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梦
“今天的情深夜话就到这里,祝各位观众有个好梦。再见!”
寂凉的夜风下,一辆老旧干净的河玲轻卡行驶在破烂的工业大道上。车上收音机里,电台结束了一天的节目,开始漫无目的的放起了音乐。
与繁忙的白天不同,深夜的工业区,连个鬼影也没有。老旧卡车行驶时的哐啷声,传出老远。司机曹子恒打着呵欠想着今晚老妈会给他留什么夜宵。
这个曾经的大学生,在挥霍完青春带来的优势后,被残酷的社会竞争碾成了一个早出晚归的货车司机。
舒缓的音乐,总让人想睡觉。老司机的曹子恒抬手就想换个电台,然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伸出去的手怎么都够不着那就在眼前的收音机。
……
“公子,公子。很晚了,要起来了,今天开始你得跟主公学习射箭。”昏暗的房间,耳朵里熟悉的声音把曹子恒的意识拉了回来。“又是这个梦么,烦人。”翻了个身,就想继续睡,五更天就起床,这日子还过不过。
“公子。。。。”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曹子恒知道想继续睡是彻底没戏了,只能任由婢女绿荷把自己拉起来,洗漱穿衣。
天还很黑,房间里豆大的油灯亮光下,显得特别的昏暗。“还是电灯好呀。”即使过了六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曹子恒这个被现代文明腐化过的现代青年还是无法适应古代这匮乏的物质条件,蜡烛都是奢侈品的年代,可以让曹子恒吐槽的地方实在多不胜数,吃的,穿的,娱乐的,上厕所用的……
这是东汉,初平三年,关东联军刚刚解散,天下真正开始兵荒马乱,各路诸侯开始互相攻击。大汉朝统一了四百多年,似乎又要倒退回战国之时。当然,这跟他这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六岁孩童是没有太大关系的,才刚被古代启蒙课程完虐过的他,今天要应付的,是父亲的弓箭课程。
宽阔的校武场燃着火把。一个威严的男子立在场中,细眼长髯。
梦这东西总是让人摸不着脑袋,本来曹子恒以为经过睡饱了吃,吃饱了睡的六年幼童生活,会让自己忘记很多事。但,梦,总是在提醒他,他跟周围的人不一样,跟眼前这威严的男人也不一样。尽管,这个男人是他这个身体的父亲。
“小丕,怎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成何体统!”眼前男人对睡眼蓬松的自己一直很是不满,这点曹子恒是知道的,毕竟自己的懒散的做派在这个崇尚礼的年代里,自然不被人接受,何况这还是对着自己的父亲。不敬尊长是大罪,无仇不成父子,或者并不是这样,只是因为那该死的梦。梦里,他的父亲还在,还是一样拍着自己的肩膀,宠溺的说:“没事,这次不行,我们下次再努力就好。”
“不是要教射箭么?学会不就行了。”曹子恒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说完就拿起一旁的小弓把玩起来。“你。。。。。”
“父亲,二弟毕竟还小。”一旁早开始练习枪术的小青年见两人又吵起来,连忙劝阻。
“昂儿,你这么护着他,你看看你这个弟弟这样子,像什么话。”或者是被气习惯了,男子干脆黑着脸开始讲解:“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其末曰箫,言箫梢也;又谓之弭,以骨为之滑弭弭也。中央曰抚,抚也,人所抚持也。箫抚之闲曰渊,渊,宛也,言宛曲也。”(注一)
说完也不管曹子恒是否能听懂,提起一张二石弓比划如何开弓发力,姿势要点。边上的曹子恒撅着嘴,跟着练习起来。
男人教的很用心,边上的小青年看着这对父子一脸无奈的继续练习自己的枪术。弓,现在是他的日常课程,不过要排在枪之后。
时间这东西从来都是不靠谱的,晨曦的光芒很快就洒满整个校武场。
曹子恒提着弓箭玩的不亦乐乎,这可是现代社会难得能玩上的东西。虽然某宝上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副弓箭,可能让你痛快的玩弓而不被投诉的地方可不多。君不见现代的业余弓箭训练场,进去一次就要数十元。
这是个可怕的时代,他需要足够的武力,最起码的也要有能逃跑的体力。他可是清楚的记得他三岁那年那场燎天的大火,那让人绝望的炽热现在还会经常变成噩梦追在他身后。
满眼的火光把周围的人照的影影倬倬,人脸上也只剩下模糊光影,压根分不清谁是谁,耳边传来的除了痛苦的哭喊尖叫,就剩下房屋倒塌的轰鸣。
那是地狱。
那场大火来自洛阳,点火的那个叫董卓。这里是东郡,奸雄曹操的治下。
而我,曹丕,字子恒,埋葬了汉皇朝的那个魏文帝。
*汉刘熙《释名·释兵》
第一章 失败的前世
魏文帝,曹丕,汉皇朝的埋葬者。
文武双全,博览经传,通晓诸子百家学说,累迁五官中郎将。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成为魏国世子。建安二十五年(220年),继任丞相、魏王。同年即位,结束了汉朝四百多年的统治,建立了魏国。在位期间,采纳吏部尚书陈群的意见,制定实施九品中正制,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的选官制度,平定了青州、徐州一带的割据势力,最终完成了北方地区的统一。对外平定边患,击退鲜卑,和匈奴、氐、羌等外夷修好,恢复在西域的建置。
因为自己的名字,前世的曹子恒找过很多资料,很清楚这位史上有数的王二代的过人之处。而自己的前世的经历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在这个同名同姓的魏文帝面前,自己就是个战五渣。
高三,艰难的挤过大部分同龄的对手,成功上了个一本的大学,念的土木工程。可惜上了大学自由了的曹子恒就如脱缰野马一样,各种浪,各种逃课,最后还是任课的教授高抬贵手才拿到了毕业证学位证。
毕业后这个破成绩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曹父托了很多的关系,才把他送进了家乡的一所工程公司当了个小监理。随后,当时还十分自我感觉良好的曹子恒,当众赏了老板一个没脸,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这么丢了。
曹大妈是个十分严厉的性子,自然不能让家里蹲的曹子恒窝囊下去。整天逼着他出去找工作,可一个无心装载的人,凭你如何推他拉他,结果也只是原地踏步而已。最后曹父心软,让曹子恒当了家里成衣小作坊的小管工,管着厂里那小猫六七只。
作为小作坊里文化水平最高的大学生,在熟识了两个月工作后,曹子恒又开始觉得自己牛逼哄哄,四处作妖,对厂里的工序工艺指手画脚,还买了一堆小作坊用不上的大型机器,其结果就是产品出了大问题,丢了客户。
资金又因为一堆占地方的垃圾严重缩水。原来就只有十来个工人的小作坊,硬生生的把工人砍了一半才维持住了局面。最惨的,是有了春秋的老曹因为高血压直接进了医院。
残酷的现实给曹子恒来了一个肾击。在侍候好老曹出院后,曹子恒终于肯老老实实的出去找工作,学习积累社会经验。
看见曹子恒变得踏实的曹大妈便跟老曹商量,买了一辆二手轻卡让曹子恒在亲戚工地帮忙运货,顺便积累些建筑方面的人脉,好以后重新入行。
可怜天下父母心,开窍了的曹子恒,每天都勤勤恳恳的去工地报到,工地活干完了就继续去接点别的活干。即使早出晚归辛苦些,也终于积攒下一点存款。
生活开始变得顺时有序,而老天爷就仿佛跟这个菜鸡年轻人有仇一样。曹子恒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啥是他,难道就因为跟魏文帝同名同姓?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曹子恒上一世的记忆就止步于他半夜开车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变成灰白色,曹子恒感觉身体轻荡荡的往上飘,离地面越来越远,目光里,只剩下远去的二手货车……
前世的记忆彷如梦幻,当曹子恒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无法掌控自身的小婴儿。四周的一切朦朦胧胧,张嘴说话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调,偶尔还会不自觉的一股热流浇过屁屁。
这种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很是让人迷糊,有时候,曹子恒也搞不清,到底是自己穿越了,还是自己梦到了一个叫曹子恒的废柴的前半生。
而在这种迷糊之中,他长到了六岁。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无所事事的幼童生活让他胡思乱想了许多东西,也尝试了很多事,当然,结果并不好。
现实的生活不同于游戏,游戏里你鼠标一点就能收纳人才,可现实里能吸引别人的是你自身的魅力,是你的身份背景,言行举止,想法才能。
这些,曹子恒自认输了魏文帝老几条街。那个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或者可以演一演,而换成相当出色的魏文帝,那就真彻底没戏了。
当个闲散王爷是他如今的目标,为此,最理想的便是保住他大哥曹昂的性命。
这位老成的兄长,陪伴他的时间,比起曹操这位父亲多得多。在曹子恒的眼里,曹昂与他前世的父亲更为相像,很是享受被曹昂庇护的感觉。
现在,初平三年,距离大哥阵亡的宛城之战还有五年。
这一年,曹操教会了自己的二儿子射箭,也是这一年,青州黄巾军连破了兖州郡县,阵斩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等人迎曹操出任兖州牧。
这是曹操真正的发家之始,曹氏皇朝打基础的一年。
这一年曹操要以数千之众,应对百万之敌,这天与地般的人数差距,吓得曹子恒压根不敢胡乱动作,生怕如一些电视情节般,一对蝴蝶的翅膀把自家便宜老爹扇死在百万黄巾乱民之中。
想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当柔和的晨光洒满整个演武场时,曹子恒的父亲,那位乱世奸雄已经出发上班了,时局不稳,需要处理的事情多的数不过来。
锻炼过后,满身大汗的曹子恒回到房间沐浴更衣,他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曹子恒的日常(一)
曹昂,字子脩。曹操嫡长子,与曹操长女曹宪同出于曹操妾室刘氏。刘氏本是曹操原配丁夫人的陪嫁婢女,早丧,一直无子的丁夫人便将曹昂收于膝下作为嫡子抚养之。
作为曹操嫡长子,曹昂自然受到曹操的悉心培养,可惜却英年早逝,死于宛城之战。对于曹昂,历史记载着实不多,或者是出于对一个孝子的怜悯,后人对曹昂的评价都很不错,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比曹丕更合适的继承人。
曹子恒亦是如此认为,相比于某陆姓孝子,曹昂的人设不管是放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完美的契合了国人对于“孝义”的美好向往。
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位帅气、果决的大哥更是对自己这位庶出子照顾有加,从未因出身给予白眼。曹昂身上,完美的向现代人曹子恒诠释了何为——长兄为父这一完全陌生的概念。
晨练完毕,跟在大哥曹昂身后,绕过抄手游廊,曹子恒来到了丁夫人的房前。
“母亲安好。”
堂上,一个美貌妇人斜躺在榻上,一身紫色的深衣,头上一根金步摇,很是雍容华贵。曹操的长女曹繁后来的清河长公主则是一身绿裳,侍立一旁。
丁夫人笑吟吟的朝曹昂招了招手,“子脩,来娘这里,今日厨房里做了几个不错的点心,尝尝。”说完,扫了边上行了礼,乖乖立着的曹子恒一眼,挥了挥手,像打发苍蝇一般。
曹子恒十分乖觉的,行礼退下。看也没看曹昂递过来的歉意的眼神。
整个曹府,能让这位脾气不好的丁夫人笑脸相待的也就这位曹操的长子了。即便是曹操,能得个好脸的时候也不多。自己的母亲卞氏就更不用说了,每次丁夫人对她责骂处罚,曹子恒也只能在边上看着,若是上前阻拦,只会让卞氏被罚得更惨。
曹子恒对此毫无办法,得罪曹操,大不了自己被打一顿。得罪了这个女人,她有的是法子折磨自己的母亲。而这种干看着的无力感逐渐的转变成对丁夫人的憎恨,无处发泄。
还记得那年,刚睁眼的他被人从那个泪眼滂沱的妇人手中抢了去,随着年岁渐长,曹子恒便渐渐认识到,这名每次见了自己都怜爱不已的泪美人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派了个懒散妇人照顾自己的丁夫人,便是曹操的原配,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嫡母。
而妾室子将养于正妻名下,以彰显正妻气度便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那一年曹子恒两岁,灵帝弥留,大臣与宦官之间的争斗异常激烈,曹操忧心于此,整日挂着一张长脸,这样的情绪亦影响到了结发妻子丁夫人。那段时日,曹操家中下人动辄被罚,作为妾室的卞氏自然无法逃过。
看着母亲身上的伤痕,走路都还不稳的曹子恒转生后,第一次有了仇恨的念头。
只是一个两岁的稚童能做的其实并不多,曹子恒知道丁夫人不甘无后,长年的吃着各种补药。院子里便有专门熬药的房间,便在午后装睡支开了身边照看的懒嬷嬷,偷溜了进去。
他的运气极好,给丁夫人熬着补药的嬷嬷许是上了年纪,正打着瞌睡,他慢慢的挪了过去,从药壶的壶口中,塞进去了一颗意外得到的巴豆。
便在此时,嬷嬷察觉有人靠近,惊醒了过来,见是曹子恒,吓得一个激灵,大喊道:“天爷呀,哪个杀千刀把小少爷放进厨房来。”曹子恒吓了一跳,随即装得一脸懵懂的看着眼前老妇。
事后,照看曹子恒的嬷嬷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
巴豆的效果异常出众,丁夫人受了整整一天的罪过,令曹子恒很是畅快。可随即而来的结局,却成了他的梦魇。
丁夫人这腹泻来的蹊跷,那颗药渣中的巴豆自然很快便被找到。当然,查找不到来源的曹操很是恼火,没人会怀疑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下仆们更不会承认这件事,熬药的嬷嬷乃是丁夫人娘家陪嫁,很是忠心,审问之后很快便去了嫌疑。
最终,没有找到凶手的曹操干脆来了个一窝端,下令把当时曾出现在厨房的所有下人全部打死。
那一日,仆人们的哀嚎声甚至惊到了左邻右里,曹操这个典军校尉随后便得到一个狠辣的名声。而在窗台偷瞧到了这一幕的曹子恒则是直接吓呆了,一个现代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更想不到自己随手而为的恶作剧却连累了五条人命,高烧伴随着梦魇,曹子恒昏睡了整整一天。
人命如草芥。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直面封建的残忍与暴虐。
……
应付完丁夫人,曹子恒急急的来到自己母亲的房间。作为妾室,卞氏的房间并不大,除了寥寥几件墨黑的家具,就只有一个白色的儿童木马和一个跟现代式样很相似的可以当摇篮的婴儿床。
卞氏一张瓜子脸,面容清秀,一身褐色深衣,头上的盘着简单干练的高髻。曹子恒乖乖的磕了头,就开始对着早饭狼吞虎咽。
人与人的关系真的很复杂。跟曹操老不对路的曹子恒,对这辈子的生母却是十分的亲近。
“慢点,没人和你抢。”
卞氏对曹子恒很宠溺,这位原来历史上的卞皇后,在丁夫人与曹操和离之后,毫不费力的便坐稳了曹操正妻的位置,这一切源于她长于市井所养成的果决、坚韧的性情。
灵帝死后,董卓入主洛阳,当时还是个愤青的曹操,自然看不上董卓这种野心勃勃之辈,拒绝了董卓的征辟,随后改名换姓逃出洛阳。随着曹操失踪,家中自然人心惶惶,丁夫人更是整日躲在房中,不敢出门。
随后,袁术这个小人更是落井下石,给曹家传了曹操被董卓士兵抓住杀掉的谣言,不少近卫听说后都打算离开洛阳返回谯县老家。
“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还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复相见也?正使祸来,共死何苦!”最后,出面劝住这些人的,便是身为妾室的卞氏。
倘若当时没有劝阻这些人,洛阳燃起燎天大火时,曹操这一大家子能不能逃出来都得两说。亦是经过这事,曹操越发的欣赏这位妾室,下人们便开始尊称她为卞夫人,曹子恒亦得以回到生母的身边抚养长大。
婴儿床上,襁褓里,刚足月的小婴儿自然是曹子恒的弟弟,小色狼曹植。
而未来的曹家猛将,现在正三岁的黄须儿曹彰则规规矩矩的坐在边上,吃相可比自家哥哥斯文得多。
“娘,你也吃。”卞氏很节俭,即便刚生产完,也并没有多少营养品。
曹子恒把唯一的鸡蛋送到卞氏的嘴边,刚生产完的妇人要的是营养,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鸡蛋是最容易找到的营养品了。
看着母亲把鸡蛋吃下去,曹子恒觉着之前托人寻找的母山羊应该找到了,该去提回来了。
羊奶的营养还是很不错的,煮沸了小曹彰也能喝。
牛奶就不要想了,牛这种重要的牲口,在这个时代价值可以跟现代的中档小轿车比了。专门养一头牛挤奶,说出来保证曹操能把他打出屎来。当然,前世并未养过小孩的曹子恒并不知道,亚洲人对牛乳那大分子的乳糖,普遍存在着不能很好吸收的毛病,亦就是所谓的乳糖不耐受体质,亦算是错有错着。
“好了,吃完赶紧去学舍。先生已经好几次向你父亲投诉你迟到了。”
告别了卞氏,曹子恒就出发去学舍。
启蒙简单吗?汉朝士族六岁就开始启蒙教育。一个六岁孩童的课本能有多难?
但是,当时第一天的教学内容却让曹子恒觉着,自己这个四年本科大学生在古代跟一个文盲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区区启蒙课本,结果有一半的字认不出来。
《史籀篇》《急就篇》都是汉朝的启蒙课本。当然,东汉末年《急就篇》更为流行。
《汉书·艺文志》著录《史籀》十五篇,谓周宣王太史作,以教学童,字与孔子壁中古文异体,秦人所作《仓颉》、《爰历》、《博学》,文字多取自此篇。
《急就篇》是西汉史游撰字书。该书是中国古代教学童识字、增长知识、开阔眼界的字书,在这个时代常被用作识字课本和常识课本。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
勉力务之必有喜……”
学舍里书声琅琅,这里乃是家学,学生多是曹家与夏侯家的年轻子弟。夫子是个两鬓斑白的干瘦老头,出身寒门,年轻时博学有才,得到曹操祖父曹嵩的举荐,可惜脾气太直得罪上官,便干脆弃官归家治学,后来收了不少弟子,于谯县中以教学闻名乡里。
此刻手中一卷书,闭着眼听着下面幼童的读书声。
“曹真,你的觚字念错了,曹……”声音停歇,夫子就开始纠正各童子的错误,并进行处罚,戒尺,让几个童子的手心都红肿起来。
曹子恒自然不在被处罚的行列,九年义务教育锻炼出来的学习能力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拉跨,可即使有上辈子的识字基础,把整个用隶书写的《急就篇》上的字认全,也花了整整一周。
对此曹子恒是完全无法接受,但事实上,他当上了学舍里的优等生。
这个优等生与历史上写出《燕歌行》的魏文帝相比如何?曹子恒并不知道,但并不妨碍曹子恒得到在课堂上他想要的待遇。
念完书,各童子就开始对着黑板上的粉笔字,用桌子上的沙盘开始练字。
黑板这么个现代的东西,自然是曹子恒的杰作。你能想象,一群臭屁孩为了认字,围在一个大沙盘前看着夫子写字,搞得跟西方遗体告别一个样。
最后,曹子恒拿出了现代教具,黑板粉笔,才告别了这个瘆人的场景。
夫子得到这么个教学利器,自然十分高兴,毕竟在纸张缺乏的当下,教育的效率是十分低下的,一件能提升教育效率的利器,简直可遇不可求。
如此,夫子在曹操面前给曹子恒好一顿夸赞,本来就是优等生,还能发明教育利器。曹操欣慰自己孩子的优秀,也发愁孩子那吊儿郎当的个性。打也打过,罚也罚过,可每次说话都“一言九顶”,着实让曹操无可奈何。
本来指望着这位出了名严厉的启蒙老师能好好的纠正下儿子那鬼样子。奈何,得到好东西的夫子,当天晚上连干了三大盅,然后书信几位同为名士的好友炫耀,咳,分享去了。
所谓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夫子得了炫耀资本,自然不好对曹子恒过于严厉。曹子恒可是承诺过,过些日子再给他点好东西呢,他可是十分期待的。
“丕哥,你帮我在夫子面前说说情吧。读二十遍《急就篇》真的要我命呀。”说话的是刚被处罚的曹真,这位曹操的养子,未来会率领虎豹骑的曹魏二代猛将,正一脸沮丧的向曹子恒求救。
对此,曹子恒表示爱莫能助,《急就篇》全篇差不多两千字,读二十遍,想想都声音沙哑。
“祝你好运。”曹子恒拍了拍曹真的肩膀,收拾东西下课去了。
第三章 曹子恒的日常(二)
东郡,秦取魏地置东郡,前河北大名府、山东东昌府、及长清县以西皆是,《史记索隐》魏都大梁,濮阳、黎阳,并是魏之东地,故立郡名东郡。《王先谦汉书补注》“魏世家云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秦在西,故此黎东,时尚未灭魏,不得以魏都立名,索隐非也。”治濮阳。
年前,曹操干掉了于毒、白绕、眭固、于扶罗等黑山贼寇,占据东郡。袁绍这位好基友自然要站台,上表天子为其弄来东郡太守的职位,曹操便顺利的把东郡收入囊中。
原来拖庇于陈留太守张邈的一大家子,也跟着搬到了东郡新的治所东武阳。
东武阳是兖州难得的大城。地处黄河边上,土地肥沃,粮产富足。
得益于兖州的东部的泰山山脉以及黄河的阻隔,相邻的冀州、豫州、青州、徐州的交通要道都从这里绕开,交通不便使得这里相对安全,人口增长十分迅速,当然,这也限制了整个兖州的商业发展。
东武阳城的集市并不算大,一条还算宽阔的青石土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商铺,为数不多的二层建筑多是隔壁陈留豪族的私产。春悦楼就是其中之一,这里新出的点心和下酒小菜很受本地士人的青睐,生意颇好。
午后,带着护卫的曹子恒出现在这里,熟练的跟门前伙计打了个招呼,然后找到了正在记账的掌柜。
“卫掌柜,我要的羊找到了吗?”
“二公子,你交待的事怎敢怠慢,都在后院里养着,有两头呢。”
掌柜向曹子恒抱拳一礼,就带着人进到后院,而曹子恒的护卫则是乖乖的留在前面喝茶。
“公子,羊奶十分腥膻,百姓多不喜,胡人倒是常常制酪食用。莫不,公子又有好方子?”卫掌柜立在曹子恒边上,看着曹子恒伸手往羊产奶的地方捏来捏去,然后羊奶就乖乖的喷涌而出,忍不住就问道。
“当然,掌柜想要,这次能换什么?”
曹子恒回答得很自然,这不是第一次与卫家交易了。这个春悦楼是曹操大金主卫兹家的产业,卫家是陈留襄邑的豪族,资财颇丰。
卫掌柜是卫家的旁支,为家族管理东武阳集市中的产业,曹子恒一庶子,手中无财,倒是捏着几个后世的点心制作方法,找买家最后就找到了卫掌柜的头上。
春悦楼得了方子,自然开始声名远播,兖州也有不少士人专门过来品尝美味。曹掌柜这位经手人自然得到家族的表扬,很是嘚瑟,而曹子恒则得到春悦楼的份子作为回报。
“这好说……”
交易谈妥,曹子恒也挤了半陶罐的羊奶,就来到厨房开始为卫掌柜演示如何给羊奶去膻。
说白了也简单,加点杏仁下去煮羊奶而已,可卫掌柜也如获至宝,学会了以后店也不看了,赶紧写信回家族邀功去了。
对于士族而言,他们统治这皇朝的基础是对知识的垄断,首先是识文断字,然后,或理解经典,或研究技术。最后,各家演变出不一样的独门绝技,或以之敛财,或珍而重之敬为家学。
有了家学,世家子弟天生就比寒门士子高出一截,更容易身居高位,更容易接触到新的学问,填充家学的框架,形成良性循环。
这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儒教年代,现在的学问还没有太大的高低鸿沟。
即使是现代人感觉很土鳖的技术知识,也能给社会很大的推动作用。自然,更能换个好价钱。
曹子恒很庆幸青州黄巾那边的情况牵扯了曹操大部分的精力,曹操对此并不知情。不然就他卖方子的败家行为,便够得上一顿板子。
不过,应该是瞒不上多久了,毕竟很快曹操就会当上兖州牧,干趴青州黄巾之后,曹卫两家的地位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曹子恒得给曹操一点好处,用来堵曹操的嘴。毕竟,被人打出屎来的感觉曹子恒可不想尝试。
回到家中,赶跑厨房里的下人,喊来婢女绿荷打下手,继续加工那半罐羊奶。毕竟鲜奶这东西其实不是那么好喝。蜂蜜加一点,梅子果酱加一点,看着自家公子往羊奶里加这么多好吃的,馋的边上的绿荷直咽唾沫。
“就是这样,去膻的方法刚才跟你说了,要记好,牛奶煮沸之后,放凉了再混蜂蜜和果酱。现在,把这个分一小碗去给丁夫人,剩下的都送我娘那,我娘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吧。”
绿荷笑着回道:“婢子自然省的,姨娘问起我就答丁夫人那已经送过去大半陶罐了。是这样吧,我的公子。”
“灵醒,不错,赏你的。”说着递给绿荷一小碗羊奶。
……
陈留郡,属兖州。位于现代的豫(yu)东地区,春秋时期郑国的属地,名留地,后被陈国吞并,改名陈留。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是曹操起兵之地,也是曹魏最后一任皇帝曹奂的封地,加上另一位亡国之君,汉献帝刘协。陈留王,便在随后的历史中成了亡国之君的封号。
陈留现在的太守是曹操的好友张邈,当年董卓入主洛阳,改名逃离洛阳的曹操在这里受到张邈的庇护,也是在这里,得到第一个金主卫兹的支持,成功招募到了五千可用之兵。利用这五千兵卒成功在关东联军之中谋到了一席之地。
其后,曹操的表现为他这个出身并不算好的宦官之后赢来了莫大的名声。
曹操得到兖州,得到了自己的基本盘以后,荀彧,程昱,刘晔之流就纷纷来投,这就是名声的作用。
现在,曹操终于开始动手,取这个自己垂涎已久的基本盘了。
张宅,客厅。
“孟德,青州黄巾的局面已经无法控制了。月前的消息,他们集合了百万大军,已经开始往兖州这边来了。”
太守张邈此刻正与匆匆赶来的曹操商议关于青州黄巾之事。
张角领导的黄巾起义被镇压后,中平五年(188)十月,青州的黄巾余部复起,攻城略地,很快发展到几十万人。州郡官吏见黄巾军至,辄弃城奔逃。
汉献帝初平二年(191),青州黄巾30万众攻打泰山,为太守应劭所败;又与徐州黄巾联合,西入冀州攻勃海郡,欲与黑山军会合,却在东光遭到公孙瓒堵击,大败。
初平三年四月,青州黄巾以百万之众南攻兖州。
“孟卓(张邈)不必太过担忧,我俩治下与青州有岱山阻隔,还有时间从容布置。倒是刺史大人(刘岱)的性格太过自傲,我怕他会跟黄巾来个硬碰。”曹操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一旦大军有闪失,兖州的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刘兖州可不会听你我的,去岁你伙同本初(袁绍)抢了王肱的位置,他可是火冒三丈呢。或者,我们可以找允诚(注一)(鮑信的字)合作。”张邈想起在关东联军时跟鮑信结下的交情。
“允诚有谋多智,跟他合作没错。”
“好,那我去信卢县。”
曹操和张邈商议好了跟鮑信的合作。而他们都没有预见到,兖州的局势会糜烂的如此之快。
注一:鮑信在正史上并没有记载他的字,这里用的是三国演义里的设定,字允诚。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第一》: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第四章 兖州攻略(一)
东汉据十三州之地,以司隶国都雒阳为中心,余下还有幽、并、冀、凉、青、兖、豫、徐、益、荆、杨、交等十二州。
兖州便处在司隶东面华北平原的丘陵之地。连绵的山野滋生出大片的林木,群山之间,蜿蜒的小路上,一群群两眼呆滞,面色蜡黄的人,蹒跚前行。他们之中多是瘦成皮包骨的却肚皮凸起的青壮,也夹杂着女人和小孩。
往前不远的地方,一座小城建立在群山之间。这里是东平国的治所无盐,那位春秋时期的奇女子钟无艳的故乡。而这里,马上就要面临黄巾的蹂躏。
饥饿有多可怕,这对曹子恒来说是想象不到的,当然,也没有见过。前世的时代太富足了,如果有古代大儒去到现代,那他一定会感慨,原来大同之世是这样的。
当然,对现在只为一口吃的跋涉了好几千里的黄巾流民来说,那个遥远的时代并不是天堂,天堂,并没有如此美好。他们现在只想进到城里,抢,一口吃的。
饥饿驱赶的黄巾流民聚集的很快,为首的一群人身材健壮,他们是黄巾的核心,太平道的残余。他们的身上的装备五花百门,唯一相同的就只有头戴的黄巾。
时候已经不早了,黄巾的攻城开始。
无需召集,也没人传令,当看到那群精锐黄巾往城门前进,流民中还算壮实的男子就自觉的往城墙上逼近。
没有所谓的阵型,也没有编队,他们就带着修修补补的长梯,顶着破烂的门板,提着镰刀锄头木棍,黑压压的往城墙上逼去。
人一上千,彻地连天,人一上万,无边无沿。那上百万人是什么样子的呢?BJ国庆庆典时,广场上聚集的人,也仅仅只有三十万。
守城的士兵很绝望,当几十上百万人一起围过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接战。溃逃就已经开始。
面对百万人海,无盐没能撑住一天。
另一边,百万黄巾过境东郡,还好有漯(ta)水阻隔,东武阳并未受到攻击。曹操早在十多天前,便迁了对岸的数十乡亭百姓至东武阳中暂避。如今领着几位兄弟站在东武阳的城墙上,望着对岸漫山遍野的黄巾流民,脸色严峻,夏侯惇手搭凉棚,注视良久,道:“皆是些普通百姓,没有兵甲,我等城高兵众,又有漯水拦着,防守不成问题。”
曹洪吐槽道:“就怕有傻子要跟这些个苦命的野战。”
……
兖州治所昌邑,刺史府。
堂上,刺史刘岱正和各郡守商议黄巾入侵之事。
“目前贼兵有百万之众,百姓惶恐震惊,士兵毫无斗志,不可抵挡,我看贼人兵眷混杂,前后相随,贼军中也没有辎重粮草,只是以掠夺维持生计。如今对策,不如让部队养精蓄锐,先采取坚守,贼众想战不得,想攻又不能,其势必然离散而去,然后选拔精锐士卒,就能打败他们了。”
济北相鮑信提出一个稳妥的方案,刘岱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天生的天潢贵胄,面对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还要龟缩防守?简直可笑!
见此,其他几位老成的郡守也来相劝。谁也不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那是上百万人,以一换百亦不划算。此时,信使传来战报。
百万黄巾仅用半月,连下数城。任城相郑遂被俘后处死。无盐告破,东平国相下落不明。
“那些贱民他们怎么敢,郑遂可是国相,我要杀了他们,来人,给我点起兵马,我要活埋那些贱民。”
刺史刘岱愤怒咆哮而起,鮑信见此便知劝阻不得,又心忧自家治下,济北国可是比邻任城,去信张邈自言无能为力,便匆匆回返济北。
刘岱带着一万兵马来到东平国时,无盐已经被破四天。城里的居民,还活着的,都已经变成了流民,黄巾的队伍再度膨胀。吃饱抢满的黄巾精锐,开始从表现勇猛的流民中挑选新人。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模式,简单而有效。
无盐城不远处,一开阔之地。刘岱的一万兵马遇上了正要转移的黄巾流民。远处的山野之间,密布着散乱而行的饥民。即便看见大军挡路也没有丝毫在意,或者他们也没有力气精神去理会这些,只想赶紧走到下一个城市,好继续抢下一口饭。
“就是这么一群贱民,连破我兖州数郡之地?”看着这些面有菜色,走路都不稳的家伙,刘岱一时之间就愣在原地,直到,黄巾的精锐从山林中钻了出来。
“正主在这呀。”
刘岱策马领先而出,立马土坡之上,睥睨着下面的青州黄巾。
“吾乃兖州刺史,汉室宗亲,刘岱。汝等等卑贱之人,郑遂乃国相,今尔等擅杀国之重臣,吾将代天子诛尔等于此。”
“杀!!”
领兵而出,攻向黄巾精锐。
两边随之战成一团。随着两军交战,越来越多的流民从山林之间,山间小路上出现,往这边聚集而来。
中二之气爆发的刘岱认为这是一群乌合之众,非自己一合之敌。万军齐出,压根不管左右。
这是初平三年,东汉盛平日久,中原之地能战之兵并不多,当然,兖州的士卒并不在能战之列。面对这些颠沛流离,四处流窜四处作战的黄巾精锐,几个回合便被压了回去。
等刘岱发觉到双方差距,扭头想撤退时,身后,早已聚满了黄巾流民。原本行动缓慢的流民正发疯一样攻击他那落在身后,正从山道上走出来的辎(zi)重队。
越聚越多的流民很快便淹没了这个开阔之地。
兖州刺史刘岱,阵亡。
第五章 兖州攻略(二)
刘岱的死很快就传遍了兖州。
东郡,东武阳,太守府。曹操安静的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是刘岱战死的消息。他知道,他期待了很久的那个位置,快要到手了。
东郡太守,这个位置曹操年轻时就有机会拿到手,可当时的朝廷实在是污浊不堪,年轻气盛的他最终选择辞官归家。
当时,曹操就对这个本是四战之地,却相对安稳的兖州之地十分看好。如今,兖州之主死了,只要把青州的黄巾消灭掉,那兖州就是他曹操的囊中之物了。他如今坐上东郡太守的位置,用的也是这个套路。问题是,具体该如何运作。
给瞌睡的曹操送来枕头的,乃是东武阳人陈宫,陈公台。这位后来吕布账下的第一谋士,如今出仕曹操。他在东汉末年的舞台上的首秀,就是用一张嘴,给曹操说来兖州牧的位置。
《魏晋世语》有云:岱既死,陈宫谓太祖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宫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曹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鲍信等亦谓之然。
信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兗州牧。
随后,便是相同的套路,熟悉的味道,在取得兖州本土势力的支持后,再在袁绍的斡旋下,曹操成功拿到了兖州牧的位置。
接下来,便是处理掉在兖州横行的青州黄巾,以此,证明自身的能力,切切实实的稳坐大位。
青州黄巾在击杀刘岱之后,士气大涨。东平国成了他们的猎场,连破数城,所过之处,只余残垣断壁。流民的规模也越滚越大,其势,几不能制。鮑信此前定下的计谋,已然无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带着兄弟几人领着两千士卒,来到东平国,寿张,汇和了刚刚压下入侵到济北国中的黄巾散兵的鮑信等人,来到了汶水边上的一处高地之上。望着无边无沿的露宿者之海,曹操一行实在心里发毛。
眼见众人皆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夏侯渊开口调侃曹洪道:“子廉,瞧你这乌鸦嘴,这下咱们都成了那个傻子。”
“为了那个位置,当一回傻子又如何?”曹洪反击道:“只是如今黄巾士气极盛,硬碰必败无疑,大兄得拿个计策出来。”
曹操捏着下巴,道:“装备不足,军纪涣散,便是如今这青州黄巾唯一的弱点了,要不偷袭如何?”
……
“打不过呀,数量上实在差太多。”
夜,荒山野岭中,曹操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兖州地图。夜袭的计策还是没能奏效,尽管刚开始因为黄巾毫无军纪可言,外围的流民甚至不愿为之示警,曹操意外的轻易便摸到了腹心黄巾精锐的地盘,打了其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双方兵力实在悬殊,两万精锐岂是区区两千兵力的曹操所能匹敌,反应过来的黄巾用了半夜把局势扳了回来,眼见势弱曹操立马下令撤军,可此地乃是黄巾的腹心,外围的流民或者不愿为精锐们示警,可对痛打落水狗的事却很是热衷。
曹操刚下令撤军,便被流民们围了起来。外面的曹纯见势不妙,带着骑兵冲了进去,好悬的把曹操给抢了出来,而鮑信则是永远的留在了黄巾的地盘。
想到鮑信,曹操更加沮丧,这位讨董之时与他共同举兵,胆气十足的济北相,是一位很好的引导者,若没有他劝说,酸枣之时,他曹操怕是不敢独自西进雒阳,独战董卓。尽管最后兵败徐荣之手,却赢得了足以掩盖自己出身的名望。
随后在回军酸枣游说联盟诸侯围困董卓不得时,悲愤的他一度要再次西进与董卓玉石俱焚,亦是鮑信劝说他保存仅有的实力静观其变,令他留下了击败于毒等人的力量,当上了东郡太守。
而在陈宫劝说兖州官员时,鮑信是第一个表示支持,并书信了各郡守力挺曹操。他曹操能当上兖州牧,鮑信出了大力。如今,因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这位知交平白丢了性命。
沮丧的并不止曹操,刚吃了败仗,队伍里又多是新兵,而吃了点小亏的黄巾精锐更是不依不饶的追在后面,正值夏末秋初,野外露宿条件又极其恶劣,看不到希望让整个大营士气十分低落。
一只蚊子停在曹操的脸上,然后。“啪!”未几,又是一声“啪!”
“这些个小畜生还真是烦人!”随后,曹操豁然而起。
……
东平国与东郡的交界,追着曹操来到这里的黄巾精锐正在修整。突然不远的山道上一队百人轻骑奔驰而出,为首一员猛将,身量高大,细眼短须。轻骑突进,毫无妨碍的来到黄巾队伍之前,在洒了两三遍箭雨后,潇洒离去。
现场只留下几十具插着羽箭的尸体,以及满脸恐惧疲惫的黄巾贼寇。
是夜,又一将领带着百骑拖着树枝木桩,鸣锣而至,未几,从容而走。间或奔袭而来,放火而归。
这样的袭击已经持续了五天,原来春风得意,追着曹操跑的黄巾精锐早已士气全无。为首的将领带着队伍往山林间撤退,用地形妨碍骑兵的骚扰,为的就只是争取一些休息的时间。
昼夜会战这个骚扰战术十分有效。曹操让账下大将夏侯惇白天领骑兵不停奔袭,沾之即走。晚上夜深之时,则是曹洪领布兵骚扰。
黄巾贼的本质是破产的自耕农,为了一口吃的烧杀抢掠沦为贼寇。所过之处用的都是以战养战之法,下一城,吃一城。而黄巾精锐虽然说是精锐,但也只是靠抢来的武器装备起来流寇,经历了不少大战又存活下来的他们接战时或许十分勇猛,可没有经历过训练,又全是步卒。面对来去如风的轻骑根本无可奈何,每天面对死亡的威胁,还不得休息。在身上的干粮吃完之后,队伍直接崩溃。
顺风之时靠着人海战术战无不胜,一旦受到阻碍,没有补给线的黄巾又会快速的崩溃。张角的口号喊得再好,结果并没有改变黄巾是一群流民流寇的事实。
如今,这队追击曹操的黄巾精锐只剩下几千人了,原来的将领在逃亡之路已经变成尸体。现在的头领原本只是个小头目,带着剩下的几千人狼狈的逃回寿张。
寿张的黄巾大军还在围城,追击曹操带走了大部分的黄巾精锐,前锋变弱让寿张的守军挺住了黄巾的进攻。守城的将领是兖州大将王朗,此时正大声夸赞一员年轻将领。
“果如文则所言,黄巾看似人多势大,可只有第一次进攻具有威胁。守住第一次进攻,我们就赢了八成。文则有此才能,当一个都伯实在可惜,此战之后,我当向曹兖州举荐。”
年轻将领名叫于禁,字文则,中平元年黄巾爆发之初就跟随了鮑信,曹操当上兖州牧之后,投桃报李便提拔鮑信麾下的一干将领为都伯。
鮑信跟随曹操偷袭位于寿张东的黄巾大营,就让颇有才干的于禁留在寿张协助王朗守城。
结果鮑信战死,曹操被打退,黄巾精锐大部分去追击曹操这个新任兖州牧。剩下的黄巾大部队果断围城,至此,寿张城内一遍死寂,王朗甚至想弃城逃跑。唯有于禁看到战机,进言王朗,挺住了黄巾进攻。
“将军,今早士卒汇报,城外有一队黄巾回来,形容颇为狼狈,似是追击曹兖州的那队精兵,曹兖州那边怕是有了转机。我们或许能再建一功。”
于禁面上没有得色,反而对王朗再次建言。
王朗也是个老行伍,经验丰富,闻言便觉有理,连忙询问应对策略……
“很好,那时机的把握就交给文则。”
第六章 兖州攻略(三)
围城的黄巾士气并不高,这是他们进入兖州后第一次受阻。就如鮑信所言,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对于以战养战的黄巾而言,时间越长,越是不利。很多外围的流民已经集合出发,前往别的地方找吃了。
城外黄巾大营,黄巾的头领名徐言,历史上的无名小卒,在张角的时代是太平道的小头领,如今靠着运气资历成了这个百万部队名义上的头领。此刻,他正在大帐之内摔着东西,嘴角的大疮,猩红醒目,让他疼痛难忍,来回走在大帐里面,自言自语。
早上的时候,追击兖州牧的黄巾精锐部队逃了回来,去时一万多,回来就剩下几千人,损失惨重,寿张又久攻不下,原来顺风顺水的徐言眼下暴躁的易怒至极。
大帐之内,除了徐言就只有一个穿着破旧白袍的文士,这个黄巾之中极少数的识字之人很受徐言的信重。也只有他敢在这时进入大帐。
“主公,眼下的情况拖不得,趁我等现在势大,不若威胁一下曹操,他新败,士气不高,或者能吓退他。”
文士给徐言出了一个不算靠谱计策。无计可施的徐言当夜给曹操发了一封檄书: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道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如此可笑的恐吓自然对曹操无用,如今,他屯兵在寿张不远处的山上。自从追击他的黄巾开始撤退,他就带着步卒坠在后面。看着不可一世的黄巾军被追的如丧家之犬,士卒士气大涨。
眼见军心可用,曹操放弃了全歼剩下黄巾精锐的打算。让那些逃回去的黄巾给黄巾大军带回去恐惧的种子。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流民,一旦开始恐惧,就好杀得多了。
“允诚呀,你别走那么快,再等等。我会用那些贼寇的头颅来为你送行的。”大营内,曹操用尽办法也找不到鮑信尸首,无奈之下让人用木刻做了一个鮑信的人像,用来祭拜。
“元让,明日开始你多带四百骑,不要吝啬弓箭,给我从西边杀光外围的黄巾。”
“子廉,你带一千步卒,伐树做薪,一到晚上就找位置放火,那些家伙大营那么松散,有的是能放火的地方。对了,带上那臭小子做的猛火油弹,那东西是真的好用。”
“敢威胁我,我让你等看看何为恐怖。”
……
徐言这几天愈发过的苦不堪言,白天当他想要进攻寿张时,身后总会有一队骑兵蹦出来骚扰,骑兵每次都不冲阵,来了就只干一件事。射箭,不停的射箭。直到身上的两壶箭矢全部用光,随后撤退。
黄巾攻城的时候,都是青壮上前,女人小孩病弱的留在后面,为首的将领仿佛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毫无怜悯的对其倾泻箭雨。
直接的后果,就是前方的攻城的流民压根就没有战心,更有甚者,攻城之时压根不上前去,留在后方顶着门板,保护幼弱。
而将领看见流民有人保护,便转而攻击其他没有保护之人,铁石心肠之极。
这些,在第六天的时候发酵到了顶点,寿张西面城墙边上的普通黄巾,再没人敢上前攻城了。
到了晚上,自然也不消停,只要夜深。大营里面总有一处地方燃起大火,大火不但难以扑灭,每次的着火的地点也都不一样。有一晚上,大伙终于把这边的火焰扑灭,另一头又开始着火,这把火,差点把徐言的帅帐烧掉。
经历过这些的原追击部队压根不敢睡觉,没有几天,更是连带着拖垮了留在寿张的黄巾精锐的士气。
除了这些,曹操还派人在南面日夜喊话劝降,一边又不停的往寿张增兵。
形势急转直下。
“小丕的这个玩意可真是好用。”曹洪把玩着手中的拳头大的陶制圆球。圆球中空,壁不厚,顶上有圆柱形小指大小的口子,口子上塞紧了泡过油的碎布。底平,可以立着放置。
想要放火时,点上碎布,远远的往易燃之物上一扔,破碎泄露而出的猛火油被碎布点燃,瞬间就能火光冲天。
曹子恒在曹操兵败后,才让夏侯渊派人送来这玩意。一共才一百个,没五天就让曹洪玩完了。剩下唯一的一个被曹洪珍藏了起来。他有点喜欢上这种乱放火的感觉,这一战结束后,他打定主意让曹丕做万把个扔着玩,贼有趣。
夜深,藏在山林之中的曹洪正耐心的等待着,今天是作战开始的第十天。
在这样昼夜不停的骚扰下,青州黄巾终于在这一天的夜里支撑不住,在曹洪制造的火灾的掩护下于禁带领的寿张守军从城门方向攻破了黄巾军的大营,徐言在乱军之中被摸黑而来的曹洪一刀枭首。
青州黄巾往济北方向败退。
初平三年的冬天,曹操在济北接受了青州黄巾的乞降。得到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青州兵。
至此,青州黄巾之乱尘埃落定。曹操在兖州站稳了脚跟,雄霸一方,成了天下有数的诸侯。
第七章 改变历史的尝试
初平三年,秋,八月。
东武阳,曹府。寿张的捷报传了回来,整个曹府仿佛过年一样,丫鬟仆役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一向喜欢黑着脸的丁夫人,也难得的给了下人不少的赏赐。
而就在整个曹府欢声喜庆的时候,我们的主角,曹子恒正蹲在墙角下划圈圈。
鮑信最后还是死了。这是曹子恒沮丧的原因。本来今年兖州之事关系到曹操的争霸之本,曹子恒本是不打算插手的,让历史如原来的发展最好。可是,当接触了来曹府做客商议青州黄巾之事的鮑信时,这个没点城府的家伙最后还是忍不住劝说了这个并不因自己乃是庶子而另眼相待的中年人。
结果,却是被喷了个大丈夫做事当一往无前,为国杀贼却畏缩不前,与懦夫何异。随后拂袖而去。留下曹子恒在风中凌乱。
“这个时代的家伙都有病吧。”
为此,曹真嘲笑了曹子恒很久。曹操听说这件事之后,自然十分生气:“终日无所事事,吊儿郎当,允诚之事也是你能理会,自作聪明。”
跟这个时代的三观差距太大让曹子恒的心情异常糟糕。可既然开始了,就该有始有终。为此,曹子恒拿出猛火油弹,这件对战争有帮助的辅助武器。
老天爷似乎十分喜欢看曹子恒摔跟头,事实证明,构思跟投产之间的距离比曹子恒想象的要远的多。跑断腿的卫家好不容易用极短的时间找来猛火油和精通陶制的工匠,猛火油就是石油,可最早把石油用于战争的是几百年后的后梁王李霸。现在,人们对它的认知只停留在会着火的黑水这一层面上。曹子恒问遍了能问的人,结果无人知道。最后,曹子恒只回忆起大天朝的胜L油田就在SD一带,见多识广的卫家在跑死了十几匹马后,最终在东莱郡找到这个工业之血。
麻烦事当然不止找油一件。
装油的陶瓶,看着简单的东西,制作难度却十分之大。普通的陶罐因为壁较厚,不容易破碎,不符合猛火油弹的使用要求。把壁做薄,烧制之时又很容易开裂,匠人花了半个月在试用了十余种陶土之后,才找到一种勉强能用的。前后烧制了500只陶瓶,最终没有开裂的只有那么百余只。给陶瓶灌猛火油的时候由于摆放不当,又碎了很多。曹子恒见此,算着即便运到东平国,能有剩下就不错了。必须另想它法。
挠破头的曹子恒最后想到的办法是在包装上下功夫。连夜赶制了一批木箱,把猛火油弹分隔放置,每个油弹单独围上湿润的碎草席。即便如此,运送到寿张的油弹也只余百个。
而因为这些耽搁,猛火油弹送到曹操军中的时候,鮑信就已经阵亡。如果最初能有这个武器,或许就能改写最初那场偷袭战的战果了。但一切都只是如果。
曹子恒很郁闷,第一次尝试改变历史,结果以失败告终。
……
其后,曹操凯旋。
曹府,曹子恒的新房间。
曹子恒正在整理书柜上的图纸竹简书籍。作为猛火油弹的发明者,自然是寿张之战的有功之人,而曹子恒的功赏,就是这间带书房的新房间。一个才六岁的孩童,拥有带书房的房间,这是嫡子才有的待遇。
为此,丁夫人跟曹操大吵了一架,半个曹府都是丁夫人的谩骂声,最终,还是曹昂出面劝住了丁夫人,而曹操也保证,这只是单纯的奖赏,自己可没有其他想法。
“该死,又连累娘受罚。”曹子恒突然狠狠的把一捆竹简扔在桌上,又默默捡起来。
“唉。”
这种天生低人一头又无力改变的感觉,让人憋屈。卞氏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除非丁夫人和离或者身死。这是古人的游戏规则,不是一个六岁的稚童能改变的。升腾而起杀意一闪而逝,童年时的自作聪明又再闪现脑海,在红旗之下长大的中国人,又岂是如此容易便能出手杀人。
而在这个压根不需要证据,怀疑便能杀人,偏偏还聪明人遍地的野蛮年代,曹子恒很是干脆的认了怂。
“或者,我需要更多更多的功劳。多的让大哥为了我,不得不出面劝说那个贱人,让她不敢再去招惹娘。”这一刻,曹子恒诞生了一个如此懦弱的念头。
放下心念,曹子恒继续整理着书房。
书柜的书只有两本,一本《急就篇》,这是夫子送给他的贺礼。另一本是《汉书》,舅舅卞秉的礼物。剩下的满满一书柜的竹简,则是《史记》,曹昂的礼物。
曹操给他的,除了这房间,就只有笔墨纸砚的文房四宝。而珍贵的纸,自然是不隔夜,早在拿到的第一天就全被曹子恒用完了。现在变成图纸卷成一捆放在柜子的最上面。
望着柜子上的图纸,曹子恒觉得,应该尽早把成品做出来。天知道什么时候能用的着,别再像这次一样的因为准备不足搞砸了。
要做东西,自然得找卫家,老熟人,好办事。就在曹子恒正想着如何支使卫家的时候。他所谓的老熟人卫家,现在的家主,卫兹的儿子,卫臻,正在面见曹操。
第八章 卫臻
东武阳,曹府,偏厅。曹操正端坐在堂上。
“……起初,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吃食的做法,二公子也没有要求回报,只是我家想着不能白拿二公子的方子,就给了一些春悦楼的份子。随后,二公子多是让掌柜张罗一些稀奇之物,我家也没甚在意。只是这一次,猛火油弹着实过于要紧,许是二公子年幼,料想不周,后来我家发觉之后,负责寻找猛火油的家仆和制作陶瓶的工匠已经全部看顾起来,这段时间没有与外人接触。今天,我已经把相关人员全部带了过来。”
卫家家主卫臻正跪坐在堂下,向曹操禀报关于猛火油弹之事。
曹操沉吟了一下,转头问下首的灰衣文士:“文若,当时你在此,此事如何?”
灰衣文士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荀彧,荀文若。初平二年弃了袁绍,投奔曹操的他深得曹操的信重,被曹操比喻成自家的张良。曹操出发讨伐青州黄巾之时,就把东郡诸事托付给荀彧。
“禀主公,二公子向某演示猛火油弹时,也把某吓了一跳,此物乃袭营助攻之利器,怎能假手他人。本欲带兵将工匠看顾起来,卫家已先一步行事,公振所想更是完备,把寻找火油的家仆亦一并送了来,如此,某便就将此物相关诸事托于卫家。”
曹操听了荀彧的汇报,抚了抚胡子,赞道:“嗯,那此事卫家有功,当赏。”
随后又露出缅怀的神情,对卫臻道:“公振,子许(卫兹的字)生前与我亲厚,我两又有同袍之义,可惜天人永隔,如今,平定黄巾,卫氏有功于国,我当为你向天子求取尚书郎之职。如此,当可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了。”
“臻,谢主公恩典。”说完,叩首而下。
“如此,你往后就在此地住下吧。我那次子虽与你家相交不少,可你两应该没有见过吧。我让他来与你见一礼,如何?”
“但凭主公吩咐。”
“如此甚好。”曹操笑吟吟的吩咐立在一旁的乐进道:“文谦,你去把那孽障带来。”
片刻之后,乐进带着一身材颇壮实的孩童进来,孩童身穿一件白色的新袍,头上并非童子髻,而是用细绳子把头发绑在身后。进来之后,童子向曹操、荀彧和卫臻依次行了一礼,道:“父亲,找我何事?”
顿时,曹操脸上一黑,怒道:“孽障,你这是什么打扮,这样子如何会客,成何体统。”
“童子髻看着太过蠢,四方髻娘又不让梳,就这样了。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曹子恒回怼了曹操一句。
“这是卫家的卫臻,你来与他见一礼。”
“公振,这小子一向如此,请你见谅。”
卫臻微笑道:“二公子随性率真又待人以诚,我家掌柜也时常提及,今日一见,果是如此。”卫臻向曹子恒一礼,道:“襄邑,卫臻,卫公振。”
“谯县,曹丕。”曹子恒回了一礼,道:“卫家哥哥这话我爱听,哥哥远来濮阳,我为东道,为哥哥接风洗尘。往日受卫家帮助颇多,今天正好能报答一二,往后需要哥哥看顾的地方还多,哥哥不要嫌我烦人。”
“言重,此乃臻之幸事。”
曹操见曹子恒应对有礼,顿时松了口气,道:“公振,这孽障的做派你也看见,往后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你年长,多劝诫他,让他多学点礼节。省的整天吊儿郎当,不成样子。”
又对曹子恒道:“你卫家哥哥把之前做猛火油弹的工匠都带来了,以后这些人归你管。你子廉叔父(曹洪)来信,说让你再多做些猛火油弹给他送去,这事你得上心。”
随后,打发二人下去。
处理完卫家之事,曹操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对荀彧道:“这孽障,应对的还算不错。文若呀,我听闻当日那小子为了向你炫耀那猛火油弹之威,把城外楼房给点了,可有这事?”
荀彧笑了笑,回道:“二公子小孩子心性,顽劣一些是有的。当日为了演示猛火油弹的威力,就把卫家一农仆的茅房作为目标点了,事后卫家给那农仆重新建了木屋,此亦二公子之建言。如此聪慧之极又心怀黎庶的孩童,主公再要求他事事完美,实在严苛了些。何况,如此事事完美,对于一个庶出的孩童而言,并非幸事。”
“也罢。不说这孽障,元让和子廉在济北来信,言青州黄巾愿降。出了这月,某便要出发济北,文若与某同去。安顿百万流民之事,由你主持某方能心安。”
“彧,自当竭尽所能。”
第九章 边让
九月,秋风萧索,黄巾之败已成定局,兖州上下终于从愁云惨雾中走了出来,再次开始紫醉金迷。
亦在此时,西边的长安传来了振奋全国的消息——董卓授首。这位不可一世的西凉强人在玩弄了大汉王朝近三年后,在司徒王允的谋划下,被自己的义子吕布于末央宫前一戟洞穿。
董卓死后,王允录尚书事,总朝政,遣使张种抚慰山东,关东诸侯大都得了封赏,曹操兖州牧的职位,亦因此坐实。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大汉王朝这架老马车似乎还能再战三百年。
东武阳,集市,春悦楼二楼,其中一个隔间。
“公振,祝贺你高升。”曹昂举起手中酒杯,向卫臻敬了一杯酒。
他下首的曹子恒、曹真也跟着举起手中的羊奶,道:“恭喜公振哥哥当上尚书郎。”过去一月,曹操承诺的尚书郎之职,在黄门侍郎钟繇的干旋下,成功拿下。
今日,曹子恒做东,为卫臻赴任长安饯行。
卫臻朝北拱手,道:“此全赖天子恩典与主公厚爱。”
“这是卫家的功赏,这些天,公振你也一直在帮小丕管理那些工匠,这么短的时间能交付这么多的猛火油弹,全是公振的本事。”曹昂对卫臻很是欣赏,尽管他父亲有意把卫家绑上自己弟弟的战车上。
“分内之事而已。”
“那公振你什么时候去长安上任?如今天下不太平,多做准备才好。”
“后天就出发,天使的旨意已到,我觉着还是尽快赴任为好。”
听到这里,曹子恒插话道:“公振哥哥,你走那么早,我怎么办?油弹的工作那么多。我可处理不完呀。这些天因为这事落下了功课,夫子可是狠狠的抽了我一顿。”
曹昂看曹子恒的说的太不像话了,出言制止道:“小丕,公振赴任乃是国事,猛火油弹的工作文若叔父已经给你安排人了。倒是我说你什么好,为公振饯行,安排的地点却是他家酒楼,这算什么事。”
“嘻嘻,别的地方吃食跟猪食似的,而且春悦楼有我的份子在,我可是半个东家呢。我用自家酒楼请东道,一点毛病也没有。”曹子恒对此不以为意,喝了口羊奶,就问卫臻:“公振哥哥,我之前让你家调查的那家人,可找到把柄没有?同是陈留人,应该能打听到些什么吧?”
听曹子恒问到正事,卫臻正容道:“这事艰难,即便能打听到一些事,也大都无关痛痒。”
“切,那大嘴巴子惯了说话不经大脑,就没得罪几个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大佬?”曹子恒不甘心的道。
他口中的大嘴巴子,就是边让,这位汉末有名的狂士,有才气,有名望,但是喜欢喷人,逮着谁喷谁的那种,当年他担任九江太守的时候就喷过刺史陈温。后世也有人猜测,大将军何进很欣赏边让,却没有把边让留在洛阳,而是外放九江。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卫臻早对曹子恒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免疫了。
“边九江在士林中的声望极隆,所作《章华赋》为世人传唱。我兖州多年就出此一位。即便偶有小错,兖州何人会与其为难。”卫臻摇了摇头,否定了曹子恒的说法。
一旁的曹昂插话道:“小丕,一个没有官职的文士,发两句牢骚而已,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边让骂自家父亲之事,曹昂亦是听说过的。在经历过十常侍之乱后,如今世道,宦官之后被骂已是常态,曹昂并没有放在心上。
曹子恒来自后世,对这件小事引发的后果自然清楚,道:“这是一件小事,可引发的后果却可能很大。那如今,那家伙在哪?”
卫臻回想了一下得到的情报,道:“当在东武阳内,闻说近日他受陈公台的邀请,到此地来了,听说是为了品尝美食。”
“美食?那大嘴巴子不会就在春悦楼吧?”东武阳之地,能有新颖美食的,就只有春悦楼了。
“哪能有这么巧。”曹昂笑着说道,可惜,事情就是这么巧。曹昂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陶罐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把公鸭嗓响起:“陈公台,枉你家世为东郡望族,如今竟为一个权阉之后站台。”
隔间,一身青衣的陈宫正端坐着,额角上淤青了一块,发髻上全是酒液。旁边,东郡本地的一众文士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之间,整个隔间鸦雀无声。
陈宫缓缓掏出一张手帕,整理下仪容,道:“宫出生于东武阳,长于东郡,起于兖州。董卓专横,天下伐董,唯有二人真心尽力,黄巾入兖州,也唯有曹公能力拒之。文礼,宫之作为,只因兖州需要曹公,我大汉,需要曹公。”
公鸭嗓不屑的道:“可笑,天倾,自有我等士人一力挽之,何须一权阉之后跳梁。”随后,越说越愤怒:“他曹阿瞒不过一小小典军校尉,你陈公台以为天下英雄都是土鸡瓦狗不行。”
“是不是土鸡瓦狗不知道,可谁人在决死前行,谁人在后方轻歌曼舞,天下人眼睛又不瞎,还是能看到的。”一道童子声,打破双方的骂战,曹子恒跟着曹昂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
说实在,陈宫和边让吵架,曹子恒是不想插手的。可惜,边让三句不离曹操的出身背景,糟糕的发展让曹子恒不得不发声。而原来躲一旁偷窥的好戏的众人也只能走出来。
为首的曹昂先与陈宫一礼,然后转向边让,怒道:“这位先生何人,为何屡次侮辱家父先祖。”说完,把手中的君子剑拔出一截,逼向边让。
边让如此狂人,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威胁。“吾乃陈留边让。曹腾本就一阉人,本人说法,何错之有?刚才何家无知小儿,不识孔孟也敢妄议天下英雄。”说完盯着曹昂身边的曹子恒。
曹昂谦谦君子,斗嘴自然不是这个古代喷子的对手。被当面侮辱自家先人,怒极拔剑,砍了过去。边上的卫臻见此,连忙拼命拦住。
曹子恒皱了皱眉头,感觉这家伙上赶着送死呀。
再次开口道:“天下事,自然有天下人说。边九江总不会觉着,自己那微末才气就能堵上天下悠悠之口吧。百姓愚昧,确实不识孔孟,可仅是分清黑白,又何须孔孟真言教之。家父弱冠之龄,已能保一郡之平安。见董卓专横,则倾力攻之,以救天子。黄巾为祸兖州,则率千余壮士挡百万之敌。边让,边九江,汝曾为太守,何以教生民立命?用《章华赋》那两句狗屁之言吗?”
“你,阉党之后,胆敢辱没我等士人。”没有管脸色铁青的边让,环视了一下被自己惊到的兖州众士人,继续喷:“家祖在时,伺候过四位先帝,几无大过,若有所举,皆贤能之人。家父上为天子尽忠,下保州民性命,如此有功之士被当众辱骂,在座诸位竟无一人仗义执言,真乃谦谦君子,不出无礼之言。我这等权阉之后,无知小儿,还是赶紧退却,省的脏了各位君子之眼。
哼,君子。怕不是伪的。”
说完,拂袖而去,微风中,独留下一首扣人心弦的诗词:“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第十章 刘备
卫臻出发往长安赴任,他临行前的饯别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很快传遍了整个东郡。曹氏无知小儿舌战九江太守的戏码成了东郡境内升斗小民茶余饭后的笑料,也让曹子恒在兖州士人的圈子里出了名。
曹兖州有子,能言善辩。这是兖州士族对他的评价。而他最后所说的话,也在兖州士族中传开,一时之间,风向转变。
边让有名望,曾得大将军何进,大儒蔡邕等人的赞誉。他拿曹腾是宦官来讽刺曹操的出身不好,这在经历了党锢之祸的汉末是相当有市场的。而这也是后来陈宫稍微挑拨,半个兖州之地都背叛了曹操的原因。曹操杀边让,挑起的是兖州士族因党锢之祸对宦官集团的反感与危机感。
如今,因为这一席话,舆论朝向有利于曹操一方发展。
“还好,这事算是过去了。”书房,曹子恒正在思考边让之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当然,他能想到的就是边让事件大概率不会再发酵到原来历史那个样,即便以后边让还是被曹操处死,兖州士族对曹操的观感也不至于糟糕成那样。而这,给了曹子恒很大的成就感,他或许成功的改变了历史。
其实,曹子恒不知道的是,他之前已经成功的改变了一次历史。原来的历史上,卫臻一直只是个普通计吏,还因为与顶头上司夏侯惇起了冲突而锒铛入狱,其跻身天子近臣,还要等待数年。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六年有余,曹子恒时常便想,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投身到了魏国这个三国时代的胜利者一方,玩一场躺赢的游戏到底所谓何来,他又能为这个时代带来什么?
就在曹子恒想事情的时候,接替卫臻的荀诜(shen)禀报道:“二公子,城东张家子求见。”
荀诜,字曼倩,乃荀彧三子,如今十六。荀彧出发济北前,便安排他前来接替卫臻的工作。
“不见不见。这些家伙怎么那么烦。这几天都多少人了,老子又不是大熊猫,有什么好见的。”曹子恒摆了摆手,拒绝道。
人出名了,来蹭热度的自然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这几日,兖州士族中的年轻一辈来见曹子恒的,那是络绎不绝。对此,曹子恒烦不胜烦。
荀诜劝道:“张家乃陈留张太守宗族,两家交好,公子还是见一下为好。”
“曼倩哥哥,这些人你帮我打发掉就行,我现在哪有空理会他们。你看,因为这些天忙的,拉下功课让夫子打了。”说完把淤青的右手举了起来。
见此,荀诜好笑的道:“好,我帮你打发掉。可是,猛火油弹如何改进,你的主意可想好?曹洪将军可是托人来问了几次,说是白马公孙,徐州均有异动,今冬或会有大战。”
“这事真我真没办法了。能改的地方我基本都改进了,剩下的就是工艺的问题了,这得靠那些工匠,烧瓶子这事我不会呀。”曹子恒头痛的道。
猛火油弹在上次寿张之战中大放异彩,可匆忙赶制的东西实战中当然会有不少问题。可以改进的地方,曹子恒早就改了,例如把瓶身由原来的圆球型,改成扁平的方形,更便于携带。唯独烧制时陶瓶大量崩裂的问题,难住了曹子恒。
“这事我不管了,就用之前说的办法。那边接触到猛火油弹制作的人员,不管是工匠还是烧火的杂役,只要能找到解决办法,我这边给五千钱的奖赏。”
“五千钱,会否太多?”荀诜问道。
“多吗?如果能解决这事,以我们现在的窑和工匠数量,一个月起码能产三千油弹,一年就是三万六。有这个数量的油弹,你觉得哪家的城门能经得住这么烧?”
听到曹子恒这话,荀诜脸色一变。他发现,他小瞧了这个巴掌大的小玩意,也小瞧了眼前这个六岁稚童。
“所以嘛,曼倩哥哥,你就帮我去信文若叔父说说,这采购价能不能再提一点?”曹子恒谄媚的提出要求。
本来制作第一批猛火油弹的钱就都是卫家出的,曹子恒就动了动嘴皮子。后来卫臻把工匠交了出来,曹操就不好再让卫家出钱了,尽管卫家很愿意出这钱就是。而后,这生产成本自然就落在曹子恒的头上,三十人的工匠队,一月饭钱就四五千钱(注一)。
最后,曹子恒找到了还没出发的荀彧,一番口舌之后,把油弹的价钱定在百五十。
荀诜反问道:“你觉得家父能答应?”
……
幽州,北平,蓟侯府。一身雪白貂皮大氅的公孙瓒正在阅读袁术的来信,“那袁公路真是越活越回去,一个文弱之徒都应付不来。”
说完把信递给一旁穿着老旧冬衣的中年人。“玄德,你怎么看?”
中年人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汉昭烈帝,刘备,刘玄德。如今刘备还只是一小小的平原令,没甚名气,在公孙伯圭的麾下做事。
“兄长,刘景升在荆州盘踞日久,得荆州宗族之助,兵强将广,出身高贵受百姓拥戴。袁将军虽出身名门,可亦只是书香世家,不长兵事,如今孙文台正在应对其兄长麾下大将周昂分身不得,哪能是刘景升的对手。”
公孙瓒对袁术的无能颇为不屑,“豫州乃他家袁氏老巢,南阳毗邻汝南,那地儿的名门望族多与他家有故,不然南阳那些贼众能纷纷投奔于他?拎着百万百姓却要找我这个边地将领求救,他袁公路空有其表而已。”
“可如今兄长与之同盟,不可坐视其灭亡,这与兄长名声有碍。”刘备劝诫道。
“哼,我辈乃义气之人,他袁公路既然来求,某为其站台便是。”
初平三年,冬。袁术在袁绍与刘表的围攻之下,向幽州公孙瓒求援。瓒令刘备屯高唐,单径屯平原,联合徐州陶谦,兵逼冀州袁绍。
……
注一:汉代和平时期的物价一斛黍米(黄米)300钱,一斛粟米(小米)220钱,大概30KG。现代一个成人男子一天大约消耗0.8斤大米,古代食物结构单一,粮食消耗要比现代大。
第十一章 同盟大战(一)
东郡,东武阳。
在济北领受了青州黄巾的投降后,留下荀彧安置流民,曹操便就回到自己的老巢。此刻,曹操正与麾下文臣武将议事。
“陶恭祖这是看不起某?敢在某眼皮底下屯上数千兵。”袁术求援,作为同盟的陶谦就派了麾下将领屯兵东郡发干县,以逼迫袁绍。
这很自然的,也惹火了曹操这个兖州之主。
旁边,一位脸色蜡黄的文士,咳嗽了两声,开口道:“陶恭祖自任陈元龙屯田徐州后,徐州之地已复黄巾之乱前的富庶之貌,其家乡丹阳亦是出雄兵之地。其势,强于主公也。不过此来士卒非丹阳人,陶恭祖不过因同盟之故,做做样子罢了。
如今主公麾下不管是哪位将军,皆能战而胜之,不足为患。倒是幽冀之地,当日袁本初与公孙伯圭界桥相持,公孙伯圭颇为不甘,如今因袁公路之事,高唐、平原两处屯兵颇多……咳,咳,咳……”话没说完,文士一阵剧烈咳嗽。
曹操见此快步上前,轻抚其背,道:“身子可要紧?文谦,去请郎中来。”说完,把案几上的茶盏递给文士。
文士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会,道:“没事,天寒,老毛病又犯而已,主公无需如此。”
“志才当爱惜身子,今天下大乱,吾辈建功立业之时,少不得志才之助呀。待会人散,还是让郎中看看吧。”文士名戏志才,荀彧举荐之人,军略出众,奈何身体颇为病弱。
“那就如此。”说完,戏志才正了正仪容,继续道:“平原单经,老于行伍。高唐刘备,此人名不经传,可白马公孙自视颇高,若无才干,不会委以重任。诸位可知此人?”
对坐的夏侯惇想了一想,冷冷的开口道:“我记得当初酸枣大营中见过此人,随公孙伯圭而来,手长耳大,自称汉宗亲,靖王之后。其身后二人颇为雄壮。”顿了顿,兴奋的道:“吾甚想试之。”
随后又极为惋惜的道:“可惜当时青州黄巾反复,攻到渤海。公孙瓒来了一天,便匆匆带着人回去平叛了。”
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新晋寿张令程昱,程仲德建议道:“如此看来,此人颇难应付,于司马(于禁)济北练兵日久,青州军或可一战,亦好试试成色。”
曹操跪坐在上首,摸着长须,沉吟了一会,道:“我亲率青州新军三万战高唐,文谦为前锋,曼成领后军督粮道,元让、妙才、子和随我一道(注一)。子廉领一万兵出平原,子脩随行,让文则回领后军。”
随后,环视众人,问道:“发干宵小,何人原往?”
一人站立而起,身长八尺有余,长相英俊,一脸严肃的道:“兄长,我新来兖州,寸功未立,可麾下千余儿郎皆能战之士,些许贼人,仁为兄长取之。”说话之人正是曹仁,曹子孝,曹操的从弟,曹洪的兄长。年轻时颇为放荡,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之前带着千余青年子,浪荡于泗水淮河之间,曹操对此颇有意见。
八月带人投奔曹操。
曹操皱了皱眉头,道:“可,另率五千步卒同行,仲德佐之。”又付嘱道:“陶恭祖虽不精兵事,然徐州四战之地,兵将颇强,遇事,多问于仲德。”
随后,与戏志才一礼:“志才多保重,兖州诸事就拜托了。”
……
冀州,邺城。整个城市都在厉兵秣马,袁绍派出颜良文丑增兵南阳,誓要把自己那不安分的弟弟按死在地。而北边,则派出张郃高览,兵逼界桥,麴义攻平原。整个中原大地,山雨欲来,两大同盟军集团之间的战火,一触即发(注二)。
……
初平三年十二月,凛冽的寒风之中,乐进领着先锋军进入冀州地界,前方就是高唐县。
“他囊球的,谁布置的兵事,斥候放的那么远。”终于看见目的地,乐进松了口气并抱怨道。
这位自曹操陈留起兵之时,便跟随其左右的悍将是位身材短小的人,可其胆气却在曹操军中极是有名,不管是何硬仗,每每先登,总有这位主的一份。
此时抱怨,便是因为前锋军还没进入清河国界,就被一枣脸长须的大汉带着骑兵不停的骚扰。不管开路还是搭桥,大汉总会如约而至。
“到底哪里蹦哒出来的怪物,差点就交代于此了。”乐进每次跟大汉交手,都十分小心的利用人数优势来牵制。可身上的伤仍然不少,其中最严重的是前胸的一道长长的口子。那是第一次跟大汉接战,要不是他躲得快,大汉那一刀就直接把他劈成两半了。而他的坐骑,则是替他下了黄泉,身首异处。想到这里乐进不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旁边的副将接口道:“那应是夏侯将军一直心念想要比划的壮士吧。”
“说实在,我不认为元让能胜过那家伙。”乐进不无担忧的道。
……
“这刘玄德,还真有点本事,这么点时间就准备好如此多兵事。”高唐县城本不大,四周地势平坦,东边有河名徒骇,绕城而走。如今,城墙已用木桩木板加高加固,旁边一座大寨依水而建,成掎角之势。附近林木早已砍伐一空。想要立寨,材料就需要花费更多功夫往远处找寻。
……
注一:乐进、李典、夏侯惇、夏侯渊、曹纯。
注二:袁绍集团:袁绍、曹操、刘表
袁术集团:袁术、公孙瓒、陶谦
第十二章 同盟大战(二)
高唐,曹操大营。由于立寨材料只能从远处运来,整个大寨建立的颇为仓促简陋。而作为前锋领军的乐进,正在像曹操请罪。
“如此看来,这刘玄德精于兵事,是个人才。不过军法不容情,就罚五军棍,先记下,后面战事若能先登,与你功过相抵。”
曹操话音刚落,大帐外鼓噪起来,逐带着众人来到外面。只见远处高唐县城,城门洞开,一骑飞驰而出,直奔曹操大营而来。
战马浑身漆黑如墨,马上骑士身材雄壮,一身青袍黑甲,脸上带着一个黑铁鬼面,手提一杆碗口粗的镔铁长矛。转眼之间,已经越过大寨一箭之地,直奔寨门。
“放,放箭。”守门的将领被来骑的大胆吓到,匆忙之间才发出命令。参差不齐的箭雨往骑士身上倾泻,骑士手中长矛左右拨弄,并无一箭沾身。冲至寨门之前,举矛,猛的挥下。
“轰!!”木屑纷飞,整个寨门连同边上的寨墙都狠狠的晃动了一下。
骑士一纵缰绳,战马转圆,飞驰而去。再于一箭之地从容立定,骑士转身,盯着大寨,大喝:“吾乃燕人张翼德,前方小儿可敢一战。”骑士便是刘备麾下猛将,涿郡张飞,张翼德。
曹操张大眼睛,吃惊的道:“小小高唐,竟有如此猛士。”
“阿瞒!”旁边的夏侯惇一脸兴奋的看着。
“去吧!妙才,给你哥掠阵。”
早按奈不住的夏侯惇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刀,飞奔上马,冲出寨门。大喊:“无知贼子,你爷爷夏侯元让在此。速来受死。”
张飞不答,打马朝夏侯惇冲去,随之战作一团。“轰!”两兵相交,金属的碰撞声响切了战场。夏侯惇感觉那长矛上传来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整个身体就要飞离出去,双脚狠狠的夹紧马腹,身体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调转马头,兴奋的大喝一声:“好!再来!”再次杀了上去。
“轰!轰!轰……”夏侯惇最终只抗住了六次,整个人就凌空飞起,坠下地去,翻滚了几下才艰难的爬了起来。抬头一望,才发现张飞已到近前,长矛举起,当头挥下。一柄凤嘴刀横插而来,艰难的将之架开。正是掠阵的夏侯渊,随后俯身一捞,抱起其兄急奔而回。
张飞则立马在不远处,看着夏侯渊离去。大笑一声:“痛快!”调转马头,踱马而回。
“大哥,如何,城内的士气起来了吧?”高唐城的门楼上,刚回来的的张飞向刘备询问道。
“托三弟的福,总算军心可用。”刘备微笑着道。
“如此,不枉我忙活这一出。”说完摘下黑铁鬼面,面具之下是一张十分英俊秀气的面孔。“那曹阿瞒威名太甚,大哥可还有妙计退敌?”
“那能是什么妙计,只是权宜之策而已。我等兵少,虽有地利,要胜艰难。关键还在界桥,看兄长能否胜过袁本初。若事不可为,我等只能行拖延之策了。”对着自家兄弟,刘备并不需要隐瞒什么。
“大哥放心,有二哥城外策应。那曹阿瞒就算天兵神将也破不了高唐的大门。”提起自家二哥,张飞信心满满。
……
城外,曹操大营。张飞的当头一矛狠狠的削了曹军的士气。见此,曹操并没有选择马上报复攻城,而是让远来的士兵休息。
“今天守门的将领,自己去领二十军棍。今晚值守的士卒增加到一千五百人,分三班轮流驻守,慎防敌方偷营。妙才,元让的伤势如何?”
“两手的虎口都崩裂开来,暂时没法持刀,其他倒是问题不大,脱力而已。”
曹操担忧的道:“那人竟如此了得?听文谦之言,带兵骚扰前锋之人也同样勇不可当,元让的本事已冠绝我军,敌方有如此猛将,如何对抗?”
“大兄不必担忧,元让兄长只是性子起来,非要与那人硬碰,如若只是缠斗。短时间内,那人也难以奈何兄长。”
“嗯,即便如此,明日那二人必来邀战,对士气打击颇大。传我命令,明日各军将领专心准备攻城事宜,其他不必理会,我要一战破城。”
“妙才,你明天领五千步卒,带上小丕的那些玩意,东边的敌寨交给你,把它给我烧成白地。”
“渊,领命。”
曹操想了想,再继续吩咐道:“你待会再去安抚下那些工匠,只是一群不经战阵的普通百姓,带来此处实在不知是对是错。”
“这事虽是小丕的异想天开,可军师也是支持的,匠作营应能大用。”曹操临行前,曹子恒给他带来了一群人,一群工匠,都是青州人。当日青州黄巾攻入兖州,无数的青州流民也随之散在兖州各处,这些人在大战过后,既没有工作收入来源,又无法远行返回青州。在当地挣扎求存,生活困顿不堪。不少人为了一口吃食,或委身富户为奴,或为地痞流氓作恶卖命。
曹子恒托卫家找寻当中有手艺的,统共一千余人,合为匠作营,专职制作各种攻城器械。这事曹操取笑他异想天开,让一群没经过训练的百姓上战场。却意外的得到戏志才的支持。
如此,有了现在军中的一营百姓。
夏侯渊告退后,曹操随即阅读起各地的信报。曹仁领着自己所部的青年子以及五千兖州老卒仅用了一天时间,就破了发干。程昱来信说曹仁用兵颇为细致周到,行事谨慎,有大将之风。发干县城破后,曹仁在程昱的建议下,追击撤退的徐州军,最终在山阳全歼了这支深入兖州腹地的队伍。看到这里,曹操松了一口气:“看来,子孝真的长进了,我家又得一将才。”
这边曹仁已经完事,而曹洪,却还在行军之中,三路军士,就属他的路途最远。而当他领着部队穿山过林赶到平原时,平原城已经在麹义的进攻下摇摇欲坠。
“前面领兵的就是大破公孙伯圭的麹义,本事不错,老子的肉算是没了,白跑一趟。”曹洪抱怨了一下,带着大军在麹义大营的远处,平原城的另一边立寨。平原城这块肉是吃不上了,可守将单经可不能让跑了。
第十三章 同盟大战(三)
高唐,寒风卷着血雨,清冽的徒骇河畔,杀声震天,曹操的攻击在天亮时开始。
乐进领着八千兵卒抬着巨盾带着云梯,冒着漫天的箭雨,冲击高唐南面的城墙。城西,同样的杀声震天,领兵的是曹纯。
“云梯,架起来,跟我上。”乐进才靠近城墙,立马大喝着下达命令,随后举盾登梯而上。
城墙上,张飞带着鬼面指挥着士卒:“放箭,弓箭手不要停歇,不要瞄准,给我用最快的速度射光手上的箭矢再下去休息。”
“那边的,给我砍掉钩爪,把云梯推下去。”
“副将,上金汁,与我好好招待那些曹军。”
……
恶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在刘备与张飞的指挥下,高唐挺了过来。
夜极寒,狂猛的北风击打着城楼,明亮的月光洒在城头上,映照着黑褐斑驳的颜色。口鼻中喷着白雾,刘备知道,今夜可以好好休息。
……
天明,黑压压的乌云下,飘荡下朵朵小雪。
曹军的进攻再度开始,箭雨交织,喊杀震天。
未几,曹操军中却是一阵钲鸣,攻城大军徐徐退去。“三弟,如何?”守着西面城墙的刘备闻得鸣金之声,赶紧过来查看。
“不知,曹操才来了两轮,这也太草率了事了吧。”张飞答道,他防守的南面城墙正对曹操大营,奈何高唐小城,城墙不高,无法窥探曹操大营内里情况。
……
巳时,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的曹军再有动静。
“直娘贼!哪能这么快。”张飞有点慌乱,只见曹操大营之中,缓缓推出十几辆井阑车。何为井阑,就是能移动的箭楼,结构简单,能让己方士兵登高跟守城士兵对射,掩护登城士兵,靠近城墙后还能作登城之用。
而井阑笨重,移动不易,自然不可能带着行军,多是现场伐木制作。井阑制作不易,能熟练制作井阑的士卒并不多。如今,高唐附近林木早已砍伐一空,而乐进为了营造大寨,更是把远处的林木乃至附近村落的民房也搜刮一空。
“本来算着井阑这等攻城器械,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完成,即便如此,数量也不会多。如今,算上昨天一天,也只是两天半的时间,竟做出来如此之多,曹孟德的麾下有匠造能人呀。”
“三弟,派人传令你二哥,让他想办法收拾那些井阑车。你也准备一下,城中还有五百骑,你可能要出城配合你二哥行事。”
“得令。”张飞抱拳准备行事,这时东边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此刻,刘备脸色煞白。拉过张飞躲在一旁,小声道:“翼德,事不可为了。城墙的守卫交给我,你去整备骑兵,随时准备出城。务必挡下曹军的这一次进攻。待曹操鸣金,你立马朝东BEI撤退。汇合你二哥后,在徒骇河边等我,我在河边准备了船,过了河我等就能全身而退。去吧!”说完拍了拍张飞的肩膀,开始指挥城防。
……
即便有了井阑车,破城仍然是用血肉堆砌的功绩。
刘备留着的后备队早已上场,靠近城墙的井阑车亦被刘备带人烧了两架。
曹操方,乐进在井阑的掩护下,登上过两次城墙,可惜,最后都被刘备带着精锐赶了下来。战事一时间陷入胶着,这是双方意志力和耐力的比拼。
张飞就是在这关键的时刻带着骑兵由西边的战场突了进来,在连着刺穿了两个军阵之后,来到井阑之前。一连毁掉三架井阑之后,突围而出,朝西边而去。其身后跟着的士卒,只剩下寥寥几十人。
“真猛士!”抬头望了望天,曹操命令道:“鸣金吧,明日再战。”
……
张飞在奔驰了几里路,确定身后没有追兵之后,折返东北,直奔汇合之地。
徒骇河畔,此刻的张飞口中的二哥形容颇为狼狈,衣服烧穿了好些地方,头发焦糊,连下巴的一把美长须也被烧了不少。
张飞见此,担忧的道:“二哥身体可有碍?”
“不碍事,都是些许皮肉伤,只是这次有负大哥所托了。”这大汉便是刘备麾下另一悍将,河东解县关羽,字云长。
此刻关羽颇为沮丧,不过身在危局之中,便又立马打起了精神。“大哥在何处?兵凶战危,三弟理应跟在大哥身旁。”
“二哥放心,我走的时候那曹孟德已经鸣金收兵,以大哥的本事,一时半会谁能追得上他。”张飞很放心,自家大哥逃跑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未几,就见一队步卒匆匆而来,为首的正是刘备。
关羽张飞赶紧迎了上去,刘备此刻一身血污,守城半天,激战数百来回,满脸疲惫。看见关羽张飞前来,强打精神道:“此地凶险,我等赶紧北上。”说完领着众人前往之前准备的渡口。等士卒开始渡河,刘备才得空询问东边大寨的情况。
“如此说来,曹操麾下果有匠作奇人。云长无需自责,此非战之罪。你可看清,曹军抛砸的为何物?”关羽摇摇头,“我被那曹将纠缠,离得颇远。只知其甚小,不及人拳大。”
闻言,刘备惋惜道:“此物有大用,可惜不能得之一二,或可仿之。”
两人说着话,已有一半兵卒渡过河去。突然大地微微的颤抖着,显然,远处有大队的骑兵奔跑。一骑飞奔而来,正是派出的斥候回来示警。
“大哥莫慌,且看我阻敌。”关羽说完,领着骑兵迎敌而去。刘备则留在原地催促士兵渡河。
这时正在河对岸警戒的张飞突然心跳如雷,旁边的树林窜出一大队人马,为首一人,正是与他交手一回的夏侯渊。
“燕人张翼德,可认得我?”
“无名之辈,俺张三爷自然认不得。”
“这口舌功夫倒是了得,某谯县夏侯妙才,我主曹操惜才,如今尔等几成瓮中之鳖,可愿降?”
“手下败将,如何降之?”说完,张飞纵马上前,与夏侯渊战做一团。
这边厢,关羽只两千骑兵,自然不是来袭者的对手。曹纯带着三倍的骑兵,击退关羽的阻击。而刘备则乘机渡河与张飞会和,逃离此地。被击退的关羽则是领着骑兵沿河往西北而去。
曹军大帐,随着刘备的撤离,高唐县城随即告破。不过曹操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攻破一个小城而已,并不值得夸耀。在匠作营给他禀报,才用了两天,就做出十几架井阑时,他就预想到,刘备必定会跑。最后的攻城,夏侯渊压根没有参与,在烧掉关羽的营寨后,就带着骑兵绕着高唐寻找刘备可能的逃跑路线,最终发现了那处渡口。
如今,他在等,等曹纯和夏侯渊的消息,能拿住那三人,才是真正的大喜事。
曹操等来的,却是平原的急报。
“……袁军攻破平原城,曹将军带着我等于城外埋伏,阵斩平原守将单经。随后……”信使停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曹操,却被曹操冰冷的眼神吓到,颤抖着道:“随后,袁军出现,为首的那人让我家将军把单经的首级交出。我家将军不肯,随后我等跟袁军打了起来,将军被那人砍了一刀……”
“什么,子廉如何了?”曹操听到这里勃然大怒。
“于司马,于司马把我家将军救了出来,我家将军现下还在昏迷,求主公为我家将军报仇。”信使说完叩头大哭起来。
曹操脸沉似水,对一旁的乐进吩咐道:“派出余下的所有骑兵,去接应文则。如若碰到袁军,无需多言,给我狠狠的杀!”
……
初平三年,一月,袁绍在界桥用韩馥降将麴(qu)义战平了白马公孙,踩着公孙瓒的名气,威震HB。
四月,董卓死于长安,杀人者吕布出逃武关。长安被李傕、郭汜二傻掌控。野心勃勃的陶谦联合前扬州刺史周干、琅邪国相阴德、东海国相刘馗、彭城国相汲廉、北海相国孔融、沛相袁忠、泰山太守应劭、汝南太守徐璆、前九江太守服虔、博士郑玄等人共朱儁为太师,移檄牧伯,同讨李傕等,奉迎天子。被朱儁拒绝。
五月,袁术攻襄阳,江东之虎孙坚死于黄祖乱箭之下。袁术南下荆州的计划宣告破产。
七月,投奔袁术被拒的吕布,成了袁绍的部下。
十二月,士族之首,四世三公的袁家。以其两位继承人为首的同盟军之间的大战,最终袁绍一方大胜。曹操破发干、高唐,麴义破平原,公孙瓒侧门大开,被迫回防幽州。而大胜之后的同盟军,因麴义的跋扈,袁曹之间,有了龌龊。
随后,四年春天,朝廷出面调停袁绍与公孙瓒双方的大战,至此,袁绍在冀州站稳了脚跟。开始了他河北之主的征程。
初平三年,这是中原之地乱战的开始,除了蜀地,扬州到处战火纷飞,无数汉家儿郎死于战乱之中。
第十四章 陈宫
初平三年,腊月。东武阳城东外一处农庄。
“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稚嫩的童音念诵着最简单的数学口诀。这是一间简陋的瓦房,即便四周的烧着炭盆,四处漏风的墙壁也无法阻止冬日寒风的入侵。念诵口诀的稚童都是随军出征的青州流民工匠的儿孙。
买了工匠们的命,自然得照顾好他们的家人。这个本属于卫家的农庄,就成了这些家眷的栖身之所。
大军如今出发已经半月,曹子恒每天从夫子那下课之后就来到这里,给孩童们上一个时辰的术数课。今天,这个简陋的课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陈宫。
放课后,陈宫和徐子恒漫步在大院之中。
“陈叔,你不是随荀叔往济北安置流民了么?何时回来?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边。”
陈宫一身墨色衣袍,笼着手,笑着道:“荀先生有子房之才,早在月前已经把百万黄巾安置妥当,只心忧民生,逐多留了半月。如今临近岁首,着我等先行返回。”陈宫打量了一下四周,继续道:“听闻二公子之事,心血来潮,逐到此观之,可有打扰之处?”
“陈叔客气,不过是些工匠的住地而已,我那油弹作坊缺人手,就干脆搬到这边,冬日无事,让这些妇孺做工挣一口饭吃。”曹子恒随意的说道。
“刚刚的术数课,实在让宫大开眼界,二公子对术数之道、匠造之术颇为青睐,猛火油弹如是,这次主公的高唐之行亦如此。不知宫可有幸一观公子的匠作之所?”陈宫直接道出来此地的目的。
“哈哈,陈叔饱学之士,些许匠作的粗鄙所在,就不污陈叔你的眼睛了。”曹子恒拒绝道。
我们的主角来自后世,对这个时代的人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他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陈宫反叛了曹操,可具体的原因后世众说纷纭。他亦只能从一些靠谱的原因中去引导历史的走向。如今这位忠诚度还有待考证,油弹作坊这么要紧的所在,自然不能让他参观。
随即,岔开话题,道:“那位边文礼可还安分,上次要不是陈叔向父亲求情,那家伙就死定了。毕竟他的同乡都出来举报他了。”
陈宫眉头一皱,回答:“那人不过一利欲昏心之辈,有张太守看管,自是无碍。”随后快步向前,转身,拦在曹子恒的身前,直视其道:“二公子似乎对宫颇为提防,敢问,可是宫之行为有不妥之处?”
陈宫这直接的质问一时之间让曹子恒不知所措,陈宫视而不见,继续逼问:“宫自问自投奔主公之日起,事事躬亲,并无张狂跋扈之处,公子对宫之疑,所起何来?”
“难道我说你以后会背了曹操,投奔吕布么?”曹子恒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撒赖道:“停停停,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宫也发觉,自己对一六岁孩童如此逼迫,殊为可笑,后退一步,道:“宫,并无歹意,只一时情急,望公子能答宫之疑问。”
“或者早一点也好,以这位耿直的性格,早一点把这事捅破,对大家都好。”曹子恒如是一想,叹了口气,问道:“陈叔,你如何看董卓?”
“国贼也,专横跋扈,妄行废立之事,君子不齿也。”
“是呢,董卓就是个小人,君子不伍。”曹子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那陈叔可知,我怎么看我的父亲?”
“他是个不惧权贵的勇者,也是个救民于水火的能臣,更是个会护佑天下的英雄。”曹子恒顿了顿,接着说:“可他却不是个坦荡和善的君子。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如此小人之态,才是我的父亲,你的主公。
陈叔,人总会变,家父之才众人有目共睹,他日所掌,绝不止一州之地,他日家父掌权,却成了一个跟董卓一流的小人,行相若之事,你又当如何处之?
死谏,或是离开,或是背叛?”
陈宫闻言,震惊,随后大怒,道:“荒谬,竖子竟以此莫须有之名污蔑生父,主公怎有你这样的逆子。主公雄才大略之辈,或有自私之处,亦不过小过罢了。走,与我面见主母,看看是何说法。”说完,拉起曹子恒便走。远处的护卫见此,赶紧过来阻止。
曹子恒乘机逃到一旁,遣走护卫,再次出言道:“陈叔,你冷静。我父如今主掌兖州,你觉得,他下一步是哪?”
陈宫冷冷的望着曹子恒,开口道:“自然是徐州。”
“然后呢?”
“豫州。”
曹子恒吸了吸因为受冻,有点鼻涕的鼻子,再次出言道:“那么,袁本初与公孙伯圭,谁会赢?”
不等陈宫回答,曹子恒便自己回答道:“我觉得是袁绍,因为公孙伯圭脑子有坑。赢了公孙伯圭的袁本初,下一步,必然是并州。在这之后,我父便当与袁本初一战了,其引子,便是青州之地。这些,陈叔可同意?”
陈宫点头,曹子恒再次出言道:“袁本初家世显赫,有讨董盟主的名头,声望崇高。坐拥天下第一州,钱粮不缺,幽并之地强兵辈出。怎么看,我父都没有胜算。陈叔你猜猜,我父会怎么做?”
陈宫此刻脸色煞白,分外吓人,半响,艰难的吐出一句:“当往西,奉迎天子。”
“之后的事情,以陈叔的见识,大概亦能预料得到,且以袁家朝堂上的关系,你觉得袁本初会什么都不干?”
说完,没再理会愣在原地的陈宫,吩咐一声旁边的护卫,就离开了。
……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君子不器……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夫子正在检查曹子恒的功课,背诵《论语》为政第二。有着后世的知识基础,曹子恒蒙学的进度比起别的孩子快的多,夫子爱其才,蒙学结束后,就把曹子恒收为弟子。
夫子认为性格跳脱的曹子恒最应该学习的,是如何修身,《论语》便是他最好的功课。
“君子与小人么……”曹子恒喃喃自语。这几天,流言四起,陈公台自从去过城外田庄之后,仿佛得了离魂症,整天不停的唠叨教人以善谓之忠什么的。很多人传言,曹家二公子在城外行鬼神之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这事干的。唉。”自怨自艾了几句。然后问夫子,道:“夫子,我父算是个小人吗?”
“曹公非君子,可也不是小人。”夫子答道。“尔一小儿,妄言父过,才是小人所为。”
“可我总觉得我父以后会变成第二个董卓。”曹子恒争辩道。
“董卓入主洛阳之前,虽然桀骜不驯,可也是宏才大略之辈,奈何一入繁华,堕落如斯。”夫子摇摇头,继续道:“你父不同,曹兖州长于中原,历经磨难而本心不改,如此,方为人主之相。”
“可历史上,我这位便宜父亲就是干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这话曹子恒只能腹诽,自不能和夫子说。
汉朝的国祚已延续了三百年,儒家之学早已深入人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注一),这是国家运作的最基本规矩。董卓败亡的最大原因,就是自视太高,逾越了这个规矩。
废立之事,那是“君”的权力,霍光地位尊崇,可废刘贺亦要为他罗织罪名,即便如此,最后亦无法善终。董卓用了这个权力,废了毫无劣迹的少帝刘辩,却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出身又太低。他的行为让同为统治阶层的士族,失去了“臣”的立场,亦失了士的脸面,天下的臣们,自然群起而攻之。
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要高明很多,盗用了“君”的权力,却并没有扯掉天下“臣”们的遮羞布,打了个擦边球。可即便如此,在不揉沙子的君子眼里,也是有失臣子本分的大罪。而陈宫,很明显就是这么个正直君子。
正直君子自然十分反感曹操的屠城之举,历史上的陈宫就是在曹操二征徐州,向徐州百姓举起屠刀的时候反叛的,还拉上当时的陈留太守张邈,这位曹操的好友。随后,因边让之事早对曹操心生不满的兖州士族倒戈,曹操丢了大半个兖州,不得不从徐州撤兵。
曹操这二征徐州,不但毛都没有捞到,还丢了名声,地盘,差点万劫不复。
注一:做君主的要像君的样子,做臣子的要像臣的样子,做父亲的要像父亲的样子,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样子。当所有人都遵循自身的身份规矩行事,国家才能和谐稳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