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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秋故     行云误流水txt下载     行云误流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节 春柳篇丨肤浅

    别人...送的?

    向菱看了看他怀中刚买的小物件,又看了看一旁欲言又止的小摊老板:“......”

    叶流水见状,连忙给老板丢了些散碎银子,然后转过身子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春柳今日身有要事,没有时间亲自来找你,听说你会来这儿闲逛,便让我给你带些礼物。”

    “春柳?”向菱眉头微皱,有些费力地回忆这个名字。

    “对,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啊!”叶流水眸光熠熠:“你们不是还订过亲?”

    向菱面上一红,驳斥道:“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还未等她想起春柳是何许人也,她身边的红衣姑娘便猛地拍了拍她的肩:“春柳不就是以前住在你家旁边的那个小个子嘛!说起来,你们还真是订过亲呢~”

    向菱这才忆起,幼时邻家确有一名与她同龄的男孩,唤作春柳。当时两人关系亲近,时有来往,两家也开玩笑地提过要结为亲家。但之后他父母离世,他随爷爷搬走,两人便断了联系,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年之事,不曾下聘,未结婚帖,不过是大人的随口戏言罢了,怎可当真。”向菱略略一顿,又道:“更何况......我与他已多年未见,他突然出现献这番殷勤,又是何用意?”

    多年未见?这春柳未免也太愚笨了。即便是家中变故一时怯于相见,但这小县城左右不过十里地,若是有心,总不至于断了联系,让姑娘都忘了他是谁!硬是做那牵肠挂肚的可怜人,除了自我感动,又有何意义?

    叶流水只叹春柳无用,但到底还是想帮他一把,于是便将他这些年的相思和怯于相见的愁肠“略”加修饰地诉说了一番,最后还感叹道:“前些日子春柳险遭不测,唯一牵挂的便是幼时与你的约定。也正因为此次大难不死,他方才鼓足勇气,决定向你诉说心意。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他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根簪子想要找机会赠于你,而这只——不过是我随手挑选的,远不及他的情深义重。”

    叶流水自觉自己这段话说得催人泪下、令人动容,但向菱听后却是一脸愕然:“他若是钟情于我,那告诉我便是了。我若看得上便在一起,看不上也就罢了,何必弄得如此悲情?”

    ......叶流水一时语塞,却又觉得无法反驳。他本以为女子都心思细腻,难拒深情,却没想这向菱倒是格外清醒。

    “就是嘛!他相思多少年那都是他的事,于向菱又有何干。”

    红衣女子在一旁随声附和:“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你倒不如说说,这春柳如今做什么营生?家业几何?”

    叶流水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道:“春柳才情卓绝,平日里都在私塾教书。家业嘛......在西街有一处宅邸,院子宽敞,通风透气,冬暖夏凉......”

    “看来也没几个钱。”红衣姑娘快人快语:“那他家中还有几口人?可有什么熟络的亲戚?”

    “他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去世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叶流水本想谈及他们家也算得上是个大家族,但想起他那两个堂哥的恶名,又觉得还不如说是孤家寡人的好。

    “看来家族也没什么仰仗。”红衣姑娘听后眉头深锁,看起来十分的不满意。

    “但他脾性极好!温柔体贴,心地善良,又勤劳能干。”叶流水想起蜀地风俗,连忙又添了一句:“而且洁身自好,恪守男德!”

    红衣女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本就是男子本分,不值一提。”

    叶流水急得直挠头:“虽然春柳当下还无权无势,但他满腹才华,日后锦绣前程也未可知啊!”

    红衣女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择偶又不是赌博,日后会如何谁能预料?再说了,这些都是虚话,本就不指望你们男子能有多大作为。”

    “……那你们在意什么?”叶流水反问。

    “他相貌如何?”向菱突然接过了话,眼里满是期待。

    红衣女子也调侃了一句:“他若能生得如公子这般容貌,那其它方面自然就无所谓了!”

    “你惯会胡说!”向菱娇俏地瞪了她一眼,但那飞颊的红霞却是走漏了一丝心意。

    “春柳生得清秀,应当能入姑娘的眼。”叶流水感受到这古怪的气氛,心中别扭至极,只想逃离:“待春柳有空,自会去寻姑娘,到时便知他是否合意。”

    “时辰已晚,在下就先告退了。”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叶流水便抛下一句话,快步离开了。

    什么叫不指望男子能有多大作为?不见对方才德秉性,却只关心家业权势和那区区皮囊,这些女子当真肤浅!叶流水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心中愤愤不已,一路疾行,待回到赌坊附近才想起把师兄给忘了。

    他懊恼地一拍头,正想折身去寻,便见行云正立在他的身后:“师兄?”

    宁行云微微一笑,问到:“那位姑娘属意于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一直跟在流水身后,方才一事也尽收眼底。

    叶流水撇了撇嘴:“她不过是喜欢我的相貌罢了,这般廉价的喜欢,我可不要。我只是……为春柳感到不值,他若知道自己牵挂许久的女子这般肤浅,定会十分伤心。”

    宁行云循循善诱:“蜀国的女子,思想自然与中州不同。若是看到中州的男子只爱美人,你还会觉得奇怪吗?”

    “……”叶流水一时失语,类似的话师兄已提点过他多次,但他始终难以适应。

    “在中州,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蜀地,男子天生无作为,不过是异曲同工罢了。”宁行云又道:“蜀地这一趟,倒是来得值。若非亲眼所见,我们怕是再怎么换位思考,也不能全然理解那些卑位之人的境遇吧。”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叶流水抬首看了看四周:“对了,夏菡怎么去这么久?”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夏菡从赌坊中跑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二人跟前,微微屈膝喘气:“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

    “怎么样?那两个赌鬼在里面吗?”叶流水连忙发问。

    “对,就在赌坊最里面的那一桌。”夏菡点了点头:“他们好像还赢了不少钱,眼下正乐呵着呢。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抢回来还是……”

    宁行云摆了摆手:“这么太引人注目了,容易徒生事端。”

    “那就乘乱偷回来?”夏菡又道。

    宁行云又摆了摆手:“这样他们怕是会生疑,到时候又要牵连友人了。”

    “那要如何……”夏菡一脸疑惑。

    叶流水冲她一挑眉:“这里既然是赌坊,自然有光明正大的办法。”

    “咦?”

    ******

    蜀国虽对赌博管制严格,但昭化县天高地远,官府又无甚作为,所以赌博恶习便在坊间蔚然成风。春家两兄弟,便是沉溺其中的典型之一。

    二人曾千贯进,一文出,也曾时来运转,赚得满盈。即便他们因为嗜赌落得被休夫出门,众人厌弃,但却始终抵御不住那种投机侥幸的期许和快感,屡屡沉迷在这骰子牌九之中。

    这次他们从春柳那里要得地契,觉得荷包硬气了不少,便直奔赌坊待了一个下午。他们今日手气还极佳,屡猜屡中,赚了庄家不少银子,更是乐得手舞足蹈。

    庄家看着二人得意忘形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已。他正打算换上动了手脚的特制骰盅,便听身旁突然有人道——“我来替你。”

    庄家正想拒绝,便见不远处的老板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位置。

    “搞什么呢?快开啊!”春仲平正玩得兴头,见赌桌上半天没有动静,便急不可耐地催促。

    “急什么?”

    他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顿时一愣,抬头才发现庄家换成了一个瘦削高挑的男子。男子的脸上还戴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容貌。

第一百零六节 春柳篇丨久赌必输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不知为何,春仲平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他定了定心神,拿出几两碎银,正欲往赌桌上下注,便听蒙面庄家拉长了音调道——“要考虑清楚哦。”

    春仲平的手顿时停滞在半空中,他本铁了心要赌大的,却因为这句话又变得犹豫起来。

    他这边踟蹰不定,一旁的二弟春齐云却是叫嚣道:“要什么考虑!爷爷我今天就是跌跟头也能捡金条!大哥,就赌大!”

    蒙面庄家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待众人下注后边便利落地摇动骰盅。

    春仲平的目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上下移动,心就像那骰盅里颠簸的骰子,好不安生。

    随着一声“开!”,赌桌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几颗小巧的骰子上。

    “是大!”春齐云看到上面的点数,顿时乐开了花,然后喜不胜收地将桌上的钱往怀里揽:“大哥,今日赚大发了!”

    春仲平也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他多虑了,果然财运来了谁也挡不住!

    之后,二人又连赢了数把,气焰变得更加嚣张,赌注亦是越押越大。

    又一把下注前,蒙面庄家突然道:“二位今日手气这般好,不考虑压个大的?”

    周围的人亦是起哄:“押!押个全骰!”

    兴头当前,春齐云几乎要被说动了,但春仲平却依然冷静得很,在一片“嘘声”中,信誓旦旦地押向了大。

    但万万没想到,开盅的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

    “三个一!”

    “这春仲平方才要是听我们的,这半个赌桌的钱就归他了。”

    “嘁,还不是没胆识.......”

    春齐云眼巴巴地看着钱被庄家收走,心中又急又气,又不敢埋怨大哥,只能嘴硬地回呛:“马后炮有什么意思,也没见你们有人赌全骰啊!”

    而春仲平心中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他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故作淡定地掏出几十两银子:“一次巧合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还是押大!”

    蒙面庄家勾唇一笑,将骰盅在手上炫技地抛了两下,然后一开盅——竟又是三个一!周围顿时惊叹不已。

    春仲平一下输了这么多银子,终于急眼了。他急赤白脸地扑上前,忿忿不平道:“你这骰盅有问题!”

    蒙面庄家坦荡荡地将骰盅推至他面前,供他检查。

    春仲平两兄弟拿着骰盅上下翻查,只恨不得拆了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自己点背就别找理由了。”

    “就是!赢了这么多次,才输两把就翻脸了?”

    “庄家,赶紧开吧!别耽误其他人。”

    赌场上有赢便有输,赌桌上大多人输的银子都进了春仲平两兄弟的口袋,如今见到他们吃瘪,免不了有些幸灾乐祸。

    蒙面庄家收回骰盅,问道:“怎样?你还赌吗?”

    “赌!当然赌!”

    他就不信邪了,真有这么背!春仲平咬咬牙,大有豁出去的架势。

    这赌桌之上一旦上头,便是覆水难收。

    之后虽再未出现连着两个全骰的巧合,但二人每次的押注都恰好相反,押大便开小,押小便开大。而越是如此,二人却越是不肯罢休。十轮过后再想下注时,才发现已是怀中空空,所有的银子都被输光了......

    蒙面庄家见春仲平在怀中掏了半天也拿不出一枚铜板,嫌弃地摆了摆手:“输光了,就赶紧走吧!”

    春仲平脸上涨红一片,他知道自己早就该收手了,但心中实在是屈辱不甘,所以一步也不肯动。

    这时,周围有人半是嘲笑地道:“实在没有银子,东西也行啊~”

    “二哥,那个地契......”春季平想起了什么,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这可不能动!”春仲平瞪了他一眼,然后思索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佩——

    “你看这个如何?”

    ******

    “怎样?拿到了吗!”

    见到叶流水走出,候在赌场后门的二人连忙迎上前。

    叶流水摘掉脸上的面具,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玉佩:“小爷出马,自然手到擒来。”

    他们知道春家兄弟二人沉迷赌场后,便想到了这么一计,通过赌博名正言顺地拿回玉佩,且不被二人发现报复。

    赌桌之术,叶流水知之甚少,但用内力控制骰子的点数,对他而言可谓轻而易举。也正因他会这么一手,赌场老板才会同意他给庄家顶班,以便为赌场赢钱。

    “没露出什么马脚吧?”宁行云问道。

    叶流水信誓旦旦道:“我这次做得谨慎。先让他们放松警惕误以为自己运气好,再出其不意地慢慢蚕食,最后是他们自己上头了,非要继续赌,即便我不做什么手脚,也迟早会输个精光。”

    “哼,这就是赌徒心态。”

    夏菡轻哼了一声:“久赌必输,也算给他们个教训了。”

    “可惜没把房契也赢过来,那个春仲平还算有点脑子。”叶流水有些惋惜。

    “若是如此,他们便不会善罢甘休了。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宁行云说罢,便领着二人折返西街。

    结果三人刚走出坊市街口,便看见春仲平二人迎面走来。

    “真是冤家路窄。”叶流水一脸厌恶。

    夏菡道:“没事,赌场昏暗,你方才又戴着面具,他们不会认出你的。”

    宁行云摇了摇头:“我们午时方才见过面,如今又在此遇上,难免会惹人生疑。还是躲一躲的好。”

    “好。”

    还未等夏菡反应过来,她已被二人带着飞上了一旁的阁楼。

    夏菡登时瞪大了双眼:“你们......会武功?”

    叶流水满意地看着她讶异的表情:“我都说了,我们和你们这儿的男子——不,一,样!”

    夏菡没有再接话,只是在心中暗暗发誓,宁郎不仅才貌双全还精通武艺,要迎娶这般优秀的男子,看来她还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宁行云并未察觉到夏菡的情绪,他望着楼下的兄弟二人正赶往赌坊的方向,显得有些警惕:“他们不是刚离开赌坊吗,为何又要回去?”

    叶流水道:“许是心里不服气,又回家拿了些银子来赌吧。”

    宁行云眉头微皱:“待会他们若是没见到你,恐怕会怀疑……”

    “他们应该没有这个脑子。”叶流水不以为然:“再说了,那个面具本就是赌场庄家常备的,他们哪认得出我是个外人。”

    “但愿如此吧……”

    ******

    待二人回到春柳家中时,已是夜幕星稀。

    他们送走夏菡后,便在街边买了些熟食回来。刚一走进院子,便见春柳正打扫着白日被弄乱的菜棚,而邢天启则在一旁笨拙地活动着四肢。

    “哟,你这身体素质不错嘛,都能下地了。”

    邢天启听到这声调侃,头也不回道:“那是自然!我又不是那种娇弱之辈。”

    而春柳见到二人归来,则是连忙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迎了上去。

    还未等他开口,叶流水便邀功似地从袖中拿出了那枚玉佩:“这可是你爷爷的玉佩?”

    春柳眼睛一亮,欣喜若狂地接过:“正,正是!”

    “你们还真拿回来了?”邢天启见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

    “不费吹灰之力!”叶流水骄傲地昂起头,绘声绘色地把赌坊里发生的事情与二人说了一遍。

    春柳心中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只能不停地向二人道谢。

    宁行云嘱咐道:“我们不敢暴露身份,就是怕日后给你带来麻烦。既然玉佩已经找回来了,你就好好收着,切不可被他们发现。”

    “一定!”春柳连连点头。

    这时,叶流水突然回想起今日的另一件事,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了,春柳!你猜我在坊市还遇见了谁?”

    “谁?”春柳茫然。

    “你那个向菱姑娘!”叶流水眉飞色舞地说着这次偶遇,却并未注意到春柳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她怕是早已不记得我了吧。”春柳低声道。

    “当然记得!你们毕竟是青梅竹马嘛!只是……”叶流水揣测着说辞,不想伤他的心:“只是你们已经许久未见,她不知你现在是何模样,自然不似你一般相思……”

    说到这,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也真是的,既对人家有意,又不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为何不多去寻她,也好培养培养感情!”

    春柳微垂着头:“……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哪还配得上她,还是不要打扰的为好。”

    “配不配得上你说的不算,她说的才算!你在山寨里说过的话都忘了?这么现在反而犯怂了。”叶流水交叉着双手,气势汹汹地教育道:“我已经同她说过了,这两天你便会去找她。到时你当面跟她说清心意,她若是接受你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拒绝……也算不留遗憾了,总比你空留着一个念想的好。”

    “……”

    春柳一时哑然,他可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啊……

第一百零七节 春柳篇丨酒楼偶遇

    次日一早,春柳便衣冠楚楚地出了门。

    他做了一夜的思想斗争,终是屈服在了流水的苦口婆心之下。

    叶流水本想偷偷跟着查看情况,但却被正事绊住了脚——衙门来人了。

    “嘁,你们县令就这么搪塞我们?”

    听完衙门的传话,叶流水双手交叉在胸前,白眼几乎都要翻上了天。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来传话的是一名男性衙役,说话时一脸傲气:“我们昨日可是连夜前往搜查,但是到了却发现那个寨里根本空无一人。许是他们收到了什么风声,弃寨逃跑了吧。”

    “哦?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山寨是何模样?入口处有几座哨塔?”叶流水追问道。

    “有...有两座吧...”衙役眼神游离:“夜间昏暗,我没太注意。”

    叶流水咧嘴一笑,凑近他跟前道:“那个山寨布置得如村庄一般,荒凉得很,根本就没有哨塔。你们果然是在骗人!”

    “你!”

    “多说无益,还是直接去县衙吧。”宁行云打断两人的争执,拉上流水便径直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见状,衙役却是丝毫不慌,站在二人身后慢悠悠地道:“县令大人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们就算去衙门也见不着她。”

    见二人停住了脚步,又接着道:“我劝你们还是清醒点吧。就算那帮土匪被抓拿归案,对你们又有什么益处?到时候反而会闹得满城皆知,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多丢脸啊!”

    “作恶之人都不觉得丢脸,我们有什么丢脸的?”

    这时,衙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他转头一看,便见一个五官硬挺、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在这强大的气场之下,衙役顿觉双腿一软:“你,你又是何人......”

    “受害人。”邢天启一挑眉。

    “......”衙役顿了一顿,他倒从来没见过这般理直气壮的“厚脸皮”男子,而且还一下子出现了三个!

    “哼,你们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其他人想想。若是连累他们名声受损,你们可比那些土匪可恨多了。”

    衙役不愿再与三人纠缠,丢下这句话便快步离开了。

    “呵,我们伸张正义,反倒成了罪人了?这蜀国的规矩也真够可笑的。”

    邢天启听到这话,不禁气极反笑。

    “听你这话,你不是蜀国人?”叶流水随口道。

    “当然不是。”邢天启撇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

    叶流水顺势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被拐进了山寨?按你的身手,应该不至于打不过那群笨土匪吧?”

    “我是大宛人,不过是办事路过此地。至于为什么会误入山寨……”谈至此,邢天启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神情僵硬地摆了摆手:“不提也罢。”

    听到他来自大宛,师兄弟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有些警惕。但又因其言语坦荡,二人也未过多生疑。

    “所以报官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许是怕二人追问山寨事由,邢天启扯开了话题。

    叶流水连忙否认:“不可能!否则我们岂非白受了这些苦!”

    “而且他们既有那害人的心思,留着定是后患无穷。”宁行云道。

    邢天启又道:“那你们打算如何?这县令昏庸,若是想敷衍了事,总有千般理由,你也奈她不得。”

    叶流水眉头微皱,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这件事推进易,周全难。那个衙役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反映了蜀地国情。他们若是将事情闹大,逼县令给个说法,便无疑将春柳及那帮男子置于了风口浪尖。届时,他们便会沦为大街小巷的焦点,成为口口相传的谈资,即便时过境迁,也依旧是饭桌上的一桩陈年烂事。那些数不尽的揣测和污名刻进了他们的余生,那么,又与置他们于死地有何区别?

    见状,宁行云便道:“不如我们先去县衙看看情况,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契机。顺便,也能接应一下春柳。”

    提到此事,叶流水顿时又来了精神:“走走走!”

    见二人欲走,邢天启连忙上前扯住流水的袖子:“带上我!”

    叶流水看了看他尚不利索的脚步:“你身体不适,还是留下看家吧。”

    “那可不行!再让我待下去,人都要发霉了!还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邢天启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叶流水见他一副誓不放手的模样,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行吧。”

    ******

    邢天启行动不便,二人为顾及他只能放缓了脚程,待走到县衙时,已至晌午。

    而此时的县衙正大门紧闭,连站班的人都不见一个。

    “看来那个衙役不是唬人,县令真的不在。”叶流水有些失望。

    邢天启轻哼了一声:“就算县令不在,也应差人留堂,以便民众有事通报。果然——女子掌权就是不行。”

    叶流水噗嗤一声:“若是夏菡听到这话,定要跟你打起来。”

    说到着,他懊恼地一拍头:“对了!早知道就叫上夏菡了。她虽然不太讨喜,但毕竟熟人熟地,也方便我们找人办事。”

    闻言,宁行云打断道:“她与我们非亲非故,不便总是麻烦人家。”

    叶流水却是嬉皮笑脸:“我们图她能助我们办事,她图你的美色,各取所需互不亏欠,又有什么关系~”

    宁行云表情一滞,察觉到邢天启颇有深意的目光后更觉窘迫,便正色道:“既然知道她所求的我们给不了,又何必再给她希望?这不是各取所需,而是利用罢了,可非君子所为。”

    师兄真是惯会说些义正严辞的话,可若非他对谁都这般温柔,人家哪里会“深陷泥沼”,叶流水撅了撅嘴。

    “好啦好啦,知道了。那我们就四处找找吧,反正这昭化县左右不过几里地,总能打听到那个女县令的行踪。”

    ——半个时辰后,叶流水只后悔自己收不回那句大话。

    这昭化县虽小,但地势崎岖,街角巷尾随处可见陡峭的楼梯,临街不过几米便要上下几个来回。他们还偏偏带着个“拖油瓶”,没法随意施展轻功。

    “难怪...这里的人都生得这般瘦...”

    好不容易爬上阶梯,却发现前面还有一段长坡,邢天启气喘吁吁地感慨道。

    见他脸色不佳,宁行云关切到:“你不便大动,我们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邢天启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可以走。”

    “瞧你,嘴唇都白了,还是休息一会吧。”叶流水环顾四周,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刚好还没用午膳,去吃点好的吧。”

    邢天启眼神一亮:“走!”

    ******

    三人刚踏入酒楼,热情的小二便迎上前来:“哟,三位公子里边请——”

    宁行云见一楼嘈杂,几乎座无虚席,便问道:“二楼可有包间?”

    “有是有。不过......”小二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二楼有贵客。还是麻烦公子在大堂用膳吧。”

    有贵客?宁行云看着小二眉飞色舞的表情,心中一动,然后在大堂选了一个视野极佳的座位坐下,以便观察二楼的情况。

    虽然他们皆不清楚这二楼贵客的身份,但这茶楼酒肆最是风谈之地,只要把耳朵竖起,总能收获些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今天巡抚大人来了!”

    “对对对!好像正跟县令在楼上吃饭呢!”

    “难怪那些个公子们都穿红戴绿的,全涌到这酒楼里来了。”

    “嘁,都指望着能被巡抚大人看上呗,也不先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对了子俊兄,你平日不都爱去西街的酒楼吗?怎么今天也来这里吃饭了?”

    “咳咳,我,我只是想换换口味......”

    叶流水听到不远处两名男子的对话,差点笑出了声。

    他们遍地搜寻无果,没想到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县令不干实事,找巡抚大人应该有用吧?他低声与师兄一合计,发现两人的想法正不谋而合。

    叶流水本想再问问邢天启的意见,转头却发现他正风卷残云地席卷着桌上的美食,在一堂仪态端庄唯恐沾到油腥的男子中显得格外突出。

    “看来以前我真是误会你了。”

    误会你是个身份高贵的王孙贵胄,这后半句,叶流水没有说出口。

    “什么?”

    邢天启从一堆餐盘中茫然地抬起头,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啃完的兔腿。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类型说不定会让巡抚大人眼前一亮。”

第一百零八节 春柳篇丨巡抚大人

    昭化县虽不如周边郡县繁盛,但因其北枕秦陇,西凭剑关,也有着“蜀门锁钥”之称。

    不过昭化县最为人所知的却并非其关要地位,而是一个女官——古芊月。

    古芊月出身贫寒,但却心怀大志,惊才绝艳。五岁提笔著文章,十五中举论群雄,年仅二十余岁便从正二品之职,代替女皇巡行天下,抚军安民,是故被人们奉为传奇。

    再加之古芊月还生得一副好相貌,自然成为了众多蜀地男子的香闺梦里人。

    此次古芊月回乡探亲本已十分低调,但还是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惹得几乎全县的单身男子都赶来偶遇。从她踏出家门起,便是“一步一坑”。不是被人投怀送抱,就是被人强塞贴身手帕,直至赶到酒楼的雅间,她方才换得了一丝清净。

    不过也只是一丝。

    古芊月闷着头饮酒吃菜,假装没有看到传菜小厮数次抛来的媚眼。

    一想到待会下楼还要应付满堂的花红柳绿,她便更觉得头疼愈盛。

    坐在她身旁的县令则是一脸艳羡:“真羡慕古大人,这般受人欢迎。”

    古芊月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若你听我的,就在县衙内用膳,又怎会闹出这么多事?”

    “古大人您难得回来一趟,怎好让您吃那些糟糠腌菜......”

    县令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古芊月的脸色,见她毫无反应,便又凑近了低声道:“而且听说您至今未曾婚配,这不正好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嫌弃他们出身低微......您这等身份,就算是收几个面首也无妨啊。”

    古芊月斜了她一眼,眼中晦暗不明:“出身低微?”

    “下官,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县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古芊月收回了目光,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她出行时已足够谨慎,却还闹出这般动静,看来......便是这个县令“错拍马屁”了。

    “行了,县衙空了这么久,也不怕百姓有事。”

    古芊月一撩衣袍,便打算起身离开。

    “大人,我们可以走后门,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县令连忙起身带路,以弥补自己的弄巧成拙。

    两人出了雅间,在小二的配合下偷偷从后门离开。

    她们本以为已成功脱身,但没想到刚一走出小道,便见到三位风姿迥异的俊美男子正候在拐角处。

    “曹县令?!”

    古芊月略带怒意地看向县令,以为这又是她给准备的“惊喜”。

    曹县令也是一愣,待她看清那几人的模样,脸上又更白了一分,怎么是他们?

    师兄料的果然没错,她们果然会从后门离开!

    叶流水见到二人出现,连忙将邢天启拉至跟前,热情地招呼到:“巡抚大人!”

    古芊月没有回话,只烦躁地用眼神示意县令将他们赶走。

    曹县令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你们来这儿作甚?”

    叶流水似是看白痴似地瞥了她一眼:“自然是来找巡抚大人。”

    说罢,他便单刀直入地继续道:“不知大人可有婚配,我这有一名友人倾慕大人已久。他长相俊美,恪守夫德,无不良嗜好。而且身高体壮,颇有男子气息,比那些瘦弱的小白脸不知强多少倍,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倾慕于她???

    邢天启正想反驳,便听古芊月干脆地回绝到:“没有兴趣。”

    “你凭什么看不上我?”邢天启剑眉直竖,忿忿不平,一时忘记了初衷。

    “行了行了,别人看不上你就别献丑了。”

    叶流水将他扯到身后,又推出师兄道:“那这位呢?”

    古芊月依旧面无波澜,强忍着不耐道:“不好意思,本官已心有所属,你们请回吧。”

    “赶紧走!再冒犯巡抚大人,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曹县令生怕他们说些不该说的话,也在一旁恫疑虚喝。

    连师兄都看不上?看来这个巡抚大人不好男色啊。说不定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好官呢......叶流水暗道,看来他们得换一种法子了。

    师兄弟二人稍一对视,便彼此心神领会。

    紧接着,叶流水就开始哭丧着脸做戏:“巡抚大人!不是我们非要纠缠你,只是,只是......”话至此处,他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宁行云脸色凄凄地将他拥入怀中:“师弟!虽然县令大人没法还我们一个清白,但也不能自怨自艾啊。”

    邢天启开始还有些懵然,但也很快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跟着两人一起呜呜咽咽:“明明是那些土匪的错,凭什么要我们承担!”

    曹县令听出了他们话中的潜台词,顿时慌了神。她正想叫人来催赶,便被古芊月一把拉住——

    “曹县令,这是什么意思?”

    曹县令僵硬地转过身,支支吾吾道:“大人,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几名男子说自己前些日子被绑架了,下官当时就立即派人去看了!只可惜那些土匪手脚极快,山寨已经人去楼空,实在难以追查。再加上他们都安然无恙,所以......”

    曹县令接收到古芊月的眼神,越说越觉得犯怵。

    “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古芊月眼神微眯,不怒自威:“曹县令,虽然按照规矩,本官不宜插手原籍之事,但本官也有便宜行事之权。为民解忧本就是为官之责,若任由那些匪徒流窜,必然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测。你这般敷衍行事,不仅对不起这些受害的男子,亦是陷昭化县所有的百姓于危难之中!”

    曹县令双膝一软,连忙磕头认错。

    古芊月摆了摆手道:“你有这认错的功夫,还不如早点回县衙干点正事。不必劳心招待我了。”

    “是......”

    宁行云趁机接过话:“大人,我还记得那些土匪的相貌,说不定能提供点帮助。”

    “......那就有劳你了。”

    曹县令虽不情不愿,但也只能带着他一同折返衙门。

    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叶流水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官也添了不少好感。

    待师兄和县令离开后,他便凑上前道:“巡抚大人当真是一个好官~若不是您,我们兄弟几个怕是......”

    古芊月看了他一眼,打断道:“人都走了,你们就不必再扮猪吃虎了。”

    叶流水表情一滞,还未接话便听她又道:“你们不是蜀国人吧?”

    “你怎么知道?”邢天启一愣。

    古芊月似笑非笑:“蜀国的男子可不会像你们这般胆大。”

    ......他正在想怎么圆谎呢,这个笨蛋怎么就直接承认了,叶流水无奈扶额。

    事已至此,他便也直言到:“那你刚才怎么不揭穿我们?”

    “只要事情不假,于百姓有利,又何必在乎这些细节。”古芊月淡然回应,素净的脸上写满了湛静和坚决。

    她本就是农户出身,自然知道平民百姓的不易。巡行数年,她见过太多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官员,也见过太多含冤莫白、敝衣粝食的百姓,很多事情,即便是她也无能为力,但只要是力所能及,她一定做到问心无愧。

    这才是娘亲真正向往的模样吧......叶流水有些慨叹。他想起师兄交代过的事情,又连忙补充道:“对了,这件事能不能暗中查办?其实还有不少本地的男子也牵涉其中,我们三个倒是无所谓,但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影响他们的清誉......”

    蜀国的男子最重名声和容貌,这她又怎会不知呢......

    古芊月似是忆起什么旧事,眼神微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们放心,此事定会处理妥当,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罢,她便将帷帽上的薄纱撂下,正打算离开,却又被邢天启给拦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古芊月有些疑惑。

    邢天启低头看着她,只见那一双凛冽的眼眸在素色的薄纱后依旧显得澄澈明亮,心中突然漏了一拍,脱口一句:“你,你凭什么看不上我?”

    “......本官刚才已经说过了。”

    古芊月绕过他,走向了长街,一席青衣很快便隐入了人群之中。

    而邢天启还怔在原地,为自己方才的莽撞羞得满面通红。

    他回想起她说过的“心有所属”,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落寞。

    这样的女子......又会喜欢怎样的人呢?

第一百零九节 春柳篇丨异样

    从酒楼离开之后,叶流水便与邢天启一同折返回家。

    他们本想去寻春柳,但实在是人地两生没有头绪,加之邢天启体力不支,便只能作罢。

    两个人在屋内翘首等到日暮,方才见到有人归来。

    叶流水起身迎上前,还未等春柳开口便抢先问道:“你与向菱姑娘如何了?”

    春柳看向他,笑容苦涩地摇摇头。

    “可是你不会说话?不会哄她开心?”叶流水着急到。

    “我无权无势,无所依靠......”春柳双目微沉:“长得也不如流水兄这般标致。向菱看不上我,也是应该的。”

    叶流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话又何必说这么死!你无权无势,努力便是。至于相貌,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有什么太大差别?”

    春柳双唇微动,正想回应,便听一旁的邢天启也接过话道:“我见你日子虽苦,房间里的书却是不少,想来应当是有些才情的。大丈夫本就当朝乾夕惕、建功立业,你这般妄自菲薄又有什么意义?”

    春柳顿时一股火气冲上了脑门,他们这些话说得轻巧,但处境不同又怎知他的无奈?很多事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春柳心中五味杂谈,掺杂了太多堆积已久的无奈和苦楚,但这股情绪萦萦绕绕,涌到嘴边时还是泄了气,像一颗落石,重新沉回了湖底:“你们不懂。”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跟个娘们一样畏首畏脑、磨磨唧唧的,算什么本事?邢天启亦心生不悦,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同春柳争执。

    他性子桀骜,不认规矩,即便是对蜀地男子的地位有所耳闻,也坚信事在人为,这世道没什么不可能的。

    叶流水看场面有些僵持,连忙扯开了话题:“对了,我们这倒是有个好消息。”

    他拉过春柳,故作玄虚道:“你猜我们今天遇见谁了?”

    “谁?”春柳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县的那位传奇——巡抚大人!”

    春柳的表情顿时一滞。

    叶流水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喋喋不休道:“因为县令是个草包不办事,我们又听说巡抚大人回乡了,所以便打算找她来支持公道。说起来这巡抚大人的确像是个好官,不近男色,行事果断,挺有一代女官的风范的......”

    叶流水说了半晌,见春柳许久没有应答,这才发现他直挺挺地愣在原地,眼中晦暗不定。

    “怎么?惊讶过头了?”叶流水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春柳这才回过神,沉声道:“巡抚大人......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官。”

    叶流水见他这么说,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听说她可是你们蜀国男子的梦中情人呢~你是不知道,今日的酒楼里塞满了花枝招展、想要投怀送抱的男子。怎么?看你这副模样,你不会也......”

    他拉长了语调,本以为春柳会反驳他,说些“自己心中只有向菱”之类的情圣语录,哪知春柳却是一脸正色道:“不,我配不上她。”

    不是不喜欢,而是配不上?啧,看来这春柳对巡抚大人确有私心啊……叶流水眉头一挑,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梦中情人这种东西,本就是镜花水月,不过是情感的一份寄托罢了,哪比得上眼前之人这么真切。

    “对了,宁公子呢?”春柳突然道。

    “师兄去衙门督促草包县令做事去了。”叶流水望了望门:“不过按理说也应该回来了吧......”

    似是心有感应,流水话音刚落,宁行云便推开了门,踏月而归。

    “师兄?”叶流水一时有些懵然,接着便激动地跑至他跟前:“师兄!你…….”

    宁行云摆了摆手,提前打断了他的发问。然后讨过一杯清水,饮尽方才缓缓道:“我随县令等人去了一趟山寨。”

    他扫视了三人一眼,然后沉声道:“那帮土匪的确已经弃寨而逃了。”

    “所以那个县令真没骗人?!”叶流水一脸讶异。

    宁行云不置可否:“照他们沿路的表现来看,定没有去过山寨。如此耽搁了两日,可足够那帮土匪尽数逃离了。”

    叶流水眉头紧皱:“那可有什么线索,能知道他们去哪了?”

    宁行云摇摇头:“没有。若是他们已经逃窜到外地,还需要其他区域的官员配合行动,而且这些土匪本就隐于山林,很难找到踪迹。”

    明白这桩案子已是举步维艰,邢天启愤恨地一拍桌子:“难不成,就让他们这么逍遥法外了?”

    回想起他在山寨里遭过的罪,邢天启恨不得现在就掘地三尺将那帮人统统抓回,押入死牢里折磨上三天三夜。

    “倒也不是全无希望。”宁行云又道:“巡抚大人说了,这蜀地时常会发生男子走失事件,他们大都是不忍妻主苛待,或是家境贫寒无路可去,所以便重寻归宿,投靠至类似山寨的地方。所以根据我们所描述的部分土匪的相貌特征,对照户籍记录一个个筛查,或许能查到这些土匪的身份。”

    “查到又能如何?他们既是自愿逃走,定不会再与家中联系。”邢天启不以为然。

    “确实如此,所以我们也并不完全寄希望于此。”宁行云勾起嘴角:“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你们可别忘了这帮土匪的目的是什么。”

    “换皮法阵!”叶流水眼神一亮,立即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宁行云点点头:“山寨背靠的那座山,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也是换皮法阵的必要场所。若是离了这个地方,换皮法阵的一切布置都没有意义了。所以,他们若还想置换容貌,那必定还会回到这里。”

    邢天启兴奋得一击掌:“说得对!那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行了!”

    “他们短期内应当不会轻举妄动,而且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待着这里,只能这几日尽量配合调查了。”宁行云又补充了一句:“巡抚大人还猜测,这帮土匪说不定还藏在昭化县内。你们这几日外出,记得留意周围之人的相貌,若有异样及时上报。”

    “是!”听罢,邢天启和叶流水皆跃跃欲试。

    叶流水更是狂妄地道:“若他们真这么大胆,那可就完蛋了。小爷这双千里眼可不是吹牛的,定不会让土匪在我眼下藏得过半刻!”

    “哼!我跟他们相处了数日,那帮人的模样早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定是一抓一个准!”邢天启也昂首道。

    “看得见不代表抓得着啊~就你那走几步路就开始大喘气的身子骨,还是算了吧。”

    “这还不是你害的!你还好意思说!”

    “……”

    看着二人又开始打嘴仗,宁行云轻笑着摇了摇头。待发现一旁的春柳一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时,便关切道:“怎么了?有心事?”

    春柳欲言又止:“宁公子……”

    宁行云看着他黯然伤神的模样,猜想他今日定是未能如愿,便岔开话题道:“对了,这几日配合官府查案就交给我们吧,你尽量别露面。”

    “为什么?”春柳一怔。

    宁行云解释道:“这件事毕竟于名声有损……我们三人本就是过客,也非蜀国人,所以不用忧虑于此。但你不同,你以后还要在昭化县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若是落人闲话……”

    “是......多谢公子为我考虑。”春柳感激道。

    “也不只是我们的意思,巡抚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宁行云继续道:“她考虑到当地的情况,所以特意交代我们要保护好你。若后续我们离开了此地,要你配合查案,县衙也会尽量秘密行事,绝也不会透露你的半点消息,你可以无须忧虑。”

    “……好。”春柳微垂下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半晌,又突然问道:“今日你们见到巡抚大人,她可有什么反应?”

    “什么?”宁行云有些不明所以。

    春柳悄悄攥紧了手,又道:“巡抚大人每次回乡都十分低调,对那些蜂拥而至的男子避犹不及,但却愿意与你们相见交谈……可能是因为三位公子皆是翩翩君子,相貌出众,所以她才会另眼相待吧……”

    宁行云轻笑道:“你误会了。巡抚大人愿意见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相貌,只是我们故意设计……”

    “对啊对啊!她与县令从酒楼的后门溜走,我们提前料到并在小路上蹲守,所以才见得到她。”叶流水突然在一旁插过话:“开始我们并不知她的为官秉性,还假装对她仰慕已久,只可惜啊~她没看上某人呢~”

    “某人”邢天启连忙急赤白脸地辩驳:“那,那是人家为官正直,不近男色!”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你急什么啊?”叶流水调侃道。

    “我,我又没急!”

    “没急还口吃?你莫不是真看上人家了!”

    说罢,两人又开始了打闹。

    真是小孩子气……宁行云扭过头想同春柳继续搭话,正恰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宁行云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春柳今日似乎有些异常……

第一百一十节 春柳篇丨往事

    次日清晨,官府又查人前来传唤。

    宁行云匆匆用过早膳,便继续去协助查案了。

    邢天启本想随行,却被叶流水一把拉住:“有师兄就够了,你去做什么?”

    邢天启理直气壮道:“我在那破山寨待的时间可比你们都长!”

    “是是是,你三个月都没出过牢门,连山寨大门的方向都分不清。去了是能告诉她们伙食有多差,还是暗牢有多脏?”叶流水毫不留情地拆穿。

    邢天启表情一滞,轻咳了两声:“反正待在这也是闲着......”

    “谁说今天没事了?”叶流水看了春柳一眼,见他正在专心收拾碗筷,方才在邢天启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昨日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惦记着春柳的事,打算今日再寻些机会帮衬一下,总不能让这数年的相思就白白随那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邢天启听罢眉头微皱,似乎仍有些纠结。

    叶流水看穿了他的心思,调侃道:“我懂了,巡抚大人比我们更重要~”

    “胡说什么!我当然会留下,留下!”邢天启面染红霞,急忙为自己辩解:“方才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帮他......”

    这呆子真容易上套......叶流水狡黠一笑,然后转头对春柳道:“春柳,今日带我们上街逛逛吧?来昭化几天了,你都还没尽过地主之谊呢~”

    春柳略带茫然地抬起头,听清他的话后又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没事,这不是这家伙前两天还不能下床嘛~”

    叶流水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正好今天天气好,适宜出行。说不定——我们还能碰上什么好事呢!”

    ******

    “宁公子,这是我们昨夜筛选出来的名单,您看看这里是否有那些匪徒?”

    宁行云刚至县衙,师爷便递过一沓厚厚的编户资料。

    他微微一惊,心下感慨:真不愧有巡抚大人坐镇,这效率可真高啊......

    “他们是根据你口述的体貌特征,抽调了附近各县的档案,对照编户上的记录来筛查的,难免有些出入和遗漏。你粗略看看,若是有能对得上的,便立即差人去查。”

    古芊月从内门走出,眼下略有些青黑,但面容却不见丝毫颓色。

    宁行云注意到她身上仍是昨日的穿着,料想她是在衙门里过了一夜,心中不禁多了一丝敬佩。

    他快速过了一遍,然后抽出几卷递给师爷:“这几个人,可以查查。”

    然后又对古芊月道:“不过即便我们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想必也没有太大用处。这些人本就是自愿离家,如今又犯了事,应该不会再冒着风险回来。”

    古芊月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一撩衣袍,在餐桌前坐下,接着道:“待我用完早膳,你再同我去一趟山寨。昨日匆忙,未来得及细看,说不定还有些遗留的线索。”

    “好。”

    宁行云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县令的身影,便问道:“县令大人呢?”

    古芊月头也不抬:“昨日她忙了一夜,身体有些不适,我便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一旁的师爷连忙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人,您也一夜未歇了,要不要......”

    “无碍,习惯了。”

    古芊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随便喝了两口粥便爽利地让人背好了两匹骏马,与宁行云再次前往山寨。因嫌累赘,所以二人也没有带任何随从。

    去往山寨的路程并不十分遥远,加之时间充裕,身子又确有些疲惫,古芊月出了县城,便放缓了赶路的脚步。

    宁行云策马跟在她的身后,看着那瘦削挺直的身影,唇齿微动,正想找些话题缓解气氛,便听古芊月先开了口:“宁公子,在你们那,是不是都是男子掌事、当官?”

    “嗯。中州男子位同蜀国女子,皆是男子为官。”

    宁行云微诧,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

    古芊月又追问道:“那中州女子呢?境遇如何?”

    宁行云如实道:“女子位卑,不可为官,亦难从商。大多人都是当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了却一生。”

    说罢,他观察了一下古芊月的神情,本以为她会义愤填膺地为女子的不公境遇声讨一番,但没想到她只是抬首看向远处掩映在云雾里的黛墨青山,目光怅然,连带着那一席洒脱的青袍也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

    “巡抚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宁行云忍不住关切到。

    古芊月沉思半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突然转过头问道:“若是你生在蜀国,你当如何?是以男子之身不甘求取,还是甘为卑位,安分持家?”

    宁行云轻笑:“境遇不同,周遭的思想观念不同,会塑造出一个什么样的我尚不得而知,又怎知那样的我能做出什么选择呢?”

    “说的也是......”古芊月眼神微黯:“即便再设身处地,也很难全然理解他人境遇吧。”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宁行云继续道:“巡抚大人若有心结,可以放心一叙。我们本就是过客,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对我们来说,都像是风一样,吹一吹便过了,什么也带不走。”

    古芊月勾唇一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头了。”

    “出了县衙,叫我芊月便可!”她扬鞭一喝,继续策马前行。

    宁行云甩鞭跟上。关于古芊月的故事,便糅杂在耳边呼啸的风里,裹挟着马蹄下的哒哒脆响,娓娓道来。

    人人皆知古芊月是昭化县难得一见的奇才,自幼便通读史书,才学斐然,成了全蜀国最年轻的女状元。即便是入了官场,她亦是出类拔萃,最受女皇青睐。

    但却没有人记得,同期还有一名男子,也有如此才名。

    那人唤作季清风,与古芊月相识于学堂。

    当时两人皆是翰辰学堂里出了名的神童,且都心性好胜,时常切磋文采,比较学问。起初他们还相看两厌,久了却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感情日益升温。待学年末时便已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被外人视为昭化县最为登对的才子佳人。

    蜀国男子地位虽低,但却不像中州女子那般约束甚多。若是家族在朝中有贵人,也能通过科举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古芊月本以为二人可以顺利地考取功名,一同入朝为官。却不料科考那年季清风家中突发巨变,一下子失去了朝中仰仗,即便他策论答得再出色,也未能挤上那一纸功名……

    古芊月在凌云殿上独占鳌头,返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季清风。但季清风此时家道中落,又科考无望,觉得自己已无颜面对,便始终闭门不见。

    古芊月屡次来寻无果,季清风又表现得如此桀骜,反倒迎来了周遭男子的嫉恨。他一时从风光的少年公子变成了人们口中可怜自负的鼠蚁,每次出门便如同踏进了流言蜚语的荆棘,每一句低语都在他的心上狠扎。更有一日,季清风在路过一处酒楼时,被人设计从头上泼下一盆矾油,烧毁了那张清隽舒朗的脸庞,剥夺了他最后的仰仗……

    “……如今他人呢?”

    宁行云听罢,沉吟了良久,方才小心问道。

    古芊月双眼微阖,黑黝的眼眸似一团散不开的愁雾:“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是,他是一个如此傲气的人,又怎会容忍在我面前展露不堪。”

    宁行云眉头紧皱:“竟用矾油毁人面目,到底是谁如此狠心?”

    古芊月眼中一闪而过少有的狠厉:“一个肤浅的蝼蚁罢了。如今应当散落在泥土里,被牲畜来回践踏吧。”

    “蜀国男子最重容颜,所有人包括季清风自己,都以为这样我便会对他生厌了……”古芊月冷笑一声,笑意又渐渐掺了苦味:“可是……我所心悦的本就不是那张皮囊,是他的才学,是他的意气风发,是他的体贴温柔。世间好看的男子这般多,难不成我都要喜欢不成?他都没问过我想要什么,凭什么就能自作主张地消失?”

    “他只是……”

    宁行云话音未落,便被古芊月抬手打断了:“宁公子不必劝解我,我明白他的难处是我无法体会的,他也是逼不得已…其实我怨的更多的,还是我自己吧。如果当初我能思虑的更周全,能帮他一把,能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

    古芊月看着眼前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的山寨,潇洒地翻身下马,眼中重新唤起笃定的光芒。

    “罢了,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我能把握的只有以后。”

    “我一定,会再找到他的。”

第一百一十一节 春柳篇丨突变

    昨夜灯火昏暗,又看得匆忙,古芊月一直担心有所遗落,故一下马便开始轮间搜查。

    这山寨虽然表面看着荒芜平庸,但细究起来却大有门道。

    寨门朝南,住所依山,整体呈漏勺之型,又在关要处设重重把关。所以一旦有人被抓入山寨,便如瓮中之鳖难得脱身;而山匪们要想逃离,却能隐入身后山林躲避追捕。即便是官府想要从山后包围,却也因地势难以实现,亦容易打草惊蛇。

    显然,这组建山寨之人,并非是一个无脑莽夫。

    古芊月与宁行云分头从前厅开始搜查,他们看得仔细,但各间屋内多只剩下了一些破烂家具,实在没有什么探究价值。

    当宁行云又从一间偏房一无所获地走出时,发现古芊月似乎在对门逗留了许久,便扬声问道——“这间屋子,有什么问题吗?”

    古芊月站在原地晃了晃神,过了一会方才回道:“没事。”

    这屋子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总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宁行云踏进屋内环视了一圈,看到窗边的书橱,略感讶异:“这些山匪多是些山野村夫,但是主事大厅和这间屋内都放了书橱,而且用料都十分精致。”

    “嗯,而且这间屋子的装潢明显比其他屋更好、也更敞亮,住的应当是山寨里的关键人物。”古芊月补充到:“他们连夜搬走,按理说只会带上些重要细软,但这些书却也都被尽数带走了,看来此人对此极为爱惜,应当是个有才学的人。”

    说罢,她转头看向宁行云:“宁公子,你可记得这山寨中有与之特征相符之徒?”

    宁行云眉头微皱:“这山寨中有学识的,我只知葛九一人,但以他的地位,应当住不进这间屋子。至于寨中的主事,我也只见过大当家。”

    “就是你说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古芊月问道。

    宁行云点点头:“虽然看不见他的模样,但此人气度不凡,在寨中极有声望,应当不是凡辈。”

    “可他为何要戴着面具呢?”古芊月双眼微眯,推测道:“要么是他刻意在你们面前隐藏身份,要么——就是他的面容惭于见人。大费周章搞个换皮法阵,总不能都是为了寨里的兄弟吧......”

    容貌有损,又富有才学......宁行云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垂,用余光观察着古芊月的反应。

    古芊月语气一顿,她也联想到了那个她一直在苦苦寻觅的人。

    虽然感情告诉她,她不该用这种恶意去揣测于他,但为官的理智却逼得她必须面对所有可能.....

    古芊月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间屋子如此熟悉。

    她有些彷徨无措地跑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莲花砚台,发现上面正印着他们在学堂时最爱用的积文斋的标识。而一旁的青花瓷瓶里,还插着一支她最爱的白杏。

    还有桌上的镇纸、薛涛笺、屋内的陈设......这些零碎的细节明明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但现在却成了揭露这些丑恶真相最有利的武器。

    宁行云从未见过古芊月如此落魄的模样,那素来坚定的眼光变得涣散,像是所有的信念都失去了依仗,破碎成一地锋利的冰花,尖锐得刺心。

    他上前宽慰道:“或许只是凑巧,还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必太早下定论......”

    古芊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失魂地看着那只已经落败的杏花。

    “对了。”

    宁行云从袖中拿出几封信递过:“这是你写的吗?”

    古芊月淡淡地扫一眼:“不是。”

    宁行云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这是我们之前找解药的时候发现的,被藏在正厅书柜的一个暗格里,保护的很好。”

    “是有什么线索吗?”古芊月有些不明所以。

    “从信中的内容来看,收件的男子也是个富有才情之人。而且那个暗格应该并不为许多人所知,藏在这里的......”

    古芊月打断了他的话:“宁公子的意思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可能是信件的主人,而非清风?可这种种细节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重新拾起伪装,又变回了那个坚毅利落的巡抚大人:“不过你说得对,一切还没有定论,眼下的关键还是在于找到他们的行踪。方才失态了,抱歉。”

    “不必介怀。”

    宁行云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那这个落款名字——濯霞,你可有什么印象?”

    古芊月稍加思索:“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我常年不在昭化,对于本地的情况已不太了解。回去我再问问县令。”

    “好,周围的屋子我也都看过了,同样也没有什么线索。后山还有一个布置法阵的地方,可要上去看看?”宁行云道。

    “自然。”

    古芊月点点头,然后便随着宁行云前往后山。

    ******

    上山的路宁行云走了数次,已十分谙熟。

    古芊月则如他们初来时一般,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地貌:“果然是一个风水宝地。只可惜,用来做这等肮脏之事。”

    “蜀国男子需要以色侍人,自然是费尽心思想要换张好的皮囊。”宁行云道。

    “鼠目寸光。”古芊月眉梢带冷:“容颜终会老去,那些女子若是因为容貌而倾心他们,那总会有厌弃之日。”

    宁行云看向远处:“能讨得一时的欢心,那也是欢心。中州的后宫妃嫔们为了讨皇上喜欢,亦是无所不用其极。若说是她们错了,可这世人赋予她们存在的意义似乎本就是如此。”

    “.......那也不是他们作恶的理由。”

    古芊月抿着嘴,不愿再深想,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来到目的地后,宁行云敏锐地发现,此处的布置与之前相比又有所不同。不仅多了几样新的物件,还调换了各方的位置。

    宁行云拿出逃脱那日顺手带走的法阵图进行比对,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个法阵布置繁琐,内容又有所缺失,即便是他与流水也不敢保证能够布置完善。但这些微小的变动,却让整个法阵瞬间变得活通起来,似乎真有可能发挥出换皮渡魂的奇效!

    虽然法阵目前尚未完全成型,但这却说明——那些土匪中找到了更精通此道者,或是他们本就知道该怎么做!

    古芊月不通阵法之道,看见宁行云的表情愈显严肃,也有些心急:“怎么了?”

    宁行云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俯下身子,细致地观察了一下火盆里未烧尽的木屑和符纸。

    “今天有人来过这个地方。”

    古芊月双眼一亮:“看来他们果然还没有走远!”

    “毕竟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个换皮法阵,所以终究要回到这个地方。”宁行云道。

    “那我们能不能直接毁了这个地方,断了他们作恶的机会!”古芊月握住刀柄,已是跃跃欲试,亟待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见状宁行云连忙劝阻道:“这些布置能够破坏,可这山总不能推平吧?再说我们还需要用其作诱饵。”

    “说的也是。”古芊月收回了刀:“我已与周边各处联系过了,各个关口严查出入,若发现任何异常便会与我们联系。等回去之后,我再让县令派人来此处蹲守,若是他们还敢回寨,定能将其一网打尽的!”

    “我们的动作不算慢,他们应该没有跑远。”宁行云道。

    古芊月点头附和:“也有可能,他们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说不定,回去就能收到什么消息了……”

    ******

    “巡抚大人,出事了!”

    宁行云二人刚回到县衙,便见师爷跌跌撞撞地跑上前。

    古芊月看着他一脸慌乱的样子,心下一沉:“何事!”

    “就是,就是叶公子他们今日在街上遇到那帮山匪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的也不清楚,总之大闹了一阵,然后山匪没抓着,还有人受了重伤,现在正躺在医馆呢!”师爷喘着气,不甚清楚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那帮贼人竟真藏在昭化县!还敢继续伤人!”古芊月勃然大怒,正想找宁行云商议对策,转身却寻不到他的身影。

    “小的刚才话还没说完,宁公子就飞,飞走了。”

    师爷目瞪口呆地指着宁行云消失的方向。

    古芊月眉头一压,也朝着那个方向策马赶去。

第一百一十二节 春柳篇丨亏欠

    那帮土匪不过只会些拳脚功夫,以流水的武艺,他们怎会不敌,又怎会受伤?莫不是中了什么奸计?!

    葛九那人心思叵测,大当家亦是城府颇深,若被蓄意设计,也不是不可能......

    宁行云步履轻疾,在高檐翘角间点足飞纵,心里百般猜测,却是越想越乱。

    他按照师爷所指方向纵览搜寻医馆的位置,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连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容都被吹乱了几分。

    日暮愈深,余晖渐隐,街上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笼。

    宁行云眼神敏锐,终于在一片暖光中找到了医馆的招幌。

    他刚一进门,便见到流水正站在医馆的大堂里。

    “师兄!”

    叶流水见到行云出现,连忙迎上,显得十分焦急。

    “怎么了?”

    宁行云上下打量着流水,见他并无任何伤损,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

    叶流水长叹了口气,然后将今日之事全盘告之。

    今日,他们三人一同外出,本是打算去找向菱姑娘,再给春柳寻些机会,但却在路上意外遇到了其中一名山匪。邢天启在山寨待了数月,将那些人的面貌记得极为深刻,所以一眼便认了其的身份。

    因大街上人多嘈杂,为避免牵连无辜百姓,三人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尾随着他来到了一间隐蔽的小屋,并发现其间还藏匿了许多其他匪徒!

    叶流水让邢天启去官府寻找支援,以便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结果却不小心闹出了动静。

    山匪们发现行踪暴露后连忙从后门逃走。因邢天启身体未愈,春柳又体力不支,叶流水便独自先施展轻功追上,结果却中计被诱进了一间提前布置过的柴房。

    说到这,叶流水顿了一顿:“那间柴房被提前洒了油,窗户也都被封死了。我刚一进去,便有人关门纵火,想要把我困在里面.....”

    闻言宁行云心下一惊,正想拉过他再次检查,便听身后有人道:“放心吧,他什么事也没有。”

    宁行云回过头,见到同样安然无恙的邢天启。

    邢天启继续道:“我与春柳赶到时,柴房已是火焰炽盛,旁人难近。但春柳为了救他,还是冒死砸开了房门,还被掉落的木板砸中,脸也灼伤了......”

    宁行云眉头一皱:“春柳情况如何?”

    “还不清楚,大夫正在里面看诊。”邢天启指了指内室。

    “都怪我,是我太莽撞了......”叶流水紧咬着下唇,懊悔不已。

    “你先别急。”宁行云有些疑惑:“若只是封锁门窗,还困不住你吧?”

    叶流水眼神一黯:“对。但他们还在屋内放了奇怪的香薰,我一个不慎吸入了一些,便四肢无力了。若非有内力强撑,怕也要受伤了。”

    “果然是有备而来......”

    宁行云越想越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帮山匪怎会提前布置好了柴房?就算他们是故意被流水三人发现,然后引诱他们掉入陷阱,那这样除了打草惊蛇、暴露自己的行踪,还有什么意义?若说只是为了找流水报仇,那未免也太因小失大了......

    他正想细究一番,便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

    见大夫走出,叶流水立马迎上前,抢先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大夫用药童递过的湿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回道:“放心吧,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说到这,他面露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这位公子的脸怕是要毁了。”

    “什么叫要毁了?”叶流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夫,只要能够治好,条件您尽管提!即便是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能给你找来!”

    “不是药材的问题。”大夫摆了摆手道:“只是这烧伤严重,他脸上的皮肤都已完全坏死了。即便是圣手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见眼前的小公子瞬间变得面如死灰,大夫安抚道:“诶,其实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先进去看看他吧,让他也想开点。我先去开点滋补的药。”

    “有劳您了。”

    宁行云谢过大夫后,便带着二人进入了内室。

    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入目便是春柳被裹上了层层纱布的脸。

    纱布白洁,遮挡住了大部分的不堪,但从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的血红浮肿,却暴露了其后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春柳刚刚转醒,意识还有些模糊,见到三人入内,便挣扎着想要坐起。

    “你先好好躺着!”叶流水连忙让他躺下,然后关切到:“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头还有些晕,脸上也火辣辣的......”

    春柳说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脸上的纱布,声音有些颤抖:“叶公子,我的脸是不是......”

    叶流水掩下眼中的情绪,替他塞了塞被角:“......没事的,你先不要想太多。”

    “方才大夫说的话,我隐约也有听到......”

    春柳鼻头微酸,强忍着情绪道:“叶公子,天灾人祸本就难料,请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命数。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不要让向菱姑娘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在她心里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叶流水手上一顿,他宁愿他打他怨他,也不愿听他说这些话。

    在旁人看来,叶流水并非一个好相处的人。他对恶人心狠,对生人冷漠,肆意张扬而不知进退。可实际上,对于那些视作朋友之人,流水却比谁都心软。他本就同情春柳的境遇,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所以才在向菱一事上格外用心。但不曾想,他不仅没给到任何帮助,还连累春柳失去了最后的仰仗。

    叶流水平生最恨亏欠了,更何况亏欠的还是他的朋友,是一个囿于困境的弱者。在这几日,他已切身体会到了蜀国男子的卑微地位和万般无奈,更明白了容貌对于一个男子的重要性。如此认知,更让内疚的情绪如纠缠的水草一般填满了他的胸腔,窒息至极。

    过了半晌,叶流水方才抬起头对春柳郑重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脸治好的。”

    他的眼神格外笃定,似在立下一个誓言。

    宁行云察觉到流水压抑的情绪,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然后出言宽慰道:“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大夫说的未必能信。我们此番西行,其实是为了寻找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总爱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与医圣亦有往来,待我们寻到他,说不定就能找到医治之法。”

    “或许吧……”春柳黯然地垂下头,显然并不抱什么希望。

    邢天启见气氛冷凝,也热络地说道:“实在不行,春柳你随我去大宛吧!”

    “那里没人在乎你的相貌,你只要有才能,便总有出头之日!到时我先帮你引荐几个人,你先做他们的幕僚……”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已经替春柳规划好了余生。

    春柳看着众人积极替他出谋划策,心中五味杂谈。

    他应该感动的,不是吗?可这三个人...皆是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他们容貌出众,衣食无忧,有可以依靠的高人,有卓越的家世,似乎只要挥一挥手便能拯救他残破不堪的人生。而他,顶着一张难以入目的脸孑然于世。他想做什么,想改变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对,他只能靠自己。春柳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眼中晦暗不安。

    “宁公子。”

    突然,一道女声传来,春柳顿时全身一僵。

    他忍着疼痛将身子转了过去,似是在回避自己狼狈的模样。

    三人循声一望,便见古芊月走了进来。

    “巡抚大人?”见到来人,叶流水与邢天启皆是一愣。

    “我来看看情况。你们的朋友伤势如何?”

    古芊月看见背对着身子,一言不发的春柳,微微有些诧异。

    宁行云见状,连忙解释道:“春柳他有伤在身,失礼之处还请巡抚大人见谅。”

    古芊月摆了摆手:“无碍。让他好好静养,我们出去说吧。”

    宁行云点点头,然后便随她到前厅议事。

    见春柳似乎不愿说话,叶流水与邢天启也跟着离开了。但他们没有回前厅,而是绕到了后院。

    “喂,你真的知道怎样治好他的脸吗?”邢天启突然开口问道。

    叶流水摇了摇头。

    邢天启又道:“那你们师父真的认识医圣吗?”

    “嗯。”叶流水闷声道:“不过,医圣也不一定有办法。”

    “……”邢天启见他如此消沉,忍不住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这又不是你的错。要说错,也是那些天杀的土匪害的!”

    “但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如此。”叶流水苦笑道。

    “啧!你再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既然治不好,倒不如让他离开这个思想荒谬的鬼地方。”邢天启愤愤道。

    “不是还有那个东西吗?”叶流水抬眼看向暗沉的夜空。

    “嗯?”

    邢天启有些懵然,待反应过来时顿时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第一百一十三节 春柳篇丨落网

    事情发生得突然,已发生的既已无法挽回,那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祸首得到应有的报应。

    宁行云和古芊月都是果断之人,他们互通了消息之后,古芊月便迅速做好了部署。

    “各个关口都有人严查把守,他们逃不出昭化县的。你们那个朋友......”

    古芊月顿了一顿:“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随时来找我。事不宜迟,我得先立即带人去搜查了。”

    对于春柳的遭遇,古芊月深感遗憾。她本想好好地安抚、鼓励他一番,但感受到他的抗拒和刻意躲避,便没有再踏入内室。

    当初清风毁容后...是不是也如这般敏感自卑,不愿以面示人?

    古芊月朝屋内看了一眼,凤眸微黯,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却不知,她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缱绻至深的目光,浸润着无尽的相思愁绪,随着她的脚步揉进了月光里......

    宁行云奔波了一日,也稍有些困倦。他找到流水叮嘱了几句,便先回到了春柳家中稍作休憩。

    待他再至医馆时已至清晨,推门便见春柳正独自饮着药膳,而不见流水和邢天启的身影。

    宁行云踏入室内:“你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宁公子。”春柳抬眼见到宁行云,连忙放下碗招呼。

    他的脸上依旧裹着层层纱布,但情绪却是稳定了不少:“除了脸上仍有些灼痛,其它地方都没什么大碍了。”

    宁行云走到床边,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这里是一些进补的丹药,虽说对这些灼伤没有实际效用,但能益气补元,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春柳感激地收下:“多谢宁公子关心。”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我还没有谢过你救了流水呢。”宁行云目光诚挚。

    春柳苦涩一笑:“在山寨时若不是你们,我这条命怕是早没了。于情而言,叶公子是我的朋友,我本就该出手相助。于理而言,这本就是我欠他的,后果如何都是我自身的命数罢了。只希望你们不要过于介怀,更不要觉得内疚。”

    春柳如此明事理,让宁行云深感欣慰。

    世人天性本就自私,升米知恩斗米作仇,别人的恩情转瞬既忘,而自己的折损却会如鲠在喉夜夜纠结,像春柳这般知恩图报且是非分明者,实是难见。

    宁行云轻叹了口气,然后望了望四周眉头微皱:“流水他们人呢?”

    春柳一愣:“他们没有跟你一同回去吗?昨晚你走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们了。”

    宁行云顿时心中一惊。

    流水的性子他最是清楚,嘴硬心软。昨日他情绪便有些不对劲,又莫名消失了一夜,莫不是...去做什么蠢事了...

    宁行云正打算找医馆的药童问问话,便听门外又有官差来传信:“宁公子!”

    “宁公子,那帮土匪已经被抓住了,巡抚大人请您过去认人呢!”

    这么快?宁行云心中诧异,只得转身跟春柳交代了一句:“若是见到流水,让他立即到去衙门寻我。”

    接着,便跟着官差离开了。

    ******

    县衙距离医馆有些距离,宁行云牵挂着流水,亟待把事情处理完毕,脚步更是飞快。

    身材瘦小的官差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费劲地搭话:“宁公子,宁公子不必这么着急,巡抚大人还在问审呢!”

    宁行云瞧见他满头大汗,略微放缓了脚步:“你们是如何抓到人的?”

    “这多亏了巡抚大人啊!”说到这,小官差马上来了精神,趾气高扬地将昨夜之事复述了一遍。

    那帮土匪设计流水逃离后,本想从东边混出城,但因为古芊月早已将他们的画像散布了出去,并在各个出口安排了守卫严查,所以他们未能得逞。而城中原有的藏匿点又已暴露,一群人无路可去,便只能暂时分散开潜藏在城中各处。

    古芊月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即查人在各个出口以及主要街道蹲守,山寨、原先的藏匿点以及被查出身份的原籍住所也都留了眼,再加上大范围的及时搜查,这帮土匪自然无路可逃。

    宁行云听罢,不禁夸赞古芊月的雷厉风行和行事周密,但同时又愈发疑惑这帮土匪为何会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来谋害流水?

    他心中猜测不断,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县衙。

    两人刚一踏进公堂,便见堂内乌压压地跪了数十个人。

    宁行云环视了一圈,见几个眼熟的山匪,包括葛玖都在其中,唯独大当家却是不见踪影。

    古芊月一个眼神,师爷便动作利索地将方才问审的笔录递上。

    “是他们吗?”古芊月确认到。

    宁行云点点头:“没错,但是......”

    “少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大当家。”古芊月冷眼扫过堂下:“这帮土匪倒是义气,严刑逼供了好几个,都没有松口。”

    “大当家心思缜密,或许这些人真的不知道他的行踪。”

    宁行云粗略地扫了一眼笔录,关于掳掠百姓、滥用邪术以及蓄意伤人等事已是人赃并获,所以这帮土匪没作过多的狡辩,便供认不讳了。

    他目光一沉,抬眼道:“大人,可否让我再问几句话?”

    古芊月微微颔首:“宁公子随意。”

    宁行云负手走到葛玖面前,半俯下身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葛玖耷拉着眼,随口道:“自然是为了换一副好相貌。这蜀国的风俗你又不是不知,男子丑陋又无所依靠,如何能立世?。”

    “我是问——你们为什么要害流水?”

    宁行云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长眸却是微微眯起,盯得葛九如坐针毡。

    他撇开视线,沉声道:“他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自然要找他算账。”

    “呵。”宁行云逼近他的眼前:“为了报复我师弟不惜泄露行踪,牵连所有人落网...你们没这么蠢吧?”

    葛玖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退:“信不信由你。”

    “怎么,你师弟出事了?是毁容了还是死了?”

    一道幸灾乐祸的男声响起,宁行云转头便见到葛数一脸挑衅,显得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愈发丑陋。

    听了这话宁行云没有动怒,而是直起身子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若他出事了,你便没有机会跪在这了。”

    葛数强掩下心中的惶恐,梗着脖子道:“怎么,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宁行云一个抬手,袖中便飞出了几只近乎透明的银翅羽蝶。

    “这是那个奇怪的蝴蝶,上次就是它迷晕了我们!”葛六哥大喊。

    宁行云斜了他一眼:“上次那是迷梦蝶,是流水为了不伤到你们才用的。而这个,却是为了要你们的命。”

    说罢他一个动念,银翅羽蝶便朝着葛数飞去。

    葛数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尖叫一边躲闪。

    见状,古芊月连忙上前制止:“宁公子,不可!”

    “……”宁行云冷静了片刻,这才收回了手,眼里还隐有几分薄怒。

    古芊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惊诧不已。宁行云素来沉着冷静,比她都更甚几分,如今怎就失了理智,在公堂上公然行凶……

    见从这帮土匪口中挖不出更多的信息,古芊月又复审了几句便让县令将他们关押至大牢,待各项罪证收集完毕再行定罪。

    待众人离开后,宁行云方才向古芊月解释道:“方才那个蝴蝶并非是伤人之用。”

    他从袖中又召唤出了方才的银翅羽蝶,只见它们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然后轻轻落在他的指尖,闪着细碎的凌光。

    古芊月看着眼前美丽又神秘的羽蝶,怔怔道:“它们……没有毒吗?”

    “嗯。”宁行云继续道:“这是隐踪蝶,与流水的迷梦蝶同属一类。迷梦蝶能迷幻致梦,这个则是作追踪之用。它能在人的身上留下气味,从而可在方圆百里之内寻到此人的踪迹。这帮土匪如此大胆地暴露行踪,想必是留有后手,所以我才故意将它召唤出来标记葛数,以备不时之需。”

    古芊月恍然:“原来如此,还是宁公子想得周全。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替你师弟报仇呢!”

    伤人是假,但情绪是真。误以为流水出事的那一刻,他当真动了杀心……

    宁行云双眸微垂,掩下眼中波澜。

    “对了。”古芊月突然想了什么,拍了拍行云道:“我在山寨留有暗哨,一大早他们传来消息说,见到你师弟和你们的另一位同伴去了山寨的后山。”

    后山?!

    宁行云听罢,脸上一白,瞬间明白了流水的意图。

第一百一十四节 春柳篇丨波折频生

    “虽说这件事与我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邢天启看着前方的背影,有些踌躇。

    此时,他正跟着叶流水走在山路上,准备去查看后山的法阵。

    叶流水头也不回:“有什么草率?”

    “你自己说过,这个邪门阵法本就是忤逆天道,你一正派的修行者却要利用它来行事,是不是有违门规?日后会不会受到责罚?”邢天启顿了一顿,又道:

    “而且若这个法阵真的有效,你当真愿意把自己的容貌换给春柳?你们说到底,也不过才认识半月…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而若说是为了承情,你之前在山寨也有恩于他,此次就算他是回报给你了,你并不欠他什么。”

    叶流水脚步一滞,回过头盯着他道:“那帮土匪中有一个人叫做葛玖,虽然他脾气坏心眼多,但有一句话却是说的不错——他说,每个阵法自有其存在的道理。阵法既然皆是为人所用,那么孰善孰恶是好是坏,其实就看操纵之人的用心罢了。我既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也没有危害于他人,那就算不上什么忤逆天道吧?”

    “至于春柳嘛……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也算得上是朋友。他的遭遇已经够可怜了,身居卑位又孑然一身,我更不想亏欠于他。山寨一事我们本就是被迫卷入其中,并非刻意帮你们,所以也无所谓什么报恩之说。再说了——”

    “不就是一张脸嘛,有什么?我即便变了个模样,那也照样是我。”叶流水眉毛一挑,眼里尽是不羁。

    邢天启无言以对,只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无悔便好。那宁公子那边——”

    谈到这,叶流水瞬间就慌了神:“这件事千万千万要瞒着师兄,不然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趁着他还要协助巡抚大人办案,分身乏术,我们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不过这阵法还未完善,没有宁公子的帮助,你能行吗?”邢天启有些怀疑。

    “咳咳。”叶流水挺着了背道:“说的什么话!虽然他是我师兄,但并不代表他就比我厉害啊?我也是很有本事的好不好!”

    虽然话说得信誓旦旦,但其实他心里也虚的很。这阵法对于师兄尚且难解,他自己能行吗……叶流水略有些忐忑地走到了法阵之处,然后惊奇地发现其间的布置已然发生变化!

    “这个阵法…”叶流水欣喜地跑上高台,然后在四周查验,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里要放坤木…”

    “怎么了?”邢天启紧随其后。

    “这个阵法的图纸有缺失,所以关窍之处一直未布置完善,法阵也无法顺利运行,而现在这些缺口却都被补上了!只要等春柳过来,我们便可一试。”叶流水解释道。

    邢天启眉头微皱:“之前那帮土匪尚且需要你们借力,怎么现在却能独自布置妥当了?小心其中有诈。”

    叶流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他们许是对我们一直有所戒备,所以故意藏起了阵法图的一部分。反正现在我们能坐收渔翁之利,哪还管他们到底是如何实现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春柳带过来!”

    “嗯……”

    邢天启眉眼微垂,掩下一闪而过的思量。

    ******

    衙门处,宁行云看破流水的心思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医馆。他进门见到春柳仍在屋内,提着的心稍微落下。那两人若是昨夜便出发去了山寨,按照脚程现在应当要回来了。

    “宁公子?”春柳见宁行云折返,不免有些诧异。

    “流水他们回来了吗?”宁行云直接问道。

    春柳摇了摇头:“尚未。可是发生了何事?”

    “无碍……”宁行云看着春柳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虽不赞同流水的举动,但也无权要求春柳拒绝,毕竟这说到底这终究只是二人的选择。再者,以春柳的个性,也应当不会同意流水之举。罢了,只要保证春柳还在,那流水便没办法进行下一步了……

    二人正谈论着,忽听门外药童传来一阵惊呼:“你,你是何人!”

    宁行云循声而至,正见到一角衣袍从眼前掠过,而身后的药童则是一脸惊恐的模样:“何事!”

    药童哆哆嗦嗦地指着药柜前的台桌:“我刚从后院进来,便看到一名男子正往给春柳公子的那碗药汤里倒东西!”

    宁行云端起那碗药汤,果然见其颜色混黑,上有浮浊,似是被下了毒:“你可看清那人是何模样?”

    药童连忙摆摆手:“那人脸上带着个恶鬼面具,看不见他的样子!”

    是大当家!宁行云眼神一利,连忙出门追赶,临走前还不忘向药童嘱咐了一句:“你若见到与我同行的那位小公子!麻烦立即通知我!”

    哪知他刚一离开,便有两个鬼祟的身影从房檐上跳下。

    “嘿嘿,这大当家来的倒真是时候,正好把师兄引开了。”叶流水蹑手蹑脚地附在门边,见药童又端着药汤折回了后院,便趁机溜了进去。

    “这大当家为什么会给春柳下药呢……”邢天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们坏了他的好事,又害得他同党被抓,所以想要报复吧。”叶流水心里只惦记着那个法阵,也没细想:“喂,你动作轻点,可别被那个药童发现了,免得他跑去跟师兄多嘴!”

    邢天启含糊地应下,然后便同他一齐进了病房。

    “叶公子!你们去哪了?宁公子一直在找你呢!”春柳见二人出现,一脸惊喜。

    叶流水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你现在可能下床行走?”

    “勉强可以。”春柳错愕地坐起身:“可是要我去什么地方?”

    叶流水敷衍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

    春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些许抗拒:“要不先等宁公子回来?他之前便交代了,让你回来之后便立即去寻他。”

    “没事,等我忙完了再去找师兄。”叶流水作势便要扶他下床。

    “他是想带你去山寨的后山,用换皮法阵把自己的容貌换给你!”邢天启在一旁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这!这怎么能行!”春柳听后立马挣脱了流水的搀扶。

    叶流水瞪了邢天启一眼,然后对春柳道:“那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连性命都要断送了,一张脸罢了,算得上什么?我也并非蜀国人,无需靠脸求生,对我而言是何样貌无甚区别。再说了,你不是一直心悦于向菱姑娘吗?我此前在街市上碰见她,她便很喜欢这张脸,你若换上定能重获芳心!”

    “你本就于我有恩,这次的后果不管如何,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春柳话音未落,便感到脖间一痛,晕了过去。

    叶流水收回手,将晕倒的春柳一把扶起,埋怨到:“真是的,你跟他说这么多作甚!春柳性格纯善,若是直接告知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邢天启抿了抿嘴,不死心地劝说到:“既然春柳不同意,你又何必强求?若觉得亏欠,赔偿他一些金银财宝,保他日后衣食无忧不就好了。”

    “你懂个屁!”叶流水懒得再同他争论,催促道:“行了,我意已决。赶紧回山寨,再晚就要被师兄发现了。”

    邢天启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帮手。但出门前,却又悄悄留下了一张纸条……

    ******

    此时,宁行云正跟在大当家身后紧追不舍。

    他自诩轻功不赖,但没想到这大当家却丝毫不逊色,在高檐上奔走飞驰,身法十分流畅。

    不能拖太久!宁行云稍一运气,脚步加快,待逼近前方之人时从袖中抛出一张符纸,高喊一声:“网!”那张符纸便瞬间变成了一张四角带钩的大网,朝前方罩去。

    眼看大当家就要被擒获,哪知他突然变成了一团黑烟,从网眼中四散而开,然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假影!宁行云脚步一滞,敏锐地看向四周,都未捕捉到大当家的身影,不禁眉头紧皱——此人,绝不只是一介土匪头目这么简单!

    “宁公子!”

    宁行云往下一看,便见到正在带人各处巡查的古芊月。

    他利落地飞下屋檐,将刚才之事全盘托出。

    古芊月听罢亦觉得错愕:“不过是一个土匪罢了,竟还会用障眼法?而且……他们怎对你们如此仇视,即便不惜暴露行踪也要加害于人?”

    “…….”宁行云总觉得事情变得愈加怪异。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前方有乌烟升起,还有不少百姓在议论。

    “诶,你看那边是不是着火了!”

    “还真是!这么大的烟,想必火势不小吧?”

    “真是奇怪,昨天城东不也发生了火灾吗?”

    那儿……不正是春柳家的方向吗!宁行云心下顿时一惊。

第一百一十五节 春柳篇丨真相初显

    宁行云来不及多想,右脚一蹬,便施展轻功往那个方向飞去。

    待赶到事故现场时,便见到他们这几日所居住的那间屋子已燃起熊熊大火。而院内凌乱不堪,院前拴着的两匹骏马也不知所踪。

    宁行云快速扫视着四周,一边寻找救火之法,一边观察围观人群中是否有鬼祟之徒。

    而他的身后,古芊月正策马跟上,见到此景也连忙指挥手下灭火疏员。

    众人齐力,二人又指挥有序,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火势灭下。

    只是这场火已烧了许久,春柳屋内的一干家用和书籍皆已被焚毁,只剩下黑漆脆弱的房梁,萦绕着呛人的烟熏味,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宁行云踏进屋内,看着满地的狼藉,长叹了一口气。

    “这间屋子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坍塌,不宜停留过久。”古芊月提醒到。

    “这是春柳的住处。”宁行云头也不回道。

    “什么?!”古芊月又惊又疑:“那帮土匪竟如此丧心病狂?不仅毁人容貌还要毁人家产!”

    宁行云不置可否:“方才我与大当家追逐,他并无机会纵火。至于其他人,都已经被你关进了地牢。”

    “那些匪徒未必就抓尽了,当初在山寨,我们便推测他们还另有头目。又或者…….你们几人还有其他得罪过的人吗?”古芊月分析到。

    “我们三人皆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在昭化县并无相识。至于春柳……”宁行云眉头微皱,隐有猜测。

    二人正说着,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稚嫩清丽的女声——“宁哥哥!”

    宁行云循声望去,便见夏菡正牵着他们丢失的两匹骏马,站在院内。而那马背上,正驮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那不是春仲平两兄弟吗?还未等宁行云发问,夏菡便小跑至他跟前,邀功道:“宁哥哥!我把纵火的人给你抓回来了!”

    “纵火之人?”

    古芊月粗略地观察了一下那被捆之人,心下已有计较。

    “巡…巡抚大人?”夏菡这才看清宁行云身边站着的女子,正是自己奉为神祇的巡抚大人。

    她双唇微颤,激动得不知言语,后知后觉地想要下跪行礼,便把古芊月一把扶住:“不必拘礼,继续说你方才的事情吧。”

    “是。”夏菡平复了一下情绪,尽力让自己能表述得清楚:“大约一个时辰前,我来此处寻宁哥哥,见屋外有浓烟升起,似是起火,正想去叫人来帮忙,便遇见春仲平这两兄弟正牵着两匹马,鬼鬼祟祟地走在小道上。我认出这马是宁哥哥的,所以猜测有可能是他们纵的火,便让人去通知官府,而我则尾随着他们偷听了好一路,正好听到他们在讨论纵火后的善后事宜,便直接寻了根绳索,趁其不备统统捆了回来!”

    “有胆有识,不愧是我蜀国女子。”古芊月夸赞道。

    夏菡故作镇定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咳,也幸亏这两人皆是酒囊饭袋,不会骑马也不通武艺,所以我才能一举拿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古芊月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扭头对宁行云道:“这两人与春柳是何关系?”

    宁行云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春柳家的情况,然后将此前春仲平二人私闯民宅偷抢地契和玉佩一事全盘告知。

    古芊月嗤之以鼻:“尽是些狼心狗肺之辈。”

    说罢,她走到二人面前,将他们嘴里塞着的布条拿下。

    春仲平方才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刚有了说话的机会,便连声求饶:“巡抚大人,小的冤枉啊!您可别听那小丫头胡说八道!”

    古芊月轻笑了一声,目光如炬:“冤枉?那你们衣角的油渍,和手上的碳灰又如何解释?”

    糟糕,还没来得及清理……春仲平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和弟弟身上的痕迹,懊悔地咬唇。

    春季平见二哥不作声,着急地辩解道:“油渍是吃饭时沾到的,至于手上的灰,也是方才在路边不小心蹭到的!”

    “哦?那这两匹马呢?”古芊月一挑眉。

    “这两匹马……”春季平眼神犹疑,一时想不出说辞。

    “行了,别说了。”春仲平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愤恨地瞪向夏菡,说到底,都怪这个多管闲事的死丫头!

    宁行云微不可查地往右靠了靠,挡住了他的目光。

    “春柳再怎么说也与你们有血缘关系,上次也把地契让给你们了,你们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呵,装什么无辜?若非你们在赌场捣乱,害得我们兄弟二人出尽洋相还输光了钱,我们才不至于如此!”春仲平。

    宁行云恍然,上次见他们折返赌坊,果然是别有目的。这个春仲平还算有点脑子,竟叫他给看破了。

    “那个玉佩本就是人家的东西,你们不问便拿就是偷。我们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夏菡插过话道。

    “你懂个屁!”春仲平朝她啐了一口:“他不过是被我们春家除名的一个废物,哪还配拿着我们家的东西?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古芊月冷声呵斥道:“你们偷劫抢掠、私自纵火,如此胆大妄为,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春仲平两兄弟见巡抚大人发怒,都畏惧地噤了声。

    宁行云凑近二人面前,认真道:“春柳父母早亡,孤苦无依穷困度日。而纵使他这般境遇,也依旧勤学上进,饱读诗书。这若都被称为废物,那你们这些只知落井下石、好逸恶劳的人,岂不是连废物也不如?”

    春仲平有些不屑地回道:“那小子不过识得几个字,称得上什么上进?买这么多书不就是为了附庸风雅吗,又何必说得这么高尚……”

    “有什么话,都留到公堂上去说吧。带走!”

    古芊月不愿再听二人多说,招了招手,便让衙役将其压回了县衙。

    接着,她转过身对宁行云道:“春柳家中的损失,一定会让春家悉数赔偿的,我也会让衙门日后多关照他。”

    听到这番保证,宁行云欣慰了许多。正欲拱手言谢,便见古芊月摆了摆手:“分内之责,就别行虚礼了。”

    她环视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庭院,又回头看向屋内的一地狼藉。

    “这些书,倒真是可惜了……”

    蜀地书贵,穷苦百姓大多只能靠借书、抄书来通读经史。春柳家贫,却能有如此藏书,若非极度热爱好学,绝做不到此。古芊月同为苦读之人,见到此景不免感同身受。她踏进屋内,半俯下身子,简单翻看了一下地上的东西,见那些书籍无一例外,基本都已化成灰烬。

    古芊月长叹了一声,正打算起身,便见侧方一块木板下似乎压有东西。她抽出一看,竟是一本完好无损的史籍:“这是......”

    宁行云见状,上前仔细查看后道:“这本书材质特殊,能够防火,所以未被殃及。”

    夏菡也凑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惊呼:“这是积文斋特制的典藏书,不惧水火,一本可要10两银子呢!我攒了好久,都没舍得买......”

    闻言,宁行云升起一丝疑惑。方才春仲平的一番话,他本以为是嘲讽,现在想来却别有深意。春柳的生活不过勉强能够果腹,即便再节衣缩食,又怎买得起如此珍贵的典籍?

    古芊月似乎亦有所感,她连忙翻开书本看了看,待见到其上熟悉的笔迹注释时,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宁行云见她又露出那副在山寨时大惊失色的模样,顿了一顿,大胆猜测道:“莫不是......是那个人的字迹?”

    古芊月点了点头,抚摸着其上的注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宁行云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也不禁惊诧不已。季春风的书为何会在春柳家中?难道...这个“春柳”并非“春柳”?!可他掩盖身份,到底有何目的......

    ——不好,流水!

    宁行云心头一紧,正打算去医馆查看情况,便见到了院外前来寻人的药童。

    “宁公子!春柳公子不见了!”

    药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将手上的纸条递过:“我一直在后院煎药,回房时便不见他的人影,只发现了这张纸条,然后就立即来找你了。”

    宁行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速通知宁公子前往山寨!

第一百一十六节 春柳篇丨心甘情愿

    “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叶流水看着邢天启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眉头紧皱。

    他们接到春柳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山寨,本来带着一个昏迷之人就已经够累赘了,哪知这邢天启一路上也是状况频发,不是突然肚子疼就是马走不动了,导致他们现在才赶到后山。

    “......没什么,只是今日太过奔波,我身子又没恢复好,所以……”邢天启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虚汗,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你身体不适就慢点走吧,我先带他上去。”

    叶流水没有多想,扛着春柳便往前方赶去。

    “喂!”

    邢天启看着叶流水迅速消失的背影和不远处的目的地,无奈地放下手。然后回头看了看山下,长叹了口气——诶,宁公子啊,我已经尽力了,你可快点来吧……

    叶流水施展轻功,很快便到了法阵处。他将春柳小心地靠在供桌边上,然后从怀里掏出复刻的图纸,仔细地比对着现场的布置。

    天地阖合,四象齐聚,各类法器也都完备,只待一个好时辰了……叶流水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暮已至,圆月初升,虽未至阴盛之时,但这后山阴阳相冲,本就地域特殊,也不妨一试。

    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帮土匪,不然他一个人也无法将法阵布置妥当。叶流水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待邢天启赶到时,便见他已经与春柳面对面坐下,正准备做法运功。

    邢天启连忙跑上前,不死心地劝阻道:“你可想好了!”

    叶流水头也不回:“我要是没想好,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你,你到底会不会做法啊!”邢天启再想不到什么拖延的法子,便随手指着台桌上的法器大声道:“做法事不都是很大的阵仗吗?有人摇铃,有人挥剑,还有人灌符水呢,现在就你一个人,能不能成啊?”

    “你懂得还比我多不成?这个阵法的重点在于场,而不在于人,不需要那些东西。”叶流水有些不耐地看向他:“你今日怎么如此聒噪碍事?到底是几个意思?”

    邢天启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忿忿道:“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非要上赶着牺牲自己?”

    “哼!你想如何就如何,我也懒得管你了。万一哪天后悔了,就自己吞进肚子里,可别抱怨!”说罢,他便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叶流水顿了一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自从知道春柳因他受伤,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内疚也好同情也罢,都让他感到窒息。若是不做些什么事情来弥补,他怕是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些纠结吧……罢了,春柳需要这张脸,而容貌于他而言并无所谓,又能卸下心中负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叶流水理清了思绪,便开始专心布法。

    而邢天启刚走没几步,下了台便又停住了脚步。

    他方才虽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放不下。

    啧,若非把他们当成朋友,他哪会管这些破事!邢天启气恼地挠挠头,然后看向台子周遭的布置,正盘算着要不要破坏一些器物以阻止阵法进行,便见身后传来一道刺眼的金光。

    那道金光逐渐扩大,升至空中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金刚罩,笼罩在法阵上空。

    而放在法阵台五角的五行之象,则都幻化成数道符文,如绸缎丝带般盘旋在运法的二人周身。

    邢天启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金光挡在台下,用尽全身力气也闯不进去。他本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这玄乎的阵法可能不过只是些歪门邪道,并无实际效用。见到这一幕后,他才彻底地慌了神——妈的,这阵法是真的?

    ******

    此时,宁行云正赶到山脚下,见到山腰处金光环绕,也是心头一惊:“不好!”

    他顾不得身后的古芊月,施展轻功迅速赶到了法阵之处。

    “宁公子!”

    邢天启见到宁行云出现,可谓又喜又气:“你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诶,我真的尽力了,可这叶流水倔得跟头驴似的,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没事,不怪你。”宁行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试探着眼前的光圈。

    “没用的,这个光邪乎的很,根本进不去。”邢天启道。

    宁行云用内力试了试,发现果然如他所言,硬闯不行,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符纸,念了两句咒语让它焚于手心,然后再去触摸光圈,结果却依旧如此。

    宁行云顿时眼神一黯:“不对!”

    “怎么了?”古芊月从山下赶来,恰好见到了他这一脸肃穆。

    一路马不停蹄,她已有些疲累,微微喘着气,额间还隐有薄汗。正欲抬手擦擦,便见身侧递来一张手帕。

    她顺眼看去,见到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谢谢。”见对方似乎有些局促,古芊月冲他笑了笑。待转头见到台上之人,目光却又冷了下去。

    “不用谢……”邢天启收回手,用余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宁行云没注意二人的互动,继续道:“你可记得我们上次来这里时,发现法阵已被人完善过了?”

    古芊月点点头:“嗯,你说过。给到你们的图纸是有缺失的,你们尚没有把握能够复原,结果这帮土匪却都布置好了。”

    “其实我回去又研究了一遍,发现这个布置虽然完备,但应该还缺一个关键的要素,能让不同的魂气和而冲之…….”宁行云说到这,看向邢天启问道:“流水可有做过什么改动?”

    邢天启摇摇头:“没有,他也是说这个法阵已经布置好了,自己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流水确实未勘破其中奥秘…宁行云眉头紧皱:“虽然我尚不清楚这缺的是哪一环,但是按理说,这个法阵应当还未完全成型才对。可现在看来,流水却已成功启动了阵法…….”

    “那怎么办?我们能够打断吗?”邢天启焦急问道。

    宁行云正想回话,便听一旁的树林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呵呵呵——果然还是你心思机敏。”

    “谁!”古芊月眼神一利,从腰间掏出几枚银针,循声挥去。

    接着,便见一道黑影从林中掠出,袖袍轻挥,将那些银针悉数挡下。

    大当家?!

    待三人见到那张熟悉的魈头鬼面,皆是一愣。

    “你到底是什么人?”宁行云一见到他的面目,便径直拔剑刺去。

    “你有这质问我的功夫,倒不如先救救你的师弟!”大当家一边躲闪着他的攻击,一边喋喋不休道。

    宁行云并不理会他,手下出招却愈发狠厉。

    这家伙……竟有如此修为?他还真是低估了他。在宁行云的全力攻击下,大当家的动作显得有些狼狈,只能松口道:“我这次来可不是跟你打架的。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宁行云运足内力一掌朝他劈去:“我不关心真相是什么。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怎么让这个阵法停下来——否则,我定要了你的命!”

    大当家堪堪躲过,但还是被掌风危及,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捂住胸口,心中暗骂了一句:呸,谁告诉他宁行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了?!

    他正想抬起头,便觉得脖子一凉,宁行云的剑已横在他的脖间:“说!”

    啧,可真够固执的……大当家无奈一笑,身子往后避了避,然后缓缓道:“你方才说的没错,这个阵法并不完善。但不是场不完善,而是人——”

    “只有两个人心甘情愿,无所杂念,才能让心气相通,颠倒乾坤。”

    宁行云双眼一沉,所有繁乱的思绪和疑惑皆因这句话茅塞顿开。

    为什么土匪要隐瞒图纸,为什么春柳要步步为营,为什么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巧合——原来,竟都是为了骗流水的一个“心甘情愿”!

    呵,可真是荒谬啊!宁行云冷笑一声,心头似有千斤之重。不仅是为流水忧虑,更是为流水所不值。

    “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大当家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讶异。

    宁行云稍一用力,剑刃便见了血:“说,如何破阵!”

    大当家倒吸了口气,略带挑衅地说道——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这个阵,你破不了,也不能破!”

第一百一十七节 春柳篇丨法阵失败

    宁行云听罢眼神一黯,杀意顿生。

    古芊月见状,连忙拉住他:“这人油嘴滑舌的,一直避重就轻吐不出什么准话。别同他浪费时间了。”

    宁行云动作一滞,冷静了片刻,然后将佩剑收回,将人交予古芊月看管后,转身来到阵前,提掌运气,打算强行冲破那金光罩。

    大当家轻笑一声,双手往后懒散一撑,在他身后悠悠道——

    “你若是强行破阵,害得他们走火入魔、经脉逆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宁行云置若罔闻,继续尝试破阵,而其余二人则是惊疑不定。

    “你们这些人说话怎么都这么欠揍呢?”

    邢天启忍不住上前狠狠地踹了大当家一脚,把新仇旧怨都算上了:“不大喘气会死啊!知道什么就一次性说完,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

    大当家被他踹得一个踉跄,有些狼狈地支起身:“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这法阵外人确实无能为力。能解的——只有他们自己。”

    他看向前方的背影,又继续道:“我方才说了,这法阵成功运转的前提在于二人皆是心甘情愿。一旦有一方心生不愿或是任何纠结,法阵便无法继续。届时二人虽会遭到反噬,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总好过你们硬闯,伤人又伤己。”

    闻言,宁行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方才他已用尽全力,也未让这金光裂开半丝缝隙,反倒是自己......

    宁行云低头看向自己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掌,微不可查地长叹了口气。这种无力的感觉,有多少年不曾出现过了......

    古芊月从腰间抽出软剑,朝大当家的腿上刺了两道,冷硬地说到:“你最好别说谎。等事情结束,我就将你押回官府!”

    嘶,这女人可真够心狠的!大当家疼的冷汗直流,但面上却仍表现得十分傲气:“信不信由你,反正你们也破不了这个阵,就认命等着吧!”

    邢天启思索了片刻,然后小跑至宁行云面前,献策到:“宁公子,我们能不能在外面喊话,把流水那个笨蛋给骂醒啊?”

    宁行云摇摇头:“这个金光罩会隔绝外界声响,他们是听不到的。”

    “那该怎么办?只能指望他自己中途反悔了?”

    邢天启眉头紧锁,若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定不会配合流水行动了。这些事本与他无关,现在反倒平白生出些内疚来......

    “对不起。”

    邢天启一愣,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转头却见到古芊月一脸歉意。

    她素来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此时眉眼却浸满了复杂的愁绪。

    “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宁行云接过话道。

    “可若不是我当初未能处理周全,清风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古芊月攥紧了双拳。

    当她得知春柳便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季清风,还费尽心思谋划了这么多事,牵连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后,心中的震惊和失望难以言说,仿佛自己数年的追寻,不过是一场错付。但下一刻,那心底的情谊和眷念又升腾起来,想要为他的恶行开脱。因为她心里清楚,季清风的所作所为其实皆是为了她,为了能配得上她!

    于法,他罪不可赦;于情,他可怜可悲。而于世道而言,如今会造成这个结果,错的又何止是他呢?

    宁行云知她心中愁苦,更面临艰难抉择,一时也没有立场去多说些什么,只能道:“如今空想无益,待事了,你再好好问问他罢。”

    “你们…在说什么?”邢天启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清风是谁?这件事跟巡抚达人又有何关系?

    宁行云将事情简单告知,邢天启听罢,顿时又惊又气。

    “所以他是假装毁容,好让流水内疚,主动跟他换脸?还有这个山寨的事,也都是他一手谋划的?”邢天启气极反笑:“真是狼心狗肺!我们当他是朋友才会如此待他,他倒好,全程都在算计,只为了博得同情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古芊月眉眼微垂,语气郑重地道:“抱歉。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虽然她仍沉浸在失望和悔恨中,但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为官以德,她必不会徇私枉法。

    见她这副模样,邢天启也不忍再多说些什么。他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捶向身旁的树干。

    宁行云看向法阵台上的二人,只见他们在金光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恍惚,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恍如千里之远。

    见到阵台上的魂气流动愈甚,宁行云的心也随之愈发揪紧。流水…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

    此时,叶流水正在专心运功。他双眼紧闭,全然不知外界之事,只觉得周身有能量流动,似乎在向外剥离,神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会…后悔吗?或许在作法之前,叶流水尚有私心和纠结,但一坐在这法阵之上,他的心便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随着法阵开始运转,他便觉得自己好像腾空升起一般,每一寸皮肤都被拆解开来,化成天地的莹莹微光,细碎地散落在了天地里。

    人,究竟是如何感受自己的存在的呢?是通过清风拂过发丝带来的触感,还是感受到心里生发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情感?散落在天地里的那一刻,叶流水突然觉得,自己不过是那沧海一粟,无比的渺小,无比的虚无,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而所有的执念和过往,也都流逝在了浮光里。

    叶流水仍由自己周身的魂气变化,连疼痛也觉察不到。眼看就要全然失去意识,他却猛地回过神,原本抽离的能量以极速灌回了体内,喉间一热,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失败了吗?

    叶流水猛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春柳,见他已昏倒在地。

    “流水!”

    这时,叶流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被师兄一把扶住。

    “师兄……”

    宁行云急切地观察着他的情况:“可有哪里不适?”

    “我没事,只是觉得气有些不畅……”叶流水有些害怕地撇了一眼师兄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动怒,才略微安下心来。

    宁行云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让他服下,然后给身旁的古芊月也递了一颗:“他没事,只不过一时气结,昏了过去。”

    “多谢了。”古芊月接过丹药,给昏迷的春柳服下。

    春柳极瘦,抱在怀里只觉得膈人。但当真实感受到这个心底之人,正切切实实的在她怀里时,古芊月强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还是随着泪水溃堤而下。

    巡抚大人…在哭什么啊?春柳叶流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想要关切几句,却见师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

    叶流水撇了撇嘴,没再多问。他看了看周围完好的布置,虽然担心被骂,但还是忍不住问到:“师兄,这个阵法…是不是我哪个步骤做错了啊?怎么突然就停止了呢?”

    宁行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温润一笑:“你没有错…只是别人,不小心走错了路。”

    怎么他越来越看不懂眼下的情形了?叶流水正想追问,便听台下的大当家仰天一笑:“果然啊,这世上哪有足够无私的人,都不过爱说些仗义执言的漂亮话,好弥补自己那可怜的内疚心罢了!”

    叶流水循声望去,见到大当家正负伤瘫倒在台下,十分讶异:“他怎么在这里?”

    宁行云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对下方高声道:“后悔的,可不是流水。”

    大当家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莫名。

    “嘁,功亏一篑,还真是个废物。”大当家理了理衣袍,悠哉地站起身,似乎方才受的伤根本不存在。

    “这次是我赌输了。下次,你们可就没这个运气了。”

    说罢,他袖手一挥,便消失在了青烟里。

    守在一旁的邢天启,见这人突然凭空消失,顿时吓得连退了几步:“人,人呢?!”

    方才他是故意落败的吗……宁行云盯着那渐渐消散的烟气,目光深沉。

    这个人的身份,果然没这么简单。

第一百一十八节 春柳篇丨不堪

    “……以上,便是所有的实情了。”

    众人赶回客栈后,宁行云便寻了个机会,将春柳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流水。

    叶流水听罢,沉默了许久,眼中幽深一片,让人看不出太多情绪。

    宁行云拍了拍他的肩,没再多说些什么慰藉的话,只留了一句话便离开了:“春柳也快醒了,你还若有什么疑惑,不如当面问问他。”

    “……”

    叶流水怔怔地坐在床上,依旧没有回话。他心中千头万绪,一时连自己都辨不清自己是愤怒更多一些,还是怜悯更多一些……

    ******

    “你方才…为何这么说…”

    宁行云刚踏出房门,便见到一直守在门外的邢天启。

    他侧头看向他:“可有哪里不妥?”

    邢天启似有纠结,有些费劲地开了口:“你…你同他说清楚春柳是如何蒙骗、利用我们的就够了,又何须将他的大小生平、与巡抚大人的过往,以及这法阵失败的缘由都分析了个遍。如此详尽地铺垫,倒像是为了那人开脱似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修炼之人都是些什么大圣人的想法,反正我可没这么无私。流水是你的亲师弟,而春柳说到底不过只是个认识了几日的过客罢了。他如此设计于流水,你不但不急着报仇,反倒站在那恶人的角度替他考虑…我实在是不理解…”

    “我不是替他考虑,而是替流水考虑。”

    宁行云眉眼一松,缓缓道:“流水这孩子,素来嘴硬心软。面上似乎事不关己,待人冷漠,但实则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更加诚挚。他自幼无所依靠,仅有我与师父二人相伴。我们的道观又山高水远,几乎结识不到什么朋友。此番下山游历,他虽对往事依然心有隔阂,但却也在不断地敞开心扉,去体会一个人该有的情感。他会心疼被以兽豢养的稚儿,愿意为了心怀天下的读书人去面对自己避空不及的过去,更将所有患难与共的过客视为朋友。即便他遇到了再多不平之事,那颗心也依旧如此纯粹炽热。所以……这次我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的好意和赤诚都是错的。我告知他春柳行事之因,其一是因为这本就是事实;其二,便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不必非黑即白地去认识这些不堪的世事,更不必去否定自己当时的感情和付出。”

    “……你们这些人,想得可真够复杂的。”

    邢天启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只能摇头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就不啰嗦了。”

    这种明明心里在关心,面上却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倒是跟流水有几分像呢……宁行云看着他的模样,微微一笑,然后向他诚挚地鞠了一躬:“还未谢过你给我们通风报信呢,这几日,真是劳烦你费心了。”

    邢天启连忙将他扶起:“别别别,我可什么忙也没帮上……”

    他这人性子桀骜,亦嫉恶如仇,起初虽与流水不合,但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已认可了他的为人,更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朋友之间,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便要言谢,那反倒觉得生分了。

    宁行云知他性子,别也没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谢辞。他望了望天色,道:“我得去看看春柳的情况,顺便有些事情还想问问他。流水一时怕是仍想不通,也得麻烦你去宽慰他一番了。”

    邢天启点头应下,然后便转身进到了屋内。

    他刚一推开门,便见叶流水有些沮丧地坐在床边,于是上前碰了碰他的肩:“喂,这么垂头丧气的,可不像你。你们道家不是总说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啊不对,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意思就是那什么,要顺应自然嘛,什么命数啊,你跟他这个渊源啊……”

    邢天启惯不会讲道理,话都说不顺,反而讲得自己直冒鸡皮疙瘩。

    叶流水也听得浑身不自在,便抬手打断道:“行了行了,什么跟什么啊?你就不必费尽心思想什么话来安慰我了,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那巡抚大人,看起来对春柳可不是一般的深情啊,看来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你,你胡说些什么呢!”

    邢天启面上一红,急忙反驳,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几分惆怅:“怎么,还有心情跟我斗嘴?这么快就想通了?”

    叶流水撇了撇嘴:“这客栈隔音差的很…师兄刚才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

    “那那些废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反正错的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幸亏那个春柳也算有点良知。”

    邢天启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在他身边坐下:“不过…那巡抚大人,眼光实在是有够差的……”

    叶流水连连点头:“是啊,这蜀国女子的审美实在肤浅。选男人嘛,就应该选那种身材魁梧,能文能武,有男子气概的才对!”

    “就是……”待反应过来流水是在揶揄他,邢天启又顿时羞得潮红满面:“你你你!”

    “我可没点你的名,你急什么?”叶流水忍不住勾了勾唇。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道德,但看到邢天启这般为情所困的别扭模样,他怎么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还立在屋外尚未离开的宁行云,听到屋内传来的笑闹声,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些道理,他不便当面与流水说明,只能借与邢天启的对话传递给他。而过多的说教,也未必能卸掉他心中的负担,但若能让他分出些心神,反倒是更容易想开些。

    见流水已不似原先那般颓丧,宁行云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春柳能设下这样的局,定然是十分了解他们二人的脾性,再加上那个行踪诡秘的大当家,其中疑团甚多,他都亟需从春柳那儿问出真相。

    至于剩下的事…就看古芊月要如何选择了……

    ******

    季清风觉得自己似乎沉睡了许久。

    在梦中,他一直在无际的黑暗中奔走。

    过往的一切,包括少时的矜傲与芳心,家道中落的重击,以及被毁容后不堪示人的卑懦,都像是走马观花一般,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周身轮现。他捂住耳朵,那些刺耳的议论声却透过指缝钻进他的身体里;他想要大叫,却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愤懑郁结又发不出声。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那熟悉而安心的气息,他才终于摆脱梦魇,沉沉地睡去。

    “嘶……”

    乍醒时,季清风只觉得胸口传来隐隐阵疼,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已常年不曾示人的脸上空荡荡一片,既没有遮挡的纱布,也没有那张假白的人皮面具。

    季清风顿时慌了神,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惊慌失措地在四周寻找可以挡脸的工具。但这时,却已有人推门而入。

    “清风。”

    季清风抬起头,正好与古芊月四目相对。

    她知道了…一切都完了…

    季清风看到古芊月的神情,便知她已经知晓了一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究让这张令人唾弃的脸暴露在了她的面前,连带着他已经变得浊恶不堪的心,就这么赤裸裸地蚕食掉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古芊月想要往前一步,却见季清风猛地往身后一缩,不敢与她相视。

    她沉思了半晌,然后递过一个自己方才在集市上临时买的面具。

    季清风犹疑地接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果然…她根本不愿见到这张丑陋的脸吧…

    他正想将面具戴上,却被古芊月一把拉住了手。

    “我给你这个面具,不是因为嫌弃你,而是因为知道你不想以此面目示人。”

    季清风一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中清晰地映现出了自己布满狰狞裂痕的脸,但却明亮澄澈,不见一丝的厌恶和嫌弃。

    “那张春柳的人皮面具,你是哪来的?”古芊月将面具替他轻轻戴上,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季清风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问题,微垂下头道:“……春柳原是我们山寨的兄弟,不久前因意外身亡了。大当家便依着他的面容给我做了张面具,好掩饰我的身份。”

    听到他的回答,古芊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你不是真心想骗叶流水的吧?”

    季清风又是一怔,然后冷笑了一声:“我若不是真心的,何必花费这么多的力气?”

    他见古芊月眼神微黯,心中刺痛不已,但面上却强装冷漠地说道:“巡抚大人,是我组建了山寨,指使他们抢掠百姓。也是我故意与叶流水二人相交,故作可怜博取同情,利用他们的善心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我就是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您就无需顾念旧情,替我开脱了。就按照刑法,直接把我抓起来吧……”

    他话音未落,便见宁行云踏入屋内——

    “若真如你所言,你又何必刻意露出破绽呢?”

第一百一十九节 春柳终篇丨圆满未满

    “明知自己身居陋室,却还要在书柜上摆上这样显眼且留有字迹的典藏孤本,未免有些刻意了吧。”

    宁行云从怀中拿出那本在火灾中幸免于难的书册,摆在季清风面前。接着又道:“而且你既不是春柳,又何必做戏让我们去招惹春家那两兄弟。这件事对你并无意义,反倒是牵扯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阵,需得双方心甘情愿才可生效。以流水的脾性,他必不会临场退缩,所以,其实是你自己动摇了。”

    季清风听罢,并没有顺着话为自己开脱。反倒是冷笑了一声,说了同邢天启一样的话:“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种人。自己被人害了,却反倒要替别人辩解?”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做什么大圣人?觉得我可怜,觉得我可悲,想要把我从肮脏的泥淖拯救出来?”他扯下方才古芊月替他戴上的面具,狰狞着那张交织着青筋与红痕的可怖面容,仿若郁气怒火化身成的恶鬼。

    天知道,他嫉妒得发狂。

    他嫉妒他们天生生得俊美,嫉妒他们内心纯善,更嫉妒居然有人能毫无顾虑地将自己的脸换给他。他们越是明理,越是坦荡,越是对自己的相貌毫无所谓,就越衬得他像是那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蝼蚁。那些被轮番的变故所蚕食剩下的最后一丝骄傲和自尊,仿佛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饱受痛苦和挣扎,却也让他无法全然堕于自私自利的小人之道。

    “季清风!”

    季清风正沉浸在自己疯狂的情绪中,突然被身侧的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最看不起你的,明明是你自己!”古芊月的手仍停在半空中,隐隐作痛:“是你懦弱,是你胆怯,是你一直在逃避我!你家道中落,怕我会为此疏远你,便闭门不见;你被人毁容,怕我厌弃你,便彻底地逃出了我的视线。你费尽心思想要重塑面容,自以为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站在我的身边,可你——又何曾问过我想法?又怎知我到底在意什么?!”

    “我喜欢的,是那个在书院里与我斗诗千首,在众人面前立志修齐治平,有着铮铮铁骨和鸿鹄志向的骄傲男子!你是没了家族的仰仗,没了俊秀的容貌,可那又如何?你仍然可以科考,可以为商,纵使前路艰难,也有千万条道路可以实现你的抱负,过上比这更好的生活!”

    “季清风,你凭什么将自己原本信仰的一切全部抛弃,孤注一掷地将所有生活的希望寄托于我的喜爱?你明明厌恶以色侍人,厌恶这个不平的世道,为什么还要屈服!你有满腹经纶,有济世之才,你本就不必依靠女子而活着!你可曾想过,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告诉你我这些年一直在为了当初的誓言而努力。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约定,选择一条自己都唾弃的路……”

    尽管她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身体的反应却最是直接。古芊月激动得浑身发抖,那双清冷的眼也早已是泪眼婆娑。

    季清风抬起头,透过散落的头发恍惚地看见了她那副强撑的模样。顿时,漫天的悔恨涌上心头。

    “对,对不起……”

    对不起,是他退缩了,是他低估了她的感情,是他,放弃了自己。

    季清风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如当初那般拭去她眼角的泪,但却还是忍住了。如今的他,不配了吧……

    正当他想要收回手,古芊月却将他反手拉入了怀里,然后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肩头。

    “唔…”

    季清风被咬得冷哼一声,心里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时,又听耳畔传来她带着埋怨却又无比悦耳的话——“季清风,以后,你可不许再退了!”

    他怔了一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见对方没有拒绝,方才定下一颗心来,嘴角扬起释然的微笑,坚定地回应道:“……嗯。”

    宁行云见二人已经解开心结,重归于好,便对着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叶流水带着邢天启推门而入,撅着嘴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们了……”

    宁行云点点头,这两人的耳朵都快贴到门上,想不发现都难。

    见到二人出现,季清风有些惶恐地站起身。

    他自知这次事件中他最对不起的便是流水,心中愧疚万分,但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流水,对不……”

    叶流水盯着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打断道:“我当初愿意同你换脸,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把你当作朋友。”

    季清风一愣,知道他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所以才如此解释,心中暖意顿生。

    叶流水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又添了一句:“当然,我说这话可不是要原谅你的意思啊。你这样算计我,我可没这么大度……”

    季清风连忙摆摆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有机会补偿这些过错。”

    古芊月顺势站起身,拉着他郑重地向三人鞠了一躬:“将三位卷入此事,我们深感抱歉,也很感谢你们对清风的帮助和照顾。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各位尽管开口。当然,我也不会徇私枉法,清风犯下的错,他自会承担。”

    说罢,她又看向清风道:“按照律法,山寨的一切都要充公,你们也需押往黑山劳作偿罪。幸好这次没有闹出人命,你若表现良好,三年便可出狱——我,会等着你出来的。”

    “好。”对于这份处置,季清风坦然应下。他深谙古芊月的作风,本就料到她会秉公办事。于公,他本就应当偿罪,于私,也能为他卸下自己心中的负担。

    邢天启看着二人两情相悦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郁结。

    但待看古芊月那张素来疏离清冷的脸,此时眉眼舒展,似乎卸下了伪装添了几分烟火气时,他袖中悄悄攥紧的双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见古芊月能清醒地做出决断,宁行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次流水屡次遭难,他心中便一直存着一口气,想要为流水讨个公道。但因可怜季清风的悲惨身世,又顾及到他最后已经悬崖勒马,所以也不愿过多为难。古芊月能如此安排便是最好了……

    “清风,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宁行云突然道。

    “宁公子请说。”

    “那个大当家是什么来历?跟你又是如何相识的?”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季清风思索了片刻,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全盘托出。

    季清风毁容后,便离开了昭化县,戴着面具到不同的地方游历。他富有才学,各项能力皆是不俗,在途中因各种机缘结识了许多同样遭遇凄惨的男子,并为他们所追崇。于是他便回到昭化县附近,带着他们自立山寨。

    本来众人只不过是想找个立足之地,并未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但有一日,却来了一名奇特的男子,唤作陆劫。陆劫武艺高强,能以一敌十,带领大家打劫了数次镖局和过往富商,让山寨的生活变得富足了许多,渐渐便成了寨里的一把手。他除了武功高强外,还会许多秘法。他知道季清风一直对自己的面容耿耿于怀,便提出了“换皮法阵”一事。

    季清风开始还觉得此事荒谬至极,但寨中的人却都跃跃欲试。他们皆是因遭遇不公沦落至此的男子,虽对世道不满,但内心都渴望能够受女子喜爱,过上富足的生活。陆劫又屡次在他身边提及古芊月,反复刺激,他便一时昏了头,循了他的安排,潜藏在暗牢中等一个能够心甘情愿的“傻子”。

    宁行云听到此处,连忙追问:“那你为什么会选中我们?就因为我们愿意出手救人,所以觉得我们是心善之人?”

    季清风道:“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陆劫说他很了解你们的性格,只要我按照他的计划走,便能引你们上钩。”

    “了解我们?”叶流水瞪大了双眼:“我可不记得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他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见过?”

    季清风摇摇头:“他一直戴着那个鬼面具,我们以为他也有什么隐疾,便都没过问。”

    宁行云眉头深锁,能布下这样的局,必是十分了解他们无疑。

    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分信:“对了,这是当初我们在山寨里发现了几封信件,你看看。”

    季清风接过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些信我不曾见过,这个落款的濯霞,我也并不认识。”

    叶流水凑过头,猜测道:“这信是藏在你们山寨的暗格里的,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可能就是与那个陆劫有关了。”

    武艺高超,精通阵法,会制人皮面具,还了解他们的脾性。这人,恐怕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经过昭化县,所以早就埋伏在此处设局了…..宁行云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已…

    “对了,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叶流水突然插过一句。

    “什么?”

    “邢天启是怎么被你们山寨的人抓住的?”

    “……”

    ******

    “哈哈哈哈哈哈,邢天启,你面上这么威风,没想到居然是被一盘下了药的口水鸡给坑了。那可是放在马路边的,正常人都不会上去吃吧!”

    叶流水骑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邢天启臊得满面通红:“你够了啊!从昨天笑到今天。我都说了,那时我饿得慌,逼不得已嘛……”

    此时,他们正在赶往城门的路上。

    在昭化县耽搁了这么久,如今事情皆了,宁行云二人也要继续赶路了。而邢天启本也就往赶往西北,所以便与他们一道同行。

    因季清风已经上衙门自首了,所以只剩下古芊月一人送他们出城。

    眼看就要到城门口,邢天启还是忍不住向古芊月问道:“你真的要等他这么久?”

    古芊月道:“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再多等个三年也无妨。而且……这三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抬眼看着远处雾气环绕的群峰,目光悠长而又坚定:“这世道昏庸,女子无才却能身居高位,而男子即便心有抱负也无处施展。我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圣者,但我会尽我的力量,让清风、让其他心有抱负的男子,也能如女子一般坦坦荡荡地活着,不必忍受世人的冷眼偏见,像你们一样意气风发,行歌踏马,实现心中所愿!”

    “……这会是一条很艰难的路。”邢天启顿了一顿,目光诚挚:“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谢谢。”古芊月盈盈一笑,眼里似有熠熠星光。

    宁行云走在前头,回过头向古芊月顿首示意。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什么女尊男卑,男尊女卑,都是笑话。

    世事本就是阴阳和合,众生平等,以求天下大同。

    所谓的尊卑,本就是丑恶人心生出的糟粕罢了。

    借由天然的优势,肆意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不一定是强者。

    而那些敢于与世道抗争,扫荡污浊,理清正理之人,却一定是值得歌颂的英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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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误流水介绍:
太行山上有一三清观,江湖人唤“归仙观”
有传闻观前数处迷障,非仙缘者,不得而入
更有传闻观中藏龙卧虎,皆为通天大乘之辈
但实际上,三清观只有三人
一个师父,两个徒弟
大徒弟,宁行云,清高克己,实为闷骚
小徒弟,叶流水,性痞洒脱,实为冷情
明明行云无意,流水无形
师父却常云:“行云,行云,误流水”
此误,误思想,误前途,且,误修行
本文讲述两个徒弟出观寻找师父的奇遇之路。这一路阅遍红尘众生,上至朝堂,下及市井,既有执着寻爱的花魁,亦有铁骨铮铮的将士。两人在是非中浮沉,却又尽离是非之外,只求于江湖百态之中寻遍人生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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