入三清观时,师父便教导二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一既是天机,亦是天道。如此有违阴阳,逆天而行的邪术,本就不该在这个世间存在,他们若是真的助了这忤逆之举,不被教派追杀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扬名!

    “这个法阵需要的东西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具体的布置和做法就需要两位道长帮忙了……”大当家还未说完,便听流水插话到——

    “你们看得懂这上面的梵文?”

    大当家拍了拍一旁的葛玖,昂首道:“哼,你可别小看我们这个山寨!各个都是有真本事的!”

    没想到这山寨里竟藏有这等人才,还能看得懂连他都不知道的梵文……叶流水不由得多看了那小个子的葛玖两眼,心中有些挫败。他自诩精通奇门遁甲,对于大多异文古字均有涉猎,没想到却输给了这个营养不良的小娃娃……

    “所以两位道长意下如何?”

    宁行云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只需要布置法阵和做法的话,我们二人能够做到。”

    “我就知道!二位道长既然能辨得出哑药和软筋散,还能降妖伏魔,定不是一般人等!”说到这,大当家双眼微眯,魈头鬼面后射出一道寒光:“不过——二位道长如此本事,当真是诚心帮我们吗?不会是想要伺机逃走吧?”

    见他生疑,叶流水连忙道:“大当家这是什么话?我们是道士,又不是武僧,哪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再说了,我们若真有这本事,昨日不就早逃了吗?如今只是公平交易罢了,您保我们平安,我们帮您做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说的也是。”大当家缓下脸色,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两颗药丸递于二人。

    “这是何意?”宁行云冷眼。

    大当家微微一笑:“放心吧,这个只是涣功散,若二位没有内力,那自然是毫无影响。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初次合作,二位总要表现些诚意嘛。”

    宁行云和叶流水对视了一眼,然后顺从地接过服下。只是区区涣功散,二人自有方法应对,不过这个大当家……呵,还真不是个善茬啊。

    大当家确认二人服下了药丸,这才终于放下戒心。他对葛玖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让其带人将二人领往后山祭台,布置法阵事宜。

    ******

    宁行云二人离开后,葛数走到大当家的跟前,俯下身低声问道:“大当家,他们可是这批祭品中皮相最好,你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大当家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呵,这么好的皮相,我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了。”

第九十三节 春柳篇丨葛玖

    山寨背靠一处低矮的山脉,山下清溪环绕,山上林木青翠,初春未至便已尽显繁茂之象。

    宁行云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地貌,见沿途葱葱郁郁,空气澄净如洗,也不免感叹这确是一块风水宝地。

    而叶流水则仍耿耿于怀方才之事,一路都紧跟在葛玖身后,嘴里念叨着:“小兄弟!你怎么看得懂那些梵文?”

    “你是蜀国人吗?这边的私塾还会教这些?”

    “那些梵文到底是什么来路啊,怎么跟我见过的都不一样呢?”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不理人呢!”

    葛玖本不愿意搭理他,但这叶流水仿佛夏夜里的饥蚊,一直在他的耳边喧腾鼓舞,嗡嗡作响,实在是恼人!他不堪其扰,只得停住脚步随口回应到:“无师自通。”

    无师自通?说得倒是轻巧,这识文断字又不是饮水吃茶,哪是无人教导便能自行学会的!叶流水权当他在信口胡诌,讽刺道:“你到底是太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你若是精通天城体和摩揭陀文,就不难找到其中规律。”

    葛玖白了他一眼,便继续快步往前走去。

    叶流水闻言,顿时一愣。这天城体乃西境列国的通文,摩揭陀文则是某个偏远佛陀国的文字,与这梵文确有相似之处。但这两种文字寻常人等恐怕听都不曾听过,而他却能借此推演出梵文的释义,看来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他一个区区山匪,怎么还懂这些多?叶流水好奇心愈甚,便又紧追上前,誓要向他问出个究竟来。

    随行的几名土匪见这二人走得这么近,也不知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便高声呼喊道——“葛玖!”

    葛玖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便连忙拉开了与叶流水的距离,小跑至同伴中间。

    叶流水自讨个没趣,也只能回到师兄身侧。他用余光留意着葛玖的举动,小声道:“师兄,你说这个葛玖会不会也是被抓来的?一般人可不懂什么天城体呢,他既然这么厉害,又怎会自愿帮这帮野土匪办事?”

    宁行云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

    “你看这个山寨里的其他人皆是身强体壮的莽汉,唯有这葛玖一幅瘦猴样,可不像是一方水土养出来的。而且刚刚那些人对他说话也不甚客气,仿佛是在监视他一般。”叶流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十分正确,暗自决定要找机会试探葛玖一番。

    宁行云瞧出他的心思,便提醒道:“谨慎行事,别弄巧成拙了。”

    ******

    没过多久,众人便来到了祭台所在的位置。

    与其说是祭台,倒不如说是一块摆着台桌和香炉的空旷平地。

    叶流水翻看着桌上粗糙的工具,满脸写着嫌弃二字:“这好歹也是一场大法事,你们就不能找些像样点的法器用具!”

    “这方圆十里连香蜡金纸都买不到,能备齐这些东西就算不错了。”葛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阵法图和译文递过:“就请二位道长先看看这阵法该如何布置吧。”

    二人接过译文,与图纸进行比对,越看越觉得触目心惊。他们本不信这世间当真有这换皮邪术,但看了译文方才发现,这阵法设计得极为巧妙,不过利用世间常有之物,便能借阴阳顺逆之窍,五行并转,四象回门,达到渡魂换皮的奇效。

    突然,宁行云指向一处译文,眉头微皱:“这是何意?被换皮者会有性命之危?”

    葛玖探头看了一眼,随口道:“这法阵需要一方渡血,若是放血不足或是阴阳相冲便无法成功。所以我们才抓了这么多人,就是为避免不时之需。道长可有疑问?”

    宁行云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无事。”

    “那便请二位道长开始布置吧,有需要可尽管吩咐。”葛玖道。

    宁行云点点头,然后拿着图纸一处处开始铺排。这其中还有不少体力活,他便领着那几名土匪一齐行事。

    叶流水趁着机会找到一个空隙,偷偷凑到葛玖身旁,低声唤道:“诶,小兄弟!”

    葛玖头也不抬道:“你别再问我为什么看得懂梵文了,我是不会说的。”

    “嗨!我不是要问你这个。”叶流水略带讨好地说道:“葛兄,你有如此本事,应当不是凡辈吧?”

    “嗯?”葛玖抬头看向他。

    叶流水见他似是来了兴致,又继续道:“这些土匪有头无脑,尽是一帮空有蛮力的莽夫,你又何苦帮他们做这些败德辱行的腌臜之事?再说了,这种邪术害人性命,在我们看来那可是忤逆天道的,可不能乱做!不如你我......”

    听到这话,葛玖扬起一抹莫名的微笑,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道家不是有一句话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老天爷都对这世间的万物一视同仁,任其自由生灭,这些阵法自然也有其存在的道理。再说了,这孰善孰恶本就是世人自己的定义,你又怎能确定我们就是恶,这就是有违天道呢?”

    叶流水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愣了片刻。

    见他默不作声,葛玖又冷哼了一声:“那帮人被献祭也只是他们自己的命而已,道长就不必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牵挂费心了。”

    这人看着矮小无害,没想到却是个歹毒心肠……叶流水心中一紧,暗道自己过于莽撞了。

    许是这番对话让葛玖产生了戒心,他将手中的事忙完后,便片刻不离地盯着二人做事。

    由于他通晓阵法内容,所以二人即便想从中作梗,也难以下手,所以只能按照阵法的步骤先布置下去。

    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折返山寨。

    临别前,葛玖满脸微笑地走到二人面前:“今日有劳二位道长了。不过,还请你们明白:这个法事即便没有你们,我们也能办成。让你们帮忙,不过是想提高效率罢了,所以——请务必要安分守己,可别做些不该做的事,白白误了自己的性命啊~”

    叶流水和师兄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但心里却给葛玖重重地记上了一笔,发誓日后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

    由于宁行云和叶流水能够帮忙布置法阵,所以大当家让人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住处。

    二人对此都十分满意,因为这样有利于他们寻找解药和打探地形,只不过不太方便与牢里的人合应。于是,他们便又找了个借口回了一趟暗牢,离开前趁机给春柳留了一张纸条,让其静候消息。

    将一切打点完毕后,二人才终于回到了房中休息。

    虽然今日操劳,但叶流水躺下之后,却是久不能寐。他回想起今日之事,仍觉得十分懊恼:“师兄……我今日,有些打草惊蛇了。”

    宁行云坐在桌前研究法阵,头也不抬道:“没事,反正他们本来就并不信任我们。”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个葛玖到底是什么来历啊……我可是将师父藏书阁里关于异域的书都翻遍了,按理说没人比我懂得更多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了。”叶流水单手支着头,嘴巴都快要撅上天了。

    宁行云哑然失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即便是师父也并非知之尽然啊。”

    叶流水又道:“不过这些蜀国人也够矫情的,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为了换一张好的皮相。男子汉本当立鸿鹄之志,取不世之功,纠结于这区区相貌,还真是丢脸。”

    “你若是将这些男子视为女子,或许就更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宁行云将纸笔收起,然后看向流水,郑重道:“我们该如何破局。”

第九十四节 春柳篇丨巧偷解药

    三更初过,万籁寂静。此时的山寨漆黑一片,唯有路边灯火影绰,映照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土匪。

    山寨位置偏远,平日里鲜有过客,因此这帮轮值守夜的土匪们都半阖着眼,依靠着路边的石柱假寐,丝毫没有戒备。

    正在这时,白日议事的平屋前突然闪过一道鬼祟的身影。

    只见那个身影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然后窸窸窣窣地动作着,嘴里还嘟囔着——“这锁怎么这么难开啊……”

    许是这番动静惊扰了沉寂的黑夜,一阵微风拂过,云动月显,澄澈的月光倾泻而下,正落在那人的脸上,褪去一张瑰玉般的脸庞——原来,此人正是偷溜出来的叶流水。

    师兄也真是的,一本正经地说什么破局,他还以为有什么妙计呢,结果就是让他半夜出来偷解药……早知道他就不吹嘘自己会撬门溜锁了。叶流水一边费劲地摆弄着笨重的门锁,一边在心里懊悔着。

    他小心翼翼地折腾了半晌,但到底还是没有把锁撬开。

    叶流水有些气馁,正打算直起身子活动一下微麻的四肢,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窗户。只听“吱”的一声——那扇窗户居然开了!

    ……窗户都不锁,锁什么门啊!真是没有防范意识!叶流水低骂了一句,然后一个跃起,便翻身进了屋内。

    屋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叶流水将窗户轻轻掩上,然后点燃了提前备好的火折子。这间屋子他来过两次,早已记清了构造,所以进门后便直奔厅后的书橱。

    说来倒也奇怪,这帮土匪看上去胸无点墨,不谙风雅,但这议事厅却是布置得像模像样。沉香木打造的书橱上陈列着不少玉器古董和古籍经典,其中竟还有一些难得一见的孤本。

    叶流水没心思去琢磨这帮土匪为何如此讲究,他快速翻找着书橱上的东西,想要尽早找到解药。

    以前他总爱溜进书房里搜寻师父藏起来的宝贝,所以在这方面算得上是颇有经验。他先是翻看了一下角落的书籍,然后开始挪动那些古董的位置,没过多久便在一个梅花印下发现了一处暗格。

    叶流水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将其拉开,却发现里面只躺着几封信,并无其它。

    “信?”

    叶流水眉头微皱,正打算打开看看,便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谁在里面!”

    叶流水连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焦急地四面环顾。当他发现大厅里只有书橱一个大物件时,不禁愤愤地一跺脚——这个山寨真是有够穷的!室如悬罄,害得他连个适合躲藏的位置都找不到!

    眼看那些人就要进屋,叶流水无奈之下,只好将信件随手塞入怀中,然后吹灭烛火,翻身上梁,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下方的情况。

    几乎是同时,葛玖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咦,人呢?”

    “我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的!”

    “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点上烛火,将屋内一览而尽,却发现并无潜入者的身影,而窗牖亦是紧闭,没有逃窜的痕迹,不免十分疑惑。

    葛玖眉头微皱,然后警觉地走到书橱旁,细致地查看其上的东西。

    叶流水见到这一幕,却是丝毫不显慌张。师父的眼睛可比这些人精多了,若是能被葛玖发现他曾翻动过的痕迹,岂不是枉费他在三清观磨炼了这么多年!

    果不其然,葛玖并未发现异常。他似乎并不知道暗格的存在,所以只是检查了一下书柜上的物件是否有遗失。

    搜寻无果,众人没待多久便准备离开了。

    叶流水正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便听葛玖道:“方才的异动不可轻视,应当是有人潜入过议事厅,只不过已经逃走了。葛数,你马上去看看那两名道士还在不在屋内,其他的人,跟我去一趟暗牢。”

    “是!”

    这家伙可真是烦人!叶流水在心中又给葛玖记上了一笔。

    待土匪们离去后,叶流水便立马施展小轻功,趁着被人发现之前先一步赶回了住处,然后利索地和衣躺下,假装已经入梦。

    没过多久,葛数便蹑手蹑脚地出现在窗前,探头查看里面的情况。他确定二人均在屋内后,又躲在墙角蹲守了一刻方才离去。

    听到气息渐远,叶流水起身重新点燃了床边的灯台,还一边吐槽:“闭气都不会,还学人监视。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自不量力……”

    他正说着,转头便看见师兄询问的目光,顿时神情一怂:“师兄……对不起,我没找到解药。葛玖他们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我现在再去的话,怕是......”

    宁行云嘴角一勾,向他晃了晃手中的两个药瓶,打断了他的话。

    叶流水见状,顿时瞪大了双眼:“这,这是解药?!”

    宁行云点点头:“我趁他们离开的时候,从葛玖房间里搜出来的。”

    叶流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他们是你引过来的?我说呢,哪来什么异动!”

    说罢,他不禁生出些委屈:“师兄,那你怎么不早说呀!害得我差点就被发现了。”

    “因为师兄相信你的能力。临危不乱,这才是强者风范。”宁行云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诚恳。

    真的不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跟他解释吗……叶流水撇了撇嘴,总觉得师兄越来越会哄人了。

    “不过——你把解药直接拿走,不会打草惊蛇吗?”

    “我将一些相似的丹药放了回去,若不细看应当不会被发现。”宁行云道。

    叶流水挠了挠头:“那你怎么知道这是软筋散和哑药的解药?”

    说来惭愧,他们虽各有所长,但在炼丹术上都并不精进,所以对于药理知识和江湖上常见的毒药、解药也不甚了解。

    宁行云一本正经道:“因为那些瓶子上都标注了。”

    “万一他们故意写错了呢?”叶流水猜测。

    宁行云不以为然:“我想,他们应该想不到这一步。”

    “.......说得也是。”

    二人虽想法不一,但对于这帮土匪智商的判断却是出奇地一致。

    “解药既然拿到手了,下一步就要考虑如何将其送入牢里了。”宁行云又道。

    叶流水稍一思索,提议道:“不如潜入伙房,将毒药换成解药,混入他们的饭菜?”

    宁行云摇了摇头:“不好实现。而且,即便我们给他们解了毒,若是不能保持信息畅通,之后也很难行事。所以——”

    “所以?”叶流水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宁行云继续道:“所以要麻烦你想办法重新被关回暗牢,这样我们才能里应外合。”

    怎么苦差事都是他来做啊!叶流水两颊鼓鼓,抗议道:“师兄,为什么不是你去啊?”

    “那也可以。”宁行云提醒道:“但是法阵尚未布置完成,若是让你与葛玖他们独处,怕是会生出什么事来……”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有理。叶流水想了想葛玖那副欠揍的样子,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便只能点头应下,与师兄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待二人商议完毕后,天色已显初蒙。叶流水伸了伸懒腰,感觉有些疲惫。

    他本欲小憩片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从怀中掏出了几封信:“对了,师兄,方才我在议事厅发现了这个——”

    “信?”

    宁行云将信件打开,却发现其中并未记载着什么秘闻,而是用隽秀的簪花小楷整齐地书写着一些家常闲话,其中还穿插着思切之情,透露着这通信二人的亲密关系。

    叶流水探头看到上面的内容,不免有些失望:“什么嘛,藏得这么深,原来只是两封情书而已……”

    宁行云没有说话,而是盯着信末的落款,在心中默念——

    濯...霞?

第九十五节 春柳篇丨双向诈骗

    一夜折腾,叶流水到底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看见师兄依旧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颇有些不是滋味:“师兄,你怎么跟个千年老妖似的,总是这般精神。”

    宁行云无奈地敲了敲他的头:“不过才出山两个月,怎么就把师父教的东西全忘了。吐故纳新,归根采能,只要保持精气神满,自然不会感到疲倦。”

    二人话音刚落,便见葛玖带着人推门而入。

    叶流水将袖中藏匿的解药往内收了收,然后迎上前:“你们山寨的人,都起这么早?”

    葛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食盒:“赶紧吃,待会随我们上山继续布置法阵。”

    “哟,还给我们送上门来,待遇不错嘛~”叶流水将食盒接过,拿出里面的粥和饼,与师兄共用早膳。

    葛玖一边等候,一边踱着步在屋内转悠。那双细眼来回巡视,似是想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昨晚,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异动?”

    “异动?”叶流水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我这人沾枕即眠,就算是有天大的动静也叫不醒。”

    葛玖轻呵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辞。

    “怎么?昨天寨里出事了?”叶流水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问到。

    葛玖轻轻颔首:“嗯,昨夜有人潜入议事厅行窃。”

    叶流水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故作惊讶:“那可有丢失什么东西?”

    葛玖一本正经道:“丢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还偏是大当家最喜欢的那几件。”

    .......骗鬼呢,他除了那几封信可什么也没拿!再说了,那个书橱上的古董可值不了几个钱,这帮人纯属是敝帚自珍!叶流水暗暗翻了个白眼,正打算嘲讽两句,便听师兄接过话——

    “所以,你怀疑是我们偷的?”

    “那倒没有,二位道长清风霁月,自然不会贪图这些俗物。”葛玖假惺惺地一笑,然后向身后摆了摆手:“不过,为了证明你们清白,还是让他们检查一下为好,我也好向大当家交代。”

    说罢,门外蹲守的人便蜂拥而入,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赃物”。

    “想要搜我们的屋子早说不就行了,何苦绕这么一个大弯。”叶流水撇了撇嘴,然后继续专注地跟手上怎么也嚼不动的粗粮饼作斗争。

    他们二人早已将屋子收拾完毕,料定对方搜不出什么东西,所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群人东翻西找,连耗子窝都给端了,还真的发现了一个名贵古董。

    葛玖快步走上前,拿起那只藏在床板下的白釉印花瓷器,高声道:“果然是你们偷的!”

    宁行云和叶流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讶异。他们昨晚忙着谋划接下来的行动,根本就没发现这床下竟还藏有镂空的暗格。

    叶流水愤愤地一拍桌,据理力争道:“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床下能够藏东西,也从没偷过什么破花瓶!你们休想诬陷人!”

    “这些话,你还是留到大当家的面前说去吧!带走!”

    葛玖扬起手,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直接让手下挟着二人前往议事厅。

    ******

    “说!你们偷这些东西到底有何目的!”

    大当家听到葛玖汇报之事,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二人面前,溅起一片碎花。

    叶流水见大当家如此怒不可遏,连带着那张魈头鬼面都显得越发狰狞,不禁感慨:看来他果然很喜欢这些古董诶……

    宁行云坦然回应:“大当家,这个瓷器不是我们偷的。”

    “我们还被你们困在山寨里,以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哪有心思去偷你的宝贝?”叶流水紧跟了一句。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的床底下?!”葛玖气势汹汹地追问。

    “我也很奇怪啊!我们是第一次住那个房间,怎会知道床下就有暗格?说不定啊,那个瓷器早就被人藏在那里了。大当家,你倒不如想想,是不是自己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叶流水瞟了葛玖一眼,意有所指。

    葛玖听出他的意思,但却不怒反笑。他转向大当家,言之凿凿:“大当家,昨日我们上山布置法阵时,这小子趁四下无人想要说服我一起逃跑,我便知他们二人定有异心,所以晚上便让葛数在二人的房前蹲守,以防不测。三更刚过,葛数突然来寻我,说是看到这个小子溜进了议事厅,我便立即带人来抓,但赶到时已经被他逃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我们见二人仍留在房中,又不想半夜惊动您,所以才等到早上,将其抓个现行。”

    与此同时,葛数也大声附和到:“老大!确是如此,我亲眼见到他昨夜出了门。”

    见这两人里应外合,肆意栽赃,叶流水一时气急,脱口而出:“说什么胡话!明明是葛玖抓不到人,你才去了我们屋前查看!”

    葛玖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立即转身逼问:“哦?你不是说你昨晚睡得极熟吗?那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这……”叶流水一愣,直懊恼自己嘴快。

    葛玖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大当家,昨晚潜入议事厅的人,果然是他!”

    大当家赞赏地拍了拍葛玖的肩膀:“嗯,这招用的不错。”

    “你们诈我!”叶流水反应过来,又急又气。

    葛玖昂起头:“不错!这个瓷器确实是事先就藏在你们床下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不过……你潜入议事厅,却没有偷走任何东西,莫非是要……”

    叶流水打断道:“你们来得这般快,我能逃走就不错了,那还来及偷什么东西!再说了,这些古董一件比一件大,我就算偷回去,也不好藏啊!”

    葛玖盯着他,眼神微眯,似有所思。

    宁行云见状,连忙放低了姿态,开口求饶:“大当家!我们只是一时利欲熏心,可否网开一面,饶了我们!”

    大当家看着下方这两个人,见他们明明相貌俊美,身姿挺拔,但此刻却如蝼蚁一般,露出畏死贪生的丑态,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满足感:“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就敢偷到我们的头上来?”

    叶流水长叹一声:“大当家你不知道啊,我们师兄弟虽是四清观的道士,但其实在几个月前便因触发了道规被赶了出来……四清观威名盛大,我们二人在中州一带没有立足之地,只得西行。本想来到这蜀地另谋生计,却不料这儿的人根本不兴佛道,连10文钱算命都没人来!数日没有生意,再加上积蓄也都花费殆尽了,所以我们才开始干起这偷鸡摸狗之事。日子还未好转,又被你们骗进了这山寨里,生死难卜……昨日我们来议事厅时,发现这书橱上摆了不少值钱的古董,便一时兴起贪念,想着出去后能换些银子,做个小本买卖……大当家,请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

    他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情绪饱满,令大当家都忍不住慨叹:“诶,果真是世道难行,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啊……”

    “大当家!”葛玖见状,忙劝阻到:“这人狡诈至极,切不可轻易听信他的话,更不要心软!”

    大当家哈哈一笑,眼神却是十分犀利:“放心,可怜归可怜,但若是算计到我们头上……那可就不一样了。”

    说罢,他抬手吩咐道:“将这两个人关回暗牢!明日满月,他们便是最好的祭品!”

    听到命令,下方的土匪们便将二人团团围住,准备将二人缚住。

    这时,宁行云高声道:“慢!”

    “怎么,还想用什么诡计不成?抓起来!”葛玖眉头紧皱,只想尽快处理掉这两个麻烦。

    宁行云道:“你们不是要我们帮忙布置法阵吗?”

    葛玖轻蔑一笑:“呵,我说过,这个法阵即便没有你们,我们也可以完成。”

    “是吗?”宁行云轻笑一声:“如果真是如此,你们当初就不会找我们了吧?我研究过了,那张阵法图漏了一块内容。你们若是依照原样布置下去,作法失败不说,恐怕还会——受到反噬。”

    “……”

    葛玖表情一僵,这句话显然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与大当家商议了片刻,方才决定到:“那便让你留下,至于他,就抓回地牢。你若是不能将法阵布置好,我们便杀了他!”

    “可以!”宁行云爽快应下。

    ******

    事情商定后,宁行云便被留下随葛玖上山去布置法阵。而叶流水则是作为人质,被五花大绑地押回了地牢。

    待见到押送他的土匪们离开,叶流水方才收起那幅唯唯诺诺的神情,不屑地“嘁”了一声。要不是提防这个多心眼的葛玖,他何必费尽心思演这么一出戏。既要露出破绽,又不能被人发现是故意的,还真是累人~

    接着,他便从袖中掏出解药和撬锁的铁丝,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葛玖啊葛玖,别以为只有你会使诈,回到暗牢,这才是我的目的。

第九十六节 春柳篇丨谋划

    更深露重,经过一天的巡视和人员调动后,暗牢里也逐渐归于宁静。

    见到最后一名看守的土匪也离开了暗牢,春柳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他趁着无人注意,倚着墙缓缓走到了西侧的墙角,然后用疲弱无力的手费劲地挪动一块凸出的砖块。前几日,他偶然发现这有一处松动,但无奈四肢乏力,使不上劲,所以直至今日方才将其完全移开。

    牢里四面无光,春柳一直以为他们是被关进了一间藏在地下的密牢,但没想到砖头移开之后,竟有一寸月光透了进来。

    他垫起脚,全身贴伏在墙上,想用眼睛捕捉这小小缺口之外的景象。但由于位置过高,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和半个皎洁无暇的明月。

    “哟?你还有力气挖密道呢?”

    突然一阵男声传来,春柳顿时吓得身躯一震。他下意识地软下双膝,巍巍颤颤地匍匐地上,无声地求饶。

    “嗤——你这人可真够客气的,刚一见面就给我行大礼。”

    偷偷撬开牢锁,潜入各个牢房中的叶流水,见到春柳这般卑躬屈膝的胆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月色温柔,恰好映照在他的脸上,朦胧了那轮廓分明的棱角,然后滑过饱满的额头和锋利的剑眉,落在弯弯的笑眼里,铺下了一池的熠熠星光。

    春柳抬起头,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帘。他瞳孔微张,一时怔在原地,眼中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喂,你没事吧?”

    叶流水见他默不作声,只愣愣地望着自己,便半蹲下身,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递过:“这是软筋散和哑药的解药,吃下去吧。”

    春柳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解药接过服下。

    这时,叶流水又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就这么吃了?就不怕这是毒药?”

    春柳一愣,解药恰好卡在喉间,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这人可真够单纯的……叶流水哈哈大笑,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助他将解药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解药便开始起效了。春柳见自己的四肢重新恢复了力气,便欣喜地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向流水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公子相救。”

    听到春柳的声音如此清澈悦耳,与他那略显阴沉的相貌截然不同,叶流水倒是有些意外。他摆了摆手,潇洒地回道:“无碍,小事一桩~”

    春柳突然想起了什么,望了望牢门外:“对了,还有另一位公子呢?”

    “我师兄啊?他还在上面应付那帮土匪呢。”

    说罢,叶流水向他招了招手,然后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春柳听后,惊疑不定:“所以我们要在明日举办法会时逃出去?”

    叶流水道:“你们先假装都中了软筋散,到时候再跟我师兄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春柳面露疑惑:“二位公子既然都会武功,那为何不都回到暗牢,再集合人一起逃出去?”

    叶流水解释道:“山寨有重重把守,我们若是想从这里逃出去,怕是没有这么容易。更何况你们皆不通武艺,可能一出暗牢便被瓮中捉鳖了,我跟师兄武艺再高,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人。这个山寨的后山有一条小道,可以直接下山,我们前日已经探查过了。到时候在法会上,你们配合我师兄做法,趁他们被不备时再趁机逃走,由我们两人善后,保证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春柳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还是二位公子思虑周全。”

    “行了行了,先把其他人的毒给解开吧。”

    说罢,叶流水便转过身,往其他牢房走去。

    春柳紧跟在他的身后,匆忙提醒道:“可我们没有牢房的钥匙,要如何……“

    他话音未落,便见叶流水熟练地撬开了面前的牢锁。

    叶流水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铁丝,得意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溜进你的牢房的~”

    “额……”

    这位公子明明气度不凡,不似凡俗之辈,但不知为何总能做出些与他的外貌大相径庭的举动……春柳暗暗吐槽。

    许是因为他们都被下了软筋散,所以土匪对暗牢的守卫十分松懈,直至四更前后才会派人来巡视一次。

    叶流水与春柳互相配合,放心的在牢中穿行,一个撬锁一个喂药,很快便解了牢里大部分人的毒。

    “最后一个了,等他吃完解药,我们便将大家召集起来。”叶流水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打开了最后一道牢门。

    春柳冲他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便俯身进入了牢中。

    这间牢房靠近暗牢的入口处,按顺序里面关押的应当是最先被抓获的人。

    春柳进入牢中环顾了一周,眉头微皱:“咦,怎么没有人?”

    叶流水从他的身后走出,指了指墙角那团不起眼的黑影:“喏,那个就是。”

    春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处竟藏着一个人。

    只见他浑身漆黑,头发都纠成了一团,脸上脏污不堪,身上的深衣也脏得辨不清花纹和色泽,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

    叶流水默默地屏住气:“这个黑漆漆得多少天没洗澡了?”

    “他应该是被抓进来几个月了。牢里没有条件,待得久了难免如此。”春柳轻声解释,然后毫不嫌弃地将解药剃到那人的嘴边:“这是解药,吃了就能走路和说话了。”

    黑漆漆瘫睡在地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便又闭上了。

    春柳耐心道:“你放心,我们也是被抓来的。这个解药是这位公子从土匪那儿偷来的,你吃下去恢复力气,到时候我们就能一起逃走了。”

    黑漆漆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紧阖着双唇,依旧对二人十分警惕。

    “真是麻烦!”

    叶流水从春柳手上将解药夺过,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住黑漆漆的嘴,将解药连带着水灌了进去。

    “咳咳咳,你——”

    黑漆漆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正打算破口大骂,便发现自己能够开口说话了:“咦?真的是解药。”

    “不然呢?我们要是想害你,直接一刀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叶流水没好气道。

    黑漆漆不甘示弱地回瞪:“我不知你们身份,自然得防着点,谁知道这药丸是解药还是毒药!”

    “果然是个黑漆漆,人黑心也黑!”叶流水轻哼了一声。

    “我叫邢天启,才不叫什么黑漆漆!”邢天启气得直跺脚。

    春柳连忙上前劝阻:“没事没事,误会一场,解药吃了就好。”接着,又对流水道:“公子,大家的毒都解了,我们赶紧说说下一步的计划吧。”

    “好。”叶流水白了邢天启一眼,没再与他继续作口舌之争。

    待春柳将众人聚集过来之后,叶流水便将明日的安排复述了一遍。

    说完后,他又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有人举起手:“所以我们只要假装还中着毒,随土匪们上山就可以了是吗?”

    “对。上山后要注意听我的口令,只要我一说逃,你们便往西北的方向使劲跑,顺着小道下了山,就安全了。”叶流水道。

    “那土匪追过来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叶流水扬起下巴:“这不用你们操心,我跟师兄两个人就能解决。”

    “嘁,要真有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他们抓进来?”邢天启嘲笑道。

    春柳见叶流水脸色一沉,生怕他们又要吵起来,连忙转移话题道:“那公子,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们只要不露馅就好。尤其是有些话多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

    叶流水说这话时,特意看了邢天启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

    邢天启默默低下了头,没再回呛,但心中却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哼,上祭台?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他才不会听信这个来路不明的臭小子的话呢……

第九十七节 春柳篇丨队友误事

    虽然在大家面前表现得信誓旦旦,但叶流水对于明日的计划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帮土匪们虽武艺不精,脑子也不大灵光,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又对周围的地势地貌了如指掌,本就有着天然的优势。而他和师兄只有两人,牢里的这帮队友又一个比一个柔弱,智商水平看起来也跟那帮土匪不相上下,实在是增添了不少风险。还有那个葛玖,其貌不扬却心思极深,也不知还有什么算计在后头……

    叶流水脑中思绪万千,但终究抵不过这几日积累的疲惫,双眼一阖便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已至晌午。

    他被耳边聒噪的声音吵醒,睁眼便入目一张大如圆盘的黑脸。

    “醒醒,醒醒!怎么这人睡得跟死猪似的。”

    叶流水睡梦初醒,脑子还不大清醒,迷糊着眼盯着那张黑脸上一颗带毛的黑痣出神,见那一小撮毛随着对方说话的节奏上下飘动,有种莫名的韵律感,不禁轻笑出声。

    黑脸土匪见他不仅毫无畏惧,还故作“嘲笑”,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便要揍他一顿。

    “老卢,你忘了大当家的话吗!”一旁的土匪连忙拉住他,低声劝诫了几句。

    见状,叶流水不慌不忙地直起身,懒撒地伸个懒腰:“哼,算你们识相。”

    “你,你怎么还能说话?”老卢一脸惊讶。

    叶流水嗤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我是道士,一肚子的丹药,你们这些劣质的药丸对我根本没用。”

    知道这人动不得,老卢便没再同他多费口舌,而是直接用绳子将其捆住。

    叶流水没有反抗,仍由他们摆布,然后随着其他人一齐被带出了暗牢。

    他本以为是法会要开始了,但没想到他们却是被押到了一间澡堂前。

    这是要......洗澡?叶流水一时哑然,但又很快明白过来。

    如今的他们便是那换皮的祭品,自然要打理好。不过...他怎么觉得他们更像是要侍寝的妃嫔,被脱光洗净后,下一步便要打包送到皇上的龙床上一般......

    “你,跟我来。”

    结果叶流水并未在澡房停留多久,而是被人引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单独沐浴。

    他刚想感叹是自己待遇甚好,便听老卢道:“葛玖说了,你得单独看守,别想有机会捣乱。”

    叶流水撇了撇嘴,心道这人果然多事。不过,这也算帮了他一个忙,他可也不想跟那帮人坦诚相见.......

    离开中州后,二人便一路奔波风餐露宿,这几日更是来回折腾,除了脸上干净些,也没比牢里那些被关了数日的人好多少。

    叶流水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泡个澡,但没想到刚一入浴,便听澡堂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匆忙起身穿衣,刚一出门便听到有人高喊道:“有人逃走了!”

    有人逃走了?!叶流水眉头一皱,心中大呼不好。无论这逃走的人被抓与否,都定会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土匪们收到消息后,便派了一批人去追捕逃犯,而剩下的人则是将抓来的男子们重新聚集了起来,然后拿着狼牙棒假意恐吓。而这帮男子的智商果然也不能指望,他们看着狼牙棒挥下,便尖叫着闪身避开了。于是,众人都能开口说话且体力恢复一事,便这么轻易地暴露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药不起效了?”看到这一幕,不少土匪面露疑惑。

    老卢也愤愤一跺脚:“难说,谁知道那个江湖道士是不是唬咱们的!”

    “还不是你贪小便宜!三文钱一包,哪有什么质量保证?”

    “说不定不是药出问题了,是昨天老八忘记下到饭菜里了。”

    “喂!可别赖到我头上啊!”

    “……”

    听到他们的争执议论,叶流水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幸好这寨子里剩下的都是一群呆瓜,那个大当家和葛玖都已经上山了,不然定会被人发现是他们偷了解药,到时师兄那边可就不好行事了……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不知何时,春柳悄悄来到了流水身侧。

    叶流水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扭头问道:“那个逃跑的笨蛋是谁?”

    “额……”春柳尴尬地挠挠头:“好像,是邢天启。”

    “果然是他!”叶流水鄙夷地哼了一声。那个黑漆漆性子狂妄,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听人差遣,但着实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只身一人就敢逃走。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们好像又准备给我们灌药了。”春柳留意着土匪们的举动,十分焦急。

    叶流水思掇了片刻,那些解药昨日便已经分完了,若是他们再被下药,行动不便,那他与师兄再神通广大,也难以顾及所有人的安全。那倒不如——

    “反了吧。”

    “啊?”春柳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流水低声道:“已经没有解药了。与其在这束手就擒,等着被他们下药押上山,不如趁着现在大家还能行动,先把寨里的这帮人给制服了。”

    春柳连连摆手:“可是…我们都不会武功啊…”

    “没事,这帮人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就是怕他们拿你们作威胁,我不好行动。誒,要是有人能帮忙就好了……”叶流水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想找个体格强壮的帮手,但无奈入目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这蜀地的审美有瑕疵啊!难道这儿的美男就只有娇弱型的吗!叶流水正在心头抱怨着,便听不远处传来声音——“老卢!人抓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先前那帮追出去的土匪扛着一个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老卢连忙迎上前,对着为首的土匪一脸谄媚:“还是葛六哥厉害!”

    葛六哥昂起头道:“也多亏大当家思虑周全,在寨子里布了几层防守。这小子不识路,自己跑反方向,正撞到七弟的巡逻队了。”

    “哈哈哈,路都不认得还敢逃跑?”老卢突然瞧见葛六哥脸上红了一块,便关切了一句:“咦,六哥你这是……?”

    葛六哥摸了摸脸上的浮肿,疼得嘶了一声:“这小子虽然愚笨,但拳头却跟石头一样硬,人也倔得很。你记得待会给他多灌点药!”

    “是!”老卢连连点头,然后便开始招呼手下的人继续忙活方才的事。

    “这可怎么办,他们人更多了……”见到这一幕,春柳已是心如死灰,完全不抱逃离的希望了。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拿出一根雕花木簪,郑重地交到了流水手上:“公子,你既然会武功,那就别管我们了。待会我掩护你,你先逃走吧!这根簪子……就劳烦你替我交给昭化县的向菱姑娘,跟她说一句抱歉,是我失约了。”

    叶流水见他一幅誓死如归的模样,微微一愣,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没由来地冒出几分伤感。他将木簪塞回他的手里,轻笑道:“说什么蠢话呢?我可不帮你这个忙。”

    闻言,春柳眼神一黯:“是我唐突了,公子确实没有义务帮我……”

    他话音未落,便又听流水道:“你既然喜欢人家,自然要亲自交到人家手上。言而无信,可非君子风范。放心吧,我自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诶?”

    春柳讶异地抬起头,便见叶流水盯着那个衣衫不整,还被五花大绑架着的邢天启,眼睛发亮——

    这健壮的体格,这沙包大的拳头……不正是他要找的帮手吗?

第九十八节 春柳篇丨脱困

    可恶,他明明记得北边就是寨门的方向,怎么会偏偏撞到南面的巡逻队呢?

    邢天启被五花大绑地丢入人群,看着周围严防死守的凶恶匪徒,心中懊悔不已。

    他是第一个被抓进山寨的人。进来时外边还是秋风萧瑟、层林尽染,现在那些枯枝都开始冒新芽了,他竟然都还未逃出去!实在是受挫!

    邢天启正沉浸在沮丧中,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黑漆漆,想不到你洗干净之后看着还挺顺眼的嘛~”

    他猛地抬起头,见周围并无人与他搭话,不免面露疑惑。

    “喂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吧?”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邢天启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他再次环顾四周,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冲他挤眉弄眼的叶流水。

    “你……”他双唇微动,想要回复,但却不知该如何传话。

    “别费劲了,这是传音入密,你功力不够做不到的。”叶流水挑衅地一挑眉。

    邢天启嘴角微抽,想冲他比划一下拳头,但无奈手脚被缚,只能干瞪着眼。

    叶流水轻笑着安抚道:“好啦,你跟我置气也没用,你要想逃出去,待会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等大家被灌了药,就更没有机会了!”

    邢天启表情一滞,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家伙既能偷到解药,又会什么传音入密,似乎确实有点本事......面子虽大,但逃命为上。他思掇了片刻,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见他应下,叶流水方才将计划全盘托出。最后还确认了一句:“听懂了吗?若是没问题就点点头。”

    邢天启眉头微皱,他虽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但因无法争辩且时间紧迫只能点了点头。

    叶流水见状,便冲春柳使了个眼色。

    接着,便见春柳捂着下腹,巍巍颤颤地站起身:“大哥……”

    葛六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我,我拉肚子了……”春柳歉意地笑笑。

    “屁事真多。”葛六哥摆摆手,示意手下带他去如厕。

    “六哥,让我带他去吧。”老卢警惕地瞅了一眼春柳身旁的叶流水,附在葛六哥耳边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将春柳带了下去。

    但葛六哥却是没把老卢的话当回事,他见叶流水身姿纤细,只当他是个略通法术的道士,并未派人单独看守,反倒是对那个揍了他一拳的邢天启格外“关照”。

    见软筋散制成的药汤被端上,葛六哥便先盛了一大碗,走到邢天启面前,示意手下将他制住:“哼,我倒要看看这臭小子喝了药之后还能不能继续神气!”说罢,便要将药汤灌进他的嘴里。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寒风拂过,葛六哥手中的碗却不何时多了一张燃起的符纸,他还没来得及停手,那张符纸便化作粉末顺着药汤被邢天启喝了进去。

    “你!”

    葛六哥一惊,心中顿觉不妙,他还未来得及质问,便见面前的人似乎有些异常。

    与那些瘦弱清秀的男子不同,这邢天启本就生得一副坚毅之相,身材亦是魁梧高大。在喝了药汤之后,那健壮的四肢更像是被灌注了力量,迅速地膨胀了起来,臂膀上青筋暴起,似有拔山扛鼎之力,竟连身上的绳索都被绷开了!他深邃的眼眸中焦距渐失,染上一抹浓重的绛紫色,然后似是着了魔一般缓缓地站起......

    “小心!”

    只听一声惊呼,葛六哥突然眼前一黑,被人扑倒在地,。

    臂肘间的疼痛传来,葛六哥正想破口大骂,便见他方才所在的位置被入魔的邢天启打出了一个大坑,若非被人推了一把,他定是一命呜呼了!

    “他走火入魔了!快跑!”

    叶流水见葛六哥仍呆立在原地,冲他大吼了一句。然后回过头拿出法器,笨拙地抵挡邢天启的攻击。

    葛六哥这才发现,救他的人竟是那个小道士!

    他本以为那张诡异的符纸便是他的手笔,但却没想到他竟会出手相助,还跟对方打了起来。

    “六哥!这个人看来是疯了,我们先逃吧!”土匪们见到此景,都惊慌不已。

    “可是.......”

    葛六哥眉头紧锁,看着不远处仍在“孤军奋战”的叶流水,一时有些犹豫。

    他们虽是土匪,但心中也有自己秉持的江湖道义。叶流水刚救了他一次,他又怎能恩将仇报,将他当成诱饵自己逃命......

    这时,叶流水被邢天启一掌击退,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葛六哥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我们有这么多人,还有兵器在手,或许可以一战!”

    叶流水吃力地回道:“没用的!他中了大力金刚咒,非凡人之力可及,我靠法器还能支撑一会,你们冲上去只能送死!”

    “那,那该怎么办?”眼看邢天启的下一击就要落下,葛六哥不禁进退两难。

    叶流水拭去嘴角的血渍,催促道:“我有办法!你快带着他们往南边逃,那里有一处竹林,在那里等我!”

    葛六哥不疑有他,连忙指挥兄弟们往南边撤退。

    至于那帮被抓来的美男子们,因为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无力逃跑,便被土匪们视作累赘,置之不顾了。

    叶流水见葛六哥率人逃走后,也立即紧随其后,一边躲闪邢天启的攻击,一边用符咒将他引至竹林处。

    土匪们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只一个劲地往前逃窜。待他们进入竹林时,便听叶流水大喊:“快停下!四散开来!”

    葛六哥附和道:“听他的话,都散开!”

    土匪们虽心中不愿,但听到六哥的命令还是照做了。

    接着,他们便见到巨人一般的邢天启跟着叶流水,如鬼煞般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竹林。

    叶流水将手中的符咒收起,邢天启便失了目标。他目不能视,只能凭着气息前进。但因周围的气息突然增多,他一时迷了方向,又因身躯过于庞大,在竹林里穿行不便,所以没走几步便被限制住了手脚。

    叶流水趁此机会立即念咒结印,大呼一声——“去”,袖中便飞出数条绸带,将其牢牢缚住。

    邢天启仰天咆哮,奋力挣扎,但却始终挣不脱那看似柔软的白绸。

    见到邢天启就这么轻易地被制服了,葛六哥兴奋地拍了拍叶流水的肩:“好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啊!”

    经过一番通力合作,此时他对叶流水已完全消除了猜忌,连称呼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大家没事就好。”叶流水欣慰一笑,因为失血,唇色显得有些泛白。

    “你还好吧?”葛六哥看见他的样子,连忙招手将伙伴们召集了过来:“快来人,把小兄弟给抬回去。”

    叶流水摆了摆手,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小戒指:“不急,六哥,你先来看看这个。”

    葛六哥下意识地接过,接着便见那枚戒指化成了一只幻蝶,扑闪着蓝紫色的透明翅膀,绕过他的指尖,向人群飞去。所经之处,洒下簌簌斑斓的金粉。

    “嗯?这是什么?”

    葛六哥话音未落,便两眼一闭,失去了意识,而他身后的人也都一个个倒下了。

    见这帮土匪都中了招,叶流水这才收起方才虚弱的模样,将迷梦蝶召回袖中。

    “这帮人倒也有些可取之处。今日,就先放过你们了。”

    叶流水侧头看了葛六哥一眼,然后便潇洒地转过身,来到邢天启面前,微一抬手,便将绸带收回。

    邢天启摆脱束缚后,也并未再继续作乱,而是恢复了原形,昏倒在地。

    “看来这符咒的时间到了。”

    叶流水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相貌。

    这邢天启五官硬挺,浓眉深眸,连肌肤都泛着麦色的光泽,整个人显得张扬又野性,不像是这蜀地的水土能养出来的。而且他性格桀骜,举手投足间还带着贵气,应当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叶流水正在心中猜测着邢天启的身份,便见他悠悠转醒——

    “嘶,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邢天启醒来后觉得太阳穴疼痛异常,本想伸手按一按,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十分疲软酸痛,连抬都抬不动,顿时一惊:“我,我的手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那个符有些副作用,再加上你又喝了这么多软筋散。”叶流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他嘴边:“喏,吃颗补药补补元气。”

    “副作用?什么副作用?”邢天启警觉地瞪大了眼。

    叶流水心虚地笑了笑,越说越小声:“也没什么啦,就是会四肢酸软,无法动弹,要修养个十天半月……”

    “你之前怎么不说!”

    邢天启气得满脸通红。当初叶流水与他谋划时,只说了让他喝下符水,然后假意与他缠斗,将那帮人引开,可没说过这事的后果啊!

    “放心,我会照顾你的!”叶流水解释道:“这个符可不是什么大力金刚符,只是能让人的身体暂时变大而已,并不会增强太多力量。所以我才假意受伤,营造你十分强大的假象,避免他们与你交战。也正是因为它能将人的身子变大,所以难免会伤到筋骨,带来一些副作用。你身体健壮,尚能抗一抗,其他人吃了,怕是当场便走不动路了。”

    邢天启听后怒气更甚:“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故意害我。不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把那帮土匪全杀了,何必费这么大劲?”

    叶流水叹了口气:“要不是顾及那帮男子的安危,我早就逃出去了。一旦真的打起来,他们都可能成为对方手上的武器,我不想伤及无辜,所以才设计将人引开,以方便行事。”

    邢天启沉默了半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春柳先离开?他身边可还有一个土匪呢!”

    “因为,我需要有一个人去通风报信。”

    叶流水看向祭台的方向,目光悠长——

    师兄此时,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第九十九节 春柳篇丨世道

    山寨背靠的山脉坐北朝南,南面临江,阳气旺盛,北面藏坟,阴气聚集,而位于其间的平地恰占了阴阳相冲之界,故成了这作法祭祀的不二之选。

    正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这阴阳两股力量本就应相辅相成,相互推移,不可偏废。而所谓的更阴改阳、颠倒乾坤,按常理而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以宁行云其实一直都不相信土匪的这个法阵真的能实现换皮渡魂的奇效。

    不过这个记载法阵的图纸上确实有不少值得探究的地方,宁行云一边按照其上的步骤完善阵法细节,一边在心中思考其中奥义。

    “这个阵法我早已烂熟于心,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

    听到身后语气不善的警告,宁行云却是头也不回。经过昨日一事,葛玖对他更是提防,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这阵法本就不完善,宁行云并未打算在这上面动什么手脚,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葛玖见他这般目中无人,心中更为不悦。他虽身在土匪窝,但自诩博学多闻,富有才情,与那帮只知舞刀弄棍的蛮子截然不同,所以骨子里难免有些清高桀骜。这个法阵此前一直都是由他负责,如今来了个不知底细的白脸道士,反倒要指挥他做事,心中难免有些忿忿不平。

    但大当家自然不会在意这个,他只关心法会是否能够正常进行,所以始终态度谄媚。他见宁行云拿着图纸时不时眉头微撅,面露沉思,不免十分忧虑:“道长...这个阵法...是否可行?”

    宁行云长叹了一口气:“按理来说,这阴与阳本就是相互平衡,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方可蕴藏无限生机。但这法阵却非要逆天而行,扭转这阴阳秩序,实在是......”

    “哼,尽说些玄乎的屁话。既然办不成,那要你们这些道士又有何用?”葛玖逮住机会,冷嘲热讽道。

    宁行云撇了他一眼,这才又悠悠地道了一句:“不过——这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图纸上的内容看似零散且毫无逻辑,但却暗含变通之妙,那缺失的部分,应当就是联结这一切的点睛之笔。”

    大当家连忙追问:“道长可有头绪?”

    “万物类象,可以一试。雨水时节将至,万物生发,正是乾天地坤之卦,应以木生水,促变生机。”宁行云负手而立,一副仙风道骨之相:“你们先去寻十一根杉木树根,将其放置在祭台的南面。”

    虽然不懂这话中之意,但外行人总会觉得这些生僻字眼听上去十分厉害。大当家当即指挥手下到林间寻找树根:“都听道长的!快去!”

    葛玖本不想离开,但因山上人手不足,也被大当家打发走了。

    法阵布置尚需等待一段时间,大当家闲来无事,便与宁行云搭话:“道长既是中州之人,为何会来到蜀地?”

    宁行云侧过头:“大当家怎么忘了?上次便说过了,我与师弟因触犯道规被道观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便行至此处。”

    大当家一脸讶异:“道长人中龙凤,岂会犯错沦落至此?”

    宁行云故作窘态,轻咳了一声:“道规繁冗,讲究持戒修身,清心寡欲。我等终究只是凡人,难免会犯下些红尘错事......”

    “哈哈哈,没想到道长也是性情中人。”大当家仰天一笑,眼含深意:“那道长为何不去投奔亲友呢?”

    “誒,实不相瞒,在下本就是被道观收养的孤露,自幼无父无母,如今也仅剩师弟相伴,哪有什么亲友能够投靠啊……”宁行云眉眼微垂,显得十分伤感。

    “没想到道长也是个可怜人啊。”大当家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若是不嫌弃,待事成之后,可留在这山寨与我等作伴!”

    宁行云眼神一黯,这个土匪头子看上去好说话,但实际上心机颇深,他可不敢把这话当真。

    大当家见他不语,又道:“怎么,道长是嫌弃我们?我们这儿虽比不上中州那富硕之地,但至少能吃饱穿暖,互相也有个照应,可比你出去自己找活计得好!”

    宁行云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话锋一转,反问道:“大当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大当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道:“我之前就是一个农夫,每天天没亮就挑担子去村口买菜。”

    “那怎会当起土匪来了?”宁行云有些意外。

    忆起往事,大当家有些唏嘘:“我生得貌丑,娶不到妻子,平日里靠买菜赚不了几个钱,还要供妹妹读书,日子过得十分潦倒。前些年恰好结识了一帮朋友,喝酒时互吐苦水,脑子一起劲便逃出了村,找了个偏远的地方定居了下来。之后又收了不少境遇相同的伙伴,慢慢就建成了这么个山寨。虽说这日子过得也就这样,但也总好过在村里受人白眼,还要遭家人嫌弃强……”

    说到这,大当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妈的!老子有手有脚,辛苦挣钱补贴家用,凭什么还要被嫌弃?不过是因为我成不了家又不是女儿身罢了!就算是这样,我不照样也能建立起这么大的山寨,养活了几十个兄弟。换作他们,能做到吗!”

    “大当家果然英勇!”宁行云又问道:“那你们为何要办这个法会?”

    “自然是为了换一幅好看的样貌。”大当家毫不犹豫地回道。

    宁行云不置可否:“大当家自己都说了,你即便相貌不佳也非女儿之身,亦能闯出这般大业,那又何必要去在乎自己的容貌?这岂不是与那帮轻视你的人无异了?”

    大当家对这话嗤之以鼻:“道长,你从中州来,怕是不知道这里的风俗。我们蜀地虽表面上仍是男子当家,但实际上明里暗里皆以女子为尊。那些朝中要职、重要营生,均是女子负责,男子即便学富五车,胸有沟壑,也难以登上高位,只能兼差一些最简单的苦力活,或是持家教子。有机会你去街市上转转,会发现这儿的府衙和商铺中均为女子,而这男子最多的地方,除了牢城营就是教坊司了。”

    宁行云慨叹一声:“我知这蜀地男子与中州女子地位相似,常受苛待。但你们既已自划地界,大可以自行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又何必将气撒在这些同为男子的可怜人身上。”

    大当家摇摇头:“我们的性别已经无法改变,但容貌却是不然。那些男子天生便生得一幅俊俏之相,深得女子欢心,不用劳作便可不愁吃穿,凭什么我们就要受这些苦头?这世道本就不公,强者为王,他们被抓来也不过是他们的命数罢了,而我们不过是在靠自己的能力扭转命运,这样又有何错!”

    宁行云一时哑口无言,大当家嘴上说得大义凛然,誓要与世俗抗争,但内心实则早就被这世道观念所腐化。他一边埋怨男子生来便被苛待轻视,却又一边悔恨自己不是俊美儿郎,能攀附上一位好妻主过上富足的生活,当真是又矛盾又顽固……

    宁行云思前想后,明知自己不宜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劝诫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做,不过是去迎合你所唾弃的这个世道罢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远处传来一阵疾呼——“大当家!出事了!”

    二人循声望去,便见葛玖引着老卢跑上了山,身后还拖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男子。

    “出了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大当家连忙迎上前。

    葛玖看了宁行云一眼,眼中意味深长,他推了推身旁之人:“老卢,你说!”

    “是!”老卢气喘吁吁,将山下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什么?!”

第一百节 春柳篇丨逃出山寨

    “那小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变得十分巨大,身高足有一丈,一拳下去便是一个深坑!我们根本抵抗不了!”老卢回想起方才所见,依旧是心惊不已。

    当时,他正领着春柳回来,恰好目睹了刑天启变身的那一幕,登时吓得双腿发软,躲在一棵老槐树后不敢露面。待见到邢天启追往紫竹林的方向后,方才跑到山上来求助。

    “好端端的,这人怎会突然走火入魔?”大当家只觉得此事实在玄乎。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鬼怪之事?莫不是——有人施了什么邪术?”

    葛玖直勾勾地盯着宁行云,显然是意有所指。

    大当家眉头一皱,看向宁行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意味。那些抓回来的男子皆是些空有皮囊的草包,唯有这师兄弟二人身份特殊,精通术法,最为可疑。

    见二人虎视眈眈,宁行云却是面不改色。他看向老卢,细致地询问道:“那人变身之后,可是力大无穷,双目赤红,全然失了神志?”

    老卢连连点头:“对对对,他眼神涣散,赤红一片,仍谁说话都听不进去,看上去已无意识。”

    “那就是了。”宁行云了然,转过身向大当家汇报:“大当家,此人应当是阴邪附体。”

    大当家愕然:“阴邪?”

    宁行云沉下声解释道:“这座山的背面有一大片坟地,本就阴气极重,今日又是月圆至阴之时,鬼魅活跃最甚。我们在山间布置法阵,难免会影响到周围的阴阳平衡,使得一些孤魂野鬼暗度陈仓,借机偷溜下了山去,然后又附在了人的身上。”

    这番话说完,众人顿时觉得身后似有阵阵阴风,袭骨而来。

    葛玖虽心中也生起恐惧,但嘴上却硬气地驳斥:“别尽说些妄语吓唬人!我们可不信!”

    宁行云微微一笑:“你们既相信这世间有换皮渡魂的法阵,那又为何不信这世上存在着魑魅魍魉呢?”

    “你!”

    大当家打断二人的争执:“好了,多说无益!当下要紧之事,是确保山下的兄弟们平安无事。葛玖,你把大家叫回来,我们一起下山!”

    “是……”葛玖正打算去将林间寻找木根的土匪召回,却听身后突然道——

    “宁某有事在身,就不陪各位回去。”

    话音刚落,便见宁行云闪身来到老卢身侧,一个手刀将击晕。

    待大当家和葛玖反应过来时,宁行云已将春柳救下,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你怎会武!”

    见到这一幕,大当家顿时又惊又气。他早就暗中试探过宁行云的身手和内息,笃信他并无武功,所以才敢放心地将他带上山,可现在怎会……

    宁行云朝大当家歉意一笑:“我若刻意敛气藏息,大当家是察觉不到的。”

    当老卢汇报完山下之事后,他便清楚这定是流水的手笔,早早便在心中规划好逃离的计划,所以才会趁着其他的土匪还未被召回时猝不及防地出手。

    这时,葛玖却突然仰天一笑:”哈哈哈,别以为只有你会留后手。我早就猜到你会借机逃走,所以早就做好了防备!”

    接着他吹响了口哨,林间便陡然跃出了十余个黑衣人。

    葛玖桀骜地走上前,指着宁行云二人高声命令道:“给我抓住他们!”

    “是!”黑衣人领命,然后便为将上前。

    宁行云勾唇一笑,不过拂袖一挥,便将他们统统掀翻在地。

    大当家和葛玖也一同提刀劈上,亦被掌风轻易击退。他们本想在缠斗时擒住春柳做人质,结果根本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

    差距太大,实在是差距太大……葛玖捂着受伤的胸口,心中愤恨不已。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宁行云不止身怀武艺,且武艺不俗,仅是一掌便能制住十余人。他就是想不明白,他竟有如此能耐,为何不趁早逃走?留在这里戏耍他们吗!

    宁行云看着众人都已瘫倒在地,无力阻拦,便停下了手,看着大当家道:“放心吧,我师弟虽然顽皮,但却不似你们这般心狠手辣,会留你们山下那帮兄弟的性命的。不过——”

    他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你们犯下这般恶行,那帮被掠来的男子回去之后必定会上报官府,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便带着春柳,施展轻功离开了。

    葛玖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去却无能为力,恨得连牙都快咬碎了:“可恶,我真不甘心!”

    “放心吧。”大当家从地上爬起,脸上的魈头鬼面因打斗有些脱落,露出了锋利的下颚。

    他看向远方,被散落碎发遮住的眼中晦暗不明:“他们故意隐瞒身手潜伏在山寨,都是为了救出那些小白脸。哼,果然是菩萨心肠啊……不过,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定会再见的。”

    ******

    虎口脱险后,春柳才终于有机会将山下的起因和流水的计划向宁行云全盘托出。

    宁行云听后只道流水太过冒险,但同时心中却也十分欣慰。

    从前的流水,为达目的多不顾及旁人,总显得有些冷漠自私。如今却也能费尽心思地想办法,以不伤及无辜,真的长大了啊……

    春柳看着前路,突然有些迟疑:“宁公子,真的不用回山寨去帮叶公子他们吗?”

    宁行云目不斜视:“方才你不是说,流水要我们到昭化县等他吗?”

    “是……可是山下有这么多土匪,只靠叶公子一人……”春柳面露担忧。

    宁行云朝他安抚一笑:“流水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定能处理周全,相信他即可。”

    “……”春柳没有说话,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怎么了?”宁行云侧过头,放缓了脚步。

    春柳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羡慕宁公子和叶公子的感情罢了。”

    “春柳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相伴?”宁行云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感,便关切道。

    春柳摇摇头:“我家境贫困,父母早亡,如今家中仅我一人而已。”

    宁行云张了张嘴,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苍白无力,只能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宁公子不必担心我,我早就习惯了。”春柳强颜欢笑,言语间却尽显凄凉:“我自幼便跟着爷爷一起生活,亲戚们觉得我克父克母与我早断了来往。前几个月,爷爷也因病去世了,我如今,当真是孑然一身了……”

    “怎会是孑然一身呢?这山川湖海,灿烂星河,世间的种种美好,不都皆陪伴在你左右?再说了,你尚且年轻,以后也会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一个家呢。”宁行云鼓励到。

    “宁公子莫不是担心春柳会想不开吧?放心吧,我于这世间还有牵挂呢。”

    春柳看着宁行云,纤长的眼睛弯了一道月牙:“我性格内敛不擅言辞,交不到什么朋友,唯有一位姑娘待我甚好。我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不嫌弃我家穷嘴笨,还时常帮扶和鼓励于我。虽然她搬家之后,我们便少了联系,但我早已在心中发誓此生唯她不娶。我无权无势,但幸好还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希望…她还能够看得上我……”

    不在意权势功名,也不在意才华德行,反倒是在意容貌。这蜀地男子的观念果然不一样啊……宁行云心中暗自感慨,更能明白了土匪们为何要费心筹办这换皮的法阵。

    二人边走边聊,来到昭化县时都已至傍晚。

    他们从北面下山,绕了好一大段路,再加上宁行云顾念春柳身子孱弱,脚步放慢了点,所以竟比叶流水一行人到的还迟了些。

    宁行云远远地便看见叶流水候在城门口,身旁似乎还依着一个人。

    叶流水看见二人终于出现,兴奋地挥了挥手:“师兄,你们可真慢!”

    宁行云快步走近,方才看清流水身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只见那人双眼紧闭,不省人事,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流水身上。

    “这人是……”

第一百零一节 春柳篇丨报官

    “......师兄你是不知,当时的场面可谓极其凶险!要不是我足智多谋,放手一搏,这山寨里怕是又要多了几条无辜亡魂.......”

    叶流水绘声绘色地描述山下之事,虽然其中有不少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但宁行云还是厘清了其中的重点。

    “所以——这人就是那个吞下符水的邢天启?”宁行云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问道。

    叶流水点点头:“这人身强体壮,还会些拳脚功夫,也就只有他最合适了。”

    宁行云探了探邢天启的脉搏:“那东西毕竟伤身,下次尽量别用。不过你给他吃了补气丸,也算补救及时了。”

    叶流水嘟囔着嘴:“......情况紧急,我已经尽力周全了。”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宁行云见他微垂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便又补充了一句:“此次你处理得确实不错,若任由他们被土匪下药后带上山,你我即使再神通,也难以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得了师兄的夸奖,叶流水这才又趾高气昂起来:“所以说,多亏了我急中生智!”

    “是是是。”宁行云轻笑:“所以被救下来的那些男子呢?”

    叶流水道:“那些男子大多都住在这昭化县附近,下山之后便各自回家报平安了,明日再一同去衙门口报官。”

    “那山下的土匪你又是如何处置的?”宁行云又问道。

    “那帮人虽然蛮横愚钝,但也颇重义气,所以我不过用迷梦蝶迷昏了他们。”叶流水一本正经道:“反正他们自有官府来处置,犯不着让我沾上血腥。”

    “蜀国的官差你倒是信任。”宁行云言不尽意,他知道流水私心是想见识蜀国的女官,却也没有戳穿。

    二人正说着,春柳从门外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二位公子,先吃点东西吧。”

    宁行云迎上前,与他一同布餐。

    春柳看着碗里寡淡的清汤,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有些糠咽菜,委屈二位公子了。”

    “无妨,我们素来吃的清淡。倒是要多谢你,收留了我们。”宁行云道。

    他们到昭化县时天色已晚,加之有个人需要照顾,所以现下都安顿在了春柳的住处。

    春柳连连摆手:“宁公子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便让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此时的他洗去了一身的脏污,换上素净的衣裳,即便在昏黄的烛光下,皮肤也显得白皙异常。

    叶流水突然凑到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春柳,你的脸怎么这么白啊?”

    春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大夫说我天生气血不足,所以体虚苍白。”

    “难怪一点气色都没有……”叶流水移开了目光,随意地说道:“可惜我们二人虽是道士,但却并不精通炼丹术和药理,不然还能给你炼几颗大补丸调调身体。”

    春柳苦笑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好过一切的补药。明日我教你几招调息采能之法,你闲时可以用来调理身心。虽然可能见效较慢,但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宁行云接过话道。

    春柳面露欣喜,言语间感激不尽:“那便多谢叶公子了!”

    接着,他又道:“对了宁公子,那两匹马我拴在了前院,刚刚给它们喂了些普通的草料。”

    “有劳了。”宁行云看向窗外,隐约看见那两匹“心心念念”的身影。

    因为他的再三嘱咐,所以流水在离开山寨前不仅将包裹拿了回来,也寻回了他们在金陵买的骏马。

    宁行云匆匆地用过晚膳,放下碗筷后便前往前院查看马儿的情况。

    春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道:“宁公子可真是个善心人,连马儿都这般关心。”

    叶流水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想起他们最初逗留在山寨的原因,撇了撇嘴道:“……可能只是心疼钱罢了。”

    ******

    春柳的住所,潜藏在昭化县一条偏僻的小巷中。虽然有些破旧,但也算得上空旷幽静。

    宁行云踏着月光走到了拴马处,伸手抚过白马顺滑的毛发,然后摸到了马鞍处,从背后的暗袋中拿出了藏于其中的云梦带。

    云梦带外表形同革带,与马鞍材质相似,即便是被人发现也不会被察出端倪。从金陵出发时,他便将云梦带藏在了此处,以免遭遇不测时被人搜身掠去,所以才会格外在意这两匹马儿。

    不过,身外之物到底难以掌控,像这次便差点出了岔子……宁行云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将云梦带随身携带。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你是谁?”

    宁行云抬起头,越过木篱看到了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

    见宁行云没有回话,女孩又高声道:“你是谁呀?我就住在这附近,从来没见过这儿有人住啊。”

    宁行云将云梦带收入袖中。然后走上前微微躬下身子,耐心地说道:“我今日刚来,你自然没有见过我。不过——这儿是我朋友的住处,你也从未见过他吗?”

    女孩摇摇头:“这里以前住着一个老婆婆,她去世之后就一直空置着了,不曾见过其他人。”

    奇怪,春柳不是说他一直随爷爷居住在老屋吗……宁行云眉头微皱,心中有些狐疑。

    皎洁的月光洒过,在他微垂的双眸下落下一片阴影。女孩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张温润精致的脸,双颊红成一片:“你长得可真好看!”

    宁行云微微一愣,然后莞尔一笑:“谢谢,你也好看。”

    女孩未长开的俏脸上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你以后可以娶我吗?我长大后肯定会很厉害的。”

    听到这无忌童言,宁行云顿时哑然失笑:“哦?是吗?”

    见他似乎不信,女孩嘟着嘴信誓旦旦道:“我在我们书院里一直都是第一呢!大家都说我前途无量,以后定能入朝为官!”

    见女孩态度认真,宁行云也敛去了笑意,郑重道:“那你可得万般努力了。”

    “嗯,我会的!”

    “宁公子——”

    听到身后传来春柳的呼喊声,宁行云直起身子:“夜深了,你快回家吧。”

    女孩见他要走,显得颇为不舍:“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可以吗?”

    宁行云点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

    春柳伫立在房前,看见木篱外的人影,面露疑惑:“咦?那人是……”

    “没什么,一个过路的女孩罢了。”宁行云随口一答,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内。

    “嗯……”

    春柳跟在他的身后,眼神微沉。

    ******

    次日一早,宁行云二人便随着春柳来到了衙门口处,按照约定等候那些同被掠去山寨的男子一同报官。

    结果他们左等右等,候了快两个时辰都未见到有一人露面。

    叶流水看着快爬至头顶的太阳,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你们蜀人怎么这么不守时,不是约好巳时在这里会面的吗?”

    宁行云也是十分不解:“你莫不是说错了时辰了?”

    “这我当然不会弄错!下山时我跟他们确认了好几遍呢!”叶流水道。

    春柳站在一旁,有些踌躇地开了口:“应该不是叶公子记错了…而是他们都不愿意来报官……”

    “为什么不愿意?”叶流水哑然:“他们在山寨里吃了这般苦,就不想讨个公道?”

    春柳长叹了口气:“虽然大家受了不少苦,但毕竟是被掠去了数日……若是来报官,定会闹得县里人尽皆知,于声誉有损……”

    “蜀地男女地位不一,这些男子是担心事情传开后会影响自己的清誉?”宁行云猜测道。

    春柳点点头:“那帮土匪虽皆为男子,但难免会有人有龙阳之好的猜测……蜀地女子择夫注重名声,若是清誉受损者,不仅难以成家,在县里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若是发生了这种事,大都会选择将其掩盖下来。”

    “不应该是那帮土匪声誉受损吗,怎么反倒质疑起受害者来了?”叶流水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

    施暴者横行霸道,受害者却要畏首畏尾,唯恐遭受世人非议,这世道可真是荒谬。

    “哼!他们不来,我们自己去报官。总不能让那帮土匪逍遥法外吧!”

    叶流水憋着一股气,径直踏进了衙门。

第一百零二节 春柳篇丨尸位素餐

    中州女子身份低微,普通的书院尚不能入,更妄提入朝为官了。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便是世人认为的女子本分。即便是叶流水母亲那般战功赫赫的骁勇巾帼,依旧要被困于深墙宫闱之中,蹉跎余生。

    所以叶流水对蜀国的官吏尤有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为了看看那些母亲所期盼却又触不可及的东西。

    不过在他们踏入昭化县的县衙后,叶流水的期待却被一点点地磨灭了。

    与想象中干脆利落的形象不同,昭化县县令是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女子。

    那一双精明的眼睛自三人进入衙门始,便一直黏在他们的身上,令人格外的不自在。

    叶流水将事情始末简短地陈述了一遍,然后抱拳于胸前,义正言辞道:“劳烦县令立即出兵,将这些作恶的土匪一网打尽!”

    县令听罢,没有追问其中细节,而是饶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哦?你们被山匪掠走了?”

    “是。那些山匪强抢男子,都是为了举办换皮法阵。”叶流水道。

    “换皮法阵?本官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种邪术。那些人费尽心机,难道真的只为了换个面容?这未免太过无稽之谈了。”县令一挑眉,继续道:“再说了,你们既然身怀武艺,又为何不在被抓时便逃出来,非得以身涉险?”

    “……自然是为了救人。”叶流水道。

    “那些人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凭什么要出手相助?而且你明明说被抓的男子足有二十余人,那为何今日只来了你们三个?”县令连连追问,言语中尽是怀疑。

    叶流水气得心火直冒。这些人果然跟春柳说的一样,不先关注坏人是如何作恶多端,反倒急着追究起受害者的清白来了!

    见流水面色不善,春柳连忙接过话道:“县令大人!这二位公子侠义之心,所以才会潜伏在山寨设计营救。而被抓的男子也确有二十余人,昨日下山后便各自回家了。我们本相约今日一齐报官,只是人言可畏……他们害怕清誉受损,所以才没有露面。”

    县令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徘徊:“是吗?那怎么你们就不担心会影响自己的清誉?”

    “我们是中州人!才不关心那些荒唐可笑的流言。”叶流水挺直了身板,说得十分硬气。

    哪想县令却是轻呵了一声,语气中尽是鄙薄:“中州人?那也难怪了。你们那边的男子自视甚高,举止轻浮,全然不知何为夫道男德,自然不会顾虑这么多。”

    他只听过女诫女训,哪来什么夫道男德?!再说此事本就非他们所愿,怎就成了他们的过错了?叶流水拳头一攥,忍不住便要发火,结果肩头一压,便被师兄给制住了。

    宁行云给流水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们从何处来,之后又会有何影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有违法治,危害百姓。官府既然为民办事,自有义务去核查处理。”

    县令双眼微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那是当然。本官会派人去核查此事,若真如你们所言,那里聚集着一帮为祸百姓的匪寇,那本官自会出兵剿匪。你们就先在家等消息吧。”

    说罢,她敷衍地摆了摆手,示意三人退下。

    但宁行云却是寸步未动,追问道:“几日后能给答复?”

    “……三日之后。”县令不耐烦道。

    “好,那我们便好好的在家等候大人的消息了。”宁行云说的这话咬字极重。

    看来他们三日之后若是等不到信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县令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更是烦躁。

    而三人却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快步离开了县衙。

    刚一出门,叶流水便立即垮下了脸,痛心疾首道:“这个县令怎么这副德性?!正事不干,反而屁话一堆,就想着不了了之,与中州那些庸腐无能的地方官员有何区别!”

    宁行云轻笑道:“不然你以为她当如何?”

    叶流水撅了噘嘴:“我还以为女子为官,会更加公正严明,体恤百姓呢。”

    “蜀国女官众多,虽有尸位素餐之流,但也有不少为国为民的好官呢。”春柳在一旁小声道。

    宁行云点头附和:“这为官之德、办事能力本就与性别无关。若是中州的女官,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才能以低微身份争得一席之地。而若是蜀国的女官,那便与中州的寻常官员并无区别,皆是在特权之上推选的产物,难免会良莠不齐。”

    叶流水长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

    ******

    邢天启昏睡了一日,被独自留在家中,也不知眼下状况如何。所以三人办完事后,便一齐返回了春柳家。

    结果他们刚踏入小巷,便远远地见到春柳家的大门正敞开着。

    春柳脸色一沉,连忙加快了脚步。刚一入院便见到满目狼藉,院子里晾晒的蔬菜和衣衫皆散落在地。

    宁行云二人紧随其后,见到这般场面也是十分讶异。

    “莫不是遭贼了吧?”叶流水直道这昭化县可真不太平,不是土匪就是贼寇的。

    宁行云转头见到那两匹骏马还留在原地,摇头道:“应该不是。这院子虽乱,但无一遗失,感觉…更像是有人来找事的…”

    他话音刚落,里屋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闻声三人连忙走进屋内,接着便看见两名男子正在房间里四处翻找。

    屋中狼藉更甚,桌子椅子皆被推翻在地,而邢天启已经转醒,此时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干瞪着一双大眼。

    春柳看清那两人的相貌,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你们来这里作甚!”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其中那名较瘦的男子双手环胸,侧过头来与他打招呼:“哟,春柳回来了?”

    “你们到底想干嘛?”春柳强忍着怒气道。

    “你一声不吭地就搬来这里,二哥和三哥总得关心一下不是。”较胖的男子回应道。

    “我都已经把爷爷的房子让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难道非得要我的命不成?”春柳说这话时,愤怒得连薄唇都在微微颤抖。

    所以春柳是搬家了……宁行云听到这些话,昨夜的疑惑顿时烟飞云散,对春柳也更多了一份怜悯。

    春柳二哥笑了笑,脸上的肉都挤成了一团:“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毕竟是兄弟,怎会如此苛待你呢?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罢了……”

    春柳看见这个笑容只觉得恶心不已,他快步走到了墙角,然后从一个腌菜罐中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丢在了二人身上:“你们想要的地契,拿到了就赶紧滚!”

    “原来是在这里啊……”

    春柳三哥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看,确认地契无误后便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还是春柳爽快!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

    二人正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春柳身后还站着两名风姿绰约的男子。他们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莫名。

    春柳三哥听下脚步,假意关心道:“对了,听说你今天去报官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消失了这么多天,村里的人说你……”

    “说什么?”叶流水跨步上前,眼神锐利地盯着两人:“春柳前些日子同我们出去踏青了,路上被一些手脚不干净的贪心人偷了些东西,所以才去报的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二人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瞧见了他腰间刻意露出的佩剑后更是双腿一软,立马灰溜溜地离开了。

    “多谢公子。”

    二人走后,春柳感激得朝流水鞠了一躬。

    叶流水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事而已。只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被欺负吧?我这几天教你些招式,这种无赖你打服就可以了,不用讲什么道理,也别指望他们会对你心软。还可以给你一些符咒,你……”

    流水正说得起劲,突然被扯了扯袖子。他一脸迷茫地回过头,便见师兄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糟糕!差点把他给忘了!”

第一百零三节 春柳篇丨玉佩

    由于强行纳气,伤了元气,邢天启刚一逃出山寨,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他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屋内不见流水身影,只有两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在翻箱倒柜。

    邢天启又急又气,好不容易等到三人出现,却又被遗忘忽视。他想大声质问,却偏偏身虚气弱说不出几句话,于是胸中怨气盈腔,只觉得病更重了一分。

    叶流水瞧见他一脸怨怼,连忙来到床前,堆起讨好的笑:“你醒啦?”

    邢天启撇过眼神,没有回话。

    叶流水便又关切道:“身体可有好些?”

    可邢天启依旧毫不领情,还费劲地转过身,用行动抗议自己的不满。

    “……”

    叶流水心中有愧,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只能站在原地挠头。直至师兄给他递过一杯温水,他才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了一颗上乘丹药,就着温水一同端至邢天启眼前:“方才我们是去报官了,并非有意扔下你。这是补中益气丸,对你大有裨益,赶紧吃了吧。”

    “……”邢天启虽心中别扭,但迫切希望早日康复,所以他只犹豫了一刻,便将丹药接过吞服。

    丹药入口,舌有余甘。没过多久,他便觉得体内的气力充盈了不少,耳目也清爽了许多,显然——此药并非凡品。

    察觉到这一点后,邢天启顿时对流水的印象好了不少。他心里清楚,虽然他因流水的计划而受伤,但自己能够脱身全靠二人相助。只是……他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又加上性格桀骜执拗,实在拉不下脸去道歉言谢。

    “你们去报官了?官府怎么说?”服过丹药后,邢天启总算是有了说话的力气。

    叶流水见他态度缓和,连忙积极回应道:“县令说近日会去核查此事,让我们静候消息。”

    邢天启眉头一皱:“静候消息,有什么好静候的?直接让你们带路去山寨看个真假不就行了?那个县令莫不是在糊弄你们吧!”

    叶流水一拍大腿,大声附和道:“那可不是!那些个官员尽是些敷衍塞责的草包!”

    “地方官员竟能纵容山匪劫掠百姓,可见蜀国真是治国无道,迟早会鱼烂而亡!”邢天启回想起自己的这段遭遇,愈发的义愤填膺。

    “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大胆的嘛,还敢说这种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哼!世道浇漓,我不过是仗义执言罢了!”

    “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胆识,倒是我小看你了。”

    “……”

    宁行云看着这二人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毫无忌惮的侃侃而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邢天启一幅异域长相,言语间又尽显霸气,想来也非凡辈……蜀地靠近大宛一带,正是翟月阁的地盘。如今他们人地两生,身上又带着云梦带,周围可谓危机四伏,可得比平日更小心三分。宁行云双眼微眯,在心中暗自警惕。

    春柳倒是没听到如此猖狂的发言,不然定是要吓得两股战战。他见邢天启已经转醒,便去厨房热了一碗粥放至床头,待二人聊天空隙时关照了一句:“抱歉,方才那两位是我的堂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那倒没有。”邢天启想起方才之事,脸上露出厌恶:“不过他们嘲讽了我几句,大约以为我与你有什么苟且关系。”

    春柳面露歉意:“这些人就是爱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我消失了数日,所以他们便……连累你了,真是对不起。”

    “又不是你传的谣,你又何必道歉?这些烂人,不关心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反倒是天天惦记着别人家的动静,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妄意揣测,然后添油加醋地奔走相告。他们啊,迟早要被地狱里的小鬼拔出长舌,放到油锅里炸个三天三夜!”邢天启解气地骂了一通,然后又提醒道:“对了,他们方才在屋中翻找了许久,你还是看看家中有无遗失吧。”

    春柳自嘲一笑:“无碍。除了那个地契,我家应该没什么他们看得上的东西了。”

    这倒是实话……邢天启看了看四周,指着床边的立柜道:“不过他们好像在那个柜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还收了起来。”

    听到此话,春柳顿时大惊失色,然后扑到柜子前,打开最下方的小格。

    宁行云见状,连忙上前问道:“可是丢了什么?”

    春柳拿起小格里孤零零的一张方帕,双唇轻颤:“是爷爷的玉佩。”

    叶流水讶异地接过话:“玉佩?他们拿那个做什么,很值钱吗?”

    “倒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顶多也就值个三两银子。只是……这是爷爷一直随身携带的配饰,亦是留给我唯一的遗物。”春柳攥紧手中的方帕,晶莹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顺颊而下,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我以为他们此行只为了地契,却没想到…竟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这是要彻底断了我跟爷爷的关系,将我从族谱中除名啊……”

    “真是欺人太甚!”

    叶流水听得火冒三丈,作势便要往门外走:“他们住在何处?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再帮你把玉佩要回来!”

    春柳慌忙拉住他:“公子千万不要!他们...他们毕竟还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伤害他们。”

    “你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把你当畜生。不立个威风,帮你抢回玉佩也是无用,日后此事还会再犯。”叶流水简直恨铁不成钢。

    邢天启亦在一旁激将道:“你若这般懦弱,那活该被人一直欺负。”

    “可是……”春柳拉着流水袖口的手微微一滞。

    叶流水见他犹犹豫豫,脸上泪痕犹干,更觉得心中窝囊,不顾他的阻拦便要离开,结果还未踏出门槛,又被师兄喝住了——

    “流水。”

    叶流水回过头,便见师兄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慨叹了一声:“怎还这般鲁莽。可曾记得师父说过,勿行力不能及之善?”

    叶流水有些不明所以。

    宁行云继续道:“你把他们教训一顿,再把玉佩抢回来。他们若是要报复,岂不是反而害了春柳。”

    “立了威风,他们自然就不敢再欺负他了。”叶流水道。

    宁行云道:“他们怕的是你,又不是他。待你离开这里后,他们会如何?”

    叶流水咬了咬唇:“那,那我这几日教他习武!”

    宁行云道:“习武本就非一日之功。何况春柳身子骨弱,本就不适宜大动。”

    叶流水灵机一动:“那我给他一些符咒!还可以教他画定身符!”

    “符咒总会用尽,也难免有疏漏之时。”宁行云又道:“玉鸾秋的事你忘了?若逞一己之快,而不思虑周全,便不是助人,而是害人了。”

    “那……我们就只能忍了?”叶流水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

    宁行云又敲了敲他的脑袋,轻笑道:“平日里脑子转得快,怎么这时候就不灵光了?”

    “嗯?”

    “明着做不了的事情,暗着做不就行了。”

第一百零四节 春柳篇丨赌坊

    二人盘算了一番,接着便当机立断,打算外出探查情况。

    春柳本想随同,却被叶流水一把按了回去,美其名曰让他留下照顾邢天启。他还未来得及拒绝,二人便已没了踪影。

    “那些人都认识你,你去了反倒是徒增麻烦。”

    见春柳意图追赶,邢天启在身后提醒了一句。

    春柳动作一滞,神色莫测。他似乎思量了许久,方才收回了脚步,扭头微笑道:“.…..公子说的是。”

    ******

    邢天启所言不差,叶流水不让春柳随行,的确是为了便宜行事。不过没有了领路人,初来乍到的二人,望着阡陌纵横的大街小巷,还是有几分茫然。

    “东街榆林巷,应该是要往东走吧……”叶流水回想着春柳所说的地址,迟疑地朝某个方向迈去。

    宁行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东街未必就在我们的东边。再说了,你走的那也不是东边。”

    叶流水面上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还是问问路人吧,省得走错路。”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大哥哥,你们要去哪呀?”

    叶流水转头看见身后站着的女孩,顿时吓了一跳。这小姑娘走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而宁行云则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昨日那个在木篱外同他搭话的女孩,他亲切地冲她笑了笑:“你对昭化县熟悉吗?”

    女孩眼睛一亮,猛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从小在这儿长大,街上有几条狗都一清二楚。你们若是要找什么地方或是找什么人,我都可以给你们带路啊!”

    “哟,这么好心呢?”叶流水推了推师兄:“师兄,你认识她?”

    还未等宁行云回复,女孩便快人快语道:“当然认识!以后我还要嫁给他呢!”

    “……”

    “还有这事?!”

    叶流水看向行云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深意。啧啧,没想到师兄不仅越来越腹黑,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四处撩惹春心!

    宁行云只能无奈地解释道:“这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昨晚见过一面。”

    叶流水一挑眉,然后凑近女孩面前,故作神秘道:“小妹妹,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女孩歪过头:“男人啊。”

    “……”叶流水笑容一滞,正色道:“我们可是道士。”

    “所以呢?”

    “道士和和尚一样,需要清心寡欲,远离红尘。所以呢,我师兄是不可能娶你的。”叶流水继续道。

    女孩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也可以还俗啊。等我长大当了大官,定能让你师兄过上好日子的,就不必再吃那清修的苦了。”

    “还需要靠你?”叶流水有些不悦地直起身:“小妹妹,我们是中州人,跟你们这儿的男子可不一样!”

    女孩撅了撅嘴:“别叫我小妹妹,我都十二岁了,不小了!叫我夏菡。”

    眼看二人就要争执起来,宁行云连忙插过话,切入了正题:“夏菡,你知道榆林巷在哪吗?我们想去找人,可否给我们带个路?”

    夏菡见行云同她说话,眉梢又跃上了神采:“知道知道,我这就带你去!”

    “那就麻烦你了。”

    宁行云感激一笑,然后便拉着不情不愿的流水跟上了她的步伐。

    昭化县街巷狭长曲折,二人跟着夏菡弯弯绕绕地走了好长一段路程。

    眼看前方就要到达目的地,夏菡便提前问到:“榆林巷住了几十户人家,你们要找的是哪一户?”

    “……”二人面露难色。

    夏菡见状,又道:“你们若是不清楚,可以告诉我要找的人是谁,我或许认识。”

    “他们姓春,是一对兄弟。”叶流水道。

    宁行云也补充了几句二人的长相。

    夏菡听完这些描述,眉头微皱:“那两兄弟啊……找他们作甚?”

    “你认识他们?”叶流水反问。

    夏菡面露厌恶:“算不认识,只是他们臭名昭著罢了!”

    宁行云见她不喜那二人,便如实相告:“我们并不相识,只是他们拿了我朋友的东西,所以我们打算去讨要回来。”

    “竟有此事?那二人当真狂妄至极!”夏菡既替他们感到愤怒,又暗喜他们与那两个腌臜之徒并无瓜葛。

    “我知道他们的住处,跟我来吧!”

    夏菡气势汹汹地将二人引到了一处宅邸前。她正准备上前拍门,却被宁行云拦下了:“我们若是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闯进去讨要,怕是会……”

    “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夏菡看了看二人略显瘦弱的身姿,顿了一顿,然后又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先去看看。”

    说罢,她便一个轻功,轻松跃上了围墙。

    叶流水看着夏菡利落的身手,心中感叹:蜀国女子果然不凡,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功夫,难怪他当时都没留意到她出现。

    夏菡附在围墙边上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便落回了原地:“可惜了,他们不在家。”

    不在家?叶流水心头一喜,正想说可以趁机溜进去搜东西,便又听夏菡道:“他们应该是去赌坊了。”

    “赌坊?”

    夏菡点点头道:“春家这两兄弟嗜赌如命,那个大哥春仲平,前年便因为屡次偷妻子的首饰去典当赌博而被休夫,被县里的人笑话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生一计——

    “带我们去赌坊看看吧!”

    ******

    因地势偏远且成立尚早,蜀国远不如中州繁盛,昭化县这种小地方的差距更甚。不过县城里的坊市却如金陵一般热闹,瓦舍勾栏应有尽有,未至傍晚便已人头攒动。

    夏菡看着赌坊前拥挤的人群,俏眉紧皱:“你看那些人的嘴脸,当真是贪婪丑恶。”

    叶流水见那群人中男女混杂,便反讽道:“怎么?不允许男子吃喝嫖赌也就罢了,女子去小赌怡情一下也不行?”

    夏菡轻哼了一声:“自己不踏实努力,而是把期望寄托于偶然。这种人无论是男是女,都让人看不起。”

    “你这话倒是顺耳。”叶流水对她高看了一眼。

    夏菡信誓旦旦道:“我若是当了官,定要好好整治一番。”

    叶流水想起今日官府一事,对她的话有些嗤之以鼻:“可别像你们县令一样,只会坐吃空饷。”

    听出了他的讽刺,夏菡却并不在意:“我才不会,我可是要当巡抚大人那样厉害的女官!”

    “志存高远,襟怀坦白,你定能实现你的愿望。”宁行云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

    夏菡看着他温柔坚定的双眸,脸上一热,只觉得心里的小鹿撞得心尖发疼。

    她低下头,有些慌乱道:“里面挺乱的,你们先别进来,我去替你们探探情况。”说罢,便往赌坊跑去。

    “非得当什么知心大哥,看吧,那小女孩真喜欢上你了。”

    叶流水看着夏菡远去的背影,感慨地摇摇头:“师兄,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宁行云一时失语。

    等待的过程漫长且无聊。二人百无聊赖,便在四周闲逛。

    蜀地手工艺发达,雕花、刺绣皆大有造诣,坊市里的摊点上处处可见做工精致的小物件。

    叶流水在一处小摊前东挑西拣,只觉得每样东西都爱不释手。而宁行云则在留意那些质地温润的玉器瓷瓶,心头盘算着给师父买些装盛丹药的器皿。

    “向菱!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叶流水正挑选着小摊上的东西,忽而听到吵杂的四周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向菱?那不是春柳在山寨里提到的姑娘吗?

    想到这,他立即转过身,循着声音将目光锁定在前方的一位绿衣姑娘:“你是向菱?”

    那位绿姑娘听到这不礼貌的搭腔本有些不悦,但转头看见流水生得剑眉星目,清新俊逸,又顿时熄了火:“公子找我,可有什么事?”

    “还真是你?真巧啊!”叶流水眼睛一亮,然后心头一转,从自己怀中挑出一只紫檀雕花簪,递到她面前。

    绿衣姑娘一愣,眉眼含羞地伸手接过:“公子为何送我簪子……”

    “你别误会了,这不是我送的。”叶流水连忙摆手解释。

    “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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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411/ 第一时间欣赏行云误流水最新章节! 作者:千秋故所写的《行云误流水》为转载作品,行云误流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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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误流水介绍:
太行山上有一三清观,江湖人唤“归仙观”
有传闻观前数处迷障,非仙缘者,不得而入
更有传闻观中藏龙卧虎,皆为通天大乘之辈
但实际上,三清观只有三人
一个师父,两个徒弟
大徒弟,宁行云,清高克己,实为闷骚
小徒弟,叶流水,性痞洒脱,实为冷情
明明行云无意,流水无形
师父却常云:“行云,行云,误流水”
此误,误思想,误前途,且,误修行
本文讲述两个徒弟出观寻找师父的奇遇之路。这一路阅遍红尘众生,上至朝堂,下及市井,既有执着寻爱的花魁,亦有铁骨铮铮的将士。两人在是非中浮沉,却又尽离是非之外,只求于江湖百态之中寻遍人生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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