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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面虎走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易今之心     黄面虎走江湖txt下载     黄面虎走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黄面虎走江湖全文阅读

“黄面虎” 走江湖 —— 平民霍元甲的故 第一章

    霍元甲的后人从老辈人那里听说,霍元甲一生从来没打过擂。因为霍元甲好打抱不平,让人发现了他不凡的武功,三十来岁的时候,他被天津的一家大脚行请去当副掌柜,这是霍元甲平生第一次走出乡下,进城谋生。脚行里人,鱼龙混杂,干的都是欺弱敛财的营生,霍元甲不入流,辞了。

    霍元甲改不了为人打抱不平的“毛病”,遭到陷害,被关进了天津县衙大牢,后被农劲荪救了出来。农劲荪喜武,把霍元甲留在了他经营的药栈里帮工。霍元甲在农劲荪那里待的时间较长。霍元甲在天津谋生,一共就这两段经历。“他后来去了上海,被日本人害死了。”这是霍元甲曾孙辈人的原话。本书,寻着霍元甲这个看似简单的经历,翻开他在清末天津卫闯荡地那段惊涛骇浪的江湖。

    作者在霍元甲故里小南河村走访时,碰到了一位知情的老者边大爷,听他一说,唉哟!霍元甲哪是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个霍元甲。这样说吧,人们了解的霍元甲的身世与真实故事,实在是少之又少。

    边大爷给作者讲述霍元甲的故事,从一九七三年说起,一下把清末的事情拉近了。

    一九七三年,中国正置特殊时期,那年头,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儿都有。这一年春天,在静海县小南河村出了件稀罕事。

    小南河村虽然隶属HEB省静海县,但离TJ市倒不远,在TJ市看西南方向,大约二十多里。一天,天快晌午的光景,从天津那边过来三个西装革履的人,他们脚步踉跄,眼神疑惑地走向小南河村。四十来岁的赵雄在前,朱三运、唐林跟在后面,二人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

    春天,农村是大忙季节,春耕春播,人忙得提溜转,满地里都是人民公社社员在劳动。赵雄他们的一身穿戴,当时的中国农村人哪里见过。靠路边干活的社员,聚拢过去不少看热闹,赵雄他们的皮鞋在土路上走地趟了一层土,在土没盖着鞋面的地方,还能看到反着锃亮的乌光。

    三人富态的长相让人也是不解。他们的头发梳得那么整齐,油光光的脸,比农村大姑娘的脸细腻多了,上面附着一层汗水,从天津徒步走来,想是累得不轻。可不像现在,招一下手,打个出租车就开过来了。那时候,连个马车驴车也租不上,不是给钱不给钱能办的事,牲口和车都用在生产劳动上了,三十里、二十里的路程,只能靠两条腿了。

    他们穿的西装因为有趁肩,人们咋看咋不顺眼,衣裳的两个肩头,像刀切地一样,又方又齐,那哪里是人的膀子?脖子下边还都拴上条红的、兰的带子,挡落在外头。没见过,这是哪里来的人?

    唉唉!这是咋着了。看看要进村了,三个外来人扑通扑通地都跪倒在地上,磕一个头,起来走一步,再磕头,起来再走一步。一时惊得围观的人急忙往后退。

第一章 第一节

    “祖师爷爷!徒子徒孙拜望您来了。”

    三人磕着头,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上岁数的张岭老人走过去寻问,原来,这三个人是新加坡精武体育会会员,他们远涉重洋到精武宗师故里祭拜精武祖师爷霍元甲来了。

    张岭老人心想,多少年岁了,咋还有人来找霍元甲?过去他给霍家没少惹了祸啊!

    张岭老人小时候零星听到的霍元甲的故事,从他脑海里闪现出来。

    那是清朝末年的时候,天津通往小南河村的田间小路上,BJ源顺镖局天津分号掌柜李井首一行人,抽马狂奔,旋风般扑向小南河,田间里劳作的农民惊恐地望着这是一帮哪来的马队。

    马队刚冲上庄台子,迎面碰到一个背粪筐的小伙子,小伙子吓的慌忙躲闪,飞奔的马匹还是差点把他带倒。李井首勒住马,大喝:

    “姓霍的住哪里?”

    “路东,门前有场子的那家。”

    小伙子用手指了指。

    庄台子是这里独有的一道“风景”,退海之地低洼,盖屋不把地基垫得高高的,大水一过,房倒屋塌。这里的村庄都坐在高高的土台子上,俗称庄台子。

    马队来到霍家大门口,人扑通扑通都跳下马,破门冲入院里,李井首高声喝叫:

    “姓霍的给我滚出来!”

    他们看到这个不起眼的乡村小院里,就几间低矮的土坯屋子,愈是嚣张。

    一帮人突然闯进来,鸡鸭扑愣扑愣四散乱飞,拴着的山羊挣地绳子紧崩,使劲地往墙边贴。这帮人把地上的鸡食盆、水缸踹烂踢倒,见啥毁啥。

    听到院里的动静,屋门“吱”地一声开开了,一个壮实的庄稼汉子夺门而出。此人就是霍家的一家之主霍恩弟。李井首一伙见屋里出来人,围上去就打,霍恩弟挡了几下,觉出这些人没啥武艺,他们拼命地抡拳踹脚,却没大力量。霍思弟躲闪着没还手。这帮人得寸进尺,只想致霍恩弟于死地,有人从腰间抽出砍刀,有人拔出匕首,朝霍恩弟乱砍猛捅,嘴里骂骂咧咧,骂声难以入耳,这下激怒了霍思弟。

    “哪来的混星子,嘛玩意这是?”

    霍恩弟挥了几下手,把他们拨拉地东倒西歪。李井首站在后头,看得清楚,霍恩弟手上带风,一挥,把这几个会点武艺及没武艺的人不是打倒的,像是被风带倒的。这个汉子武功了得。

    霍家迷踪拳中有一式野马分鬃,霍恩弟只是顺势一动,即刻收住了手,不然,眼前这几个人就爬不起来了。越是有武艺的人,越不会轻易伤害对手,更何况他们远不是对手。

    李井首心想,一个荒僻的小村里也能藏龙卧虎?若是在往常,李井首定会与其较量较量,不过今天不同,得速战速决,了却了这档子事,他急着回天津,镖局接了一趟天津瑞蚨祥的镖,明天一早就得去山东周村,要是与这个人交手有个闪失,他就没法脱身了。

    李井首来小南河之前,以为打伤他手下没啥武艺的人,那人的武功也高不到那里,他看到这个庄稼汉的身手,想起听人说过卫南洼一带有个镖师从没碰到过对手,会是这人?李井首举起了枪,霍思弟抓住一人挡在身前,左晃右闪向屋里退。

    “砰!砰!”

    枪响了,李井首没有打中霍思弟。霍思弟把身前的人猛地一推,退到屋里把门闩死。李井首朝门上打了几枪,没打开。他喊:

    “给我撞门!”

    一伙人咣当咣当脚踹肩顶,眼看两扇木门被撞开了。此时,霍恩第已从后窗翻上了屋顶。

    霍恩第想,这帮人有枪,不好对付了。

    霍元甲的妻子霍王氏挎着一篮子婆婆从地里扫的“盐”,送婆婆回家,还没进院子,听到了公婆家里的枪声,吓得婆媳俩远远的站在街上。婆婆哆哆嗦嗦地站不住了,霍王氏赶紧扶她,此时,霍王氏也是两腿打哆嗦,她强撑着。

    在屋顶上,霍恩弟扫了一眼,泥顶子房屋上,一抹溜光,只有山墙顶上有一趟子按边的青瓦,前后屋檐有两三排压沿的瓦。小南河村大都是土墙土屋,家境好点的人家,屋顶上才能压趟子瓦,露点砖瓦气儿。霍恩弟当过镖师,也就比别人家好一点。

    霍恩弟从山墙顶上揭下一片瓦,手一扬,击掉李井首手里的枪,霍恩弟似与瓦片同时落下,把枪检在手里。一个黑影从屋顶飘下,这帮人乎拉围上又打,他们看到李井首手里的枪拿在了霍恩弟手里,惊恐地向后退。不料,霍恩弟握枪的手垂下了,霍恩弟急着想弄明白这帮人为啥闹到自个家来,他问道:

    “我与你无怨无仇.......”

    李井首看到霍恩弟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意思,打断霍恩弟的话:

    “住嘴!几天前,一个姓霍的小子打伤我的人,搅了我一桩买卖,我与你有怨有仇?”

    “朋友!你是弄差了吧,我习武的两个儿子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规矩,哪会干那事。再说了,春耕这样忙,他俩这些天村子都没出,光赶地里活了,咋能打你的人?”

    “胡说,有认识的人看见了,说就是小南河姓霍的。”

    霍恩弟看到他三儿媳妇霍梁氏探头向院里瞅,他喊了一声:

    “三家!元栋、元卿他俩在家西地里干活哩,你去叫声,让这帮朋友认认。”

    “噢!噢!我去。”

    霍梁氏急步从婆婆嫂子跟前走过,婆婆朝她抬抬手,想说啥,霍王氏看婆婆吓得魂不守舍了,对妯娌喊:

    “咱娘没事,你快去吧。”

    霍梁氏颠着小脚往家西跑去。

    霍恩弟这才定晴打量了一下李井首,此人比他高出多半头,虎背熊膀,立在那里就是人常说的似一座铁塔,他方脸阔嘴面白,浓眉眼却不大,眼细的如刀划开的一条缝,年龄有三十六七岁,一表人材,要不是他眼里自带一束恶光,咋得也是个人见人喜的年轻人儿。要说他干过啥事儿,只能慢慢道来了。他两眼一道缝,目光一逼,变作一条利刃时,让看到的人不死即残,否则,除非有降住他的能耐。

    李井首善使刀,拜在大刀王五门下,王五看他天赋可塑,精心调教了几年,李井首武艺大进。作为弟子,他在王五面前还能规矩做人,守武道。王五让他到天津掌柜源顺镖局分号,在天津,李井首脱离了王五的视野,他的本性开始复原,一桩桩劣迹留在了身后。

    小南河村外,人欢马叫,一片繁忙的春耕春播景象。霍恩弟的三儿媳妇一路奔跑,吓得腔都变直音了:

    “大哥!元卿!快回家吧!有人闹来了。”

    元栋、元卿知道家里出事了,扔下手里的铁锨,镢头拔腿往村里跑。

    “咋着了?”

    “咋回事爹?”

    元栋、元卿在大门外就喊上了,霍恩弟看着气喘嘘嘘的两个儿子对李井首说:

    “看看吧,是他俩不?”

    “温江过来!”

    李井首喊了一声。

第一章 第2节

    在霍恩弟家院子外头有个用绷带吊着一只胳膊的人,这个伤员一直没进院子,照看着他们的马匹。此人名叫温江,是天津有名头的混混儿,他的诨号叫“刺猬”,叫他温江的人不多,一提“刺猬”,在天津不知道人的少。

    温江走到元栋、元卿跟前,仔细的打量了半天,摇摇头:

    “狗操地……不是。狗操地。”

    温江有个口头禅,张口闭口就是狗操地,事儿可不说,不能不说狗操地,他的这句狗操地,比“刺猬”还叫响。他到那里,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人没看见,先让你听见那句狗操地。人家说:狗操的来了。不过是悄悄地,谁敢让他听见。

    “你就这两个儿子?”

    李井首问霍恩弟。

    “还有一个,他.....”

    “他在哪里?”

    霍恩弟看了一眼吊着胳膊的温江说:

    “我那个儿叫元甲,他习文不习武,能打得了你们的人?”

    李井首又问温江:

    “刺猬,看清了吗?”

    “看清了……狗操地,不是他俩……狗操地……狗……”

    打,他李井首难说打过霍恩弟,枪还在人家手里,来个顺手推舟吧,给自个找个台阶下,李井首抱拳向霍恩弟拱一拱:

    “冒犯了!我没说错的话,你是霍镖师吧?”

    霍恩弟问:

    “你是——”

    “在下源顺镖局天津分号掌柜李井首,来天津不多时,不知是霍镖师,错怪!错怪!”

    “噢!大刀王五的人,我和王五不面生,冲撞了!冲撞了!”

    霍恩弟把枪扔给了李井首。李井首接枪后一招手:

    “弟兄们!撤——”

    马队扑腾扑腾奔下庄台子,绝尘而去。

    天津地区是典型的退海之地,在这种土地上生活的人那可真叫穷。土质的盐碱性大,十分贫瘠,放眼望去,白一块、灰一块,难见点黄土色,灰色的地面是被盐碱浸蚀的,白色的是盐碱直接泛上了地面。地皮泛“白面”,地上的人就难吃上麦子磨的白面了。在这种土地上种上庄稼,不使劲追肥,到头来,庄稼就被碱成黄秧子,想想粮食会是啥收成。牲畜与人的粪便在这里就成了好东西,没有它们就别想吃上粮。

    常言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话一点不假,在这里劳作忙春耕的人,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家境好点的人家,使牛拉犁耕田,贫穷的人家只能人拉犁。一家人中,上岁数的老者扶犁,青壮年、儿孙、媳妇拉犁。人拉犁得使足劲,身体努地像个弓,身子前倾,手都垂得触到地面上,似爬行。深深吃在土里的犁面子,人一步不使劲,它就不会前行。

    李井首的马队出了小南河,迎面碰到一个农夫,头戴一顶草帽,赶着牛,肩上用铁锨把挑着粪筐。擦肩而过之后,温江回头看了一眼,他记忆里闪现出那个从他们手里救走劳工的人。

    “狗操地、狗操地……这人有点眼熟。狗操地他娘……”

    温江一到反常时,满嘴都是狗操地,好像他要说啥都忘了。

    这个农夫就是霍恩弟的第二个儿子霍元甲,霍元甲在地里和其他人一样忙春耕,他家的地在村北边,大哥霍元栋,三弟霍元卿两家的地在村西边。他远远的看到大哥、三弟往家跑,还有几声枪响,家里出事了?会和刚才扑进村的那队骑马人有关?霍元甲无心干活了,他赶着牛回家,正好与出村的马队照上了面。李井首他们骑在马上,位置高,向下看到的是被草帽遮住大半脸的人。

    霍元甲赶的牛正好拉屎,牛走着拉着,一滩一滩盘子大的牛粪,啪嗒啪嗒落在路上。霍元甲赶紧拿下肩上的铁锨与粪筐,用铁锨把牛粪拾到粪筐里。这一幕让李井首看了恶心,他鄙夷的说:

    “一个拾大粪的。走!”

    “你真成了刺猬了,看不远,近处也看不清,瞎扯蛋。”

    刺猬的生理特性是眼睛先天性看不远,用不着躲避天敌,它有一身刺。李井首调侃温江。

    “狗操地,狗操地他娘。”

    温江回头又看了一眼霍元甲。

    温江的口头禅“狗操地”,是从他爹那里继承下来的,温江的爹张口闭口就是狗操地,温江从小耳熏目染,不学也学了。

    温江他爹还有另一句经典。他是个赌鬼,把自个的穷家输得净光,人家劝他罢罢手吧,你两个儿子以后咋取媳妇。温江他爹若无其事的说:

    “我有媳妇,管儿子娶媳妇干嘛?”

    赌鬼!真让人见识了。

    不久,温江的娘也让他爹当赌码押上了,结果哪?不用问,温江的娘让人家赢走了。

    温江起初在沧州街头乞讨,带着比他小三岁的弟弟,那时他在沧州已经小有名气了。他要饭和别的乞丐不同,不像人家好孬给点吃的就打发了,不象样的他可不稀罕。有钱人下馆子吃香的喝辣的,他上去往盘子碗里吐几口唾沫,站那里等着,人家恶心的不吃了,饭莱就是他的了。有时他碰上狠角儿,被一脚踢个跟头,遭一顿狠揍,都是常事儿。人家想,我不吃你也别想吃,端起汤菜扣在他头上,弄得他满身像淋了饭雨,他伸舌头舔舔脸上往下流的饭汤,冲人家嘿嘿笑。正中了那个理儿,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要打要骂你随便,打不死我,我就是这样。量你也不敢打死我,人命关天,真打死我,官府能饶了你?若碰上吃馆子的是老人、妇人,他上人家饭里吐唾沫,把他骂一通就算了。要是馆子里吃饭的有壮汉、有妇老,温江可不欺软怕硬,他专找硬茬儿上去吐盘子,就是让人看看我不怕揍。后来,人家一看他来了,赶紧端给他一盘莱,放上几个馍馍,他兄弟俩也和下馆子的人一样,坐在那里有模有样地吃。慢慢地他在沧州叫响了,他一进饭馆,不但有给端饭的,不差钱的主儿还会单独给他点上几个莱,让他兄弟俩坐一边儿独亨。人就是这样,你不行的时候踩你,你牛了惧你。有人看温江坐在那里吃喝,有模有样有派头,还塞给他几个钱,温江也知道敬人,趴地上给人家嘭嘭磕几个响头。

    温江是个毛孩子,他那个样儿,让人看着一点不像孩子,从“战场”里过来的人就是不同,温江的心理素质明显比同龄孩子成熟的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亮相时,面不改色,目无畏光,心理硬气,甚至超过了成年人。再后来,有高人指点他说:

    “像你这造化,在沧州这小地方干嘛,屈了你小爷啦!知道天津卫不?那儿看重的就是你这派头。去那里混几年,一准能混阔!在这儿光混个吃喝,有个屌用,还是个要饭的。是不?”

    从那以后,在沧州再也没有见到过温江兄弟俩。人说:高人就是高人。几句话就给沧州除了一害!也正是打那时起,温江步入了津门江湖。温江的弟弟小毛孩子一个,在天津卫比他哥哥响得多,只不过一闪而失了。那回,他给袁世凯在大堂上的一怼,袁大人的蛇刑让他响遍了京津地面。不过再响也是他身的后事了。

    他哥俩在沧州前的身世知道的人不多,偶尔从他们南皮县老乡那里听到点儿。温江出生在沧州南皮县东关,从小也没个正经名字,他是老大,就叫大羔儿,后面有个妹妹,弟弟排着叫二羔子,就是羊羔子的羔,乡下孩子的命不算啥,生孩子也和生猪羔子羊羔子没大差别,就叫大羔子、二羔子、三羔子。大人一急了就骂你这个王八羔子。温江摊上了个赌鬼老爹,把一点穷家当输了个净光,再赌,他把老婆押上了,也输给了人家。还有还不上的债,人家追着要,他跑了,女儿也让人家弄走顶债了。要不啥叫赌鬼,这就是赌鬼,不要老婆、不管儿女,亲情、人性荡然无存。剩下大羔儿、二羔儿两个男孩子,谁要?领去长大了还得给他们盖屋子娶媳妇,那可赔大了。两个孩子无家可归,走上了要饭的道。后来有人对他哥俩说,在沧州看见你爹啦,还不去找他。大羔儿、二羔儿跑到沧州找爹,沒找着,兄弟俩就混迹在了沧州。刺猬这个诨号是他到天津后,他的德行衍生出来的。起初,他也不叫温江,他入了锅火,锅火的军师问他叫嘛,他说叫大羔儿。人又不是羊羔子,那算嘛名。他说没名。又问你爹有名吗。有,叫温江。军师说那好,你就叫温江了。温江这个名是他在锅伙里叫起来的。天津人向来好给人起诨号,甚至人人都有诨号。要说名符其实,温江这类玩意,还真是除了诨号不能达意,刺猬就叫起来了。当初温江的爹老温江被人追债逃到了沧州,南皮离沧州不算远,追债人又撵来了,没法,他就随着闯关东的人跑到东北去了。

第一章 第3节

    温江来到天津,他这种德性的人,正好对上一个“职业”——混混儿。说当混混儿算个职业,就是当混混儿要有极强的“专业”性。天津的混混儿天下闻名,此地一绝。中国泱泱之大,别处的黑道人物、流氓无赖,无法与他们比肩。温江来到天津,才让他知道了沧州那是个小地方。温江一到天津,饥肠咕噜,还是得先找吃的,他领着弟弟在热闹的天津城厢里打转儿,看看这里的饭馆,比沧州的阔气多了,刚来咋到,温江不敢冒然进去吐饭。他与弟弟晃悠到北门里,看见一个门面气派的三层楼大饭店,门前围了一堆人,这是城廂里头有名的“金波楼大食府”。

    “有人躺下了?看看去。”

    “唉哟!这是有人躺下了!”

    温江听人家都说躺下了,啥是躺下?听着那口气也不是说有人被打在地上。又有人说:

    “他卖了!他卖了!看看买的人咋弄。”

    “那是铜板子,铜板子躺下了。”

    温江不知道这是说的嘛,他拉着弟弟往人群里挤。饭店门口躺着一个人,横堵着门,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拿着棍棒狠打。温江看着被打的那个人比自个大不了几岁,围观的人说他叫铜板子,铜板子挨打不说一句求饶的话,反倒拿话激人,让打他的人使劲打。温江心里一爽啷,这才叫有种。他在沧州吐饭不怕打,那是硬撑着,也没斗人家打得越狠越好。天津兴这个呀,真带劲!

    一个刁钻的打手用棍子猛地斜劈了几下子,削得铜板子肩膀上一块肉掀开了。

    “见血啦、见血啦,使劲给我打,几个笨熊,就这点屌能耐?爷我都没觉着疼!”

    铜板子说着用另一只手往下撕他肩膀上被打开的那块肉,“嗤啦”一声撕了下来。

    “就他娘哩个逼给我削下这层皮儿来?”

    铜板子看看手里自个的肉,“噌”地扔进饭店门里。

    “给我炒炒吃!”

    他又指指膀子上的伤口说:

    “抓把盐来,给我撒上。”

    温江傻眼了。

    这时,饭店的金掌柜出面了,金掌柜名曰金贵,大腹偏偏,就是他不开饭店,一看也是开饭的。

    “哟——这不是大兄弟!打谁也不敢打你啊!来,我先给你疗疗伤”。

    金掌柜把手里的一把盐捂在铜板子张着的伤口上,盐撒上,就看见伤口往里纵,周围的肉哆嗦。铜板子哈哈大笑,像是这都与他无关。金掌柜的脸僵住了,他知道碰上硬角儿了,自认倒霉吧。金掌柜僵硬的脸松动了一下,对几个打手说:

    “还愣着干嘛?不把我兄弟送回寨子里去。”

    金掌柜一直躲在饭店门里,他一听挨打的人要盐,知道这是个能挺的混混儿,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饭店在这里不能挪窝,自个又不能一跑了之。人命关天,打死了他吃官司不说,锅伙里的混混儿还会来报仇,没完没了地缠你,以后甭想肃静了。他赶紧叫住了打手。嘴上兄弟长兄弟短的叫着打圆场,手底下往伤口上撒盐,这就是江湖上的作派。

    打手把棍子一扔,去扶铜板子。

    “滚开,爷还沒到有孙子的年纪,用不着伺候,还能走不动啦?怕我赖在你这里?敲这几下算个屌嘛!”

    铜板子颤悠着站起来,一迈步差点栽下,左脚一点地,向前栽,这条腿怕是打折了。他要先迈左腿走,试了几试走不了,只能再迈右腿,拖着左腿走。围观的人轰地一声笑了。

    “‘开逛’时练的功夫还真有用处,你看,这不用上了。”

    “翻了!走翻了!左脚得在前面,拖着右腿走。”

    “这倒不用拖着一条腿走路装残了,混混儿的作派还真是有来历。”

    看着铜板子一走,懂门道儿的人你一言我一话议论开了。

    对混混儿来说,走路怎么个走法,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那是有规矩的,丝毫不能马虎。天津混混儿出道时叫“开逛”,也就是按混混儿的标准练习的阶段,穿戴,走道都有讲究,违背了,不被承认,那就当不了混混儿,还得继续按要求练习。混混儿走路和常人不一样,必得先迈左腿,右腿拖在后头,不能两腿一前一后的交替着走,右腿装残废,拖拉着,这是久经杀场的标志,与脸上有一道刀疤一样,让人看着就知道这是个嘛角儿。这个挨打的铜板子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混混儿李金鳌。李金鳌面方,皮黑,特別是他一怒时,那张方脸呈青铜色,像一块生锈的铜板,他的诨名自然就是铜板子了。只是李金鳌那时还是个刚闯江湖的小字辈儿。

    温江一下子就把铜板子接受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温江在沧州靠吐饭混世,来到天津还没找着门道儿,正在迷途中,忽然,一盏明灯亮在眼前,照得温江心里亮堂了。

    铜板子挪哒子走出人群,温江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想扶扶他,铜板子抬手挡住。他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向前挪。铜板子走起路来与混混儿的规矩相反,看客们也都默许了,因为他左腿被打折了。

    看看走到鼓楼了,向西一拐,避开了金波楼那边看热闹的人眼,铜板子松了口气,像是走不动了,温江去扶他,铜板子抬起胳膊,温江钻进头去,他兄弟俩一边一个,把铜板子架了起来,送到“寨子”里。

    天津城厢内西南角,有一个大水坑,从天津的老地图上还能找到这个水坑的位置。水坑北岸一处显眼的房子就是铜板子所在的锅伙的“寨子”,进了门,温江看到屋里有一个大炕,占据了大半的地方,另是一口大锅灶,靠北墙放着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和几个凳子随便放随处撂,别的啥东西没了。温江得觉铜板子不该住这样的地方,又一看炕上躺满了人,那些人的派头和自个咋能像?温江庆幸找对人了。温江想,在沧州吐饭的人也就他,看不见有第二个,这里一个屋里就有这么多和他一样的人。

    温江初来咋到天津,他哪里知道,锅伙的“寨子”看着这个破败样,与里头人的能耐无关。

    铜板子进门,都像没看见他换打一样,军师问:

    “尿了,还是栽了?”

    铜板子不吭,炕上躺着的人呼啦都坐起来,盯着铜板子。温江兄弟俩扶铜板子躺炕上,铜板子大喝一声:

    “金家饭店有我一份!”

    炕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有样儿!”

    “没给大坑‘寨子’丢人!”

    军师补了一句:

    “你要是尿了,一寨子人都跟着丢脸!”

    呼腾呼腾人都躺下了。混混儿们知道那顿打有多毒,因为那跟得到的利益成正比,只要挺过去,人家生意一天不倒,就有你的一份钱,你死不了,就一直拿到死。拿这样的钱,值得拿命换。被打断胳膊腿、戳瞎眼,都不算啥,就是打成重残废,活该。对混混儿来说,这是最佳资本,残了就是活脱脱的招牌。江湖上令人惧,令人敬,自个立威。

    温江兄弟俩待着不走,引起了“寨主”的注意。

    “嘛玩意两个?竖那里碍眼!”

    温江兄弟俩向门口退了退,寨主的声音不大,给温江兄弟俩产生了一股推力。“寨主”见温江没走的意思,坐了起来。铜板子发话了:

    “没这俩兄弟,我今儿回不来了!按规矩办吧。

    铜板子在饭店门口挨打,那是混混儿向人家要钱索利按规矩来的耍横,混混儿要成名得利,就得从挨打开始。温江听人说躺下了,他不明白,躺下,不是被人打在地上,混混儿往人跟前或门前一躺,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那是拿命搁那里了,最后双方必得有一赢一输。

    混混儿在马路上躺,东西走向的马路要南北躺,南北走向的马路要东西躺;在门前躺,得堵着门口横躺,躺下就是用身子堵你的路、封你的门。混混儿的“专业”这样要求:躺在地上,侧着身子双手抱头,两腿蜷缩起来护好裆部,保护好要命的地方,任你打吧。这边身子被打的皮开肉绽,自动翻过身去,让人再打另一边。打地再狠不能喊叫,忍着,如果忍不住叫一声,好了,打的人立马住手,再不打了。对混混儿来说这叫尿了,栽了,就是你没种,当不了混混儿,这人从此滚出锅伙,再没脸见人。这就是规矩,混混儿的“专业”要求。

    铜板子在饭店门口让人家一顿打,没负软,他赢了,金波楼大饭店从此就得给他一份份钱。事后,金掌柜一脸晦气地说:

    “津门嘛不兴就兴这个,我腿上往后算是吸上了一个蚂蟥,拽是拽不下来了,让他白白地吸血!“

第一章 第4节

    清朝末年,天津的混混儿为极盛期。清人张焘在《津门杂记》里是这样记载的:“天津土棍之多,甲于各省,市井无赖游民,同居伙食,称为锅夥,自谓混混儿,又名混星子。皆愍不畏死之徒,把持行市,扰害商民,结党成群,籍端肇衅……”

    天津的混混儿通常都不单蹦独行,他们知道个人的能耐兴不起多大风浪,都是聚众而混,租赁房屋,或是讹人家一处院落,合吃合住,称为锅伙。住所情况就是铜板子住的“寨子”那样,屋里一个大炕、一个大锅,吃喝睡都在里头,桌椅板凳是吃喝的必备用具,没有不行,别的就看不到啥了。花枪、砍刀、斧头是锅伙都必备的武器,反而在屋里让人看不到。他们自个清楚,混混儿这个名号足以招示天下了,用不着拿那些玩意壮门面、吓唬人。不像武馆、军营里有专门放十八般器械的刀枪架子。他们把枪、刀、斧头藏在炕上的铺盖下面,怕这些家伙招人眼,有事的时候摸出来拿着就走。

    锅伙,意思很直白,大家一个锅里吃饭,合着开伙。张焘用锅夥一词更贴切,“夥”字是果与多的合成。果,是果实,种子,有遗传基因,果与多合为一字,就是一父多子的意思,具有血缘关系。

    锅伙的混混儿以兄弟相称,显得亲如一家,又体现出他们之间的平等性。平等是最珍贵的东西,能够产生强大的凝聚力与亲和力,再加上他们淡然面对残忍,把死视为家常便饭。混混儿常说的一句话是卖了,就是我的命卖出去了,不要了,你打吧,打死无仿。敢打的人就是买了。你打不死我,那你就负软了,我要的东西就得给。通常情况下,有钱的人都是选择破财免灾。

    混混儿还有为组织的利益献出生命的责任,谁要是死了,他的家人与后代的生计问题,全部由锅伙的兄弟们包揽下来,我有一口饭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这就使得锅伙具备了长久存在的生命力。特别是在平等方面,锅伙不像青洪帮会那样,有辈分高低之分,丝毫不能愈越,产生了上下阶限,虽然帮会的约束力极强,却失去了人最想要的东西——平等。

    想加入锅伙的人除了具备混混儿的脾性外,没有苛刻的要求,也没有青洪帮那样的入帮仪式。据史料记载,有人加入锅伙,混混儿们一起吃顿捞面庆贺一下就算了。加入锅伙不难,不用经受挨打的考验,成了锅伙的一员后,为大家争利,或自个想从谁家那里吃拿一份份钱,那就必得按照挨打的套路来。

    温江兄弟俩在铜板子的力主下,“寨主”同意,吃一顿面就加入了大坑“寨子”。

    锅伙,叫起来听着不体面,混混儿都称自个锅伙为“大寨”“寨子”,锅伙的头儿被称为寨主,里头有有心计的人,就推其为军师。把锅伙称“大寨”,也能看出混混儿们对绿林好汉的仰慕。

    温江在大坑“寨子”里历练了几年后,让源顺镖局天津分号的肖账房肖仲看上了,他就进了镖局。肖仲说这小子一看辣眼,是个难寻的材料。进镖局后,肖仲指点温江掷飞镖,肖仲掷飞镖技艺平常,但他知道门道儿,温江经他指点,练出了绝活,超过了师父。

    温江到了天津,如鱼入大海,时日不久,就混出了明堂。在他的明堂里头,百步穿杨的飞镖最亮堂,飞镖刺飞鸟是他的绝活,他手一扬,飞鸟被刺穿或被飞镖顶着落地了。绝活越拿手,他越到处耍,跟上瘾一样,走到哪里,他的飞镖掷到哪里,练技也为了炫技。有人一抬手,袖子被钉在柱子或是树干上,抬着的手拿不下来了。温江的飞镖贴着你的胳臂扎在袖子上,却擦不着皮肉。炫技又在练绝技,温江走哪里,飞镖扎哪里,扎人伤不着人。人送诨号刺猬,走哪扎哪。温江在南皮县时,手不离弹弓,犹喜打鸟。到天津后,弹弓换成了飞镖,弹弓打鸟不能杀人,飞镖杀人也威慑人,肖仲指点后,他的飞镖技成了。津门到处都是混混儿,跳油锅,捏火碳面不改色,而有拿手绝活的混混儿却稀罕。刺猬叫响就凭这。

    “哎哟!娘哎……可吓死我了。一帮骑马哩人找到咱爹家,还打枪!你不知道有多吓人,咱娘要不是我架着,她都蹲地下了。”

    霍王氏见霍元甲回家了,赶紧说给他。霍元甲像没听见一样,走到粪坑边,把粪筐里的牛粪倒进粪坑里。过去的农村里,家家院子里都有一个不小的粪坑,积肥用。

    “咱爹没伤着吧?”

    霍元甲问了一句。他像是有心事,从进院子就躲着媳妇的视线。

    “没伤着。我看见咱爹让那些人撵得上屋顶了,他又跳下来,把枪夺下了……亲娘哎!吓死我了!要不是咱爹功夫好,还不知道得咋着来!”

    霍元甲听到爹没事,不再答话了。媳妇真是给吓着了,自说自话一样,跟在霍元甲后头一个劲地说。霍元甲把牛拴住,提了一桶水饮牛。

    “他爹,你说有武艺好不?咱爹以前押过镖,是来找他寻仇的不?”

    霍元甲不说话,他趁着牛喝水的空儿,又去给牛在槽里拌草料。

    儿子东章、东阁飞一样从街上跑进院子,嬉戏打闹,围着爹娘转来转去。

    “滚一边子去!转哩我眼晕。”

    霍王氏说着抬手要打,小哥俩又飞一样跑出去了。

第二章 笫1节

    山海关,不知阅尽了多少激荡中国历史事件的一个关隘,不论是战时还是和平年代,这里注定都是非凡之地,尤其是侠客更乐意光顾此处。被誉为天下第一关的这个大关,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战争硝烟退去后,交通的功能又突现出来。满载货物的车辆日日川流不息,南来北往的客商穿关而过,行人离关越走越远的时候,是经验?还是地形地貌的原因?会让他们提心吊胆。

    一队满载货物的车辆,走进两边恶林夹道的一段路,突然,林中窜出一伙劫匪,挡住车队。几位镖师从车上摸起刀剑,立时与劫匪开战,混战多时,武功不凡的镖师打跑了劫匪。车队赶忙上路,车夫猛甩一阵响鞭,摧动骡马赶出这段险恶之路。

    路两旁高耸入云的松柏,一棵挨着一棵,望不到尽头。一棵几抱粗的松树晃了晃,忽地一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车队头辆车驾车辕子的马背上,辕马扑通被压趴在地,头车堵住了后面的车。

    镖师们乎拉围住这个不速之客,刀剑齐上,猛砍生劈。那人好似飘在众人的刀锋剑尖上头,转眼又跳出镖师围攻他的圈子外面,冲着镖师发笑。那人拍拍挂在腰间的剑,示意,你们看,我的剑还在鞘里,没有拔出来。镖师们受到戏弄,又一涌扑了上去。只听得叮叮当当一片乱响声,那人用剑拨动镖师们的刀剑,让它们相互撞击,镖师险些被自个人伤到。镖师们愈加恼怒,都拿出看家本事,欲砍死、刺穿这个逞强的对手。那人瞬间把剑插入鞘里,只见他往下一沉,身子贴地急旋,拿剑鞘一扫,镖师们都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那人哈哈大笑,说道:

    “尔等就这两下子,也敢出来走镖?胆子不小!我不要你们的东西,走吧。”

    那人转身而去,消失在松林里。

    “游侠?”

    “他是游侠!”

    “这号人都是要名不要利的家伙,寻找高手打败人家,自个出名。”

    镖师们从地上爬起来嚷嚷着,收拾好车马又急急上路了。

    前头,游侠又出现了,挡住了他们。镖师都紧张了,拉开架式准备接招。

    游侠开腔了:

    “敝人云游四方,专会天下高人,听说山海关一带有好武艺的人走镖,尔等可知?”

    镖师答道:

    “听说天津一镖局有个姓霍的镖师,武艺了得!”

    “今儿多有冒犯,不该!不该!”

    游侠说着让到路边,目送镖师、车队过去。

    游侠很早就亮相在中国历史中,后来是这样出现在李白的诗句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初时,游侠依仗自己的武艺,扶弱救危,主持公正。甚至影响到朝廷的施政。到了清代,真正的游侠基本绝迹了,江湖上偶尔出现的所谓游侠,也是借借游侠的名头而已,像镖师说的,打败高人让自个出名,与李白诗曰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好相反,不过让人倒是能看到点游侠的影子而已。一心想战胜高人的游侠,自个的武艺想必不会在高人之下。再说这号人不图利只是给别人的障眼法,他们是不图得到一时之利及小利。另,为何要名?那时候有名的武艺人,银子是可以向地下扔的。当时,在京津之地叫响的孙禄堂,被人誉为天下第一手,他让东北总督徐世昌请去做幕宾,之后徐总督任命孙禄堂为知州,结果被一心向武的他拒绝了。在清末主政一个州的地方官员,其富贵可想而知。另一个有名望的神枪李书文,用枪尖刺伏在窗户纸上的苍蝇,苍蝇被刺死,窗户纸完好无损。他在天津小站之地练兵的袁世凯那里任枪棒教官,每每回家乡时,离家十几里路远就有孩子追在他乘坐的车后头跟着跑,因为这位神枪阔爷爷回回都向车外扔碎银子给孩子们。

    “赵客缦胡缨”,李白《侠客行》首句的赵客,点的就是燕赵之地的游侠,赵国之君赵文王好剑,单是他的侠客就有三千多人。燕国与赵国就在今天的HEB省,天津大至处在两国的交界之地。自古燕赵多侠士,道出了此地的习武之风久之。

第二章 第2节

    秋种时节,小南河的村民中午陆续收工回家,说是收工回家,倒不如说是都饿回家了。种麦子这几天,田里的活赶得紧,收了秋季庄稼接着就得耕地,整墒顺垅,耩麦子。家家都是早出晚归,早上扒拉几口饭就下田了,说是中午收工,看看太阳,天已过晌了。

    霍家父子一行往家走,霍元甲赶着拉拖车的牛(拖车,过去农村用木头钉起来的长方形木架子,着地的左右两边是长条厚木板,没有车轮子。犁、耙、耧等大型农具放上头,用牲口拉,拖在地上走,方便带农具去田里劳动。叫车没轮子,造价低、穷人家都能用得起),霍元栋牵着两头牛,霍恩弟、霍元卿跟在后头。他们走近家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人踩着给牛盛草料的大箩筐筐沿转圈,此人身轻如燕,踩在筐沿上,空箩筐竟然翻不了。霍恩弟一看,这是高手找上门了。霍恩弟礼貌地说:

    “客人远来,家里歇歇吧!”

    那人瞧都没瞧霍家父子一眼,从筐沿上翩然落地。说道;

    “你就是霍镖师吧?”

    霍恩弟仔细一打量,看出这人是个游侠。便说:

    “我是个庄稼人,前些年走过镖。”

    游侠听霍恩弟说话谦让,知道他不想比武,便用话挑逗他:

    “在下杜玉山,久闻霍镖师武艺出众,今天专来讨教讨教。”

    霍恩弟与游侠的做派不一样,自己武功再高也不愿跟人较量,他摊手向家里指指说:

    “家里坐吧,请喝杯茶!”

    “不用了,我不是来做客的,看招!”

    游侠的江湖就是这样,走到那里打到那里,只有硬碰硬,不啰嗦。

    霍元栋、霍元卿不懂爹的谦让与沉稳,游侠的话刺激了他们,从哪里来的屌玩意,太欺负人了。爹一再客气,人家不买账,老大霍元栋忍不住了,他抢先与游侠交手。只一个回合,霍元栋就明白了他爹为啥谦让,不冒然给人比武。对手的武功太强大了,他想爹与他交手也难说赢得了。游侠轻松一招就把霍元栋打到一丈开外,霍元栋咧趄地撞在看热闹的村民身上才没摔倒。

    “嗷嗷嗷——打!”

    围观的人一看,楞头青刘嗷嗷上了。

    刘嗷嗷是一习武青年,直筒子脾气,是个半哑巴,说不成一句完整话,开口只会嗷嗷的喊叫,嗷嗷也就成了他的名子。刘嗷嗷被游侠激怒了。在封闭的村庄里排外意识很强,哪里的野鸡跑到咱家门上来逞能?我们一村人都在,怕谁?

    刘嗷嗷叫喊着冲游侠杜玉山上去了。

    刘嗷嗷脾气直的像个没脑子的人,碰到啥事儿都不怕,从来不计后果,又仗着他有个铁胳膊的“威名”,天不怕地不怕。

    刘嗷嗷的两只胳膊舞地像风车一样,游侠差点被扫着,游侠看他一个哑巴能有啥能耐,没在意。

    “呦,小子胳膊上有点儿道道儿。”

    游侠想,我先断你一条胳膊。游侠顺着刘嗷嗷扑向他的猛劲,弯胳膊用肱头的鹰嘴突朝刘嗷嗷疯舞的胳膊上一抵,又侧了一侧。游侠不忍,不能给这个傻小子太过不去,不侧一下,他的胳膊就完了,那样这个哑巴就得残废,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就算了。

    “嗷——”

    刘嗷嗷身子一扭,一只胳膊抱着另一只胳膊栽下了。

    游侠想这下也就是臂骨给撞裂缝,断不下来,让你小子长点记性,别不知道武行里深浅。

    习武的人不经经这些事也就不知道武林的可怕,除非你天下无敌,天下无敌的人又曾面对过多少劲敌。

    刘嗷嗷光知道自个的那两下子,没头没脑地朝着游侠舞胳膊,人家略施一招就让他趴下了。游侠顺口骂了一句:

    “一个蠢猪,啃地去吧。”

    游侠骂的是刘嗷嗷,却让霍恩弟觉得在骂他。霍恩弟看到了游侠的武功,不易对付,自个再不想跟人比武也被逼到了份上了。儿子被他打败,刘嗷嗷是一个庄上习武的晚辈,虽不是自个的徒弟,也时不时的向他讨教。游侠一骂,当着一街人,霍恩弟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

    霍恩弟直取游侠,围观的人轰地向后退去,让出了一个大场子。游侠像啥都没看见一样,目光从刘嗷嗷躺着的地方转向另一边,背对霍思弟。游侠与霍元栋交手后,觉得传说中的迷踪拳没那么神乎。游侠是职业擂手,他们都身怀绝技,武艺成后,就开始游走江湖,专找天下各门各派较量,打败你,自个扬名天下,骨子里流露着高傲。

    在家门口,众目睽睽之下,霍恩弟从来没被人如此轻看过,二人交手先给你个背。这个游侠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及多想霍恩弟已近游侠,嘎然间霍恩弟止住了,他要后法制人,看看游侠咋出手。两位各怀绝技的人耸立在那里,村人的心一下都提到嗓子眼上。

    一股微尘旋起,游侠又出现在霍恩弟背后,二人成了背对背,游侠还是给对手一个背。这是高人的招式,好像我闭上眼睛你打吧。武艺到了一定的境界,背后生眼,能看到人。游侠这一式,一亮,胜负似决出,谁的武功高不会先转身。

    霍恩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心里迟疑,他欲斜身,游侠墙一样的背堵住他,无论从气势还是招式上他已被游侠压制了。游侠让对手无从出招,霍恩弟感到铁一般的盾牌挡着他,虽在背后,却是四下里给他立起了墙,转身、出手都被挡住。霍恩弟急躁了,显露出了劣势之相,再看游侠,镇定自若。本是惊心动魄的比武,变得死一般的无声,高手被另一高手压住。

    忽地,围观的人群中飞出一人,这下又把人惊住了,他是找死啊!

    霍元甲出场了,围观的人群呼地向前涌去,后面的人支起脚尖,向上探头看看这是嘛事儿呀,没学过武的霍老二这是要干嘛?还能替他爹送死?

    霍元甲的出现让游侠一分神,霍元甲荡开他爹,霍恩弟感到一股巨力撞向他,他顺势站到一边,他觉出游侠没出招,定睛一看,二儿子咋上去了,他脑子瞬间凝固了,元甲,他没有武功的二儿子,真真切切的站在游侠跟前。那股巨大的力量从哪里来的,没有过人的武功,甚至不在自个武功之上的人,哪有那样的大力。

    眼前的事不得不让霍恩弟的思绪停下来,霍元甲与游侠交上手了。

    一个叫边云山的半大孩子,热衷习武,他钻进人群挤到前面,要看个究竟。

    人群里紧跟着霍元甲的出场议论开了:

    “老二不会武啊?”

    “是啊!他没学过功夫,他爹看他不是那块料,不教他。”

    “听说他自个也瞎练差,有人见过他打拳。”

    边云山说:

    “我见过,那回我跟俺娘上家西打枣,听见树林里有动静,走近一看是霍老二练拳。”

    一会,围观的人谁也顾不上说话了,霍元甲与游侠的较量,让大家都瞪直了眼。

    二人的招式快的让人看不出头绪,霍家大门前松软的习武土场子上,首次乘载如此不凡的对决,二人脚下践起的尘土时而挡住人们的视线,时而把二人淹没。

第二章 笫3节

    清末,某一天,发生在小南河村的一场谁都没拿着当回事儿的本村青年与一个外来高手的比武,没有仪式,没有官员出场,没有中间人的主持,一个武林老江湖,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看起来极不对称的二人,沉在民间,中国北方,一个贫困的乡村里。要说这场比武有啥不同,一个游走四方持武寻衅的侠客,刺激出日后名动海内外的另一个大侠。

    杜玉山被他不在意的年轻人给死死地缠住,这只是个年轻人,让他感到武林的江湖确实不好趟。霍元甲的出现不是一个对手的事,混迹武林的游侠自视功夫无敌,心里却又总有排遣不掉哪一天被人堵路的念头,被堵,这就来到眼前了?

    杜玉山出手有时不奏效,看着霍元甲在他对面,出招,霍元甲已旋到他一侧,让人能攻击到他的一侧,稍有闪失,对手早得手了。侧击,霍元甲浮萍一般漂开了。

    被人缠上不是好兆头,说明对手不弱,自个可能不强了。

    杜玉山猛撤,稍一脱开对手,想重出招式,可还没出手,霍元甲如轻风踅到他跟前。

    一个年轻人,招式、行踪快地让人反应滞后。

    杜玉山被无形之力缠着,打,难触到对手,挣,又脱不开。杜玉山心想这个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与自个所有过招的对手,招式都不一样。

    脱胎换骨于迷踪拳的霍元甲的拳法,是脱胎换骨,而不是家传——缥缈诡异,又让他耍成了出手的便招,可怕的是里头裹挟着深厚的内功。

    武侠书里好出现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內功法力大的无边,反正不用修行苦练,一句话就到位了,谁都知道那是纸上的功夫,写给人看着玩罢了。

    霍元甲的功夫,在整日游走刀刃上的游侠看着都难于置信,却又是他的对手,还能假了。在游侠眼里,霍元甲就是他徒孙辈人的年龄,与这样的对手交手,杜玉山本就不屑,又觉得让人见笑。

    武林的江湖实在难趟!

    他杜玉山与一个让人能笑话的人交上手,反倒打不过人家!

    杜玉山想以快压制霍元甲,他又错了。霍元甲的身影闪地,让杜玉山难辩身与影,哪个是实哪个是虚,脚下急流云生,上头的双拳拒招密不透风。

    “嗨!”

    杜玉山一吼,像被闷急了,他换式连连出招,结果不但没有击中对手,霍元甲的几个回拳重重的落在他身上。

    自个的看家本领都是能不用就不用,打着打着,对手一占上风,自个又急于取胜,不觉得就把兜底的东西端上来了,再不奏效,在瞬息万变地博弈中,歪招、毒招也可能用上。为了活命,再信奉武德的人,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霍元甲的招式既紧又松,既快又密,似能封死对手。杜玉山胆底凉气一抽,此人武艺远在自个之上。

    一个毛孩子——在久经杀场的游侠面前——就是一个毛孩子——又无法战胜他——对于对手游侠!

    咋得脱身?结果到底会是啥样?杜玉山开始冒出了这些念头。

    杜玉山想去摸剑,却退不出二人交战的圈子。

    霍元栋的武艺让杜玉山把剑扔了,他还觉出了这个人的师父的武艺是啥样,在这个小村子里,拿剑多余了。他扔剑时还刻意带了点儿潇洒,看热闹人的眼神,霍恩弟写在脸上正在攀升地心理承受度,杜玉山没有看,他如看见一样。

    这会儿,剑,在手中,成了这个游侠第一次的渴求。渴求的东西又往往永远得不到。

    剑!剑!剑!

    杜玉山脑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东西,时时挂在腰间的剑,在最需要的时候没了。另一个是,他要分身从地上拾剑,立刻就成了这个年轻对手的败将。

    失之毫差,险生万千!

    游侠杜玉山不能再清楚了。

    霍恩弟由开始担心二儿子会被游侠打死,到不相信自个的眼睛,再到不相信自个的武学常识,他瞧着两个人过招,看到霍元甲慢慢占了上风。

    小南河习武人张给,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也是好生奇怪,他一向敬重的武功高人霍恩弟,不光彩的被儿子换下来站在一旁,他凑到霍恩弟跟前:

    “老二哪会儿跟你学的功夫,咋教的他,这招式蛮顶用!”

    霍恩弟不知道咋说,他的眼睛一直直直地盯着游侠与二小子的对决。

    杜玉山的脚步开始乱了,如落水之人,霍元甲的拳法倒像渐入佳境。武林的路数就是这样不可测,一个走遍天下专打高人的人,千里迢迢找到小南河来,几分钟前他还盛气凌人,能逼死对手的人,此刻,他只能防御,硬撑着了。

    杜玉山组织不起应对霍元甲猛烈又刁钻的招式,似是到了乱舞手臂,乱蹬脚的地步,如同从没顶的水中挣扎着探出头,急喘一口气又沉了下去。

    步步惊心了——这是杜玉山的处境。

    出拳有对手,才能看到真拳法——霍元甲像在尝鲜。

    杜玉山脑袋里闪出自个死后被破席子一卷埋了,连个“狗碰头”都捞不着。身上的肉、肚子里的心肝肠子,让野狗撕下、拽出一口口吞吃掉。他高傲的头颅被争食的野狗啃弄得满地乱滚。狗牙利齿剔净皮肉后,成为一个骷髅,丟在荒坡野外。

    “狗碰头”是薄板劣质棺材,穷人下葬多用的那种棺材,埋后,饥饿的野狗扒去土,用头撞破棺材板,把死人吃掉。这种薄板棺材一埋土就被压破了,往往不是狗用头撞开的。

    杜玉山嘴里啊啊了几声,围观的人没听清他是喊的迷啊,还是迷拳啊。

    霍元甲第一次和人比武,又碰上个高人,既惊险又释放了自个一直闷着的功夫,一时竟不能罢手了。霍元甲没跟人比过武,是伤人家,还是让人一码,他没想过也没经历过。

    “嘭”一声。

    接着又乎腾一声,一人倒地了。

    围观的人目光都向一处聚集,倒在地上的人不是霍家的老二,是游侠。

    霍元甲的气还没收住,出自他双掌排山倒海的力量,气滚血涌力顶,力有多大,不知道。人不轻易近前的枣树林,林子里乱坟旁,长年累月一处寂静的那个去处,一个生龙活虎的血肉之躯内,凝聚出近乎邪乎的內功,因为碰到这个游侠,寻到释放口,暴发了。惯性猛烈,难收。霍元甲避开游侠,让内气随双手空挥几下,止住了。

    游侠被击得顶在霍家的院墙上,弹回来趴倒地上。

    “轰”一声,弹回游侠的那段墙向后倒去,尘烟滚起,弥漫四散,尘烟里,游侠弓弓身,趴下,趴地上震颤,又弓身,起不来,一翻身,迎面朝天,两手摁地,扬头,想坐起来,痛苦地又躺下了。霍恩弟急去扶游侠,游侠折身,还是没坐起来。霍恩弟知道这是内伤,伤大了!

    对手败了,不能让人家躺在地下不管,这是武林中的规矩,像霍恩弟这样的人,对手无论是恶意挑战还是正常的比武,被打伤,都得让其在家养息、治疗,吃喝伺候着。

    霍恩弟再扶游侠起身,游侠忍痛刚刚坐起,“哇”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霍恩弟在梦中行事一样,秋里,一天晌午,一人上门挑战,他敌不过,如神助,让不会武的二儿子打败了。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脑袋里如蒙了一层啥东西,没有往常清晰,是否被突如其来的事儿冲晕了脑门?他只是有意无意地在行事,只顾眼前的事儿了。

    霍恩弟一招呼,霍元栋、霍元卿、张给还有几个人上前,把游侠抬进了霍家。

    霍元甲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是他打游侠发力透支太大,再是他还没能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中回过神来,尽管是他所为,当游侠被抬起时,他吓的向后退了几步,把这个人打成这样子,他哪想得到。

    “霍老二赢了,不会武的霍老二赢了,他打败了人家。”

    “唉呀!老二那身手,真牛!谁他奶奶哩能想到。”

    边云山惊地不知说啥了,他嘴里嘟囔:

    “日他奶奶哩,见鬼了。霍老二没舞差几天,他能把游侠打趴下?。”

    习武青年张文达说:

    “这是霍家不练武的人干哩,他奶奶哩个……邪门了!”

    惊呼、议论声回窝在人群里。

    张文达看着霍家人抬游侠的背影,看着霍家再熟悉不过的院落,看到愣在那里的霍元甲……这里出神了!

第二章 第4节

    围观的村人尽了兴一样的散了,吆喝牲口的声音、牛羊的叫声、农具碰撞的声音、呼喊孩子的声音,乌泱起来,这是北方村庄里秋忙时节热闹的声音,人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还是,“晌午头子了,快揍饭去!”在这里,再大的事情也是一闪而过,农民一贯的常态,吃饭、种地,农事永远占主角,再惊天动地的事,一时轰动,就是个插曲。

    霍家父子等人把游侠抬到霍恩弟院内西屋里,铺好被褥,轻轻地扶他躺下,杜玉山缓了缓气:

    “我没少蹚了恶路,咋败给了一个年轻人?”

    他抬眼看了看怯生生跟到门外的霍元甲,脸上还有些内疚的样子。不是那种赢了后,把人踏在脚下踩死你的狂傲神气,他输给了这样一个对手,反倒有点可怜他,觉得自个倒不是个败者了,心生爱怜这个小对手,杜玉山也似恢复了常态,望望霍元甲:

    “小子,你的拳路真不多见,年纪轻轻了不得!”

    又喃喃自语:

    “民间藏高手!土墙趴趴屋的小村里不缺高人啊!”

    没看到比武,从田里赶来的习武青年张文达与一群孩子呼啦围上来,张文达拽拽霍元甲的衣角,问他:

    “你打地他?是你?你会武艺?”

    杜玉山听到了你会武艺这句话,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家也是一脸的疑惑,咋回事儿?杜玉山心里拧成一团。

    边云山看到地上游侠扔的剑,他拿起来,“铮”一声抽出,剑身一闪,把秋日带燥热的阳光折出惧人的寒气。

    “啦嗒”

    边云山把剑扔了。

    剑出鞘,一股异味漂出。剑身渍阴的暗寒,浸血后特有的色泽,吓住了年少的边云山。看着也是一把剑,不知道咋得,令人生恐。

    霍恩弟家的院子里,人进进出出,都是一脸紧张,上次这里响起枪声,震惊了整个村子。这回,一个外来的游侠让霍家人打伤了。

    偏晌的秋日,泛白的阳光洒在霍恩弟家这个小院的土屋上、院墙上、地面上。散发出暖暖的带着陈霉尘土的泥味,人走进屋內,是潮阴的陈霉尘土泥味。

    人们把游侠放在屋内,都散去了,没谁说话。屋里屋外的两种气味,让人闻到比平时清晰、浓重。

    院子里白亮,屋门、窗口里暗阴,对比的格外扎眼,村庄的低矮土屋、院落,晴天白日里都呈现这个样貌,此刻,人们从霍恩弟家好像才真的看到一样。

    第二天一早,霍恩弟端着老伴做好的饭给游侠送去,推门一看,床上空着,环视一下屋里,没人,游侠不辞而去了。

    床前地面上,游侠吐的血迹似干未干,霍恩弟的脚步惊起血迹上乱飞地苍蝇。

    霍恩弟一惊,床下露岀游侠的剑把。剑他都不要了?他再也用不着剑了?

    游侠这样的人浪迹天涯,骨子里的傲气日积已久,被对手打败躺在人家家里养伤,是莫大耻辱,他一向傲视的目光怎能容下自个这个败者,再看着人家给他端吃端喝,对手怜悯他的眼神堪比杀他。只要能走动,他不会待在这里。

    霍家的礼数尽到了,霍恩弟估摸着游侠的内伤不轻,不好好的服药、静养,性命难保,游侠的下场往往都难得善终,要不打死对手,要不让对手打伤、打死,当时死不了,养息跟不上,死在路边、死在荒庙里、死在山洞里都是常事。霍恩弟端着饭怔怔的呆着,他想,习武的人到底是个啥收场?自个不惹谁、伤谁,人家会找上门来,只要和武沾上了,武人养成的那个面子比啥都重,武人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厨屋里老伴叫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吃完饭,霍恩弟忐忑不安,身不由己,脚牵着人朝外走,走下庄台子,看见路边有几处浸湿的红土,是吐出的血迹。霍恩弟神情凝重。隔了一夜,游侠还吐血,内脏被击碎了,命难保了。老二这内功哪来的?上天赐的?

    游侠的江湖,一门心思找高手,将其打败成就自个的名声,这是一个捷径,也确实管用。

    霍元甲哪想到要出名,他自个闷头摸索武艺十几年,还是偷偷地弄。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忍不住伸手了。这下让游侠立竿见影地成就了他的名声,打败游侠,那还了得!在卫南洼一片村庄里,霍元甲的名头先立住了。为啥说霍元甲的名声先在这里叫响,清末那年月,信息传播工具是口舌,看见事儿的人说给别人,别人再传给别人,像霍元甲打游侠这样的稀奇事,如天方夜潭,人家又没看见,信不信还得另说,离小南河二十多里地外的天津卫就没人知道。

    霍家七八代人续传的迷踪艺,伴着一个庄稼地里走出的毛头小伙子,以另一种姿态重出江湖了。传奇!武林豪杰就是多传奇。

    这年,霍元甲年方二十有二。

    久走江湖,逞强好斗,急于成名的游侠,成了霍元甲手下第一个亡魂。霍元甲压根就没想要谁的命,他找上门来送命,咋弄?

    霍恩弟走下庄台子,沿着从庄台子下面向外延伸的小路走走停停,想到田里看看,没心思,往回走,他想跟老二说说,从哪里说起?要说的话多了,道理摆在那里,人行事,人遇到事又是另一码子事。各人有各人的作派、打算,武艺在身遇事会按奈不住,事后后悔的事,一不心思就干了。霍恩弟走过镖,看到的事不少,走镖险,那还不是一条真正的恶道,押镖人与劫镖人武艺都不在一流,有人瞧不起他们,视他们都是混饭吃的,瞧不起他们的人才是俯视武林的人,恶道儿不是别的,正是武艺在身,让你避之不及,一踏步,险象环生,武林中处处惊涛骇浪,高人上头有高人。

    游侠这回找上门来,没有老二出手会是啥样?游侠眼里的凶光不依不饶,追命的恶光。这回游侠是冲着他霍恩弟来的,下回就有人该找老二了。老二这武艺行了,霍家是祸是福?武艺出众,到时候捅的漏子更大,打死个游侠还能收得了场,惹了大祸,全家人都跟着遭殃……日日习武,一心求成,真有了武艺又后怕。霍恩弟脑袋里来回调换着这事儿。

    霍恩弟走到庄台子底下,抬脚上蹬,天天见,天天走的庄台子,好像怱地高不可攀,灰乎乎的土坡向他压来,回头,脚下向北延进田野里的路,天天见,天天走的路,好像第一次看见,迈步,挪不动脚,他立在了那里。

    托着一村屋宇、一村人与生畜的庄台子,下面竖着一人,小路,躺在他脚下,一头顶住庄台子,一头伸向天际。

    小南河,因为有人习武,这个村子必定不寻常……

    风,贴着庄台子从西边踅过来,霍思弟侧面,远处的枣林被庄台子遮蔽一半,灰暗的绿色飘绕在庄台子一头,霍恩弟心中一悚,熟识无睹的枣林,让他生惧,那一抹绿中数不尽的扎心枣针……老二钻在那里头咋习出了功夫?

    霍恩弟倾心费神地教老大老三习武,到头来不如他不教的老二的武艺,外人都夸耀他霍家习武人才辈出,霍恩弟心里五味具杂——日他奶奶,世上咋生出武艺这种玩意,没有该多好。

    武功一旦成了,不用也得用,有多少高手藏着捂着自个的武艺不示人,没办法,到时候逼着你出手。之后,又和名利沾上。一旦与人相决,不是在擂台上就是在擂台下,反正一个厉害的被另一个厉害的干掉,名声就来了,不要也扔不掉。

    霍元甲头回使出自个都不知道啥样的功夫,出手就要了人命,还是游侠的命。一个一门心思打死别人让自个成名的人,他陪上了命,倒让他要打死的人出了名。

    这就是武林,血淋淋的江湖。多少人日夜打熬筋骨,拚命朝那条路上挤,挤不上,一生平凡无为,挤上去,那是一条不归路。

第三章 第1节

    早上,小南河的人都去田里干活,节气不等人,趁着刚犁好的地,水分湿气还没有跑走,得赶快种上麦子。

    霍元甲肩扛铁锨,铁锨一头挑着粪筐和霍王氏一起下田里干活,霍元甲是个知道过日子的农民,铁锨挑着粪筐不离肩,见粪就拾着,地薄没肥料难有收成,扛粪筐拾粪对农民来说是一件常事,肩扛粪筐也是农民的一种标志性形象,谁要不是这样,那人家就知道这个庄稼人是懒汉。这种农民肩不离粪筐的形象一直保持到当今,中国改革开放之前都是那样,可想,在霍元甲所处的一个纯粹的农耕时代,一个农民不拾粪养地,那你干啥?

    “二叔,二叔!”张文达跑过来,跑步一颠,铁锨从他肩上掉下,张文达拖拉着铁锨哗哗啦啦的追上来。

    “二叔,你的功夫哪来的,谁也没见你打过拳呀!”

    霍王氏接过话:

    “看慌张得你,干活咋不像这样?,怪不得你爹净嫌你整天眼里没活。打拳有嘛用?能当吃当喝?”

    “婶子别打岔。”

    张文达说着去拽霍元甲。

    “二叔,我问你呢!”

    自从霍元甲打游侠之后,霍王氏对他的态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妇道人家最怕的事摊在她头上了,往后还会有好?会武艺,你打伤、打死人家,人家就不能打伤、打死你?霍王氏一想起上回找她公公爹,向他开枪的那些人,啥时候想起来,立时她的头就炸大。

    “嗷嗷嗷——”

    刘嗷嗷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贴着膏药的胳膊,嘴里嗷嗷着过来了,他挡在霍元甲前面,一只胳膊舞起来让霍元甲指点他武艺。

    “去去,上一边去哑巴。”

    张文达推开刘嗷嗷。

    刘嗷嗷哪能干,随即与张文达对打上了,张文达哪是刘嗷嗷的对手,刘嗷嗷单手几下把张文达打倒在地。

    “嗷——嗷——”刘嗷嗷示意张文达起来再打,张文达爬起来与刘嗷嗷拼命。

    “别碰着你的伤胳膊!”

    霍元甲喊道,他不听,霍元甲上去隔开他俩,刘嗷嗷趁机与霍元甲对打,讨教武艺,霍元甲也用一只手与他过招,避着他的伤胳膊,有意调动他臂上的功夫。

    “嗷嗷这胳膊有长处,好好练,保不准往后能出个铁胳膊。”

    霍元甲说着退到一边。

    刘嗷嗷像疯了一样舞着单臂,边舞边嗷嗷。

    霍元甲看着刘嗷嗷在那里自顾自打,觉得小南河的年轻人对武艺还真痴迷。刘嗷嗷的那个劲头让人好笑,想分散分散他的精力,霍元甲说:

    “你光会嗷嗷,啥时候能说出一句整话来,我看以后你就叫震腔吧,震一震,看能震出个声来不?也能说出句完整话,别光整天瞎嗷嗷。”

    张文达说:

    “他又没个名,叫震话吧,也算二叔给他起了个名字,不比人家喊你嗷嗷好听?”

    霍元甲说:

    “叫震话?震话,听着怪别扭,震……叫震声哪?好听点儿吧?”

    “震声,听起来顺耳朵,起这个名好。”

    张文达帮腔的说。

    没想到刘振声这个名字还真叫了起来,到后来又叫响了武林界,农劲荪请医生给他治好了哑巴,这都是后话。

    一阵插曲过去了,打拳确实不能当饭吃,还得上地里干活去,大家又上路了。

    “老二收徒弟了?”

    路边一个看热闹的人,名字叫听喝,他打趣问霍元甲。

    “看脚底下,别踩了粪。”

    霍元甲说着伸过铁锨去,拾起听喝跟前的一滩粪。

    “别抢”

    听喝用自个的铁锨盖住粪,霍元甲一停,听喝把粪铲在了自个的铁锨里,霍元甲拿铁锨在听喝的铁锨下一抬,粪筐向前一斜,粪落在了霍元甲的粪筐里。

    “唉唉!抢人家的粪?”

    “你都没看见,我咋算抢?”

    霍元甲说。

    “哈哈哈……”

    看着两个人争抢一滩粪,大家都喝喝哈哈地笑了。

    霍元甲的地到了,霍元甲放下粪筐,把粪倒到地上用铁锨摊了摊撒在地里。

    “站这里干嘛,不去干活,你爹又该骂你了。”

    霍王氏说。

    “我今儿就在你家地里干活,哪里不去啦。”

    张文达帮霍元甲干活,粘上他了。

    一阵风刮过,掀起滚滚尘土,向地里干活的人卷去,刮在嘴里,吸在鼻孔里,谁也不避,没谁嫌脏,这就是庄稼人,无论他们以后离开土地到哪里,泥土的滋味已渗在了骨子里,也无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他们是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丝毫不会受影响。

    干农活是拉呱的好时候,边干活边说话,张文达又一个劲的问,霍元甲慢慢道来了。两个农民,一个青年,一个少年,种麦子,为了来年有粮吃,脚趟在地埫沟里,面朝黄土背向青天,论道似的说起了武艺。两个青少年农民的问答,听听吧:

    “听我爹说游侠的功夫都是神功,可了不得!你咋能打败他?”

    霍元甲笑笑。

    “二叔!都说你使哩不是霍家拳,那是嘛招式?”

    “接招”

    张文达一扔手里铁锨,拉开架势。霍元甲一脚把粪筐踢给他,张文达与粪筐一起滚在地上。

    霍王氏欲责备霍元甲,怕耽误干活,挖了他一眼。

    张文达一手撑地折身看看,霍元甲还在原地,摸了摸跟前的粪筐,拿起来晃晃,他脸生惧色。张文达觉得一股大力涌向他,把他推倒了,粪筐带的力。唉哟!这是嘛功夫?他没沾你的身子就能把人打倒了。

    “了不得!日他奶奶哩,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功夫!”

    张文达嘟囔着爬起来,惧,从心而生,尝不到厉害不会怕、不知道敬。张文达对霍元甲的态度从此两重天。

    “游侠这会儿早死了。二叔!我说是不?”

    张文达说话声比以前小了一半。霍元甲捂捂嘴,瞪张文达一眼,一阵驴叫传来,霍元甲赶紧看了看霍王氏,霍王氏没听见张文达的话。驴叫赶巧了,给霍元甲避开了麻烦,要是霍王氏听到游侠被打死了,她最少也得嘟噜霍元甲三天,恐怕还完不了,以后时不时还得提起来再叨叨。霍元甲习武别人不知道,瞒谁也瞒不过老婆,霍王氏对他习武早就横竖看不顺眼,习武不能当吃当喝,给个穷家带不来一点好处。“没事你坐下歇歇不好,拉趟子打拳,饭量就翻一半。打拳你能打出粮食来?”还有“踢腿伸胳膊干嘛,把鞋磨烂了!一年我得给你多揍几双鞋!”这是霍王氏一看见霍元甲习武就说的话。霍元甲打游侠后,霍王氏嘟噜霍元甲又添了新內容,“看能哩你?光兴你打人家?哪天还不得让人家把你打死。”这会儿要是让霍王氏听见霍元甲打死游侠了,那还了得。

    “二叔!我就问问你,你咋练地功夫?是霍家拳不?”

    张文达靠近霍元甲,向外探着身子,做及时逃跑样子,他怕了。又追问:

    “是哪门哪派?”

    “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这话形容的倒贴切,流露出霍元甲在家里被拒学武的心结。说话的水平不见得肚子里非得有多些墨水,还是来自切身感受说的到家。

    “懒老婆的裹脚布我也不嫌。”

    这两句话在民间都是挂在嘴皮子上,张嘴就来,张文达接话头接的也好。

    张文达说完这句话,躲打似地跑出几步。

    “不闹了二叔!我就想知道你这拳法的来头?”

    “拳法?咱那个大坑你知道不?”

    张文达费解:

    “大坑咋啦?”

    “我的武艺从那里来哩。”

    “净瞎操……”

    张文达话一出口打住了。从前他不会这样,他对霍元甲的敬,立马见效。

    “别糊弄我!咱庄上老少爷们洗光腚洗澡的一个大坑,能洗出武艺来?二叔!你?”

    “不给你瞎说,我的拳法也算是让水淹出来的。”

第三章 第2节

    小南河村的地形地貌是中间一个大坑,把村庄拦腰切开,分成了东西两段,一坑担两庄。没办法,筑庄台子就地取土,挖出了个大坑。啥是庄台子,还得再说说,今天,要说庄台子,别说外地人不知道是啥,小南河一带的人也难说知道。天津周遭地区地势低凹,偏偏又处在九条河流的尾巴上,上游中游发大水,这里就积成了湖,十年九淹。这就是霍元甲的家乡。为了防水患,人们想出了个笨办法,不过也最管用,盖房子先垫起高高的地基,高出地面有三四米,家家户户的地基连成一片,形成了这里特有的景观,村庄都处在高高的台子上,当地人称为庄台子。小南河中间的那个大坑,就是筑台子起土挖出来的,有好几米深。

    夏天多雨,坑里积满水,成了天然的游泳池,不过,那时候,游泳这个词,乡下人还没听说过,实际的是,一坑水充当了小南河人的洗澡池。农村人一年四季,三个季节都没法洗澡,秋冬两季天冷不能洗,春天没水也洗不成,乡下人只能在夏天,大雨过后才能跳到坑里洗澡。男人在街上人少的时候洗,入伏后,闷热难耐,爱干净的女人们,在天黑后才能下坑里洗洗澡。孩子们就随便了,啥时候都行,光腚一脱就下坑。洗去一年的泥渍,但洗不去油腻,没有人拿肥皂洗身上,想拿也没有,在乡下,少数人家能买得起肥皂,家里有肥皂,男人在大坑里洗澡也不会用,老婆得骂那是败家。庄稼人一天到晚在泥里土里滚,洗干净有啥用,下田干活转眼又是一身土。

    大闺女小媳妇在田里干活,衣裤上沾上泥土,谁也不嫌脏。庄稼人翻土整田,亲近的就是泥土,身上没有泥渍,那还叫庄稼人。在农民眼里,谁身上、脚丫子上没有泥渍了,人家知道,你一定是夜里躺着睡不着觉,闲来没事自己用手搓掉了,还有人调侃那是干洗法。男爷们说的更直白,夜里躺在被窝里,光腚上一摸,一把一把的泥。躺在床上总算不干活了,不搓泥干啥?起床后身子也就干净了。别说这是百多年前的事,改革开放前,乡下的学校大多是民办教师,他们在学校里,站在讲台上讲课,放学后,就到田里干农活。小南河当地的一所小学,有位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脚一崴,硌脚了,他脱下鞋来,往外倒积在鞋里头的土,脚上厚厚的泥渍被脚汗染成了黑色,远看倒像穿着袜子。霍文亭老师进教室门,正好看见,说你得三年没洗脚了吧,他索性把脚抬起来一扬,说道:我要发功上天了,这叫乌云遮脚!

    霍文亭是霍元甲的孙子,也在这所小学里当语文老师。

    夏天,村前屋后的坑里有了雨水,恰似老天把澡堂浴池送到人跟前。不过,没谁知道洗澡叫游泳。要说游泳,乡里也有个名,叫扒水。谁会扒水,被称为会水的人,会水的人扒水,就是常说的狗刨子,人扑在水里两手向前扒,脚在后头的水面上扑腾。两只脚交替扑腾水的声音很大,“嗵嗵嗵、嗵嗵嗵……”捶大鼓一样,在空旷的大坑上头回响。这是一种带响的游泳形式,有的乡里管这叫扒水,有的地方更直接的叫敲坑,也有地方叫踢水,十里不同音,八里不同俗,叫啥的都有。

    这个时节是男孩子在水里撒欢的好时光,年龄大些的孩子会水,水深的地方也敢去,扒水扒过去,嗵嗵嗵地敲坑,让只在坑边浅水处扑腾水的小孩子眼谗死了。

    霍元甲小时候也不例外,好下坑里去扑腾,他年龄小还没学会扒水,只能躲在坑边浅水处。一次,霍元甲在坑里洗澡,不知怎地滑进深水里,那可真叫扑楞水了,头顶忽地露出水面,又忽地沉下去,小手在水里猛抓腾,一会水面上啥也看不见了。别的孩子吓呆了,喊救人救命都忘了。说来也是霍元甲命大,不该他死,张文达他爹抱着一捆猪草到坑里清洗,看到直呆呆立在坑边浅水里的那些孩子,又看见坑里水面上冒水泡,他立刻明白了,跳下去把霍元甲提溜出来,晚一会人就没命了。

    那一次呛水,差点要了霍元甲的命。喘气,水就往嘴里灌,憋死人,张嘴喊人,还是灌水,吸不进气,憋死了。吸气呼气,让他刻骨铭心。后来习内功,就是调节气的事,一场生死劫,霍元甲比别人对气体会的深、真切,他把对气的敏感移到站桩、运气上,悟性出奇的好,成就了他超凡的内功。

    霍元甲把这事儿说给张文达,张文达将信将疑:

    “你?二叔……呛了一回水能练出好功夫!天底下还有这事儿?能管用?”

    “不管用?不管用我不得死在游侠手里。”

    还是打游侠能负众,张文达一听不怀疑了:

    “真是这样?练武还不是光下劲哩事儿?”

    “没嘛,甭听人家把功夫说哩神乎其神,练武就是周流气,气周流好了,就管大用。我和游侠过手,末后儿一推,推哩就是气,要是光舞叉拳脚的话,手上能有多大的劲?”

    霍元甲与游侠交手,游侠招架不住时,霍元甲的功法正到了进境的时候,甚至忘记了在与人交手。心里泛起一片白,那是坑水折反的耀眼的阳光,水没顶,两眼让水捂黑,密不透气的水封住两耳,耳膜轰隆轰隆地响,只有这一种声音,水声。平时不在意的喘气,这时要命了,呼吸,水就呛死人,整个人让水密封起来,身体里的气周流回游,把人要鼓崩了。这是霍元甲武艺的前提。水逼得他,知道了人一刻离不了气,气就是命,与别人习內功时才知道气的重要,那是两码事。这是霍元甲自个通往武境的道儿,别人无法复制;在枣林站桩,把外界的杂声,人影,树上的飞禽,摒弃的一干二净,像是水把人的周身封起来一样,与外界隔断了。运气,真气如一股湍急的涡流,顺着经脉在体内回旋,意引气随,推动一股一股力、巨力,等待决堤的号令。霍元甲把他对气特有的体验与修炼内功自然的接合起来;双臂一推,掌未到,阵风突卷,不知道出去多大的力。这是霍元甲给游侠的那一击。

    习武的人多如牛毛,各有各的世界,出奇的人、有出奇天赋的人不多,大都留下了个习武的名头,唯奇人才能把武艺演绎地出奇,才能独步武林。霍元甲天赋异禀,习武竟能无师自通,功夫奇也!他那一击,把游侠击得撞到墙上,弹回来趴地下。如果对手不是游侠,换成武艺不精的人,这一下得把人击地贴在墙上成锅饼,再与倒塌的墙一起粉身碎骨。

    掉坑里,把霍元甲淹了个半死,呛水伤了他的肺,以后的日子里,天凉他就好咳嗽,脸色泛黄,日后有了“黄面虎”的大名。

    “人得到了功夫,前边还得有个嘛?算是由头吧,水让我知道了气,还有咋着用气。一人一个样,没法说。”

    张文达像明白了啥,打断霍元甲:

    “水对一块石头没啥,对人就不一样了,人得喘气,人没在水里就得憋死。我爹好说‘铁怕落炉,人怕落水’。要是比武的时候出招,让对手像掉到水里一样,那他非得完蛋不行。”

    “你小子悟性不差啊!”

    霍元甲这一夸,张文达恣儿了:

    “二叔!我以后得跟你学武。”

    霍元甲没吱声。

    “你这功夫归哪门派?”

    霍元甲低头干活不吱声。他觉得打游侠的功夫还不是他期及的,他要的是,意到气到,不是意领气随,还差着哪!

    霍元甲对形意拳颇留意,河北、天津之地习武的人多,又多是习形意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形意拳的拳法拳理,比他看到元栋、元卿习武,爹指教的迷踪拳的拳法多得多。爹不让他习武,家拳他只能偷看偷听,在外头他不光能仔巴细地看人家习武,也能向人家讨教讨教,再躲进枣林里自个打拳琢磨。形意拳是内家拳,习练地是气,迷踪拳是多种拳法杂烩的拳,形意拳的成分在里面占的又多,霍元甲习武从内家拳入门,他在大坑里与气的遭遇又与其对上了。

    一片没有谁在意的普通枣树林,让人避让不及、遮蔽着坟堆的林子,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名震天下的大侠。

第三章 第3节

    迷踪拳没有成就霍元甲,倒是霍元甲把迷踪拳带出了名,其父霍恩弟是镖师,功夫了得。不过干镖师的人,功夫也就算个三流,能靠上二流功夫的镖师不多。当时的直隶省有名有姓有记载的一流武师不少,独找不到霍恩弟的只言片语,传闻都没有,他是霍元甲的爹,又是习武之人,因为儿子的名号太响,他才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迷踪拳是霍家的家传,父亲与兄弟们都习武,外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把霍元甲算在了迷踪拳门里。

    迷踪拳其名,让人觉得另类且神秘,后人的传说及文学、影视剧作品更是把迷踪拳安在霍元甲头上。

    迷踪拳一直以来在武林中就是个平淡无奇的小门派,沾上霍元甲的名头才广为人知,霍元甲到上海后,以精武之名传授自个的武艺,仍不提迷踪拳。霍元甲在上海虽一闪而失,他的武学影响力与他命名的精武,先后远播海内外。

    迷踪拳是一杂拳,杂拳倒有其优势,融入了百家之拳的长处惠及自己。

    史料中的记载是:“迷踪拳术,疾极也,隐进也,猝击也,亦柔亦刚,变化莫测,妙用也。”

    说的就是,出招极快,手法隐藏不露,寻机突然袭击,法力刚柔并用,招式变化莫测,虚实随心变幻。看来迷踪拳把所有拳术的好处都一锅烩了。

    迷踪拳被大众所知时间不长,要说拳术的发源却得追朔到一千四五百年前。初时,迷踪拳的拳法套路很少,历代拳师在习武中吸收了其他门派的长处掺进来,逐渐才像个样了,外型上一看也是北方长拳的架式。说其杂,迷踪拳吸收了形意拳、少林拳、八卦掌、通臂拳、鹰爪拳、戳脚翻子拳等多为内家拳的一些精华。把好东西掺和到一块,打出拳来想必孬不了,不过拳种再好是一回事儿,习拳的人能否习出眉目来,却是另一回事儿。习武的人多如牛毛,能习出个名堂来的也就凤毛麟角。

    霍元甲没跟谁学过武,他出生在武术世家,生活在武术之乡的河北,在家里,他爹不让他学武,他偷瞧瞧,侧耳听听,在外头到处都能看见习武的人,听人家说说,练拳的这事儿那事儿,只要他觉得是好东西,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都拿来变成自个的,他也跟迷踪拳一样,成了杂家,百家之长,成就了他的武艺。把事儿说回来,还是霍元甲他爹的歪打正着,不让他习武,一逼,逼出了他超凡的武艺。

    民间传言真真假假,好东西孬东西都是言过其实,有的是夸自个贬别人,有的人有一分功夫,得装出三分,有的人有了点功夫,就开始装大,说话、行事拿捏着,虚伪地让人替他难受。虚伪,本就让人生厌,可虚伪就好沾着人,人为啥虚伪?那是人的共同点太多了,人总想优于别人,又没啥能耐,言谈举止先用虚伪包装起来,反正这个谁都能做到。

    云里雾里,霍元甲也能看到听到些真玩意,让他有了努力的方向。随着自个武艺的长进,霍元甲识别真伪的能力愈强了,哪些可以为己所用,哪些是瞎扯的,他也能做到取舍。自学的好处是沒人管没人问,逮到好的就抓住不放,直到弄出个水落石出。往时他听人吹牛一样说的玄玄乎乎的武功,自个竟然摸着点边了。

    霍元甲不是真不想拜师求教,只是他求教的人不好找,有的人武艺确实到了神乎其神的境地,这是大师,大师级人物在河BJ津直隶省这一带就有好几位,可人家深藏不露。

    霍元甲只能向人家看齐,尽管那是找不到摸不着的人。

    “二甲,咱爹的地、我的地都犁完了,你扛犁去吧。”

    霍元栋牵着两头牛过来了。

    霍元甲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在家里,爹和哥叫他二甲、老二,弟弟霍元卿叫他二哥,偶尔也叫他二甲,那是弟弟不服气的时候。在自个家里没人叫他元甲,别说家里人,村里人也不叫他元甲,称乎就是霍家老二或是二甲。哪像电影电视剧里,不管是谁,左一个元甲右一个元甲的叫,那是念台词。

    张文达跑过去接过牛缰绳,牵过牛来递给霍元甲,他说:

    “我扛犁去。”

    霍恩弟与三个儿子一家养一头牛,牛是大牲口,一家养一头负担小,犁地时合起来用,犁地这样的活最重,两头牛才能拉动一张犁子,四头牛分垃两张犁,给霍家分开家的四个家庭轮着犁地,两张犁伙着用。霍恩弟与三个儿子分家时两张犁没分,这样经济又实用,乡下人过紧巴日子、穷日子就得精打细算。

    张文达扛来犁,把两头牛套上。

    “俩牛都套上了?卸下一个来。”

    霍元甲说。

    “咋得,不犁地了?”

    “甭问了,先卸下一个来。”

    张文达卸下一头牛,霍元甲只赶着一头牛犁地,张文达奇怪地跟着,他想看看一头牛拉犁子能拉多远。霍元甲扶着犁的手,不是扶犁是推犁。

    “二叔!干嘛你?”

    “犁地呗!”

    张文达横推了推霍元甲扶犁的胳膊,丝毫不动,铁棍一样。

    “这也是练功啊?”

    “对了。”

    “这样练顶嘛用?”

    “嘛用都顶,行走坐卧都是拳!找到这个门道,练功夫就轻松了。”

    行走坐卧都是拳,霍元甲顺口一说,张文达不会在意,就是在意他也体会不到。

    气运一宇宙,意中的无边天地与周身无处不达的气合二为一,就到了意到气到。周身无处不达力,无处不使击。不出手不出脚照样把人弹出、击倒,不动而动,无拳而打,招无招、拳无拳,又到处是招,到处是拳。

    推犁,霍元甲在运气顶力,没有对手正好把气力泄在犁上,这与人比武使力一样。推犁、拉车、挑担,干这些力气活,把经脉一调,气运血,血顶力,和出招击人没两样。不同的是击人要讲究速度变化,力顶这些力气活,练的是耐劲、持恒性。比武时两招相顶,与人抗上劲,那就得看谁的耐力大了。行走坐卧都是拳,指的正是这些门道儿。

    霍元甲赶着一头牛,来回犁了几趟子地,一头牛拉犁和两头牛拉犁一样,张文达呆住了。

    “二叔!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嘛?”

    “跟你学武!”

    “要不你跳坑里淹一回去?学武艺是嘴皮上的事儿?说学就学?”

    “要是能有你这样的武艺,淹死也干……不行啊,我会水。”

    “跳井去!”

    “你把我的手脚捆上,我滚到坑里去。”

    “光说话还干活不……奶奶个逼哩,学武不准哪天就让人家打死了,还用滚到坑里淹死啊?好好哩孩子不想着往后娶个媳妇过日子,瞎想嘛?你要有出息就离会武艺哩人远着点!”

    对一个事儿横竖看不顺眼,霍王氏免不了时不时的就敲打敲打。霍元甲套一头牛犁地,她看着就生气,充哩啥能?不好好地犁地,人家哪有套一个牛犁地哩。

    张文达还是个孩子,心里急着学武,说起话来就忘了干活,也惹得霍元甲光给他说话。

    “不干散了吧,麦子甭种了!”

    霍元甲、张文达二人的田间“论道”,不时被霍王氏的斥责声打断。在民间,你的所做所为不是为了养家糊口,统统被成了不干正经事儿,这很现实,你不是衣食无忧的在从事一门专业,你的成就无论日后有多辉煌、耀眼,出道之前就得先弄吃的,啥事儿都得先搁一边。

    面朝黄土背朝天,对有些地方的农民来说,可能就是一种奢望,黄土是肥沃的土地,与五谷丰登、粮米满仓相连接。黄土不是哪里的农民都能面对着的,小南河处在退海之地,盐碱性很大,土质不易长庄稼,呈白灰色,面对黄土倒成了这里人的一种渴望。当然对于论道来说,面对什么样的土倒不受影响,影响的只是论道人的生活境况。

    在书里时常会提及这里是退海之田,不提不行,说这里的事儿不能抛开环境,这方土地对这里的人影响有多大,看看家家户户的咸菜缸便略知一二。人穷吃不起菜,咸菜是常年伴着下饭的东西,腌咸菜用盐,盐得花钱买,这就是问题了。霍元甲和这里的爷们,霍王氏和这里的娘们都拿着筐挎着篮子到地里扫过“盐”,扫泛在地面上的灰白土面子,弄回家里去,倒锅里加上水煮,耗干水,剩下的就是“盐”。这种“盐”淡,咸味不够,又苦又涩,做饭不能当盐,腌咸菜能顶用。这种“盐”咸性淡,腌咸菜就得多用,咸菜水稠的跟泥淌子一样,咸菜缸外壁上泛出一层厚厚的湿灰土。

    那回,李井首找到小南河向霍恩弟打枪,霍元甲的娘吓得站不住了,霍王氏替婆婆挎着扫盐的篮子,篮子里盛的就是这种“盐”。

    一阵子三秋大忙过去了,该收的收,该种的种上了,庄稼人可以暂且缓一缓劲。小南河村一时退去了农忙的喧嚣。

第三章 第4节

    午后,村中的大坑出奇的静谧,懒洋洋的躺在那里,隐去了它的凶险。太阳转到西庄一边,坑水像一块大玻璃盖着,反着白光。人从坑边走过,坑泥的微腐臭味弥漫进鼻腔。

    乡下,村庄里大都有坑塘,那些大坑看着平常不起眼,却很少没有淹死过人的事,别说孩子,成年人照样被淹死。尤其是盛夏,天热得跟下火一样,通常是吃完晚饭,天黑了不能干活,下坑里洗个痛快吧。小南河的一个邻村,有个成年人吃完晚饭,一头扎进坑里,想不到的是,这人再也没从水里露出头来,捞人时一看,他的一只脚被水下的树根套住了。淹死过人的大坑都少不了恐怖的传说,淹死的人成了水鬼,水鬼从水里永远出不来,得再抓住一个人淹死,顶替上,水鬼才能从坑里出来。天热后,人还是得下坑里洗澡,恐怖不恐怖?有的人说看见水鬼了,还和被淹死前的人的模样比较,成了啥样啥样,说的有鼻子有眼。有的人说看见大坑里水面上漂着一个元宝,见有人靠近大坑,元宝就向坑边上漂,元宝是沉甸甸的金子,咋能漂在水面上,那是水鬼的手在下面托着哩,诱人下水拿元宝,把他淹死,水鬼就能上岸了。

    一处仅比平地低下去的洼窝,存了水,咋会变成如此一个魔窝?没人说得清。

    鸭子、鹅好像在水里游累了,躲在水边,这些大鸟有的翘起一条腿藏在羽毛里,一条腿独立着,脖子向后盘,把头插进翅膀下,午睡了。没午睡的就拿嘴当梳子,在羽毛里来回梳理,再扇几下翅膀,甚是自在。它们不用担心滑到水里,水对它们没有一点威胁。

    霍元甲从坑边走,不经意,漂一眼,看到什么?也没看着嘛。无形中又惦记啥,他不知道为嘛停住脚,出神地面朝大坑愣一阵子。离开大坑,脑子里都是大坑,他不见得怕水鬼,被水呛过,知道水没顶的厉害。他想真是一物降一物,那些水上的鹅鸭嘛也不怕,飘在水面盘起头,睡觉都行,淹不着它们。人就不行,水能要命。霍元甲漫步到坑西岸,他拉长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着走动,在水上漂移,霍元甲心里一动,他急走几步,又退回来,看着水上的影子,像个傻子一样。别人不知道他在干嘛,别人想的不是他想的,干一件事情不到傻子的份上,就难成极致。

    自上次游侠光顾小南河后,霍恩弟心里天天有了新的挂记,说不定哪天又有游侠找上门来,找的人会由他换成老二。老二能再打败人家吗?打不过人家咋弄……还有完吗?他奶奶哩……习武就是引火烧身啊!

    一艘日本客轮在上海十六铺码头靠岸,码头上清兵与洋人巡捕盘查、巡逻,农劲荪手提皮箱下船登岸,三位青帮帮徒上前殷勤迎接。为首的一个二十来岁,个头挺拔,格外精神,此人名叫蒋介石。

    农劲荪看着三人一身青帮徒穿戴。蒋介石会意,看看清兵与洋人巡捕给农劲荪使了个眼色,以示为何他们这身打扮。说道:

    “先生,大哥已备下宴席为你接风!让我们几个兄弟来接你。”

    农劲荪警觉的问:“你们大哥……”

    蒋介石环视一下码头:

    “先生别误会!”

    蒋介石带农劲荪来到布道街。这是沪上著名的文化街,被誉为中国的喉舌之地,报业新闻的发源处。农劲荪跟着蒋介石从几家报馆门前穿过,走到路西段,拐进普乐里弄堂,农劲荪觉察不对头。

    这条街还有个更为响亮的名字,叫四马路,它是上海开埠时修的四条通往黄埔江的大马路之一。四马路独具特色,路东段是文化路段,路西段在众人眼里更为亮艳,花柳莺燕之地,如同BJ的八大胡同。在上海滩,这里妓业的繁荣程度压过其他任何地方,其缘故是,早年太平天国占据东吴之地后,洪秀全下令禁娼业封妓院,苏州、扬州、宁波的妓女纷纷奔往上海,大都落脚在四马路。一条街,一端挑着文墨春秋,一端挑着胭脂红粉,香氛异常,夺人魂魄!

    普乐里是四马路西头的一个普通弄堂,这个不到二百步长的小巷,两边共聚落着近百家妓院。农劲荪跟蒋介石走到普乐里靠近尽头,在名为“开春”的一家妓院门前停下。农劲荪惊诧:

    “你们是什么人?”

    蒋介石压低声音:

    “陈其美先生在这儿等着你哩!”

    对于历史人物,小说里不能乱写,陈其美为了避险,把办公室设在妓院里,这是事实。有的同盟会员曾撰文登报纸批他:“在妓院里姑娘的床上与人议事……”。蒋介石是陈其美的拜把子兄弟,二人都先后加入了青帮帮会,这对他们早期的反清活动,确实起到了帮助。

    两个青帮徒留在大门外警戒,农劲荪疑惑的跟着蒋介石进了妓院,立时,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围上来拉扯他俩:

    “哥哥跟我来!”

    “哥哥跟我!”

    “去去去!”

    蒋介石推开妓女。

    “哥哥!求你……”

    一个神情悲乞的妓女抓住农劲荪的胳膊往屋里拽,扭脸泪下。

    一位认识蒋介石的妓女上去拉开抓农劲荪的妓女,知趣的说:

    “别这样,他们是妈妈的贵客,没事了才行。”

    “这个生人可不是个没钱的主!看哪个姐妹先缠上他?”

    一位高条细腰的妓女挺挺胸,左右晃晃臀,自有鹤立鸡群的优越感。嗲气地说:

    “我的拿手活可不吃素!瞧吧!我让他天天围着老娘转!”

    一堆婊子的“表演”,正人君子会鄙视人家,没啥,干什么得说什么不是?这是窑姐必须得有的上手活儿。

    “一说就是弄那,还有新花样不?”

    “得翻翻新了!不嫌老套?啊?哈哈哈!”

    高挑妓女立刻受到另外两个妓女的“攻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妓女们望着英俊挺拔的蒋介石与气质儒雅外盈的农劲荪拾梯上楼,爆起一片放荡地笑声。他俩的到来,如一股春风从野花上头抚过,弄得一阵伏颤。一张张浓妆艳抺的脸,被笑意催得愈是姹紫嫣红,她们笑完,望着二人消失的身影,竟浮露出些许狰狞。唯那个拽农劲荪的妓女略显不入流。妓女作为社会百态的晴雨表,那情势生动的不能再生动了。

第三章 第5节

    妓院二层楼上一个房间,与其他妓女接客的客房没啥两样,进门是一张大床,床上有个小桌,上面放着烟枪与烟灯,吸鸦片的工具摆上头。在这个房间里,这些东西是道具,让人看的。这个房间不同的是还有一个套间,农劲荪一进门,陈其美寒暄着把他拉到套间里,陈其美知道农劲荪要说什么,先来了一番解释:

    “谁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找姑娘才来这里,我们的事,清廷死盯着呢!几次我差点被他们给抓了,这里鱼龙混杂,倒是个……”

    妓**荡的笑声、夸张地呻吟声,楼下妓女肉麻挑逗地拉客声一并涌来,在这里办公不听也得听。陈其美摇摇头,冲农劲荪笑笑:

    “你看,这里是最掩人耳目的地方,不安全吗?”

    “你还入帮会了?”

    农劲荪看看陈其美的一身打扮,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农劲荪的言语让陈其美觉得他太书生气,再说下去,他就有点师长的教导口味了。

    陈其美一脸不悦,心想,推翻清王朝是闹着玩地事吗?整天把脑袋挂在腰带上,提心吊胆地,快把人的神经给崩了,自己的人再不理解你,还得费口舌解释。

    “我们的目的是掀翻皇帝的龙椅,怎么干,还要规定死吗?谁能给我们一个更好的办法,你说?”

    陈其美一副实战派的姿态,流露着他在上海出生入死地战斗经验,暗示农劲荪,你在日本远离祖国那是逃避,在国内要真刀真枪地干,命先丟了,咋干事业?

    “劲荪,眼下是我们的力量太薄弱、行动太无助了,清廷的刀吊在头顶上!”

    陈其美指指自己的脑袋,摊摊手:

    “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理论有了,那是纸上的事儿,从何开始?从何做起?”

    陈其美挥一下胳膊,来了个硬硬地手势。

    “帮会是一种现成的组织,又有铁一般的纪律,为什么不能拿来为我们所用?尤其是在这个时候,省大事了!”

    嫖客与妓女弄地不堪入耳的声,从外面钻进来,农劲荪左右不适,像被针刺着似的。那个拽他胳膊落泪的妓女又映在他眼前,妓女的命运让人同情,她们大都是穷苦人出身,来到这里头,成了只知道用身子向男人变着法索钱的工具,江湖里的下作,她们是用肉体触到的,扭曲地她们,为了钱一个个如狼似虎。甜蜜的笑与狰狞地神气,她们的灵魂里似是就剩下了这两样东西。窑子里的事该唾弃是嫖客,而不能是她们。

    陈其美若无其事,一脸淡定。面对农劲荪世外桃园里的人一样,陈其美想,他慢慢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反清,杀头算不了啥,凌迟那种刑罚是专门伺候造反的人。艰险和磨难,会让人身不由己的去选择该怎么干。

    “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混在帮会里,你也得给我保密,入帮会若为了干别的事,要是露了馅儿,你知道怎么惩罚吗?规矩是抽筋扒皮!”

    农劲荪触动了。

    只是开场白的一席谈,农劲荪由排斥、吃惊,变为了钦佩,不禁说了句:

    “敬佩!敬佩!”

    陈其美摆摆手:

    “咱说正事吧。”

    下面是农劲荪在天津经营药栈前与陈其美的一番对话。

    农劲荪:“孙先生要你我一南一北扎住!”

    陈其美:“你从日本回来,又要走?”

    农劲荪:“这是先生的考虑,他说北方还没有动作,不能丢下。”

    陈其美:“你打算……”

    农劲荪:“在日本时先生和我研究了,BJ,天津两地我们不能空下。天津有家父早年留下的一处买卖,我以经商之名正好在那里落脚。天津租界多,了解列强的动向也方便。

    陈其美:“噢——天津离京城近,也好打探那个帝王老巢的意图。”

    农劲荪:“正是处于这样的考虑。”

    蒋介石敲敲套间的门进来:

    “大哥!饭早准备好了,都过午了。”

    “好!吃饭!吃饭!要说让人忘了吃饭的事,除了我们干地事还能有啥事?”

    陈其美瞧瞧农劲荪。

    “在前沿阵地就是不一样!”

    农劲荪接话,似有感触了。

    后来成了民国统治者的蒋介石,此时,他的名字还叫蒋志清,为了历史人物的身份,这里就先叫他蒋介石了,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都好说,反正他人本身变不了。

    蒋介石后来的人生崛起,如果他碰不上陈其美,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当时他仅是一个小陈其美10岁的小弟。

    甲午战争后,大清下决心改变旧军队,在国內选拔人才,送出去学习世界先进军事,日本是中国的近临,又是击败自己的强手,学习之地就首选了东洋日本。通过严格选拔后,蒋介石有幸成了留学生一员。公费派去日本留学,清廷的目的很明确,让他们学到本领,回来保卫大清的江山。

    蒋介石在日本碰到了先于他自费留学的陈其美,陈其美正在替孙中山聚集革命力量,得知蒋介石是他的浙江同乡,便与另一位早在日本留学的同乡黄郛三人结义了。陈其美屈自己10岁长龄,与蒋介石结拜为兄弟。陈其美年长为大哥,黄郛小陈其美7岁,为二哥,蒋介石是三弟。三人立下誓言:“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随后,蒋介石为表达小弟心意,他买了三把精致的宝剑,把誓言亲手刻在剑柄上,落上自个的名字,恭敬地送给大哥、二哥一人一把。从此之后,在陈其美的重塑下,蒋介石改变了自己的政治取向。由陈其美介绍加入了同盟会,他开始了倒戈大清的征途。再后来陈其美把蒋介石引见给孙中山,又得到了孙中山的赏识与重用。

    蒋介石一生都把陈其美尊为自己的恩人和引路人。

    他们三人拜把子兄弟,看起来颇像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关羽和张飞。不过,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是小说演绎的,其实,历史中没有此事,更找不到文字记载。刘关张因为闯荡江湖打天下,三人走在一起,生死相依,罗贯中顺势就让他们在书中结拜了。陈其美、黄郛、蒋介石三人在日本东京的三结义,却是实实在在的历史事件。

第四章 第1节

    年关将至,中国大地上死气沉沉,刚过去的甲午战争对中国致命地一击,元气难复了。冬天的北方,满眼是灰黄的原野,一片荒败。

    给日本两亿多白银战争赔款,其压力触及到中国各阶层,官府的盘剥更甚,城里生意难做,底层的农民,是国家压力触底的承受者,各种苛捐杂税齐下。他们一天到晚在土里刨生活,能有几微收入,穷人流离失所,路遗白骨已成了社会常态。外国摄影师拍摄的清末中国百姓生活照片,女人身上的破衣都遮不着身体。

    “噼噼!啪啪!”

    响起了鞭炮声,这是进入腊月以来,小南河第一次听到炮仗声,让人觉得要过年了。

    东章、东阁立时停住吃饭,抬起头侧着耳朵听,俩孩子像约好了一样问:

    “谁家放炮仗了?”

    孩子就是孩子,不知愁滋味,女儿东茹听到鞭炮声激动地跳了起来:

    “娘!还有几天过年啊?”

    富人过年喜庆,穷人过年愁。霍王氏满心是事儿,炮仗声越是给她添堵,她像没听见东茹的话一样。东茹扑到娘怀里:

    “娘!娘!还等几天过年?”

    “没几天啦,没几天啦,都吃饭吧!东阁,看你端的碗,把饭撒地下了!”

    霍王氏说完看看霍元甲:

    “他爹,这都腊月后半截子啦,家里没钱,咋过年?”

    霍元甲不语,低头吃饭。像没听见老婆的话。

    东章、东阁懂事了,听娘说没钱过年,让炮仗声炸兴奋的小脸有些变了。

    霍元甲几下子扒拉完碗里饭,把碗往锅台上一丢,转身出去了。

    “呲啦!”

    霍元甲的棉袄被厨屋的篱笆门挂住了,撕开一条口子,露出里头的白棉花。

    霍王氏没好气地:

    “刮破袄了!走路拉车啊你?”

    “早就破了,让你缝你不缝,这下刮出里套子来了!”

    霍元甲边说边从篱笆上拽祆。

    霍元甲在家里几间土坯屋里,撒么一遍,也看不出有啥能变卖换钱的,他又来到院子里,这瞧瞧,那看看,冬天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他的目光落在倚墙堆放的高粱秸上。

    “东章娘,铡铡高粱秸吧,卖去。”

    霍元甲搬高粱秸,“腾楞腾楞”掉下两个飞镖,霍元甲赶紧踢进高粱秸底下,回头看了一眼,掏出来塞进腰里,带出去扔了,他怕老婆孩子看见吓着,他知道这飞镖是投在他家里吓唬他的。

    霍王氏续铡,霍元甲摁铡,咔嚓,咔嚓,夫妻俩在院里铡高粱秸。

    天阴沉沉的,呼呼刮起了北风。

    霍元甲用扁担挑起两大捆高粱秸去天津城里卖,东章、东阁、东茹和他们的娘一起送出大门。早上的鞭炮声让两个孩子惦记上了炮仗。

    东章:“爹!我要炮仗。”

    东阁:“爹!我也要。”

    “在家等着吧,卖了柴火给你俩买。”

    东茹看两个哥哥要这要那,她想说啥,让娘拉住她顿了一把,不吱声了。

    霍元甲挑着高粱秸,大踏步奔向天津城,北风越刮越大,变成狂风大作,吹起漫天尘埃,时而打得霍元甲睁不开眼。

    霍元甲去天津卖柴的事,老辈子人都知道,口传下来的事儿是这样,也算作史料性凭据吧:

    “光绪二十二年,腊月半头,霍元甲挑柴去天津城里卖,换几个钱好过年。小南河一带的庄稼人穷苦,夏天在盐碱土上紧扒腾,冬天还得想法子捣腾些农产品上天津去卖,换个吃盐点火的钱(吃盐点火是庄稼人挂在嘴上的话,指的是食盐和夜里照明点煤油灯用的煤油,还有一天三顿点火做饭被叫作洋火的火柴,这些都是再穷的人也离不了的必须品)。庄稼人没别的,收了粮食秸秆能剩一些,烧火做饭用不了可拿去换钱,小南河人没卖过柴的不多。天津城里人口多,那时候做饭、冬天烧炕取暖也是用柴火,天津的柴市行情一年到头火爆。租界、富人家里不烧柴火烧煤,一般市民谁家烧煤就稀罕了。小南河人去天津卖柴得走二十多里路,一个人撑破天也就能挑一百五十来斤,霍元甲就不一样了,他一挑子挑三四百斤,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觉不出吃力,路人看了吃惊、赞叹,卫南洼不少人都亲眼见过……”

    人家看到的是霍元甲挑东西力大无穷,不知道他行走坐卧都是拳的内功发力。

    霍元甲去天津卖柴碰上了混混儿,免不了交手,也是这次卖柴,霍元甲开始在天津打出了名头了。

    天津鼓楼旁边,冯记药铺,门被轻轻地推开,大妮儿领着弟弟,神情愁苦的走进药店,大妮儿走到柜台跟前,怯生生的说:

    “先生大爷!俺爹又咳嗽了一夜,还得抓药。”

    大妮儿一直摁着衣裳口袋的手拿开,从里面掏出俩铜板儿来放在柜台上。账房先生瞟了一眼:

    “这俩钱还想抓药?哼哼……”

    大妮儿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腿瘫软地站不住了,他双手扒住柜台,呆了。账房先生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大妮儿手扒着柜台,身子往下出溜,账房先生伸手拉住她。

    “咋啦……唉——!看你常来买药,赊给你一回吧,店里算是破例了。”

    大妮儿跪下嘣嘣磕头。她不会说啥感谢的话,把额头磕地通红,感激的流着泪。

    大妮白析的皮肤因营养不良,惨白里泛着腊黄,嗑红了额头显得脸上有了点血色的红润,挂在脸上的泪珠倒像古人诗句里说的,梨花带雨了。

    “你爹那病叫肺结核,没得治,吃药早着哩,有钱人家像你这样抓药也难撑,在咱这儿不长毛的退海地上,乡下人去哪……”

    店小二自大妮儿一进店,直勾勾的眼就盯着她,店小二没念过诗,大妮磕红了额,面挂泪,梨花带雨的模样打动了他,店小二打断账房先生的话,说道:

    “看你长得有模有样,要不嫁给俺东家吧,抓药就不用想钱的事啦,啊?哈哈哈哈!”

    账房先生拿眼上下打量着大妮儿,无奈的说:

    “穷人家摊上个吃药的病秧子,治又治不好,死又死不了,成了填不满钱哩个窟窿……这也倒是个法子。闺女!要不回家商量商量去?”

    大妮儿像个木头人,直直地睁着眼,手里提着一包中药,拉着弟弟走出天津城,两条腿木棍似的,扑椤扑椤,蹬地移步。弟弟吓得大气不敢喘,拽着姐姐的手跟着走。

    “抓药不要钱……嫁给东家……”

    店小二的话萦绕着大妮的耳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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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面虎走江湖介绍:
本书把霍元甲放在清末天津真实的世俗民风中,那是一个草根英雄无法躲避的生活际遇,突出霍元甲从末被提及的好打抱不平的故事。
看看霍元甲在津门闯荡地惊涛骇浪的江湖。黄面虎走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黄面虎走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黄面虎走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