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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堂里的树     曹丕的三国txt下载     曹丕的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萌发

    陈宫之事,曹子恒弄了个虎头蛇尾,更自觉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负,随后便收心下来,专注于学业以及画图大业。

    “又用完了,纸张还他娘的贵。肥皂又没有,擦屁都得用竹片,想吃点好的又没有香料,唉!”即便委托卫家采购,可一个月亦只能买到两三张,想画下图纸都得精挑细选要画的东西,心烦起来的曹子恒连带着对物质贫乏的生活亦抱怨起来。

    可又能如何,生活还得继续。

    岁首(注一)之前,曹操的大军终于回返。

    随军回来的,还有匠作营的工匠们。大军得胜,匠作营因功成了正式编制,营中匠人均有军饷,几位领头的大匠还得到的功赏。

    是夜,城外农庄,当家男人的归来让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宽敞的晒谷场上,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篝火上烤着羊,大人小孩围坐在一起谈笑。

    凛冽的寒风丝毫无法掩盖这热闹的氛围,最中间的篝火傍边,曹子恒正吃力的翻转着烧烤架,偶尔撒上一点盐巴,当然还有香料,这是曹子恒自己的私活,所有的烤羊里面,就数他的最香。旁边的曹真唾沫压根止不住,眼睛光盯着烤全羊,嘴里不停的催促曹子恒快点。

    凯旋归来,自然要庆功,匠作营有大功,曹操就赏赐了不少的活羊,并让曹子恒过来这边主持这简陋的庆功宴。曹真听说有好吃的,死缠烂打的跟了过来。随行的,还有现在匠作营如今名义上的统领荀诜。

    “二公子,你还真是舍得,如此珍贵之物。”香料在古代乃是奢侈品,大多用于制作药物,或做成熏香,或制成香襄随身佩戴,乃贵族的象征。荀诜对此浪费行为颇为无语。

    “嘻嘻,曼倩哥哥你待会先尝尝看,到底我这么用,值不值得。”曹子恒不以为然,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本公子攒了许久,才攒够整这么一口的香料,待会馋死你。

    旁边人群骚动的声响打断了曹子恒对美食的憧憬。农庄里的老少在三个巍颤颤的老头的带领下,往中间围了上来。

    三位老人家来到曹子恒的面前,曹子恒站了起来对其拱手一礼,道:“三位老丈这是何事?如此阵仗?”

    三人不答,直视着曹子恒,立直,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又直身,双手齐眉。随后双膝着地,缓缓下拜。

    三人身后的住民,也随之缓缓下拜。此刻,整个晒谷场上,只余曹子恒等几人站着。

    千人跪拜,曹子恒定在原地,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几年,头回遇到这么大场面,他的大脑直接宕机。

    三位老人中间的那位,直起上身,双手齐眉,道:“老朽陈坤,青州一个破落匠工,黄巾祸乱了老朽的家乡,至亲或死或逃,只余一年幼孙子,相依为命。一路来此,千百里,幸得同行之人相助,才侥幸活命。入冬以来,本已萌生死志,只为多留孙儿活命之粮。

    此地之民,多是如此。直到得遇公子,公子慈悲,赐我等活命之粮,如今,又得公子赐予安身立命之本,后辈出人头地之希望。老朽不才,为众人推举,恳请公子收留我等,我等愿奉公子为主,世代供公子驱策。”说完再次大礼拜下。

    “我,我……”曹子恒很慌,这两千余人要依附他,他才刚满七岁,别说封地,连正经的房产都还没有,此地还是卫家的产业。这帮人居然想要奉他为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正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我只一七岁小儿,无权无职,你等要奉我为主,可要想清楚呀。”

    “我等愿奉公子为主。”巨大的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狠狠的击中曹子恒。

    良久,本已平静下来的曹子恒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呀,哈哈,你们要奉我这个七岁小儿为主。哈哈……”

    大笑停歇,稚嫩的小脸满是严肃。

    “我,谯县曹氏子,曹丕。在此起誓,但凡我曹丕能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让你们饿着。你们从今天起,是我的人了。”

    “参见主公!”巨大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夜空,边上的荀诜和曹真,看着人群正中的曹子恒,眼睛越来越亮。

    夜深,庆功宴圆满结束。一间还算还算整洁的瓦房内,曹子恒守在一旁,看着护卫给荀诜灌了一碗醒酒汤。

    “曼倩哥还真惨,我都看见了,好几十个大叔围着他灌酒呢。”曹真一手拿着半截羊腿,一边啃一边说。

    “就这点淡酒,不跟喝水一样。”曹子恒臭屁的说着。

    “切,丕哥看你说的,好像你喝过酒一样。”

    “酒而已,只要有时间,我能整出醉死人的酒你信不信。”

    “我等着。”说完,把吃光了肉的羊腿用干净的布巾包好,明天回去剁碎了熬粥,又是一道美味。“今天真有意思呢。不但有好吃的,丕哥,你说我长大后也能像你今天这样么?”

    曹子恒想了想,道:“你想要学我?”

    “嗯,今天那些人跪下来的时候,你就跟故事里的英雄一模一样。”曹真憧憬的道。

    “英雄么?我可不想当。你可知,他们今天为何跪我?”

    “嗯,大概是你对他们好吧。”很稚嫩的回答。

    “这个农庄有两千余人,里面的青壮都是有手艺的工匠,我收编他们的时候答应给他们粮食。那时候那千余工匠只是对我拱了拱手而已。这些事,当初那些黄巾渠帅也做过,买卖而已,他们并不欠我什么。直到今天,大军回返,千余工匠只剩下八百多人,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很高兴,因为剩下的人都找到了出路。而他们的儿孙,也因为我教授的术数知识,有了出头的希望。这才是他们跪我的原因。小真,对他人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丕哥,你说的好复杂呀,比夫子的课还难懂。”

    “你以后就会懂得。不要忘了你今天看到的,也不要忘了你今天所憧憬的,总有一天,你能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受万民敬仰。”

    万民敬仰呀~

    注一:古代春节并不一定是正月初一。从汉武开始,朝廷才规定正月初一为岁首。春节才得以确定下来。而过去,春节并不是个吉利的节日,正月初一,二月初二,三月初三……这些都是灾难之日。所以后来才有了年兽,点爆竹的习俗,最早的爆竹就是一根竹子。

第十六章 流言

    城外宴会简陋,城内的则富丽堂皇。

    灯火通明的厅堂上,曹操居于上位,斜倚在案几上,欣赏着下面的歌舞。席上所坐,皆兖州文武,本地豪族。觥筹交错间,只陈宫一脸思索,无心于此。

    “公台何故神思恍惚,可是有恙?”说话的是坐在陈宫上首的荀彧。安置好青州流民之后,荀彧也在日前返回。

    陈宫听到荀彧的声音,转过头来,愣了一下,才拱手道:“荀司马,失礼了,宫只是思量些许琐碎贱事罢了。(注一)”

    荀彧眉头微皱,温言道:“本是公台隐私,彧不宜置喙,可近日城中流言颇多,皆涉二公子,惟厚颜问之。”

    “这,是何流言,宫不知。”陈宫十分懵圈,这段时日,一直被曹子恒的问题困扰,无心它事。

    他与曹操相处日久,心里清楚,曹操眼光独到,手段了得。可性情狠辣自私,主见极强,非仁主,若是奉迎天子,君臣的冲突,根本无法避免。曹子恒之言,极可能成真。以往他不擅看人,对此少有琢磨,可曹子恒揭开了这个口子,他就不得不认真思考。

    现在曹操所作所为,皆是贤臣模范,以莫须有之名,猜度人主,非君子所为。所想所思,不能诉之于口,偏又自觉毫无错谬,矛盾也。

    这时,宴会上的歌舞撤下,一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领着四名随从抬来了两口大红木箱,来到大厅中央站定,对曹操行一大礼,高声道:“见过曹兖州!敝城东张氏子,张文成,贺曹公凯旋。自曹公主兖州,平黄巾,安流民,扫八方之贼,保一方太平,吾等皆感君之恩德。此为兖州上下之谢礼,望明公笑纳。”

    曹操心情大好,能踩上白马公孙一脚已是大喜之事,兖州士族卖好与他,又是喜事一桩,大笑道:“好,此次大战,兖州上下齐心同力,方有此大胜,愿与诸公共饮此杯。”说完,举杯与众人共饮。大厅内的气氛,更是高涨。

    此时本应退下的张文成,脸色纠结,随后,一咬牙,向曹操下拜,道:“曹兖州征战四方,功在社稷,然子嗣不肖,今有曹氏庶出子丕,于城外行鬼神巫蛊之事,至使我兖州才智之士受害,请曹公明察。”

    顷刻,本来坐着欣赏本家子侄出风头的张邈不淡定了,慌忙站了起来,大喝道:“竖子,何故于此间胡言乱语。”

    随即,向曹操拱手,道:“孟德,文成只受城内流言蒙蔽,非有意冒犯。”

    此刻,曹操脸色铁青,端坐于案几之后,冷冷的盯着张邈叔侄,问道:“巫蛊之事为何?受害的又是何人?”

    “这,受害的乃是公台,自六日前,公台于城外卫家农庄处归来,神思恍惚,外间多传为离魂之症。”说完,席上众人皆望向陈宫之处,然陈宫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边让之事适才过去,此神鬼之事又至,张太守,尔陈留之地,颇为繁杂呀。”曹操一言,众人为之一窒。

    其后,曹昂亦插话道:“吾弟常言,吾等之于天地,蝼蚁也。生,天地不闻,死,神鬼不应。礼敬鬼神,求心安矣。”

    良久,事发之后一只沉默不语的陈宫,站了起来,对曹操一礼,道:“二公子,仁善,早慧,自不会行鬼神巫蛊之事害人。坊间传说,自不足信,然此事起因在宫,宫言行无状,累及二公子名声,请主公责罚。”

    曹操沉吟片刻,看了张邈一眼,对仍然跪着,并开始瑟瑟发抖的张文成,道:“汝,可有话说。”

    此刻的张文成只在发抖,如何还能开口言语。张邈开口喝止之时,张文成就觉着自己怕是闯下大祸,巫蛊之事,他只听父兄们偶尔提及,料来此事不小,举告曹丕,自然可以出一口之前被拒的恶气。可他不知,此事乃汉武以来的禁忌,事情,出其意料的大。

    “叔父,救我。”

    张邈见此,脸色挣扎了一阵。向曹操求情,道:“孟德,彼小儿辈无知,误信谣言至此,还请宽恕则个。”

    “哼,此事到此为止,散了吧。公台,随我来。”曹操一脸晦气的离席。

    “不知所谓。”席上诸人离去前,如是说。

    ……

    客厅,曹操带着陈宫到此,荀彧、曹昂亦自顾自跟来。

    “公台,何以至此?”难得的庆功宴,完全被搅和,曹操脾气很大。“那孽障,可有冒犯于你?”

    陈宫摇头,道:“非也,二公子只问宫一事已。”随后,向曹操讲述事情经过。

    “那孽障,迷障了?”曹操怒极,“子脩,你,去,把那孽障给我往死里打。翻天了。”

    一旁的荀彧震惊于曹子恒的早慧,劝住曹操,对着陈宫指了一指。只见陈宫正襟危坐,与曹操行一大礼,问道:“宫只想要主公一言,若他日奉迎天子,可有还政于上的一日?”

    曹操拿起边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正容道:“某早与文若承诺,曹某一生,具为汉臣。”

    ……

    徐州,地处后世的浙江一带,乃沟通齐鲁与江淮之地的交通要冲,四战之地也。当初,黄巾祸乱中原,徐州人口庞大,自不能免。陶谦接手徐州之时,饥民遍地,民生凋零。

    其后,刚上任徐州牧的陶谦就委任下邳大族陈氏子,陈登为典农校尉,推行屯田。如此,方有如今徐州物丰民阜的景象。

    而随着徐州愈益繁华,陶谦的野心也愈发膨胀。举朱儁,连袁术,兵进兖州。

    下邳,州牧府。曹豹、曹宏二人正向陶谦汇报兖州之事。(注二)

    “曹孟德已于日前回返,就情报所述,兖州流传之言,未能建功。”说话之人乃徐州大将曹豹从弟,曹宏。曹氏在徐州乃地方豪族,族人多在本地任职,势力强大,陶谦治理徐州,颇为倚重。

    陶谦闻言,叹了一气,道:“边让之事,亦败。此等伎俩,终究小道。罢了。”

    “孟康(曹豹的字),袁公路那边如何?”(注三)

    曹豹摇了摇头,回道:“孙文台死后,袁公路麾下只余夸夸其谈之辈,能为有限。那九原吕奉先本有意投奔,奈何袁公路轻视之。如今,已入冀州。”

    “袁公路空有袁氏嫡出之名,实则一纨绔之辈尔,吕奉先当世猛将,凭何御之,若纳之,往后怕又是一个丁建阳(丁原)。那襄阳之事,本已稳操胜券,天命不属他袁公路罢了。且看来年吧。”

    注一:贱事,自己私事的谦词。

    注二:曹豹后来成了吕布大舅子,曹宏为曹豹从弟。

    注三:曹豹,历史上没有记载他的字,作者就随便起一个。

第十七章 卵

    汉,一个光耀千古的朝代。封建皇朝中最为长寿的长者,千年以后,世界最为庞大的一个民族,以此命名。提起大汉朝,最为人夸耀的,自然是汉武北击匈奴。此威萌阴中原大地几百年,一直到南北朝时期。

    也因此威,中原之地少有胡乱,敢于伸手的,不死也残。如此长久的和平安定的状态,除了急速增长的人口,自然也诞生出非常多的文明之果。造纸术、瓷器、丝绸、铁器冶炼、出色的水利技术、《伤寒杂病论》、《太初历》……

    这些文明成果很多沿用至现代社会,当然,失落于时间长河中的更是恒河沙数。如今,曹子恒的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失落的文明之果——华佗医诊。

    丁夫人病了,曹操就派人请了郎中。郎中姓华,名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人,曹操的老乡。

    曹子恒的书房,华佗面容慈祥,一身老旧的灰白衣袍,跪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摆放着几样外间没有的小点心。

    “小子冒昧,传说华先生游医各地,见多识广,心中好奇,想请教先生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

    “如何敢当先生之称,老朽痴长年岁,只粗通医术,日常多行于山林荒野之地,采集药材。对各地所知不多,若公子不弃,老朽愿为公子述说一二。”

    二人细语交谈,颇为投契。一旁作陪的荀诜手拿笔墨,偶尔记录一些重要的山川地貌的信息。时间一晃而过,傍晚。

    “公子真奇思妙想也,可惜,公子所说之显微镜无缘一观,此生之憾。”两人交谈的内容由最初的山川地理到一些浅显的病理看法,曹子恒成功用后世的生物学知识勾起了华佗的好奇心。

    “其原理小子懂得,可材料以及工匠的手艺缺失,想要复原此神物,颇为艰难。”

    “如此神物,还能现世?”华佗惊奇问道。一旁的荀诜也同样目瞪口呆。这跟神仙故事中的仙家法宝何异?

    “那游方道士把此物制法传与小子,可惜,倘若再有三年,当能让先生一观此物。”曹子恒恬不知耻的吹着牛皮。

    “三年,老朽残破之身,只余一身微末医术。倘若能观此神物,老朽愿在此地三年,为公子效力。”华佗今年快五十岁了,谈话半天,对曹子恒的心思自然清楚。

    “哈哈,我保证,先生三年后必不愿离开。嗯,让先生看个东西,好安先生之心。”说完,离座而起,来到户外,从还没化尽的雪堆中刨出一个茶盏,打碎后取出里面的冰块。做此冰块的水早已烧沸了三次,曹子恒随后用磨石磨出一凸透镜形状的冰块,再用温水冲刷。一个勉强合格的放大镜就做了出来。

    “先生可以此物观细微之处,有惊喜。”

    ……

    这天之后,华佗搬出暂住的客栈,去到城外卫家的田庄居住。

    “二公子,一郎中尔,何以花费如此功夫。”荀诜实在不明白,一个操持贱业之辈,曹子恒却为之花费颇多功夫,甚至搬出仙家宝贝,只为留人。那随手制作的冰镜,也颇为奇巧,能聚光燃物。这位曹家的庶出子,真愈发神秘了。

    曹子恒此刻无事,今天的课业已完,匠作营的琐事也让荀诜处理完。闲得慌,闻言,想了想,回道:“我想做件大事,捅破天的大事,我想在历史长河里,用一种前无古人的方式,铭刻我曹丕的烙印。”

    荀诜闻言,笑道:“公子又想吹牛。”

    “曼倩哥哥觉得,这天下将会如何?”

    这么大的问题,荀诜答不上,也不敢回答。曹子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汉武北击匈奴,有了汉百年和平,崇儒,天下民心乃安。如此,方有这数百年盛世之景。可到了如今,这景象仿佛已经到头了,又重归战国之乱象。去他娘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说到这里,曹子恒仿佛又回到三岁那天,看到洛阳那场燎天的大火。

    “哥哥你觉得,这是谁的错?董卓?张角?”顿了顿,指指自己,再指指荀诜,再指了指外面劳作的仆役。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天下即将分崩离析,无数的汉家儿郎即将死去,然,我等皆罪有应得也。”

    荀诜早已愣在原地。这样的话,出于一七岁小儿之口。可怕也。

    “父亲曾说公子早慧,可诜看来,公子实无法以早慧论之。”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汉家天下气数将尽,这天下但凡有点眼光的,都清楚得很。有人野心勃勃,奢望那至尊之位,有人忠心耿耿,企图力挽天倾。前人死,后人赴之,孜孜不倦。

    关心这天下之人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亦无妨。这几百年的汉家盛世,诞生的可不止这些。哥哥可知瓷器?”

    “如何不知?”

    曹子恒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盏。

    “瓷由陶发展而来,二者制法仿佛,可瓷比之陶器,大方华丽。哥哥可知丝绸?”

    这问题太蠢,荀诜不答。

    曹子恒掀开厚厚的衣袍,露出里面丝绸内衫,问道:“曼倩哥哥觉得,我这衣服如何?”

    “此物主公所赏,乃正宗蜀锦所制,名贵之物。”

    “嫘(lei)祖取丝,后始有丝绸。那在此之前,人们穿着何物?”

    “我曾听闻: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泱泱华夏,方为天朝上邦。勾践有剑,铜铸之,削铁如泥,如今可见?秦弩无敌,如今何在?扁鹊力敌阎王,其术可有传世?何故?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天下将倾,如前之物会有几何?”

    “我要做之事,乃尽我所能,护下此卵。随后,无论天下如何,汉民皆无须从头再来。”

    此后,我便能对这个不便的世道说拜拜。——曹子恒如是想。

第十八章 纸

    昨天跟荀诜的谈话,曹子恒感觉有点不像自己了。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大义凛然了?或者,只是因为心里话太多,憋太久了。

    收拾心情的曹子恒领着荀诜以及一帮工匠们,捣鼓着树皮。既然许下大愿,自然要身体力行。

    技术就是生产力,生产力决定一国之力。后世宋朝,如此文弱的年代,顶住了辽,拖垮了金,最后以长江之险扛住了上帝之鞭三十余年。凭何?

    只因当时的宋朝,代表的乃是世界第一的生产力。

    技术就是生产力,可技术也脆弱,作为技术的载体,这时代的工匠普遍的文盲。很多高超的大匠大字不识。手艺的传承靠的只有口耳相传。一旦战争来临,生命安全大受威胁之时,技术断代就变得十分常见了。

    要改变这个状况,把技术记录下来自然是最有效的办法。可现实是笔墨纸砚皆珍贵之物,记录微言大义还嫌不够,谁用之记录此等粗陋之学。

    为此,攻克造纸之术变得十分重要了。

    后汉书云:蔡伦,字敬仲,桂阳人也。……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

    蔡伦改良造纸术前,书写多用竹简绢帛,竹简繁重,绢帛昂贵,所用皆不便。其后蔡伦以破麻布、渔网等旧物制作了纸张,并献给汉和帝。因此功得封侯爵。

    “公子,蔡侯纸出于尚方。当年董卓火烧洛阳,工匠或死或逃,制作之法已失,如何还原?树皮?破麻布?渔网?此乃蔡侯纸之材?”(注一)

    我会告诉你,初中历史课本就有蔡侯纸的材料以及基本制作方法么?想是如此,可这话是不能说的。

    “不是跟你说过那个游方道士么?他祖上乃是蔡侯故人,他提起过大概。”

    “如此异士,可着人寻访,于公子大业有助。”

    “可以可以,你赶紧去。”

    “此人长相如何,姓甚名谁,请公子明示。”荀诜今日化身老妈子,颇为唠叨。

    “#@%%¥……&#&%……&”

    一通胡言乱语,打发掉荀诜之后。曹子恒终于能安下心来做事。

    碾碎树皮,麻布,渔网等材料。随后浸泡于水中,待其腐败。经过一段时间后,捞出之物就是麻纤维。放入石臼中,不停搅拌,直到它们成为浆状物,然后再用竹篾把纸浆捞起薄薄的一层,此为抄纸。干燥后揭下,是为蔡侯纸。这是蔡侯纸最初的制法,此法费时费力,产量自然不高。

    此法归属皇宫尚方,乃天家之物,蔡侯死后尚方对蔡侯纸制法的改进估计是停滞了。而宫廷之秘民间自然无法窥探。如此百年,蔡侯纸纵然出色,可仍然无法取代竹简。即便制作材料便宜,可产量不高,用量庞大,蔡侯纸的价格为此居高不下。

    曹子恒要做纸,自然不能用原始的办法。后世多的是加速纤维提取与破碎的办法。其中,使用石灰最为简便。

    随后几天,整个工坊都能听见曹子恒的吆喝声。

    “这些麻藤要再碎一些,现在还是太大。”

    “都搅拌均匀,所有的麻藤碎都要泡到石灰水。这池子太小,我们后面生产要做一个大点的。”

    “这是李婶蒸面的蒸笼吧?蒸了这个之后就不能再用了,有毒的。”

    “这个大石轮做的真好,大牛二牛用点力推,这次我们用人的,以后我让父亲均几头牛来拉。材料再压扁一点。多碾几次。”

    “这谁家的石磨?本公子出钱买了。这次用完就不能磨粮食了。”

    “纸浆还是太粗,多磨几次。”

    ……

    “居然真做出来了。才用了五天。”闻信而来的曹操、荀彧、陈宫如此惊叹。

    荀彧轻抚纸面,赞道:“此纸品相,堪比御赐。”

    曹操瞥了陈宫一眼,喝道:“孽障,汝何时窥得宫廷之秘?胆大妄为之极。”

    陈宫对此并不在意,道:“董贼火烧东都后,我曾着人往皇宫查看,只余一片白地,宫人四散,不知所踪者无数。尚方匠人多得豪族庇护,曹氏寻得一二,能让此物重现,幸事也。”

    制纸用了颇多现代的做法,听闻陈宫之言,不服气的道:“切,陈叔你少给尚方的人贴金,尚方聚天下大匠,可蔡侯纸面世已百年,产量为何如此之低。主事者既不识匠事又不思进取,百年时间,蔡侯纸之制法一如从前。我做这纸,才用了五天,给那些人五十天,可能出货?”

    荀彧眼看要吵起来,赶忙出面和稀泥:“此地流民皆自青州而来,并无司隶所属。二公子虽年幼,其匠作之道天赋异禀,自研制法,或未可知。”

    “荀叔,你少来,一张破麻纸,说的好像我很稀罕一样。这只是我改进蔡侯之法给工匠们练手之用。往后所造之物,才不是麻纸。也省的有人说我窥探皇家之秘。”说完,瞄了曹操一眼。

    曹操心累的道:“……不识好歹。那你往后所造之物为何?”

    “你猜。”曹子恒狡黠的道。

    曹操暴怒,荀彧连忙劝阻。并插话道:“嗯,公子为何称蔡侯纸为麻纸?听公子之意,往后所造之物,比之蔡侯纸更好?”

    蔡侯纸出于皇室,在汉人思想中,这就是当世最好的纸。

    “瓷器出现之前,陶罐就是最好的容器。待我做出更好的纸,这样的麻纸就只能擦屁。”曹子恒颇为得意,又道:“蔡侯纸的主要材料是麻类植物的纤维,所以我称之为麻纸。”

    “纤维又是何物?”荀彧仿若好奇宝宝,不停的追问。

    没完没了,曹宝宝拒绝回答。

    ……

    试制完毕,其后自然是筹备生产之事。

    竹纸,出现于晋朝,取材更易,更适合大规模生产。曹子恒属意于此,往后,曹操势力发展到长江北岸,就可以尝试宣纸了。若是麻纸的工艺能有进展,做出寿纸来,成书便极好。

    纸张的制作一般在春夏两季,秋天暑气未尽时亦可。而猛火油弹因为燃料石油原油的稳定性差,三四十度就有自燃的可能,只能在秋冬两季制作使用。

    现在已经一月,猛火油弹的生产已经停止,之前生产的存货已经足够这个春天使用。如此,工匠们得另寻活计,造纸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注一:尚方,汉时皇家制造机构。电视剧中的尚方宝剑,就是如此得名。尚方宝剑也是蔡伦主导下的文明成果之一。

第十九章 筹建

    东郡地处后世河南,盛产毛竹。东武阳城外,十里,李里。

    东汉立国分十三州,州下设郡,郡长官为太守。郡下置县,县下分乡,乡长便是东汉朝最低的品秩。再往下,便是亭,汉高祖刘邦便曾是泗水亭长,而亭之下,便是里,其长官称为里魁。

    里差不多便是后世的村这一级的行政单位。虽说是村,可李里却是东武阳周边难得的大坞堡,倚山而建,简易的防御工事上,隐约可见二三村壮带着木枪警惕着过往路人。

    曹子恒带着乡老陈坤、荀诜、曹真乘马拉的衣车来此,为了此地南面的十亩竹林。(注一)

    “李老丈,这片竹林,真不能卖我?”

    李里的里魁大名李贵,此刻正领着曹子恒沿着小路,游览竹林。时值初春,曹真小孩子心性,在路旁挖着竹笋。

    李贵诚惶诚恐,道:“贵人容禀,此乃我李氏祖地,村中先人多葬于此。如何能卖。”

    曹子恒闻言,知道这小老头误会,解释道:“某可不敢当贵人之称。非是贪图尔等土地,只是想要大量竹子罢了。”

    “竹子贱物,小公子可自取之,何需钱财。”

    “某所用甚多,自不可平白索取。”

    说完,指了指旁边的陈坤,道:“某家于东武阳外有一田庄,这位乃田庄的主事人,陈坤。尔等把竹子送到田庄处,某许尔等钱财,如何?”

    “此等好事,自是愿意。”竹子在汉朝时用处不多,兼之常见,一般百姓所需竹篾等物皆自行伐竹制作。一切手艺精湛之辈亦能倚之积攒余财,可想要作为主要收入来源,却甚艰难。而用量颇多的竹简,也有专门的制作工坊,因此寻常百姓家的竹林,实不值钱。如今此等贱物能换五铢钱,谁不愿意?李贵扭捏了一下,继续问道:“只不知作价几何?”

    曹子恒笑眯眯的回答道:“一石竹子三十钱,如何?”

    李贵闻言,立马跪下叩首,道:“李里之民谢小公子大恩。不知小公子何时需要,某当即着人伐竹以待,断不会误了小公子的大事。”

    “别跪,别跪,当不起,折寿呢。”曹子恒手忙脚乱的扶起李贵,继续道:“如今才初春,竹子还没长成,且农忙之时,李老丈哪来的人做事?”

    李贵闻言自觉心急了些,老脸一红,问道:“小老儿孟浪了。那小公子,该何时开始?”

    “立夏之后,至端午,此一月有余,你们须把三到五千石的竹子运到那边。可能做到?竹子只要当年长成的新竹,老竹不要。你们生长于此,当能分辨。”(注二)

    “这……小老儿不知。”没见过世面的李贵自是被吓住了,三千石竹子,这得多少钱财,可换多少粮食?李贵算不过来,更没胆子接下。

    见此,旁边的荀诜插话道:“公子何必麻烦,雇佣李家村人伐竹运送更为简便,公子心善,多予钱财便是。”这话听得一旁的李贵拼命点头。

    “我如何不知此法更为简便,可如今三千,往后只会更多。曼倩哥哥可有算过需要雇佣的人数。如何管理?”有些话,曹子恒不能说出口。人都有惰性,雇佣村人,或许开始之时会因为各种原因卖力干活。日久,自会怠惰。人性如此,不分时代。况且,随着需求的增加,雇佣人数必然增多,管理就是个大问题。牵扯到的精力就会非常多,得不偿失。

    以钱财易之。所做即所得,既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提高效率,周边百姓见有利可图,路途远些,也会贩卖竹子过去。一些商人更会闻风而至,纸张的后续销售也就不愁了。陈坤等人要做的,就只有检查质量,称重等事。此一举数得也。

    这是后世工厂件工与时工的区别。

    拉过荀诜,说了这许多。荀诜拜倒,敬服道:“听公子一言所获良多也。”

    即便如此,一切还要看李贵可有胆子接下,这是这个时代百姓的局限。没法改变,还好。周边村落竹林颇多。机会多得是。即便这家不行,后面的交给荀诜就能处理好。

    “我知此等大事,李老丈一人难决。村中可有识文断字之人?”李贵点了点头。

    曹子恒在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李贵,道:“此物上记载了某所需的竹子数量,以及要完成此数,李里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李里卖竹可得到的钱财,以及这些钱财能购买到的粮食之数。”

    “老丈可凭此跟村民商议。倘若运输的牛车不够,某会着人筹集,你们可用市价租赁。陈老丈会在此地两天,你们有决定后,可以知会与他。”

    随后对陈坤一礼,道:“此地之事,拜托老丈了。”

    陈坤回礼,道:“公子客气,此小老儿本分。”

    ……

    东武阳外,卫家田庄,现在被曹子恒改名为青兖工坊。一天前,曹操见识过麻纸的制作后,卫掌柜就送来了新的地契,往后,这里就是曹子恒的产业。

    宽阔的晒谷场上,如今用木头搭起一个凉亭,亭中立一木牌,木牌上,贴着曹子恒的大作,上书青兖工坊规划图。

    整个田庄,如今热火朝天,依照规划图进行改建。

    此地工匠多为木匠出身,木匠活最多的,就是建房。如今干起老本行,自然得心应手。

    曹子恒自李里返回时,周围的已经开建几天木制围墙已经快要合拢。

    卫掌柜此刻正等在田庄入口处,迎接曹子恒的归来。建坊所用的木料极多,自然不能只靠周边的树林之材,何况,作坊所造之物,皆易燃。用料就有防火需要了。

    “卫掌柜辛苦了,材料之事如何?”曹子恒率先打起招呼。

    “公子客气了。材料之事愧对公子,兖州之地并无所谓的防火之木。倒是闻说北海之地有盐积木,亦仅能防虫害。”卫掌柜颇为沮丧,以往曹子恒交给他的任务,都是手到擒来,这是他第一次失手。

    “没事,本就不抱太大期望,要真有此好物,洛阳宫殿也不会变成一片白地。”

    “如此,木料之事就此作罢,卫家再帮忙采购些石料来此,此事拜托卫掌柜。”

    卫掌柜立马保证必定完成任务。随后,迟疑了一下,道:“公子要完全改造此间,为何先建围墙?材料进出变得颇为不便。”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那天来看新纸的,不知是哪个大嘴巴说了出去,如今整个东武阳都在议论这事,如今只能先建围墙,防止有心之人窥探。”

    此时,正在鄄城宴请当地豪族并大肆宣扬自家儿子会造纸之术的曹操,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并因而引来一片关切之声。

    初平四年春,坐稳了兖州刺史之位的曹操,为了更好的调拨军队,把大军屯驻在兖州的腹心,济阴郡鄄(juan)城。

    注一:衣车,一种的四面都被屏蔽起来的车子。汉朝陆上交通工具主要是各种车子。以拉车畜生划分,为马车,牛车,驼车等,天子与重臣一般乘坐马车。以车厢来划分,安车,衣车,辎车。安车,一般是平民百姓乘坐的车子。还有一种是辎车,妇人所坐,有窗户。

    注二:汉朝重量的计量单位:一石=四钧=120斤(汉斤)约30kg

第二十章 张邈

    荆州,南阳郡。此时的袁术正在整兵,去岁,袁术过得并不好。所谓的汉室式微,群雄并起,说白了,不过二袁之争。四世三公的袁家,两位继承人,天下有数的诸侯都围绕着二者下注。如今,袁术这位袁家嫡子,落在了下风。

    就在不久前,荆州刘表在经过逆风翻盘的襄阳之战后,气势大涨,兵进湖阳,断了袁术的粮道。至此,袁术自孙坚死后就一片狼藉的南面战场正式宣告失败。

    在杨弘的劝说下,袁术联合李傕派出的兖州刺史金尚,兵进兖州,开辟陈留之地为北方战场。曹操这位谁都以为是软柿子的新嫩诸侯,再次迎来了挑战。

    初平四年春,袁术屯兵封丘。陈留郡山雨欲来。

    ……

    东武阳城东,张家。

    张邈居于主位,本是主人家的张文成之父,张归,居于次座。旁边还有张邈的弟弟,张超。

    曹兖州之子,造出蔡侯纸。如今已成为东郡士族的主要话题。张邈几人聚集张家,正是讨论此事。

    “那童子竟聪慧如斯,如今蔡侯纸出于我兖州,此乃文教盛事。文成与其结下龌龊,不智也。”

    张归乃张邈族兄,听闻此事,心焦如焚,道:“孟卓与曹兖州交好,可能说和?”

    “此事容易,可文成须得亲自与那小儿致歉,可能做到。”

    张文成此前已吓破胆,如今听闻能说和,自然满口答应。

    ……

    “穷呀!”书房里,曹子恒正为资金发愁。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为啥历史上曹操会在这个时候发展的关键时期不顾名声在徐州大肆杀戮,即便顶着为父报仇的名头,彭城一战,所杀之人多的堵塞泗水。一个为了追平袁绍之势,连杀子之仇亦可忍气吞声的绝世枭雄,那会如此不智。一切,皆是钱惹的祸。

    青州黄巾入兖正是去岁的秋天,兖州的秋收被黄巾祸害不少,黄巾投降后,安置流民又得费钱费粮。如今整个兖州牧府都散发着一股穷气。

    陶谦头铁,不但在去岁屯兵发干踩了曹操的尾巴,还于今年取了泰山郡的华费两县,顺便把报仇的名头送到曹操的手上。

    苦于手上没钱没粮的曹操,在仇恨的驱使下,给袁绍当了枪,伙同袁绍派来的大将朱灵于徐州烧杀抢掠,所得皆用于缓解兖州之困。如此作为,自然惹怒了正直君子的陈宫,可却讨好了兖州上下。这便是为何,曹操一征徐州,同样的烧杀抢掠,兖州却风平浪静。

    就在曹子恒感慨金钱的伟大以及自家的贫穷之时,张邈带着张文成前来见面。

    如今,陈留郡大战一触即发,可陈留太守张邈却出现在东武阳,实在让曹子恒意外之极。

    “张叔,你不在陈留备战,来我这所为何事?”

    “孟德在鄄城,陈留实无须我等庸人。今日来此,是为文成之事,当日文成年幼,为谣言蒙蔽,行孟浪之事,领其与贤侄致歉。”

    张邈身后的张文成随之往前一步,拱手大礼一拜,道:“当日实乃为兄孟浪,请贤弟原谅则个。”

    曹子恒胖腿坐于案几之后,双手撑脸,嘴里叼着毛笔,眯起眼睛,笑道:“我不要。”

    张邈愕然,道:“贤侄,文成有错,可曹张两家素来交好,何不大事化小?”

    曹子恒仍是一样的表情,再次重复道:“我不要。……除非,给钱。”

    张邈大怒,喝道:“小辈,尔敢出此戏耍长辈之言。”离座而起,对一旁的张文成道:“文成,走,我等与那曹孟德分说一二。”

    此时,曹子恒睁眼,站起,怒喝:“你少拿我父说事,当日我父曾言,此事到此为止。只因巫蛊之事,不该提起,低调处置最为合适,如今,你家为何又拿此说嘴。念我曹丕不死?”

    张邈自不能答,曹子恒重新坐下,又恢复那副狐狸般的笑脸,道:“张叔,你我两家素来亲厚,我父往征黄巾前,曾与我兄长言说,若其不还,往依孟卓。文成兄之事,不过疥癣,如何能当两家情谊。”(注一)

    随后,拿起案几上的麻纸,递给张邈,道:“奈何小子近日花费之处颇多,厚颜与叔讨要一二,张家若能帮衬,此物出货之时,我许张家优先购买之权,如何?”

    张邈脸色颇为不好,可此刻重新坐下,沉吟良久,方道:“你想要多少?”

    “百金。”

    “你造纸之法,能产几何?”

    “新纸长四尺有余,宽两尺。小满之后,当有三千之数。”曹子恒自信的说道。

    “新纸价几何?”

    “今蔡侯纸之半。此事只许张家,凡涉别家,概不认账。”

    “此事吾应下,百金随后送上。”随即,张邈离座告辞。

    “张叔且住,丕有一恶言,不知张叔可愿留步一听?”

    “哼,贤侄今日,恶言颇多。”此等低俗的激将之法,张邈自然是接受的。曹子恒打发张文成去外间等候,喝了口茶,道:“我父自得陈叔之荐,袁绍之助,成兖州之主,平黄巾,败陶谦,击公孙。才华能力,兖州上下有目共睹,皆服也。唯一人,我父不能御。张叔可知?”

    闻言,张邈脸色瞬间煞白,又转而铁青,大怒道:“竖子,竟敢出此污蔑之言。”

    “呵呵,张叔息怒,你就当是我这无知小儿,空口无凭,污一长辈清白吧,听之如何。今日之言,张叔如何处置,丕不在乎,我才七岁,横是被打一遍而已。”

    “我父起于微末,出逃洛阳之时,受张叔庇护。讨董之事,家祖反对之,其时多得陈留之人相助。否则,我父一小小典军校尉,凭何于酸枣有一席之地。

    今吾父居于上,叔父于下,叔父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注二)

    我兄仁孝,待人以礼,上下称赞。我乃庶出,年幼,可亦当得起出色二字。张叔为此迫不及待的把文成兄推了出来,也不管文成兄秉性如何,才有当日之漏。

    张叔为陈留之首,陈留大战在即,张叔却来此晃悠,何故?”

    “只因我父居鄄城,君不自在矣。”

    一番话下来,曹子恒口干舌燥,猛灌了一盅茶水。而旁边的张邈,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在外偷听的荀诜和张文成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尔,妖怪呼?”张邈惊惶的道。

    “呵,张叔这点小心思,我父不知?张叔今年四十有余,何故如此天真?我父实自私多疑,可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边让之事,张叔早知,却不予阻止。我父心不平,叔可知之?”

    “我,我……”张邈呐呐然说不出话来。

    良久,拜倒往鄄城而去。

    临走之时,留下一语,文成之事,乃有人故意在其跟前挑唆。

    注一:《三国志·卷七·魏书七·吕布张邈臧洪传第七》:太祖之征陶谦,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其亲如此。

    注二:此为三国志记载陈宫劝说张邈的话。作者改动了一下。

第二十一章 封丘水战

    且说曹子恒新得百万钱,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青兖工坊的改造,终于可以按计划进行。

    是年二月。黑山贼于毒,白绕的残部会和匈奴于夫罗所部,屯燕县,与封丘袁术成掎角之势。

    济阴郡,鄄城。

    “志才随军而来,身体可还安康?”对于麾下第一谋士的健康,曹操自然十分关切。

    “谢主公关切,自得华郎中照看,近月余,身体安好。”有一位大国手投奔,曹子恒自然得好好利用。第一位病人,首选曹操这位身体不好的谋主。如今戏志才脸上比之从前有了血色,看起来健康了不少。奈何,药医不死人,戏志才身体已垮,华佗圣手,也只能调理续命,能活几许,无法预料。

    闻言,曹操心情大好,赞道:“那小子多不干正事,这次能留下华郎中,甚好。”

    荀彧于一旁,笑着插话道:“二公子只孩童心性矣,正事从不耽搁。不过华郎中有言,志才之身不可劳累,需以休养主之。陈留之事,志才本不该来此。此事过后,当以己身为重。”

    “食君之禄,何以惜身,当竭力前行也。袁家势力庞杂,袁公路嫡子之身,从者甚众。黑山贼众与於夫罗之流皆尾附之,当谨慎对待。”

    “志才可有对策?”曹操注视着舆图,思考战事。

    戏志才缓缓的回道:“有两策,一为缓进,军白马,长垣,东昏以逼封丘,击燕县成四面合围之势。如此,可破之。”

    曹操视线并未离开舆图,否决道:“此策调兵颇多,耗费钱粮无数,今岁兖州境况不堪,此策为下。”

    “另一策行险,由大泽野入濮水,直取袁术部将刘详所在之匡亭,兵围之,引袁军来救,袭其援军。只匡亭距封丘颇近,若事有不谐,立成孤军,救之不及。”

    “容我细思之。”

    是夜,曹操无眠。翌日,军令下达,兵进匡亭。

    ……

    济阴郡,成阳,濮水之滨,渡口。

    夜,春水寒凉。曹操领夏侯惇、乐进于日前兵围匡亭。因功升任厉锋校尉的曹仁于寿张来此,今日依计经濮水增援曹操。

    “将军,士卒已全部登船,可是立马出发?”副将如是禀告道。

    “军令亥时起航,今才戌时。等!”

    亥时至,十余艘艨冲往西疾驰而去。及至匡亭,骄阳背舟而出。为首一舟,曹仁立于船前,翘首以望,濮水笔直平缓,北岸,杀声震天,乃袁军渡河之卒正与曹军鏖战。一座浮桥拦水而立,无数士卒鱼贯而行,数艘楼船高挂袁字大旗,于旁护卫。

    “军师真料事如神也,此地无处藏身,如今刚好。”

    敌距离不及三里,此千载难逢之机也。

    “满帆,绕过楼船,跟我冲。”

    艨冲极快,转眼已与楼船接战,曹仁所在艨冲一马当先,绕过笨重的楼船,直冲浮桥而去。

    箭雨腾空,无数士卒中箭,落入河水之中,淹没不见。数艘艨冲速度过快,避之不及,干脆直冲楼船而去,拖下一艘楼船往见河伯。随后,碎木纷飞,河水之上,只余无数破碎浮木,以及肿胀的尸骸。

    袁术军于濮水被拦腰断之,大败。随后退保封丘。曹操乘大胜之势,破匡亭,兵进封丘,围之。袁术大惊,其将纪灵进言:“我军新败,士气不佳,封丘城小,无山川之险,不可凭之,今曹操兵势未合,可速往襄邑。”逐弃城往东南而去。

    曹操引军追之,于雍丘围攻袁术部队。时值春汛,逐决蒗荡渠水灌城,袁术所部死伤无数。狼狈奔逃至宁陵,又被曹操碾上,部队四散。(注一)

    自封丘败退,好几次大难不死的袁术返回南阳而不得,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颠沛流离,狂奔六百余里(汉里),来到了九江。在赶跑了不太听话的扬州刺史陈瑀后,自领扬州牧,兼称徐州伯。遣孙坚之子孙策渡江,其后数年逐有江东之地。

    而与他一同征讨陈留的黑山贼众等人,在袁术败逃后,被引军而来的曹仁稍一攻击,便吓得慌忙撤退,在繁阳被袁绍堵上,大败而逃。最终,于夫罗被俘投降曹操。

    是年,北海太守孔融于都昌征讨黄巾,中伏被围。遣东莱郡太史子义往平原,求助平原令刘备。刘备以三千精兵解孔融之围,逐有了仁义之美名。

    六月,袁绍会和吕布,击黑山贼张燕、四营屠各、雁门乌桓于常山,双方死伤无数。其后数年,冀州黑山贼之祸渐少。

    初平四年,夏,曹操还军定陶。而在曹操离开东郡的这些时日,东武阳并不平静。

    注一:三国志云:术走襄邑,追到太寿,决渠水灌城。渠水应该是水经注中的蒗荡渠(làngdàngqú),在《水经注》中也省作“渠水”,也就是秦汉时期的鸿沟。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中牟、开封北,南流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南入颍河。现在这个流向应该是和蔡河一致的。太寿之地如今已不可考。《后汉书》云:与曹操战于匡亭,大败。术退保雍丘,又将其余众奔九江。二地相距应不远,因此,作者把曹操决渠水的地点,定为雍丘。

第二十二章 青兖工坊

    三月。春雷阵阵,沥沥细雨随着狂风,飘进屋檐之内。

    青兖工坊,抄纸车间。

    曹子恒正观看着工匠们抄浆成纸的过程。

    动用了千多名青壮,耗费两月,青兖工坊的改造终于完成。如今地处东武阳城东的工坊以木墙圈起来的土地,合二百大亩。东北,西北,东南,西南,皆建有望楼,一曲士卒分驻四方。(注一)

    南北方向各置一门,北门通东武阳城东,南门通城外官道至河水金沙渡口。(注二)

    一条笔直的青砖石道贯穿南北,其宽十米能容四辆马车并排通过,整个工坊,属此处花费最多。

    青砖石道两侧,各置五排一字排开的工坊,皆砖石陶瓦搭建,极少使用木材,东面用于造纸,西面制作猛火油弹。

    东北角有砖窑三座,往后,将改建用于蒸煮材料。西北角置五间仓库,用于收纳成品。挖两地窖,存放需低温储存之物。

    往南,乃是东西两个居住区,各置木楼两百以供住宿。木楼占地三十平米,坐北朝南一楼两层,各住一户,彼此相连颇为密集。远望如后世阿三平民窟。可比之之前居住帐篷,已方便许多。每十楼为一排,中间以两面风火马头墙隔之。排与排之间,置五米宽道路相连。沿路皆开挖明渠,每三十楼建一公厕,分隔男女。

    住宅地往南,东边为大晒场,占地十亩。西边为三个占地共60亩的院子,石墙高耸,旁边以卫兵驻守,颇为森严。

    再往南,为材料堆放地,东边建有竹棚遮盖,存放竹木,西边挖有大窑,存放猛火油。

    再有十九口深井,均匀分布于工坊之中,以供住民取水。

    一切一切,皆按照后世工厂小区的模板来进行规划。

    至于安全,战争年代哪来的十分安全,不过是看菜吃饭罢了。

    “建此坞堡,只两月之工,真神速也。”荀诜如是感叹。亲眼见证此地由一个小田庄变为如今模样,荀诜对曹子恒的手段越加佩服。

    跟在荀诜身后一人不服气的道:“哼,一工坊罢了,曼倩,油弹乃军需,到底如何说法?”

    “子廉将军,油弹之事诜已分说多次。若将军不服,请自行与公子辩驳之。某事情颇多,恕不奉陪。”随之,转身离去。

    曹洪一脸悻悻然,嘀咕了一句:“你不说,我怎知小丕在哪?”

    “子廉叔父,你找我?”从抄纸工坊出来的曹子恒,大老远的就看见曹洪与荀诜在此拉拉扯扯。逐鬼祟的接近。

    曹洪自然不会被吓着,惯于沙场生死徘徊的人,曹子恒甫一接近,曹洪就已发现。

    “小丕,这孩子把戏,可不管用。”

    “切,没意思。叔父寻我何事?”

    “当然是猛火油弹之事。蔡侯纸之事即便要紧,猛火油弹同样不能耽搁。”曹洪理所当然的回应。

    之前征讨黄巾,曹洪尝到油弹之利,十分上心。被麴义打伤后,则一直于东武阳中修养。如今听闻曹子恒要停止油弹的生产,本因伤捞不上大战的曹洪,就闹上门来。荀诜作为匠作营的主官,烦不胜烦。

    “叔父真不见河水心不死也。随我来。”

    空旷的晒场上,曹子恒着人升起一火堆,随后从地窖中取出之前剩下的一小罐猛火油置于一旁。春雨绵密,火势不旺,可周围的温度亦逐渐升高,曹子恒举着伞,带着曹洪站的远远的等待着。

    曹洪一脸懵然,未几,油罐突然无火自燃,并越烧越旺。陶制的罐子受热不住,崩裂开来,猛火油流淌一地,火焰,瞬间蔓延开来。

    曹洪见此,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正是猛火油弹,远远地朝火堆扔了出去。

    曹洪脸色铁青,后怕的道:“如此危险之物,小丕你令我等使用?”

    曹子恒白了曹洪一眼,道:“叔父,我可没让你们随身携带,况且平黄巾之时,正值天寒,安全无虞。”

    然后眯着眼,笑着像个狐狸一样的道:“如今天气愈发炎热,此物只能封存地窖等阴凉之地,我知此物叔父存下不少,还是赶紧处置为妙。”

    烦人的曹洪瞬间消失。随后,曹子恒遣人找来了荀诜。

    车间正中,是曹子恒的办公室。

    一张两米长的书桌置于办公室的主位上,配上酸枝大漆圈椅。书桌前方竖着摆放起两排太师椅,椅子之间,置一方形高案几。

    荀诜来此与曹子恒一礼,坐下后,自有仆役奉上茶水。

    “公子寻我,可是子廉将军之事?”

    曹子恒少有的严肃道:“曼倩哥哥安心,叔父已被我打发掉。我寻哥哥,实有一要紧之事托付。”

    见此,荀诜意外的道:“请公子吩咐。”

    “如今工坊改造已成,首批竹纸我已着人告知李家村,用去岁老竹试产。其余生产诸事,工匠们已得其法,兄长现下当无甚大事。如此,我欲使兄,寻访三人。”

    “一为太史慈,字子义。东莱黄县人,因与青州府有隙,避祸辽东,如今当返家中。”

    “其二,黄忠,字汉升。南阳人,如今为刘荆州麾下,任中郎将,驻长沙攸县。其时,可言此地有良医。”

    “其三,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曾率义从归白马公孙,如今已返乡里。”

    “此三人,本领高绝,皆义士,得一,其后大事定矣。”

    “此事须快,一切有赖兄长。”说完,起身一礼。

    “诜,领命。”

    ……

    夏,四月。骄阳似火,可也火不过东武阳的新晋话题——城东的青兖工坊出纸了。

    “其洁白柔软、浸润保墨、质感细腻、绵韧平整,非蔡侯纸所能比也。我家有幸得此纸五方,家祖酷爱书法,见之大喜,手书《刺世疾邪赋》,言此乃平生之巅。”(注三)

    “平章兄,令祖手书乃我兖州一绝,可能一观?”

    “自无不可。”

    “同去,同去,我等欲观令祖手书久已。”

    曹子恒在第一批竹纸出来后,挑选了品相最好的三百余张,往亲厚曹操的兖州各城豪强府上送去。此等好物,各家自会炫耀。如此对话,春悦楼中自不少见,新纸之名也迅速传扬开来。

    而随之传播的,还有新纸的交易方式,半钱半粮,一次购买两百方以上新纸,奉送蔡侯纸的制作方法。仅一月,青兖工坊之名就传于兖州之外。即便是还在追击袁术的曹操,亦有耳闻。

    四月末,已有徐州商人至此,购买新纸。

    注一:一大亩约为465平方米,一小亩约为194平方米。汉武后期,全国统一使用大亩。北军在汉灵帝之前是一军八营,后来改制为五营。一营两千人,分前后左右中曲部,中为护军,前后左右为司马。一部四百人,设司马,一部二曲,设军侯,一曲二百人。一曲二屯,设屯长,一屯一百人。一屯二队,设队率,一队五十人。一队设五什,为什长伍长。伍什长不是军官,是资质老的士兵。

    注二:黄河在汉朝时期被称为河水。

    注三:《刺世疾邪赋》是汉代文学家赵壹的代表赋作。

第二十三章 贩纸存粮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分别部居不杂厕,用日约少诚快意。

    勉力务之必有喜……”

    郎朗读书声从一栋砖楼中传出,过去一月,于工坊东北角仓库旁边,新建此楼,曹子恒为之命名——青兖小学。供工坊适龄稚童启蒙进学,教书先生乃是张家寻来,在东郡颇有名望。

    “我家先生如何?二公子可满意?”张文成跟在曹子恒身后,来此视察。

    在跟自家夫子对比过后,曹子恒赞道:“不错,确有真才实学。文成兄辛苦了。”

    “不敢当,只不知早前所说之事如何,第二批竹纸,何时能出货。”张邈做主,张家资助了曹子恒百金,换取了头批新纸的优先购买权。

    新纸出来后,兴冲冲找来的张家,在曹子恒拿出一张今年新竹为材料制造纸张后,果断的接受了曹子恒的建议:头批新纸,张家不要。其后第二批所产竹纸,张家优先。代价则是,张家给青兖小学寻找一名教书先生。

    如今,收到消息的张文成又再次兴冲冲的找来。

    “别急,都在库房里堆着。就看张家胃口如何了。”

    一万余张纸有多少,如果躺平了叠在一起,大概有四米高。可如果卷起来堆放,那就相当壮观。五米余长两米余高的柜子,有四十格,每个格子里放满一百张卷成轴的竹纸。这样的柜子如今有三个,已经快要放满了。

    仓库外,十几个木匠正赶工制作这样的柜子。

    “这,这……”张文成已经说不出话了。蔡侯纸出于皇室,市场价格颇为离谱,一张纸六百余钱,这样的价格可雇两个佣工干活一月。如今洛阳宫殿被焚毁,蔡侯纸更是有价无市。

    竹纸,曹子恒的定价是三百钱一方。眼前,乃一座三百万的钱山。

    良久,张文成方才镇静下来。上前随机取出一卷纸张,果然比之头批竹纸,质量好了不少。更平整,更柔软细腻。思索片刻,道:“二公子,此地货物,我取一半。如何?”如此质量的纸张,不管贩往何处,皆是暴利。

    曹子恒赞道:“野心不小,是好事。三天后,来此提货,其时,五千方竹纸会用竹筐包裹好,你安排好牛车运走。货款规矩不变,半粮半钱。”

    ……

    半粮半钱,竹纸购买的规矩。曹子恒打算让其一直的执行下去。

    青兖工坊的东门处立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每日东郡粮食市价,每天更新,以示公正。

    一车车的粮食,竹子,由东门运进青兖工坊,称量之后,竹子留于工坊,粮食归于东武阳城内粮仓。过去的一个月,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如今属于曹子恒的粮食,已有五千斛,大约150吨左右。看着仓库里满满的粮垛,曹子恒突然明白老农面对丰收时,为何如此喜悦。无他,踏实而已。(注一)

    李家村旁的十亩竹林,其中的新竹早已采伐一空。有稍远之地的大胆村民,贩运竹子来此,曹子恒来者不拒。其后周边村落尽是贩竹之民。城外的官道,如今每日都有无数商人,小贩行走其中,道路旁边脚店茶市纷纷开张,一片繁华之景。

    “卫掌柜,我要的耕牛可找到了?”青兖工坊外围田地,如今已种上小麦。这些地都租给工坊里没有手艺,又上了年纪的人耕作。曹子恒心血来潮,便来此察看。

    卫掌柜卫成这些天一直忙于工坊的纸张贩卖之事,闻说曹子恒在此,就找了过来。

    “请公子恕罪,如今徐州豫州一带颇为不靖,派遣之人并无消息回传。”

    “罢了,本就临时起意之事,急迫不得。有劳卫掌柜。”工坊外的剩余耕地,曹子恒的本意是改造成水田,兖州地处河水之南,水网密布,种植水稻其实非常合适。

    可汉朝北方之地水稻并不普及,兖州之地多为旱田,耕牛自然全是黄牛,下不得水田,只能作罢,其后种上了小麦,并托卫家往扬州之地采买水牛。

    而因为改造水田,曹子恒又回忆起明年的一件烦心事,水田的改造,便就不再急迫了。

    “公子客气。家主常于家书中叮嘱我等,需以公子之事为重,不可轻忽。老朽与公子相处日久,深知公子所为皆有大用,实不敢轻视之。”

    “这马屁我爱听,掌柜来此寻我,何事?”

    卫掌柜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曹子恒,道:“家主书信中言公子授卫家之利过厚,此非卫家之福。请公子收回成命。”

    曹子恒看罢书信,饶了饶头,道:“卫家助我良多,如今工坊有此盛况,卫家功不可没。仅三成之利,不多也。”

    卫掌柜闻言,跪下行礼,道:“公子仁厚,我等深知。老朽已问于陈老丈(陈坤),其言匠人如今愈发熟练,往后所出,只多不少。我观公子行事,工坊往后之势当倍之。今一月入钱百万,其后不可想也,三成之利,卫家实不敢受。”

    “如此,今明两岁,卫家仍受三成之利,其后一成。如何?”

    “谢公子体恤。”卫掌柜再次拜谢。

    曹子恒扶起卫掌柜,想了一下,问道:“雍丘赈灾之事需急,仓库之粮何时起行?”曹操围攻袁术,决了蒗荡渠水灌入雍丘,如今浪荡渠沿岸一片泽国。兖州今年本就艰难,雍丘之地更成炼狱,易子而食之事已现。太守张邈更是在盛怒中摔了家中不少瓷器。

    张邈于封丘之战前,与曹操促膝长谈,二人间的小小龌龊,早已烟消云散。其后张邈更出面安抚了陈留之地诸多本土势力。如今,曹操这一番骚操作,前功尽弃。张邈来信,言道此事由曹操而起,子承父过,让曹子恒想办法解决。

    可又有什么办法,不过赈济而已。

    “我曾听闻一言,能用粮食解决的问题,皆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缺粮。现在雍丘就缺粮。我有粮五千斛,往后还有更多,只父亲惹下之事,需得大哥出面解决方合礼法。欲请大哥同去雍丘。”这是曹子恒劝说曹昂的话,曹昂亦答应下来。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粮食先行,运粮之事,落在卫家这个陈留本地豪强的头上。

    “筹集粮车,费时颇多,明日一早,当能出发。”

    “如今兖州粮少,日后工坊所出,先卖与外州商人。这点卫掌柜须记得。我与兄长于三日后出发,曼倩哥哥外出,这边诸事,卫掌柜见多识广,多担待。”

    注一:古代粮食因为含水量各有不同,因而很少以重量计算,多用体积测量。每朝每代的标准容器皆不相同。这里取汉朝一斛=十斗=百升,一斛粮约合一石。

第二十四章 雍丘水患

    三天之后,曹昂领着曹子恒和曹真,带着三百骑兵踏上了雍丘之旅。

    这时代的陆上出行很是无趣,因为实在是太慢,而且十分的不舒适。单马拉着衣车,奔驰于官道之上,三百骑兵护卫前后。车厢内,曹昂与曹子恒正下着象棋。

    象棋起源于战国,其时只有六子,仅将、马、车、卒四个兵种。二人所下的,自然不是这种古老的玩意,出发前,料想到此行无聊的曹子恒,让木匠制作了现代的中国象棋。棋盘上共三十二子,红黑各十六,变化与趣味性自然比战国时的更多。

    二人沉迷其中,时间过得飞快,曹昂由一开始的不熟练,到如今力压曹子恒,仅用了两天。

    “此游戏可推广军中,必为众将所喜也。”曹昂在连续赢了五盘之后,失去了与曹子恒对局的兴趣。

    曹子恒愤愤不平的道:“切,智商高了不起呀。”随后把对局对象换成曹真,找寻平衡。

    ……

    雍丘,七步成诗的曹植封王于斯,也葬于斯。

    曹昂一行到此,城内的水患还没完全退去。大水灌城时侥幸不死的居民,如今正聚集于城外两里的一个山岗之上。雍丘本地的豪强,正忙于填补蒗荡渠的缺口,对其不闻不问。

    曹昂找到雍丘令时,这位陈县令大人正在河堤上指挥,对曹昂一行的到来,压根就没有任何好脸色。

    曹子恒趁着曹昂与县令扯皮的时间,下了马车,观察着决堤的情况。

    如今,汛期已过,蒗荡渠水位并不高,可曹操决堤时正值春汛,缺口被湍急的渠水冲开颇大,光靠抛掷沙袋,显然不顶事,这些本地豪强的佃户仆役,显然已经忙活了好些天,却并无太大的效果。

    曹子恒摇了摇头,这县令压根不懂抗洪抢险之法。随即往曹昂几人行去,然陡变突生。

    “此曹孟德之祸也,赈济?惺惺作态之辈。”雍丘令姓陈,名嘉,字子耀,在此忙活多日,却毫无作为,早憋了一肚子火。如今仿佛发泄般狂叫:“滚,与我滚出雍丘,此地无尔等立锥之处也。”说完,还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往曹昂扔去。

    如此举动引爆了河堤上人群的情绪,人们高喊着滚蛋之词,往曹昂几人逼去。随后石块,碎木,烂泥从人群中飞出,落在曹昂曹子恒的身上。

    曹昂见此,转身将曹子恒护在怀中。鲜血从曹昂头上滴下,滑过曹子恒的小脸,落在地上。

    “子脩!”一旁的骑兵统领见曹昂受伤,怒喝,随后张弓搭箭,目标,正是雍丘令。

    曹子恒见此,一把挣脱了曹昂,合身往将领身上撞去,将领身体随之一歪,飞驰而出的箭矢擦过雍丘令的头颅,射进了他身后的草丛里。

    “杀人啦。”发出一声如妇人般哀嚎,这位县令大人跌坐于地上,河堤上为之一静。曹子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望向曹昂,曹昂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随即,一股怒火从曹子恒的小腹升起。缓步上前,立于两伙人之间。伸手直指地上坐着的雍丘令,怒喝:“狗娘养的,你给我站出来。看我不把你打出屎来。”

    “黄口小儿,安敢辱我如斯。”半响,回过神来的雍丘令从地上爬起,怒喝着往曹子恒逼去。

    曹子恒不等其上前,手往河堤缺口一指,大喝:“小小缺口,领数百人于此数天,然毫无作为。”再往远处山岗一指,继续高声道:“民饥无援,风餐露宿,汝不闻不问。吾等心存愧疚,携粮而来,汝不思救民水火,掷石驱赶,意欲何如?天子令尔为此地父母,生民困顿,尔何故坐视至此也,上不能解君之忧,下不能安民之困顿,要汝何用?”

    “……,此乃人祸,曹孟德之过也,尔等州府之人何曾在乎雍丘之生死?缺口不平,水患何时能退,今已入夏,民不能耕,秋来何所食。汝言语轻狂,言我辈无能,如此水患,汝可能平之?”

    闻言,曹子恒眯起了眼,道:“若吾平此患,当如何?”

    “如此,吾羞为此地父母,汝代之。”

    “君子一言。”

    其后,众人散去。曹子恒回到曹昂处,担忧的问道:“大哥,可有大碍?”又对骑兵统领道:“子林大哥,车队里有郎中随行,烦请着人寻来。”骑兵统领乃是夏侯楙,夏侯惇之长子。

    曹昂答道:“小伤,并无大碍。”其后郎中到来,为曹昂治疗。

    “子林,刚才之事,虽尔职责所在,然过于莽撞,倘若陈使君死于此地,雍丘将一发不可收拾,往后遇事需谨慎处之。”

    “大哥,你头都被打破了,这事那能责怪子林大哥。那废柴治水不力,拿我等泄气罢了。”

    “虽说子不言父过,然此事罪在父亲,我等代父承过理所应当。如今当以治水之事为重,小丕可有把握?”

    “事情不大,给我两百人即可。”随后,众人各司其职,曹昂带人分发赈济粮食,曹子恒则在灾民中招募能编竹篾之匠人,赶制出数百结实巨大的竹框。随后以碎石填满,在缺口边沿靠近渠水的一边沉入河中,在沉下百余竹筐之后,缺口已明显收窄。当然,此时缺口的渠水流速更快。竹筐沉入水中,还没到底,已被冲走。

    曹子恒即组织人手寻找巨木砍伐,得一人粗巨木十余根,以绳索拉扯,横于缺口之上,两端绑上大石,再往外推入渠水之中,如此十余次,缺口处只余零星水柱喷出。最后于巨木四周沉入沙袋,直至高出水面。如此,缺口才算堵住。

    随后待缺口处积水退去,重筑缺损的河堤,才算完工。

    堵缺口一共花费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雍丘令陈嘉一直都在河堤上观察曹子恒治水。起初,陈嘉以为治水之事,会由曹昂这个曹操的长子主持。自己愤怒之下伤了这位曹氏的继承人,又不擅治水之事,那狂妄小儿激将之下,赶紧借驴下坡,退位让贤。

    谁知,如此大事竟真托于一七岁孩童之手,忐忑之下,唯有每日来此盯梢。

    其后之事,让这位县令大人深刻的体会到,人与人之间,到底差之多远。回想曹子恒的言行,这位放浪形骸的狂妄小儿,实在是沉着冷静,兼之思虑周全,在自己还在玩泥巴的年纪,这位曹氏的二公子已经能把自己这一县之首,按在地上摩擦了。真人杰也!

    如今,缺口堵上,雍丘水患将缓缓退去。陈嘉带着自己的官印,来到曹子恒的面前,双手奉上:“当日之约,今践之。”

    曹子恒眯着眼,冷笑道:“朝廷授官乃天子施恩于下,私相授受,至礼法于何地?陈县令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随后,不理陈嘉,带上这几日一直从旁学习曹真,往远处高岗而去。水患退去起码得两天时间,河堤的修补更在此后,如今曹子恒无事,自然是要去曹昂处帮忙。

第二十五章 赈灾·其一

    高岗名居雍,其上,灾民遍地,或坐或躺,大多目光呆滞,对身边之事不闻不问。容身之所多为一些树叶树枝破布围蔽起来的一处空间,既不遮风,更不能挡雨。道路周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行走于此酸臭难耐。

    尽管高岗上人数俞万,却异常的安静。偶有几许幼童四处走动,弄出颇大动静,才引来大人的喝止。也有更多稚童,趴在已故亲人的尸体上无声哭泣。

    抢夺他人粮食,自是常事。一路行来,凡曹子恒所遇,皆遣士卒拿下,可仅此上山之路,抢粮者已被拿下三人。

    更有好几男子把一妇人往林子里拖行,可救下来后却发现,女子竟是自愿,其丈夫已死,唯一的女儿高烧不退,而犯事的几个男子手里有药。如此景象,让人窒息。

    曹子恒脸色难看,可他知道,如今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比之现在,赈济之粮到来之前的时日,才是更幽深的地狱。这个时代的赈灾,多如是,徒之奈何。山岗最高处,临时搭建了一个窝棚,东武阳运抵之粮,存于此,放粮亦在此地。

    曹昂此刻正在一张长桌之后,与几个卫兵一起,分发今日的粮食。见曹子恒走来,当即迎了上去。走近,曹昂眉头一皱,关切的问道:“小丕,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病了?”

    曹子恒脸色更难看了,最终忍不住,大哭道:“哥,赈济的事,让我来吧。我实不落忍!”

    ……

    翌日,早早前来排队领粮的灾民发现,窝棚的旁边,新立了一块木牌,上面贴了一张告示。灾民中识字的人不多,如此很快就无人理会。

    随着窝棚里的人开始放粮,一文士站在木牌前,开始不停的宣读告示上的内容。

    “公告,其一,自明日起,窝棚将不再放粮,改为每日辰时、未时由士卒派发粮食,请各位雍丘之民自觉停留于自己住处,切勿随意走动。”

    “其二,即日起,居雍岗各处将有士卒巡逻,凡伤人、抢掠、jianyin妇女者,一经发现,立毙当场。”

    “其三,即日起,凡生病之人,可至窝棚处就医,行动不便者,可着亲人朋友来此请郎中至住处诊治,所需药物均由窝棚提供。”

    寥寥三条内容,写的非常直白。领粮的灾民都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就炸开了锅,四处都是议论之声。

    雍丘城外一个地势颇高的田庄,这里是雍丘令陈嘉的临时住处。客厅,曹子恒正高坐于主位的案几之上,双膝之上,横着一把成人用的短刀。夏侯楙守在一旁,雍丘的本地豪强,皆在此处。

    “两件事,其一,雍丘之地所有说得上话的,一家出仆役三十人,为首者,必须识字。与我役使一月。”

    “其二,这里有一份药材的清单。每家与我准备一份,五日之内,我要药材出现在居雍岗上。”

    “此二事,谁做不到,我将纵三百骑兵,马踏其家门。勿谓言之不预也。”

    “荒谬。”人群中,一老者排众而出,与曹子恒对视了片刻,怒道:“此事因曹孟德而起,如今强令吾等行赈济之事,真不知所谓也。曹子脩何在?竟容尔一贱婢之子于此狐假虎威。”

    一道白光闪过,本横于曹子恒膝盖上的短刀,已插进老者的身体。在老者的哀嚎声中,曹子恒收回掷刀的手,淡淡的道:“尔等好自为之。子林大哥,我们走吧。”

    随后自顾自的离开。

    马车上,曹子恒浑身抖颤的缩成一团,两辈为人,何曾如此激烈行事,当然,效果出奇的好。当日,几乎所有的雍丘豪强都送了人来,合共五百余。

    朝阳升,新的一天又再开始。居雍岗虽不高,却占地颇多,上山之路有五条,如今山脚处,五条小路的路口旁,皆挂着人头,人头旁,树立一木板,上书其过。

    辰时,五人一组的士卒开始向自己负责范围内的灾民派发粮食,士卒的身后跟随着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手书一块木牌,记有该户灾民大概信息,钉在其住处之前。五百人的仆役队,除了识字者有此工作,余者被曹子恒分成两队,一队采伐竹子,木材。一队于灾民的住处周围抛洒生石灰,随后搭建简易的竹棚厕所。傍晚之时,采伐而来的竹子已堆成一座小山。周边也有了数十个公厕。

    未时,士卒们再次挨家挨户分发粮食,他们身后的仆役,则是高声宣读新的规定:“……其四,自明日起,居雍岗上将建公厕数百,凡岗上之人,日常出恭须于公厕解决。随地大小便者,不管成人还是孩童,皆罚没其一户当日之粮。”

    “其五,居雍岗上,禁止饮用生水,违者,罚没其一户当日之粮。”

    “其六,居雍岗招募日常杂活佣工,赈济结束,半斛粮食酬之。”

    “其七,居雍岗上已故之人,其亲属须报以窝棚处,已无亲人者,邻居须报以窝棚处。其尸首,将由窝棚原地火化,此举为防止疫病发生,请各位谅解。违反者,驱逐之。”

    如此四条,尤其是最后一条,再次在灾民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夜,风微凉。蒗荡渠缺口堵上之后,雍丘城周边的水患开始退去,大族豪强见此,大喜,当夜,又聚集于陈县令处,押妓饮宴。

    “汝可听闻,李家今日聚私兵于庄上,欲与那贱子拼命。”

    “有其父必有其子,那曹孟德为祸一方,其子同样混账,李公往日乐善好施,今竟为一贱子所戮。实乃我雍丘士人之哀也。”

    “非其一家如是,陈家亦如是。”

    “曾听闻陈使君之母于决堤当日受了惊吓,此后一病不起,前些日子撒手西去。陈家自然不与他曹氏善罢甘休。”

    “雍丘之乱,始也。”

    ……

    内间,陈嘉正劝说其父:“父亲,母亲之事乃当日袁公路纵兵抢掠所致,如今何故与那曹氏子为难。”

    陈嘉之父满头银丝,满脸皱纹,脸色颇为灰败,看着如行将就木八十老人,可事实上才五十余岁,他轻轻的拉住陈嘉的手,缓声道:“子耀吾儿,为父往见尔母亲之日,不远矣。往后,汝为家中支柱,遇事当强之。今之水患,乃一七岁孩童代汝平之,汝为使君,此威严扫地之事,不可再有也。曹氏外来,陈家为雍丘之首,如此顺从,此后,尔凭何立于县府之上也?”

    “父亲,何以至此,尔当长命百岁也。曹丕此子言出必行之人,顺其令,此间事了,不过挂印罢了。然如今相对,族中私兵,如何能当曹氏百战精骑?若其纵兵行凶,又当如何?”

    “哼,汝乃朝廷所任,雍丘之首,那竖子安敢胡为。”

    “当日儿伤及曹子脩,其将急欲杀儿于堤上,乃此子救之。他日若其兵马踏家门,纵儿苟留性命,家中诸人何辜也,请父亲三思。”

    ……

    翌日,陈家遣仆役三十人,带着药材往居雍岗而去。

第二十六章 赈灾·其二

    曹子恒接手赈灾之事后,第三天。一大清早,就有不少灾民带着亲人的尸首,往居雍岗外而去。为首者,却是一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姓陈,名鱼,长的黑瘦,其父走难中为救人受伤,昨夜没熬住,去了,只余年迈的祖父与母亲。士卒按规定焚烧其父尸体,陈鱼阻拦,双方对峙。曹子恒觉着逼迫过甚并无好处,着人以粗布围了其住处,今日一早,驱逐其离开。

    陈鱼父子往日助人颇多,在灾民中颇有威望。如今被逐,跟随之人甚多。见此,曹子恒派人给这些灾民送去三日之粮,并言道:“居雍岗如今禁止外出,入山之处亦有士卒看守,你等安葬逝者后,若外间活命不得,可回返此地求助。切记不可私自上山,违者处死也。”

    陈鱼闻言,领灾民跪地行礼,随后离开。此后,每日,皆有灾民离开此地往别处求活。亦有别处求活者,往此而来。

    ……

    居雍岗上,曹昂昨日已出发前去修补堤围,只余曹子恒在此主持大局。灾民们知道管事的乃是个七岁的娃娃,大多称其为“小公子”。

    今日,灾民们发现不管是前来派发粮食,还是守山巡逻的士卒仆役,皆口蒙白巾,双手戴着手套。而他们的邻居,一改往日的懒散,或帮助木匠们搬运竹木修建厕所,或有大胆的妇人于窝棚处帮忙做饭,照顾病人,或帮助领了杂活的邻居倒夜香,外出取水,……

    窝棚处,一个简陋的隔间。

    “韩大夫,真乃时疫否?”曹子恒脸上蒙着两层白巾,双手戴着手套,一脸凝重的问道。

    “老朽行医十载,从前黄龙起舞,州府亦曾征召吾等医者前往。此等情形,确为时疫。”韩大夫乃是东武阳随行而来的三位大夫之首。这数天一直于此间忙活,昨天晚上,数位病人突然又再高烧,其中一位,正是曹子恒上山之日救下的寡妇之女。最终此间病人多确诊为时疫。(注一)

    “病患此前可有手脚冰凉之象?”曹子恒担忧的问。

    韩大夫听曹子恒如此问题,知其担忧何事,回答道:“此非疟疾也,公子无需过分担忧。”

    “如此还好。”此地树林萌密,蚊虫之患压根防不住,若是疟疾,不知要死多少人。

    曹子恒沉思了一下,回头对卫家此地的管事道:“百里加急传信回去,令州府征召郎中至此地。告知东武阳卫掌柜,其后所有纸张售卖,半粮半药,药材按照此方收取。所得,皆往此处来。”

    “尔等归途之时,带上衣车,若有发烧者,入衣车内,十五天内,禁止其接触旁人。其秽物须盖土掩埋,撒上石灰。回到东郡,尔等勿往见自亲为上。去吧。”

    管事领命而去。

    曹子恒叹了口气,嘀咕道:“一波三折么。老天你玩我。”

    韩大夫道:“公子,如今此地艰险,早去为妙。”

    曹子恒摇了摇头,道:“岂有临阵退缩之理。张副将,着人于岗上最偏僻之处新立两处竹棚,以粗布围之,名甲乙。凡发热者,皆往甲,其亲,往乙。其余灾民,禁止接近该地。此事紧急。”

    “于灾民中,招募妇人于其间照料病患,赈济结束后,许十斛之粮以酬,病患亲属……”其后,仿佛想起什么,继续道:“新寡有儿女者优先。”

    随后,与韩大夫一礼,问道:“韩大夫,可愿往甲棚长驻之?”

    “固所愿也。”

    ……

    居雍岗上,规矩很多,灾民不知其故,只顺其令,则愈发活的自在。在此之中,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受过窝棚役使的人家,每日所得之粮皆比旁人为多。即便只是协助你的邻居好友做事,亦能多得粮食。有好事者偷偷询问巡逻士卒,却并没有得到答案。

    如今又有了新规:其八,即日起,居雍岗上禁止私自外出,违反者,驱逐之。

    其九,居雍岗上的公厕搭建完毕后,将开始为灾民搭建临时的竹棚以容身。其顺序为:为此次水患制作过器物之匠户、领居雍岗上日常杂活之人家、协助过匠户以及杂活工作之人家。

    其十,居雍岗上,凡双亲已逝之幼童,照顾之人若自觉无力,可领其至窝棚处,曹氏将领养之。

    其十一,凡发热者,须报以窝棚处,入南侧山岗甲棚处诊治,其亲属同住者须入乙棚居住。

    其十二,甲棚招募妇人照顾病患,赈济结束后,以十斛粮食酬之。乙棚中或新寡有儿女者优先。

    此规出,应者如云。

    窝棚处空地上,曹子恒一人站在长桌之上,四周皆是应聘妇人及其亲人。

    “都安静下,我知尔等皆奔十斛粮食而来。然,此乃卖命之粮。

    如今甲棚之病患,皆时疫也。凡进棚之人,一月不得出,须依令行事,不得例外。其内,染病之险颇高,尔等须三思之。我予尔等半日,若仍然愿往,则自行往甲棚而去。”

    瞬间,窝棚前议论四起。时疫,经历过的人方知其可怕。良久,一大胆妇人往前,询问道:“小妇人愿往,只一双儿女无人照料,奈何?”

    曹子恒闻言,道:“满三岁者,可暂养于窝棚处,如今孤儿颇多,已着妇人照料。若尔染病而亡,尔子女,曹氏领养之。”

    女子闻言,行了一礼,随后离去。

    最终,甲棚招募到了数十妇人。

    ……

    居雍岗如今愈发热闹,四处都是人们工作劳动时的吆喝声。能否外出,对灾民而言,其实并非什么大事,外面道路泥泞,田间水患依然严重,即便外出,也寻找不到活计。

    在这样的氛围下,甲棚迎来了第五十位病患。相对的,距离不远的乙棚人满为患,不得不在旁边再搭建一棚,名乙二。

    不管在那个时代,传染病都是可怕的存在,而死亡,总是与之相伴。

    甲棚外的空地上,堆砌了两个柴垛,其上,躺着两具尸体。烈焰升腾,一切,皆成云烟。

    曹子恒注视着舞动的烈焰,问旁边的韩大夫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我想给他们立个坟。”

    韩大夫摇摇头,道:“乱世之下,人命不过草芥而已,此二人至亲皆已亡也,立一孤坟,又有何用。公子所为,已是大善,请勿苛求己身太过矣。”

    “那就立个石碑吧,让那些孤独的家伙,黄泉路上有个伴。”

    注一:时疫,病名,指一时流行的传染病。

第二十七章 赈灾·其三

    第六日,居雍岗上爆发时疫之事,已传遍雍丘。为此,雍丘豪强们又开了宴会。

    如今雍丘周边村落因水患,良田被毁,房屋被淹,百姓积攒起的存粮也因泡了水,为免发霉,只能痛心的吃掉。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的村民因为吃了变质的食物,往见阎罗。

    饥饿有多可怕,它能让人吃人。吃尽粮食又不愿变成食人鬼的灾民,最终,选择了面对瘟神。

    居雍岗变得愈发拥挤了。

    窝棚内,曹子恒时常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并不停的往外观望。旁边守卫的副将见此,问道:“公子何须如此坐卧不安,些许豪强豢养的蟊贼,如何能当我军百战之士。且夏侯将军勇力过人,李家不过一乡间土财,手到擒来的活计罢了。”

    五日之期已至,曹子恒派人兑现当日的承诺——马踏其家。对象,只有一个,当日被杀的出头鸟,李家。

    领兵的自然是夏侯楙,副将则留在居雍岗护卫曹子恒。副将姓史,名俊,字英杰。

    “史大哥,子林大哥的本事,我清楚。我只是觉着,仅仅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没了上百条人命,你说是不是太过了,我心中实在忐忑。”这个时代,于上位者而言,杀人,不过一句话之事。人命,太过轻微,轻微的让曹子恒浑身发冷。可也令其愈发清醒——魏国绝不能败!

    史副将闻言心中好笑,再如何出色,这位二公子不过一七岁小孩罢了。

    “公子,打蛇不死,必为其反噬也。”

    轰……

    晌午,烈日高悬的天空突然雷云急至,未几,雷雨倾盆。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曹子恒松了口气,道:“下雨了吗?史大哥,着人传令吧,子林大哥那边倘若还没完事,就撤退吧,就说大雨,不利于战。”

    史副将震惊了,这位二公子竟妇人之仁至斯。可出于军人的自觉,史副将还是依令而行。

    这边曹子恒刚想放过李家,夏侯楙已经漫步在李家的花园里。乡下豪强之家的私兵,就如同史副将所言,不过是被豢养的蟊贼罢了。夏侯楙领着两百骑,只三轮齐射,一次檑木撞门,李家大门便被打破,随后不过一面倒的杀戮。大雨至,李家手持兵器者,皆倒于血泊之中。

    ……

    暴雨,一直不绝,本已退去的水患又重新淹没了整个雍丘。暴雨并不限于雍丘境内,整个陈留,都仿佛泡于雨水之中。值得庆幸的是,东武阳出发的第二批粮食于暴雨前到达居雍岗。卫家以举家之力运粮,甚至出族中存粮以赈雍丘,一时之间,名声斐然,大有与太守张家并驾齐驱之势。

    如此暴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

    蒗荡渠堤围之上,因为暴雨,曹昂一行这几天都只能躲在帐篷里。

    “这样一场暴雨,雍丘算是彻底糜烂了。”曹昂看着乌云散尽的夜空,如此叹息。

    夏侯楙安慰道:“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改也。子脩,你与小丕于此间,尽力矣。理应无愧于心才是。”

    “即便如此,雍丘豪杰,怕是要将此诸般罪过,归咎于我曹氏。”

    夏侯楙满不在乎的道:“子脩多虑矣,小小雍丘,豪杰何来?”

    “不过聚沙成塔之势罢了,陈留之地豪强望族关系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交恶雍丘士族,陈留之地名望之士皆不会与我等相近。”

    “如此,我与居雍岗一遭,把小丕领回可好?”

    曹昂摇了摇头,否定道:“如今已入穷巷,宜勇往直前也。踟蹰不前,才是取死之道。”

    清风徐来,曹昂感受着夜的宁静,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一战,李家查抄出多少东西?”

    夏侯楙回想了一下,道:“米粮无数,雍丘豪强家底颇丰呢!”

    曹昂目光平静,淡淡的道:“如此看来,小丕之手段,还是柔和了些。一点药材和奴仆,就想打发我等,传出去,旁人怕要以为我曹氏软弱可欺。子林,你去召集雍丘豪强,就说我有事相商。雍丘都成如今模样,不让这些人狠狠的出点血,实在说不过去。”

    ……

    居雍岗,甲棚。

    曹子恒正怒气冲冲的大吼:“谁让你等把孩子带到这边,想害死她不成?”

    简陋的病床上,仰躺着一位毫无生气的老人,一个毫无防护的小女孩,正趴在床前痛哭。

    一位同为病患的老头撑着一根破竹竿,走了出来,道:“小公子息怒,此事乃小老儿开的头,黄老头如今只余此孙女,临行之际,无缘至亲相送,实为可怜。祖辈临终,儿孙不能相送,亦为大不孝。故此,小老儿才求肯旁人,领其孙女相见。万般罪过皆在小老儿,请贵人宽恕她们。此事如何,小老儿皆愿受之。”说完跪了下去。

    曹子恒站在甲棚门口,不敢进去,如今老人远远的跪下,一时间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不是不让他们见。而是不能这样见面,你等所患乃是时疫,万一传染了怎么办?那丫头在乙棚这么些天,几能确认她没有患病,过几天,就能让她远离这里。你等弄这么一出,让我如何安置她。韩大夫昨晚才刚病倒,你们这是想增加郎中们多少工作才罢休?”

    这些天,为了让这些大字不识的妇人能照顾好病患,曹子恒只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给她们讲注意事项,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强调清洁卫生,强调该如何去做,有哪些事情不能干,一遍又一遍的让她们去遵守。

    万事起头难,如今这些妇人已经能做得非常规范。最起码在曹子恒这个医学外行看来,应该是合格了。曹子恒也就放了心,去忙别的事情。谁知,今天来这么一出。

    就在曹子恒头痛时,又站出来一妇人,乃是当初曹子恒上山时所救之人,姓张,她的女儿时疫的症状已好转,再有几天,就能转去新建的康复棚中观察了。此妇人气质温婉,人也聪慧,曹子恒所教就数她学的最好,也能教导其他妇人,曹子恒就令其掌管此间。

    张氏往前,跪下道:“公子恕罪,领孩子来此,乃是小女子所为,请公子责罚。”

    曹子恒看着,有点不信,道:“你?我教导你等之时,就你学的最好,你等这数日离病患如此之近,如今却无一人染病,你心思聪慧,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会让那丫头什么防护都不戴就靠近她祖父?”

    “公子言重,承公子信任,令小女子掌此要紧之地,如今出此纰漏,小女子实无可推诿也。此间所管之职,以及公子所许之酬,实无颜领受也。”

    张氏身后的一位胖妇人听到此处,脸色大变,犹豫了一下,站了出来:“小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晓妹子当时可是反对来着。是我这胖姐私自带人来此,晓妹子并不知情。小公子要罚,该罚我。”说完,还摆了一副认栽的表情。

    曹子恒看着,冷笑了一下,道:“正主在这呢。还以为你一辈子缩在后面不出来呢。你等进甲棚之前,我再三叮嘱,必须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猜,你等大半以为,我性格古怪,要求极多是吧。真把我说的听进去的,有几人?如今出了纰漏,一副光棍模样,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张氏闻言,知曹子恒此刻真的动怒,叩首道:“公子息怒,胖姐实非歹意,我等乡间鄙妇,见识浅薄,不识公子好意,以出此纰漏。我为掌总,此责不可诿也,请公子宽恕胖姐,我愿承此责罚。”

    曹子恒看着张氏,道:“罢了,你要护着她们,也随你。就罚没你一半的酬劳,此后,给我看好这些妇人,再出此等纰漏,连坐。

    那个小丫头此后跟着你,由你教导她此间之事,往后,让其看顾一下年幼的患者,给你们打打下手。

    往后,再有病患弥留,着人通知其亲人,须穿戴好防护,方可进内。送别死者后,须于康复棚中隔离十五天,无碍,方可离去。

    着人处理好死者后事,都散了吧。”

    ……

    黄老头的葬礼,甲棚里的人都来了。看着升腾的烈焰,胖姐喃喃的道:“这都第几回了?何时是个头?”

    边上撑着竹竿的老头儿似回答又似自语的道:“何时到头?你年轻,没见过瘟神屠村,本来好好的人,第二天就倒了,晚上,人就不动了,不出三天,全家人都没了声息。随后是邻居……最后一整个村子都没了,都没了……

    我这该死糊涂虫,之前还想着只有我等几人,怕不是时疫,该是郎中们弄错了。如今看来,怕是小公子有逆天手段,能挡瘟神。我该死呀,要是坏了小公子的手段,那,那……”随即,仿佛魔怔一样,往烈焰里直直的行去。

    张氏见此,一把将其拉住。大喝道:“张伯,你不要命了。”

    张伯仿佛听不见其说话一般,只是喃喃自语:“父亲,什么是瘟神呀,娘怎么不动了,父亲,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胖姐见此,吓的浑身发抖,尖叫道:“老张头,你怎么了,撞,撞客了?”

    “胖姐,慎言。赶紧过来扶起张伯。”

    ……

第二十八章 赈灾·其四

    天,终是放晴了。

    窝棚处,曹子恒正听着史副将汇报居雍岗上的诸事,“今日巡逻之时,抓到了三个抢粮的地痞,皆是此两日之中新来的灾民,已当场处死……如此这些,皆为小事。只一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数日前,来了几名道士打扮之人,常与灾民密语。有袍泽巧合之下偷听其提及天公将军之词,怕是太平道人。”

    曹子恒皱眉,古往今来,装神弄鬼者,多不是好人。正欲仔细询问,守山的士卒却在此时汇报说,前些天离开安葬亲人的家伙回来了。如今具在山脚之处。

    当曹子恒来到山脚处时,此地已聚集了上百人。为首的陈鱼此刻跪于地上,身后,草席垫着一个气色微弱,脸色灰白并不时咳嗽的妇人。另有不少灾民或背着或用门板抬着,病人不少。陈鱼见曹子恒出来,立马叩首,道:“求小公子救家母性命,陈鱼愿委身为奴以换之。”其身后,多数人也跟随着跪了下来。

    曹子恒示意身后的郎中上前查看,郎中察看完所有病患,又仔细的询问其亲属,最终,郎中点了点头,道:“禀公子,确为时疫也。”瞬间,人群拖拉着往外散了开来。

    跪地的陈鱼瞬间脸色苍白,茫然的问道:“时疫?祖父昨晚死了,娘也会死吗?小公子,那日我走,可是错了,所以,祖父,娘才会死吗?”

    曹子恒叹了口气,安慰道:“令堂如今尚在,你亦没有错,其时没人能断定,死者皆没于时疫,你欲安葬令尊,乃孝道。何错之有。

    振作些,赶紧救治令堂为上。东边入山之处,道路两旁有麻布相隔,沿路上山,令堂交予与我一样装扮之人照料,山上染病之人不少,我等于此颇有经验,你无需过于担忧。其后尔等须依照士卒指示,于山脚处竹棚里居住,禁止胡乱走动。可听明白了?赶紧去吧。”

    陈鱼向曹子恒行了一大礼,随后背起母亲,领着其他病患亲属往东边去了。

    “怎么还有道士?”曹子恒望着远去的人群,嘀咕了一句,随后喊来守山士卒,吩咐了几句。转头对剩下的人道:“你等若想进山,可往西边而去……”

    ……

    夜,史副将带着数十兵卒,包围了一处颇大的竹棚。其后,火把燃起,士卒们张弓搭箭,史副将拿出曹子恒做的简易大声公,对着竹棚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等违反居雍岗上不许集会之规定,如今此地已被我军包围,请你等乖乖投降,双手抱头走到外面来。负隅顽抗只会让你们受伤,只是罚没一日之粮,不至于为此赔上性命。”

    ……

    “你真这么说了,哈哈,哈哈哈……”窝棚里,曹子恒听了史副将昨夜作战的汇报,忍不住哈哈大笑。

    史副将一脸蒙蔽,这有什么可笑的么?不过看着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的曹子恒,史副将实在不想扰了他的雅兴。

    良久,曹子恒才停住,发泄般的大笑让曹子恒心情好了很多。

    “那些太平道的余孽如何了?可有反抗?”

    “反抗倒是没有,只是,被带走前,那些道士问了一句,他们安分守己,我等凭何抓人。雍丘之民似乎认识这些人,有颇多灾民为其鸣不平。”

    “山脚丙棚那边,那个道士又如何?”

    “那仅是个普通道士而已。”

    此时,外面开始吵吵嚷嚷,士卒来报,灾民正聚集闹事。

    窝棚门口空地,大批的灾民正在聚集。为首的又是个老头,正冲着守卫们嚷嚷:“快让我等见小公子,三昧观的真人乃降世神仙,岂能如此对待。此地平安,皆三清道祖护佑,如何能苛待其弟子。”

    曹子恒出来时,正好听到这话。眯着眼,笑着看着这老头,道:“呵呵,这是何说法,老丈可能与我说合说合?”

    老头见曹子恒出来,立马跪下叩头道:“小公子,这些兵卒不知好歹,把三昧观中的上仙真人拘于此处,此举定必开罪三清祖师。如今居雍岗上有时疫,可却没死几人,定是三清祖师护佑,小公子,此举大大不妥呀。”

    “听老丈说话,不似乡间老农呀。以往何处高就?”

    “谢贵人垂询,小老儿往昔于城内白家,为白老爷理会家中杂事,可惜这场大水之下,老爷一家都没逃出来。”老头说完,还流下了泪水。

    “还是个忠仆呢!听你的意思,这次时疫没死几人,乃是三清祖师护佑了。跟本公子赠医施药,郎中们尽心诊治无关咯。”

    “这,公子年幼,怕是没听说过时疫之事。瘟神屠村,一村之人死绝,旁人皆不闻也。时疫一至,千里无鸡鸣。从前白家老爷庄上得过一次时疫,仅三天,庄上之人皆死绝也。如今此地,当是神明显灵以抗瘟神。”老头的话,得到大多灾民的认同,一时间,请求释放几个道人的声音,淹没了曹子恒。

    良久,呼声渐渐停歇,曹子恒环顾了一下聚集的灾民,道:“你等意愿,我已知。时疫,天谴也。如今我等于此安然无恙,也确实该感谢三清祖师。只是,这跟那几个道人又有何相干?难道三清祖师托梦尔等,要善待那几人?”

    老头面色难看,知曹子恒不信,道:“公子玩笑了,我等凡夫俗子,如何得梦三清祖师,那三昧观乃我雍丘之仙家宝地,几位上仙的本事,这十乡八里尽知。如今几位上仙弃宝地而来,乃是得三清祖师法旨,护佑我等雍丘之民。请小公子念我雍丘之民不易,高抬贵手,放了几位上仙吧。”

    “不放呢,你等当觉得我不近人情。可据我所知,这几位道长至此地后,与我所定之规矩多有逾越,影响大坏,既尔言其本事了得,能挡时疫,那我把那几位请来此处,若其真有本事,我便放归三昧观中,如此可好?”

    老头闻言大喜,道:“小公子仁善,道祖必庇佑之。”

    未几,士卒带着五名鼻青脸肿的道人来此。灾民见此,群情再度汹涌,曹子恒立在场中,冷冷的看着聚集而来的这些愚夫愚妇,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可惜,国人的niaoxing千年来,压根没变过。在士卒的逼视下,并无人敢冲上前来。

    “听闻,你等本事了得,得三清道祖青睐,降下法旨,令尔等护佑此地之民。可有此事?”

    几个道人之中,道袍最为华贵的那位,见曹子恒年幼,对其呵斥恐吓道:“无知小儿,你家大人何在?吾乃仙人转世而生,下凡打救天下万民,汝今折辱吾等至此,其后必有祸患。”

    这等威胁之言,曹子恒自是无视,不过他这现代人,对古代的这种所谓的仙术实在很感兴趣,毕竟,他自身就是个神奇的存在。那种神奇的术法,天知道到底有还是没有。

    “祸患么?我好怕哦。尔既言自身乃仙人转世,本事应是不差?与本公子显摆显摆,如何?”

    “哼,那些恶徒收走了本山人的法宝,可令其还来。”

    “史大哥,还给他。”

    史副将担忧的道:“公子,怕是不妥吧。”

    “没事,能被收走的东西,能有什么能为。”

    上午,空地上还算凉快。七个鼻青脸肿的老道如今站的笔直,手捧一拂尘,立掌念念有词。其后,领头的老道周身泛起绿色焰火,人在其中,竟毫发无伤。随即,大声道:“此乃吾三昧观秘传,三昧火。小公子可瞧仔细,吾再招来座下阳神鬼兵。”

    一朵幽蓝的焰火突然出现于其身前,漂浮不定,可却总是环绕其身。一阵仿若鬼怪的尖叫凭空而起,本烈日当空,霎时间多了几分阴森之象。

    鬼火于老道身前飘荡,突然,老道伸手一推。鬼火随即往曹子恒身前飘来,本就如临大敌的史副将拔剑而出,挡在曹子恒身前,大喝:“公子速退!”

    曹子恒倒是十分淡定:“稍安勿躁,这鬼火飘的贼慢,傻子都沾不到。”

    这不话音刚落,鬼火就消失不见。老道同样十分淡定,笑吟吟的道:“小公子见笑,老道怀济世救人之心,又怎会随便伤人。”随后,捏了个法决,那绿火就神奇的收敛起来。

    “上仙显灵了。求上仙救救我等……”围在此处的灾民目睹此诡异之事,跪倒一片,曹子恒身后的兵卒,脸上亦现惧怕之色。

    曹子恒缓缓上前,鼓起掌,道:“真是精彩,道长确是有本事之人。不知如何称呼?”

    老道面露得色,作了个揖礼,道:“贫道玄机。”

    曹子恒伸手往人群中某老头一指,道:“此人曾言,玄机道长法术通玄,可抵瘟神,不知其然否?”

    “那是三清祖师之威,吾等不过受其指点,来此搭救众生罢了。”

    曹子恒仿佛虚心向学的好学生般,虔诚的问道:“是何搭救之法?”

    “祖师授吾等制符之法,符箓傍身,每日虔诚诵读道德经,可阻瘟神近身。化水饮下,能治百病也。”

    “如此神异,甚好。如今山上有病人数十,烦请道长施以符水救之,我愿捐钱百万,修缮道长三昧观。可好?”

    玄机老道闻言大喜,却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我等济世救民,非为钱财,然三昧观年久破败,祖师之像供奉于其间,实羞煞我等弟子门人,小公子如此慷慨,吾代祖师谢过公子。”

    曹子恒随即与史副将耳语一二,良久,一队穿戴全套防护的士卒把人群驱赶开,露出甲棚来此的道路,也令围观群众无法越过空地。其后,张氏领着一众病患出现于道路尽头处,徐徐而来。

    看着只有二三十人的病患,玄机道人仿佛松了口气。当众人站定后,早退的远远的曹子恒大声的道:“玄机道长,你可以开始了。”

    玄机淡定的在原地念了一句“三清在上!”其后开始跳起大神,最后以火烧掉几张符箓,化进水里,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捧着符水来到领头的患者面前,让其喝掉。这患者正是老张头。

    老张头见玄机接近,伸手接碗,其后,开始用力的咳嗽,仿佛号角一样,其他的病人也一同咳嗽起来。甚至,老张头还把一口浓痰咳到玄机的脸上。

    其他的几名道人见玄机被口水淹没,赶紧上前阻止:“大胆,尔等敢侮辱观主。”

    其后双方一顿拉扯,曹子恒见差不多了。逐于远处大声的呼喊:“玄机道长,病患咳嗽,常有之事,若觉冒犯,我令其退下就是。”挥手向张氏示意一下,张氏就带着大伙撤回甲棚。

    曹子恒再次挥手,瞬间,本于空地边缘维持秩序,禁止灾民靠近的士卒,弯弓搭箭,瞄准空地中央的玄机等人。

    “玄机道长,我建议你最好是留在原地不动为上。我可不知,那些士兵张弓久了,会不会手抖。”

    “你等言道,自身得道祖所授,能御瘟神。想来,时疫当是找不上尔等。来人呀,给几位道长搭个竹棚容身。七天之内,倘若各位道长无碍,我将亲手奉上百万钱财,如今请几位道长屈尊于此。士卒听令,把此地给我圈起来,凡无令穿越者,立毙。”

    杀气腾腾的话,让本在周围鼓噪的灾民安静下来。而曹子恒圈禁玄机道长的消息,自然也就风一样传遍整个居雍岗。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几人于此间食水不缺,还单独建了茅房如厕。此地本在居雍岗正中,每日,皆有道教信徒来此,探望玄机等人,遥遥的与几人对话。而窝棚门口,更是聚满了前来说情的灾民,令曹子恒烦不胜烦。

    一切,皆从第三天开始,出现变化。年纪最长的一名道士最先倒下。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那种,在缺少药物的情况下,半天人就不行了。当晚,又倒下了一人,反倒是被喷最多唾沫的玄机,一直没事。有盯梢的士卒汇报,从第二天开始,这老道就偷偷摸摸的吃了什么。

    此后每天,皆有人病倒。没死的,在经历了濒死和疾病的痛苦后,纷纷举报玄机所犯之事,以求诊治活命。其后,玄机欺世盗名,压根不能治瘟疫,不过乘机敛财的消息,疯传而出。灾民们,由抓上救命稻草到发现被骗,心态爆发,玄机等人成了其发泄对象,各种石头烂泥,堆满了整个竹棚。当然,亦有不信邪的,指责曹子恒以死逼迫三昧观人诬陷玄机,坚信玄机真乃神仙降世。

    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奇怪!

    此后,不管是扔石头的,还是指责曹子恒的灾民,皆被士卒劝阻:“公子言,尔等再于此间逗留,不管何故,皆视为私自集会,驱逐出岗。”

    人群散尽。其后,于第八天,玄机道长亦倒在时疫之下。

    随着玄机道长神话破灭,居雍岗亦迎来了最后一条规定:居雍岗上,今甲棚尚有时疫患者人一百二十八人,皆有望于半月内痊愈。有此成绩,皆郎中以及甲棚内照料病患的妇人努力所致,亦是此地住民能坚守我所订立之规矩之结果。今有装神弄鬼者妖言惑众以牟利,身陷囹圄,此自食其果也。望诸位戒之慎之。如今,岗外水患已除,我等将一次派发一月之粮,其后尔等可自行归家。此后一月,以少接触他人为妙。望君珍重。

    是夜,居雍岗上静悄悄的。

第二十九章 归程

    故土难离,这是流淌于汉人血脉中的情感。次日一早,不少的灾民已开始收拾细软,准备离开。

    窝棚门口,曹子恒远远的看着染病待死的玄机,失望的听着史俊的汇报:三昧观于此地已有百年历史,起初不过一破败道观,上任观主于一次水患中,救了一名来此游医的郎中。郎中感念其恩,以数十药丸回报,称此乃家传宝药,能抵挡瘟疫。观主着人试药后,果如其言。逐起了贪念,囚禁了郎中,逼问药方,却在一次用刑中不小心害死了郎中。此药药方因此失传,只余药丸数十,观主其后凭借药丸之力,出入瘟疫流行之地,赢下了莫大名声,三昧观亦发迹于此。

    观主死后,玄机承继了一切,随后,黄巾乱起,玄机于一处瘟疫之地,救了一名太平道人,得授那火焰法门,三昧观之势愈发壮大。出现于此地,不过故技重施而已,且药丸所余不多,玄机本打算此次以后,不再出入险地,依着以往的名声,自可逍遥度日。被拿下后,因接触了病人,又见门徒染病,惊慌之下每日用药,最后一颗药丸也没有留下。

    “唉,命里无时莫强求么,罢了。史大哥,派人传信子林大哥,替我抄了那三昧观,所得充军。再着人往会稽东治,依着玄机之言,看看能否寻到那郎中的后人。埋在三昧观后院的郎中尸骸,看看能否找到,若能找到,好生安葬,人杰之后,委实不该如此下场。”

    尽管史俊疑惑于一郎中的祖上怎么就成了人杰,还是依令而去。这位二公子实在有点邪门,仿佛没有何事能难住他,料事如神不说,手段还颇为下作。竟然在玄机等人的饭菜中加入那些病患的秽物,想想都不寒而栗。

    居雍岗如今每日皆有灾民离去,亦有不少的灾民决定留下。此前搭建的竹棚,其实也是不错的容身之所。有些灾民一整条村子都被大水淹没,想回去,也没有了地方。

    甲棚,一群病患与“护士”们正在聊天。老张头半躺在病床上,得意的道:“我怎么说来着,小公子如此出色的人,怎么可能被三昧观的老杂毛骗了。张家娘子这是关心则乱。”

    胖姐一听,阴阳怪气的道:“那日不知是谁,说那三昧观的全是骗子,要去劝说小公子,要是实在劝不住,要学那传记故事里一头撞死明志。”

    老张头吹牛被拆台,脸色憋的通红,死赖着脸皮道:“就怨那小兵说话喘大气,谁还能知道,小公子就是让我啐那老杂毛一脸。”

    众人见此,忍不住哈哈大笑。未几,胖姐问道:“老张头,那玄机老道可是连郡老爷都见过的大人物,你咋能认识。”

    说起这个,老张头登时脸色灰暗,小声道:“唉,想当年,就是那老杂毛的师傅带着一群小杂毛来我乡里行骗,最后乡亲里就只剩下我和黄老哥活了下来,如今也就只剩下我这老不死了。还好,小公子让我这老悖悔临死前也能替乡亲们出口恶气。”

    胖姐想起老张头前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声安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孤儿多,领一个你老张家也就算有后了。”

    老张头自嘲的笑了笑:“呵呵,我这把老骨头,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领个小娃娃回来,是要饿死他么?”

    “你不是有门铁匠的手艺么?怎么就会饿死?”

    “我以往就给村里人打打农具,混口饭吃,如今大水把家里糊口的物杂都冲了,哪里还能混到饭。”说完,愁眉不展,窝在床上不发一言。

    这里的人大多遭遇相仿,一时之间,大家都没了谈兴。一直一言不发的张氏,这时倒是说话了:“我等或可投于公子,公子心善,我等皆知。我听一些卫卒言说,公子家中,有一颇大工坊,我等此地所食之粮,皆是工坊所出置换。公子过往,亦常收留有手艺的流民。我等投奔,公子应不会拒绝。”

    这话一出,众人眼前一亮,只是,何人与说?众人你眼望我,最后目光皆投向张氏身上。

    按部就班的工作,时间往往过得很快。不知不觉,甲棚的患者已大多痊愈,曹昂修补河堤的工作亦十分顺利。望着人烟渐渐稀少的居雍岗,曹子恒知道,往归东武阳的时日,不远矣。

    忍着向雍丘之地招工的诱惑,回去收拾行囊。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为了这次赈济,卫家掏空了家底,曹子恒亦不无多样。卫掌柜为了多筹粮食,让商人们先把纸张的货款付上。谁先付款,谁优先拿到纸张。而青兖工坊的货款,早已支付到六月。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整个夏天,工坊几乎只出不进。此后,还有查抄李家的粮食,以及曹昂逼迫雍丘豪强交出的粮食,如此,凑齐了雍丘灾民此后一月的粮食。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初平四年,五月末。曹子恒等人出发返回东武阳,随行的还有雍丘之地活不下去的百姓,四千余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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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的三国介绍:
一个废材男货车司机穿越三国成为曹丕的故事。
陈公著史名千古,
罗大神笔蒙天下,
作者脑洞不够深,
只能以史作文章。曹丕的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曹丕的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曹丕的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