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黄面虎走江湖TXT下载黄面虎走江湖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黄面虎走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易今之心     黄面虎走江湖txt下载     黄面虎走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第1节

    巡捕看到地上躺着被杀死的教民,见站在那里的霍元甲、刘振声,用枪指着他俩问道:

    “什么人?”

    霍元甲说:

    “有人杀教民,我挡了。”

    火车里的教民见李书存一伙人跑了,巡捕来到,都从车上下来给霍元甲磕头,跪在地上一片人。巡捕看到这一幕相信了,问霍元甲:

    “杀人的罪犯在哪里?”

    霍元甲指了指火车那一边说:

    “往那边跑了。”

    巡捕追了过去。

    霍元甲扶起跪下的教民,让他们赶紧走,找个地方躲避。这时有人认出了霍元甲。

    “唉呀!这不是‘黄面虎’大老爷?”

    接着教民又跪下给霍元甲磕头。

    “命是‘黄面虎’大老爷给的啊!”

    “‘黄面虎’大老爷就是亲爹、亲娘啊!不是你,我们这些人都给杀了!”

    霍元甲拉起下跪的教民,一脸凝重。他看到这么多人被杀,李书存武艺了得,要不是巡捕冲了,自个咋着也抵不了他们师徒几人。

    霍元甲难了的心事,不是家里的土屋能撑几天、老婆孩子缺吃少穿、手里有没有钱。自个四十岁冒头了,与交过手的没交过手的、或听说的高手,还没法与他们比肩。外人看到的是,他家贫,他就知道在码头上扛大个儿,还一脸平淡。武艺是他天大的事,嘛都能舍,唯武艺不能丟下,一门心思钻在武境里,别的嘛事不知道。人家看他不该穷,他挣钱的门道有的是,他不上心,有口吃的就行,吃不上饭了,就简单地找个出苦力的地方挣点钱填补填补,再回头扎进难以求索的武境里去。

    那些高人躲在云端,武林中见不着,有的被皇族重金聘进京城当保镖教弟子,找不到,霍元甲想讨教,没机会。

    霍元甲武艺无敌,不过只局限在江湖,俗世中与他交手的人,确实难敌这个在津门讨生活的乡下人,他们都在俗世,俗世中的习武人不是追求金钱就是养家糊口,高手不在这个江湖里。霍元甲在脚行、在药栈都是委身于人家讨口饭吃。孙禄堂拒绝了东北三省总督徐世昌给他的知府职位而潜心修行武艺,差距就这么大。大师逍遥在云端,高兴了低头看看凡间的喧嚣,他们的境界阻碍了他们光顾尘世。金子、银子、邪恶、苦难进不了他们的视野。到不了人间的人,打抱不平永远轮不到他们。大事小事国家事如沾手,就好像玷污了他们圣洁的境界。

    吓跑俄国拳师,他干了,不是为了混饭吃。与他不相干的不平事,他出手摆平,不是为了混饭吃,这是霍元甲的境界——侠义。大师却多无侠义,被他们的境界阻隔了,少数大师也有侠义,那是在武侠书里,或传说中,就是人境中难见。侠义,人人皆身藏,文人、手无束鸡之力的普通人,能设法救人于水火,就是侠义之举。以武驱魔救人于大难,为大侠,而大侠的身后往往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江湖。

    “元甲!这是咋回事?死了这么多人?”

    霍元甲回头一看农劲荪来了,农劲荪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霍元甲给他说了李书存杀教民的事。农劲荪不解的说:

    “天津战前义和团杀教民,这会儿是啥人还杀教民?”

    霍元甲说:

    “这事怕是和鼓楼上的人头有牵扯。”

    霍元甲到火车站提货半天没回去,农劲荪怕出啥事,来到了车站,他老远看到刘振声和李书存弟子交手,他武艺不孬。农劲荪指着刘振声问霍元甲:

    “这个壮士是谁?我刚才看到他功夫不错。”

    霍元甲这才想起刘振声的事,他娘信教,还能是让那几个人……

    “振声!婶子她?”

    刘振声立时瞪大眼嗷嗷不停。霍元甲知道他猜着了,对农劲荪说:

    “他是小南河人,他爹死的早,他又是个半哑巴,听说信洋教保佑人,在别人的劝说下,他娘信了天主教。这不,让那几个人杀了。”

    杜生、马田见霍元甲与杀教民的人对战,吓得躲了起来,看到巡捕来了,听听没了动静才敢出来,农劲荪看到他俩没事,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大家去提货,那些教民也跟着他们。走到车站旁的货场一看,管事的人早吓跑了,改天再来吧。

    农劲荪问刘振声在天津有落脚处没有,霍元甲替刘振声说,他是从小南河撵杀他娘的人,跑来天津的。农劲荪让刘振声跟他去药栈,刘振声光摇头。霍元甲给农劲荪说:“他不能留下,他急着回去给他娘守灵。”

    刘振声一听守灵,像锥子扎耳一样,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一下子轮到自个了,悲伤又涌了上来,他放声大哭。

    农劲荪看到了刘振声的功夫,又是个底层人,想结交他。农劲荪安慰地拍了拍他说:

    “你得一天没吃饭了吧?先去我那儿吃顿饭再回家吧。”

    刘振声这才觉得肚子饿,点了点头,嗷嗷了两声,这是感谢农劲荪的话,他说不清楚。

    火车司机跑了,火车停着开不动,教民能躲到哪里去,走是走不了了,有家也不敢回,他们想不知道杀教民的人啥时候再回来,还是跟着“黄面虎”保险,他愿意救人,武艺谁也比不了他。

    农劲荪、霍元甲一行回药栈,好几百教民跟在后头。霍元甲站住了,他看看农劲荪,农劲荪看看他,两个人啥也没说,又走了,教民紧跟着。

    农劲荪、霍元甲、几百教民浩浩荡荡地走进竹竿巷,街两旁店铺的人纷纷探出头,惊奇的看着乌乌泱泱的人群,这是咋回事儿?那时候,除了神节从来没有集会游行一类的活动,只是在集市上才见到这么多人。天津“皇会”上,迎送“海神天后娘娘”回娘家那几天人不少,但那种活动是有固定日子和路线的。这种阵势平常不会出现,人们想到的是战乱或祸事到来了。

    怀庆药栈的帐房先生老沈,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他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吓的赶紧钻进一家铺子里,偷偷往外看,当看到走在人群前头的农劲荪,他跑了过去,受了惊吓的沈账房话都说不成个,药栈让人给砸了。农劲荪、霍元甲急步走到药栈一看,门四敞大开,柜台砸烂了,药架子砸散了,盛中药的各种容器、瓶罐子都砸地粉碎,药材散落一地。

第十九 第2节

    农劲荪在药栈里看了看,除临街屋里的东西外,其他地方都没有遭到破坏。

    霍元甲问:

    “农先生!东西毁了多少?”

    “就门脸儿这几间屋里的东西,损失不大。”

    教民在药栈门外站着,把竹竿巷堵满了半个街筒子。巨贾云集的竹竿巷,街面其实就几步宽,寸土寸金的地方都是这样拥挤,见缝插针的建房屋。离药栈远的教民就向人群里头挤,都想离霍元甲近一些,人群两头的教民看到有人走来,吓得惊叫,真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在火车站亲眼看着其他教民被砍死、剁下头来,下一个立马就轮到自个。有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不己。

    竹竿巷,既不叫街又不是大道,小小的巷子里仅大银号就有十家之多,大棉纱商二十多家,大贸易商八九家。农劲荪的药栈能够挤身于此,是他早年在AH为官的老爹打下的基业。

    惊恐的教民又惊了竹竿巷里的商人,这个被称为银子窝的地方,最怕的就是闹动静。教民躲避被杀的惊慌,让这里的商人感到杀人抢劫的厄运临头了。

    霍元甲一看巷子里路过的人力车和抬轿的被堵塞得过不去,行人又越聚越多。教民一见霍元甲,一双双乞求的目光盯着他。这时候想赶走教民怕是赶不动了,农劲荪一看也犯了难。霍元甲给农劲荪说:

    “这样不行农先生!巷子里挤得走都走不动,有了事怕更麻烦。我看这些人待在火车上会好些。我带他们回去。”

    农劲荪看看堵满街筒子里的人,又没别的办法。他说:

    “行,一会把晚饭给你送去。”

    霍元甲带着几百人又回火车站了,乌泱乌泱的人群一走,有的店铺赶紧关上门窗,大胆的商人伸出头张望,有人认识“黄面虎”,只是不知道他这是作嘛,带着一街筒子人走过去又走回来,在竹竿巷来回地走。

    三国演义中,刘备迎击曹操的追杀,用诸葛亮的计策火烧了新野县城,为了自己的江山和名誉,刘备不丟掉愿意跟着他的百姓,带着他们去樊城逃命。霍元甲这个时候与刘备看起来相像,不过,曹操追杀的是刘备,让跟着他的百姓遭到了无辜杀害,霍元甲却是为了遭杀害的教民,不愿意丟弃他们,自个没一点好处,还陪上了被杀害遭暗算的危险。要说霍元甲到底为了嘛,那就是好抱打不平。无他。

    刘振声等不得吃晚饭,农劲荪把厨房里干粮都包上让他带走,刘振声咕咚咕咚往肚里灌了一壶茶,撤身就走,农劲荪叫住他,塞给他五两银子,让他回去安葬娘。刘振声一阵嗷嗷,感谢农劲荪,农劲荪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在码头扛个子,半年也挣不了这些钱。刘振声趴地下给农劲荪磕头,爬起来走了。

    农劲荪与药栈的人拾掇被砸的烂摊子,一人骑马飞到门前。农劲荪他们一阵慌乱,霍元甲没在这里,要是有人来报复,就等死了。农劲荪感到留霍元甲在药栈带来了灾难。

    来人腾地跳下马,沈帐房、杜生、马田忽地向后院跑,两个年轻人翻墙出去了,沈帐房扒墙,出溜下来。马田、杜生扒着墙头往里看,他们听到有人喊:

    “‘黄面虎’接战书。”

    农劲荪战战競兢地出屋去接,来人不给。

    “让‘黄面虎’出来。”

    农劲荪说:

    “给我吧,他在火车站。”

    那人跳上马走了。农劲荪不知道这人是谁,给霍元甲下战书啥明堂。

    后头院里院外的三人听见远去的马蹄声,回来了。农劲荪让杜生到火车站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厨房里干粮都给了刘振声,农劲荪从口袋里摸出钱给杜生,叫他在路上买饭给霍元甲捎着,又分咐沈账房到外头找个旅馆,夜里药栈住不得了。

    一更鼓点敲过,杜生从火车站回来了,农劲荪在药栈等他,杜生说:

    “领头杀教民的人叫李书存,很有武艺,他下战书给霍元甲比武,霍元甲赢了,杀教民的事再说,霍元甲败了,就别管教民了。”

    “那人是李书存?给他比武的人活下来的不多,他不是打败对手,是打死对手。江湖上都知道李书存是个武艺高超,贪杀的人。”

    “霍元甲说了,给他交手时摸到了点底细。他给我说让你放心。”

    给李书存比武,可是凶多吉少,农劲荪想去车站劝霍元甲放弃,又一想比武是牵扯救教民的事,霍元甲能会放手不管吗,农劲荪思前想后放心不下。

    农劲荪关了关前门脸儿的门,被砸地撬偏了,锁不上。他叫杜生上地排车上卸下一条固定货物的铁索,把门鼻子穿上,锁从索环里插过锁上,带杜生上旅馆了。

    李书存进天津前就与闫金盆分开了,闫金盆在天津有家室,怕连累他,李书存说杀教民用不着闫金盆,他与那几个弟子足够了,杀教民后他们就去东北躲避。

    李井首从闫金盆口中得知了杀教民的事,他兴奋起来,被大刀王五辞退后无事可干,来钱的机会又到眼前了。李井首说:

    “师弟!咱也干他一场,那些大户人家信教的不少,夜里杀了他们没谁知道。”

    闫金盆想想叔叔被杀,心里闷着一股恶气,出出吧,他答应了:

    “好,杀他几个整天在人前人后耀武扬威的二毛子。”

    深更半夜,李井首带着闫金盆越墙进大户,破门入商铺,专往有钱的“窝”里钻、杀人,翻箱倒拒找银子。

    “都是他娘的铜元,银子哪?天津卫真穷掉腚了。”

    李井首嘴里嘟囔着,找不到钱他急,杀人下手就狠,不管老少,在场的人他一概杀净。闫金盆见他杀孩子,用刀架住他的刀。

    “孩子能信教?”

    李井首手腕一扭,抽出刀,嗤啦一声把孩子的头割下来。

    “你……”

    李井首说:

    “留下活口哪行。”

    “我走了,咋能这样胡来,抢钱又乱杀。”

    闫金盆说完离开了。

    李井首杀人抢钱直到天亮前才罢手,他心满意足地得了一袋子金银、首饰细软。

第十九章 第3节

    天刚亮,给霍元甲下战书的人骑马牵着一匹马又来到火车站,他对霍元甲说:

    “给你一匹,比武改在赛马场了。”

    赛马场在TJ市区的大西南那边,早年英国商人建设的,与火车站正是对角方向,去那里不近,得穿过天津城区,霍元甲骑上马跟着来人走了。二人骑马进入市区,走进窄小的街巷,突然,一个蒙面人从房顶上扑向霍元甲,把霍元甲从马上拽下来。

    “没人比武,害你!快跑!”

    前头的马受惊,嘶鸣一声向前冲去,一拐弯,街两旁的屋顶上乱箭齐射,把骑马的人射下马,惊马继续狂奔,随后一头栽倒。射中马的毒箭毒性发作,箭伤的周围扩散开一片黑紫色。躲在暗处的温江嘿嘿笑。

    “狗操地……狗操地他娘,这回我让你成‘死面虎’……狗操地。弟兄们!撤——狗操地他娘。”

    捋一捋吧,霍元甲遇险是咋回事。

    李书存在天津开始杀教民,李井首一直盯着他,他想从中找捞钱的机会,李书存追杀教民到火车站,碰上了霍元甲,李井首不敢出来帮李书存,怕被人误认为他杀教民,在洋人那里没法交待。此时,如果李井首与李书存二人同战霍元甲,霍元甲就难招架了。李井首心生一计,他让温江找了几个混混把怀庆药栈砸了,他想霍元甲得回去,就解了李书存的围,在霍元甲回药栈的路上,再伺机射他的暗箭。没想到巡捕来了,李书存跑了。霍元甲回药栈,李井首又没想到教民跟着他,人群尾随着霍元甲,温江不好下手。之后,李井首找了个人冒充李书存的弟子绐霍元甲下战书,在霍元甲去比武的路上害他。李井首布下了三道关:霍元甲跟着他们的人骑马一进入城区街巷,由温江带着人向他射毒箭;如果这一关不得手,下一关在城区南边快出城的街巷中,肖仲带人等在那里,再射霍元甲暗箭;用箭射,是为了在城区内避免动静,用箭射,霍元甲难躲。这两处向霍元甲射箭如果不得手,在赛马场,张铁锤躲在暗处开枪击毙霍元甲。赛马场离城区远,不怕闹动静,趁天不亮时下手,除掉霍元甲。这些事,李井首顾不上亲力亲为了,他有重任,拉着闫金盆去搞钱。

    李井首设下的周密圈套,为啥第一关就泡汤了,漏子出在温江身上,温江找帮手时,第一人选是盖虎,他知道霍元甲是盖虎的仇人,霍元甲不止一回阻止过盖虎收份钱,对混混儿来说,这是最易结仇的事儿。盖虎一听去暗害“黄面虎”,他吓了一跳,赶紧借故推辞了。盖虎曾发誓暗中当“黄面虎”的保镖,谁死了都行,“黄面虎”可不能死,“黄面虎”要是死了,也就断了他去“蓝扇子”的路。一想到洋娘们,他就神魂颠倒,没了“黄面虎”,他盖虎往后的日子咋着熬!盖虎为了表现的够朋友,他让“抓地虎”替他去,给温江帮忙,“抓地虎”给盖虎透漏了暗害霍元甲的时间、地点。盖虎叫上陈七,赶到那里,阻止了霍元甲,霍元甲前头的惊马飞奔,温江以为是走漏了风声,霍元甲逃跑了,天还没亮,看不清是谁,他光怕错过了时机,让人一起放箭,射中了他们自己人。盖虎把霍元甲救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管为了啥目的,也不管与你是敌是友,反正人家把你救了。霍元甲想不到,谁也想不到,打个抱不平,竟能衍生出这么蹊跷的事儿来。

    京津之地,凸显了清末社会的典型性。君主大臣貌合心离,暗中博弈,朝中阴招卑鄙,江湖里手段下作。洋人高高在上,独尊独大。权贵的奴才,洋人的走狗,遍地互咬,大的在上头咬,小的在下头咬,上头的咬到权利,下头的咬出银子。你有权贵靠山,我有洋主子撑腰,谁怕谁?

    上头一恶,下头生出千百恶,人心各异,恶无花八门,映在社会里,险相环生,人们的精神光怪陆离,拧得人心结不完地疙瘩,越往下越奇巧,人面啥色都有,独无人色!

    天已大亮,霍元甲回到火车站,他开始找火车司机,教民都尾随着他,他让教民散开帮着找,教民谁也不敢远离霍元甲。接近中午时,火车司机东张西望,躲躲藏藏地出现了,霍元甲让他开火车快走,把教民运出天津。火车司机害怕被杀,还是不敢开火车,霍元甲给他说没事,他保护他。教民说这是“黄面虎”大老爷!武功在天津卫顶尖!谁都打不过他,他们能活着都是让“黄面虎”大老爷!救下的。火车司机是外地人,不知道“黄面虎”是谁,半信半疑,他让霍元甲跟着他去火车头开车,教民争先恐后上了车。火车徐徐开动了,教民的心狂跳起来,他们觉得离开了死神,看着车窗外向后退去的天津城,他们从人间地狱里出去了!不再怕被杀。头天,看到滚到火车里的人头,他们如待宰杀的动物,看着别人的头被刀割下来,想着轮到自个那是嘛滋味。他们吓得不知道时光流动了,终于熬到让他们离开杀身之地,火车载着他们开走了,担惊受怕的心平静下来,能够活下来的激动心情又摁不住了,随着又变成了感动。他们从车窗里探出身子,用获得重生的力量大喊大呼:

    “救命恩人!‘黄面虎’大老爷——”

    “‘黄面虎’老爷!大恩人——”

    头探不出车窗的教民在车里喊:

    “‘黄面虎’老爷!救命大恩一辈子忘不了——”

    几百教民不停的呼喊,声震九天。

    妇人感动得满脸泪花,拥着亲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霍元甲在火车头驾驶舱里向外一望,教民探出窗外无数挥动的手臂,听着教民震天动地的呼喊,他的眼睛湿润了。

    侠之大者,肩挑泰山!

    霍元甲没想那么多,他做的只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事,打抱不平而已,抱打不平,谁人都能做,只是有时遇到的事遇到的人,得需要武攻相匹配,但在燕赵之地别说有武功的人,武艺高强的人可不希罕,只是没谁会去管那些与自个八竿子打不着地事。

    李书存在天津杀教民后,带领弟子去东北投奔了奉系将领徐大州,徐大州早就仰慕李书存的武艺,曾几次邀请他去东北为他的队伍教习武术,李书存一直未能成行,此番也算走马上任去了。如果没有这个退路,他不敢在天津闹那么大的动静。武功出众的人毕竟不同于常人,他们脚下有门路。

第十九章 第4节

    怀庆药栈让人砸了,霍元甲明白是冲着他来的。

    “农先生!你看我连累你了。”

    “不见得吧。再说了,和英雄交朋友也得有别于普通人吧!那么多人跟着你,为啥不跟着我?那是英雄众望所归!”

    霍元甲觉得农劲荪说话不和庄稼人一样,自个干的那些事儿,就是打个抱不平。与农劲荪交往后,经常充耳英雄这英雄那。霍元甲说了句:

    “我净绐你帮倒忙!”

    农劲荪说:

    “你救了那么多人命,我坏这点东西算个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明天你带人去买新的吧。”

    马田说:

    “这会儿时兴铜元,买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

    农劲荪说:

    “买的起、买的起……前几年八国联军把天津抢了个净光,袁世凯来了弄出铜元来充市,天津的经济彻底完了。”

    沈帐房说:

    “听官府哩人私底下说,铸铜元让袁世凯赚大了,铜里掺进铅,都快成铅元了,成本很低,一块银元换一百块铜元,总铸币的利润袁世凯就赚了一半多。”

    晚清经济史料显示:袁世凯接手天津第二年,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袁世凯的哥哥袁世敦及袁世敦的妻弟张镇方二人,借袁世凯大权的荫蔽,在天津弄了个“筹款局”,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一斤烟、酒征税十八文,一斤盐加价六文,只这两项,在天津一年就刮了二百万两白银。除这两项之外,还有在史料中没查到具体征收数据的“户口捐”、“自治捐”、“学堂捐”,“印花税”、“硝税”、“渔业税”等,这些名目到底收了多少钱,那就只有袁大人和他的兄弟们知道了。

    社会的美妙是人的精彩演绎,像地方戏一样,各个地方都有,但不会相同,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江湖,那就更是不同了。

    袁世凯兄弟鼓捣的这些苛捐杂税是咋收上来的,涉及各行各业,各种营商形式。列强开办的工矿企业除外,国人的商行、店铺、妓馆,小到地摊买卖,游走小贩,在天津,看看混混儿在袁大人的兄弟绐他们搭的这个戏台上,是咋着上演的吧。

    霍元甲最初在天津城让人记住他的,正是与混混儿打的这种交道。

    农民作家晨曲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小南河人,他写过《霍元甲》小说,对霍元甲的身世很了解,他在解释霍元甲的真实经历时,这样记叙道:

    “光绪二十年(1894年)腊月,年关将近,霍元甲为了兑换点过年的钱,一连几天,他挑着柴火到天津卫去卖。那时,卫南洼的庄稼人日子过的很苦,农忙时种地,冬天农闲时,便弄一些农产品去天津卫变卖,以补充生活。卖柴是很多人都干的事,天津卫人口多,做饭取暖基本上都烧柴火,需要量很大。霍元甲挑着柴火,到天津卫西门外的西头弯子去卖。生意还未开张,便有几个混混儿前来干涉,向他要‘过肩钱’、‘地皮钱’。两个人没说上几句,就口角起来,一个强要,一个不给。混混儿习惯了欺人耍横,哪愿忍下这口气,骂骂咧咧地脱掉羊皮袄,朝霍元甲扑去,想用混混儿的看家本领——拼命,吓唬这个庄稼人。霍元甲见混混儿扑来,一搓步,闪在一旁,对方扑空,摔了个嘴啃泥。混混儿弄巧成拙,当众出丑,更加恼怒,飞起一脚朝霍元甲胸膛踢去。霍元甲纹丝不动,一伸手,便抓住了混混儿的脚脖子,往前一拉,向后一推,一撒手,混混儿摔了个仰面朝天。这个混混儿爬起来,二话不说,一溜烟跑了。不大功夫,他找来了一帮同类,有十几个,各自拿着刀枪棍棒,前来报复。霍元甲见此阵势,抽出他挑柴的扁担,马步一站,等到那十几个人围上来,他左突右捅,前扫后抡,只听见一阵风声乎乎,混混儿手里的刀枪棍棒被打飞了不少。混混儿不敌霍元甲,又去叫人,一会,来了四十多名混混儿,把霍元甲团团围住,霍元甲把扁担往膝盖上一磕,折为两截,一手拿一截,迎战混混儿……”

    这是甲午战争赔款、《辛丑条约》签订之后庚子赔款、袁世凯没来天津之前的事。时过境迁,此时,混混儿再收费,可不是收霍元甲那个时候的数目、价目了。

    生意人来到天津这个大买卖场掏金,脚踏入后,不是被防不胜防的荆棘扎到,就是被脚下的揽绳绊倒。都是混混儿给他们制造的麻烦。混混儿随意加价加码乱收钱,他们有尚方宝剑,又有衙门这张大旗作虎皮。他们甚至成了名符其实的“官人”,替政府“执法”。

    甲午战争后,大清给日本二亿三千万两白银的赔款,《辛丑条约》签订后,中国给列强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的赔款,这是洋人玩转的国际江湖;袁世凯主政天津后,他弄的铜元,他兄弟们弄的“筹款局”,这是大清国的江湖;混混儿堂而皇之的收钱,这是天津的江湖。江湖演绎的目的,其落脚点简单又明了,就是金钱、权利。钱与权这两个东西,是夫妻档,交合在一起,无法分离,闹离婚是钱权的平衡失常了,双方会去找更心仪的人,再交合在一起。双方对对方需求的强烈欲望永远无法分开,只能交合地越来越紧,最终变成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操纵江湖的把柄。社会再精彩粉呈、眼花缭乱,仍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幕后钱权合一的手柄操纵的。

    常人看得见的是,快饿死的人卖孩子的钱,混混儿盖虎、陈七要拿去将近一半。常人看不见的是,盖虎、陈七拿去一半快饿死的人卖孩子的钱后,交到脚行,脚行再把混混儿收的快饿死的人卖孩子的钱一半上交到袁世凯兄弟的“筹款局”,一半自个闷下。

    非常人都看不见的是,盖虎、陈七拿了人家快饿死的人卖孩子一半的钱,不交给脚行,自个拿着钱交到“蓝扇子”里找洋娘们去了。这就是江湖的玩法,看谁玩的精彩。这种精彩里头,让盖虎弄得与“黄面虎”扯上了。

    混混儿的手一伸,不管你是谁,干的啥买卖,就得把钱交上,不交?要命还是要钱,自个看着办吧。

    盖虎朝思暮想的“蓝扇子”,他向老鸨收钱吗,只可惜“蓝扇子”不在他的地盘上。

    “筹款局”搁在天津,算是找对了地方,有混混儿这把好帮手,钱赶得他们像上紧了法条的偶人,没日没黑的奔着想着收钱。

    袁世凯在天津刮了多少钱,史料上找不到答案,但从他在老家购买的土地来看,可略知一二。HEN省彰德府、汲县、辉县等地,袁世凯拥有良田四十多万亩,那才真叫田连阡陌!

    眼下,农劲荪感到生意越来越难做,经营药栈还是按他父亲先前的套路干,从山区及江南运来中药材,在天津这个水旱码头向外批发,日复一日的这样做,获利很大。霍元甲的后人提起往事,都说霍元甲在天津讨生活时,在大药材商农劲荪那里干的时间较长。一句大药材商,道出了农劲荪生意的规模。但是,这种仅靠资本周转,买进卖出的生意,在一个封闭的社会中是可以持续的,此时,大清的天已经变了。农劲荪是民族资本家,他的处境只能在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和袁世凯一类代表封建强权的夹缝中求生存。这个时候,农劲荪再像他父亲那样经商,不对路了。不想维持现状,要么投靠洋人,要么依附官僚。农劲荪是同盟会的人,他不会那样干,但生意还得做,这是一份家业,也是他在北方干革命的落脚点。农劲荪直接感到了政治与经济上的双重压迫。这就不得不说说大清国的天是咋变的了。

第十九章 第5节

    洋人从道光二十年(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踏入大清国土,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他们用了60年时间,一步一步地把三根绞索套在大清的脖子上,套牢,勒紧了。这三根绞索是帝国主义的商业资本、银行资本、工业资本。

    英、法、德、俄、日、美等国先后在大清开设银行,危机四伏的清政府曾多次向他们借款,看起来向人家借钱救急,不算不划算的事情。但是,借的是高利货的话到底谁划算?清政府要高额付给外国银行利息且不说,之外的附加条件是他们最大的获利手段,也是最可怕的。他们要走了在大清土地上修筑铁路的权利,之后的铁路运输经营权也归他们。还有他们要走的在大清的开矿权和采矿经营权。想想看,外国银行借给你钱,赚了你的高额利息,又在你的国家做运输买卖,而且是垄断的铁路运输。开矿后,把大清的资源挖出来,再卖给大清或卖给别的国家,洋人挣多少钱,你大清国管不着。

    列强在商业资本上,对大清出口贸易施行控制,茶叶、丝类、蛋类、皮毛、猪鬃、山货、桐油、食糖、大豆、矿石等廉价地输出到国外;外国的洋布、棉纱、煤油、钢铁、五金、机械、电器材料、药品、呢绒却大量高价倾销进来。这就是导致农劲荪生意难做的原因。

    同治十年(1871年),英国独家投资,铺设从伦敦到香港的海底电线。这一工程之巨,花了多少钱,在今人看来都不能不为之惊叹。洋人在一百四十九年前的这种豪举,是干什么?这是他们弄的一个掠夺大清财富的工具。海底电线接通后,西方国家对大清的商业掠夺,不知增加了多少倍。这根长长的电线就像插入大清身体里的吸血管子。从海底电线接通起,到1949年七十八年间,这根管子一刻不停地吮吸着大清的血,洋人到底从大清国掠夺走了多少财富,与他们铺设海底电线的那点投资相比,也就是九牛一毛了。

    大清被掏空成啥样?有一个铁的事实佐证:大清灭亡后,民国政府在查封清朝的国库时,一看,国库里仅剩下十两银子。

    一个堂堂的东方大国,在清朝的繁盛时期,有多富有,GDP占了全世界的三分一。这个数据是大清经济与全世界其他各国经济值数总和的比较,而不是哪一个国家能与其相匹敌。又是如何弄得?大清王朝到了最后,手里只有十两银子?要说原因,今天史学家的探究结论:那时平民百姓都能一目了然看得清楚,一个是列强的掠夺,一个是腐败造成的内损。

    晚清的百姓之穷之苦,到了何种地步?这样说吧,穷的甚至威胁到了民族的繁衍!穷人穷的娶不上媳妇传宗接代,不得不去租妻。

    租妻生子,起源于两千年前的汉代,这是伤风败俗的事,之后,各朝代对租妻都有明令禁止条文,但是,穷人没办法,这种事一直屡禁不止。到了清末,租妻现象较历朝历代最为兴盛,为什么?答案就在那里明摆着,遭遇外抢内腐的双压所致!

    农劲荪清楚,经济压迫必然是政治压迫造成的,他不由地愤恨起袁世凯,从天津小站练兵起,袁世凯的羽翼日丰一日,八国联军攻打京津时,他屯兵山东,如要增援,用火车运兵半日就能抵达天津,还有东南那些手握重兵朝廷的封疆大吏们,他们要用火车运兵也能很快抵达战场。在国家危难时,他们只知道自保个人的利益,见死不救。一到和平时期,他们又拚命地捞钱,亳不顾及百姓的死活。眼下天津的事,尤其让农劲荪愤慨。袁世凯一类大臣,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们有兵有地盘,已到了朝廷对他们无可奈何的地步,他们为国家做事,又要与朝廷讨价还价,得不到满足,就撒手不管。本来他们是国家的顶梁拄子,反倒成了误国害民的元凶。

    文人怒了,农劲荪挥亳写了一首控诉袁世凯及朝廷里一众大吏的打油诗。

    蛇信子毒不毒

    比不上儿子撕咬爹娘的口

    咬一口

    要银子

    再咬一口

    要权柄

    疼不疼

    怕不怕

    敢不给

    儿子咬地爹娘剩下骨头架

    疼不疼

    怕不怕

    儿子咬地爹娘要啥得给啥

    儿子有权有了钱

    爹娘难死穷死他不管

    农劲荪把诗递给霍元甲看,霍元甲看后不明就里。农劲荪愤愤地说:

    “这就是袁世凯和清廷里那帮子大臣的嘴脸。在历史上,天津和国家何以如此穷过!国家弄成眼下这个样子,正是袁世凯这些人祸害地!”

    霍元甲救下无数教民,农劲荪的侄女赵照小姐亲眼目睹了他的侠肝义胆,赵照是天津女子学校的学生,她在书本里常看到行侠仗义的英雄,对那样的大侠十分倾心,现实中从没碰见过,霍元甲救教民的义举,一个大英雄从天上掉到现实中,一个她仰慕已久的大侠出现了。赵照看到霍元甲就心跳,他的一举一动都拨动着她的神经,她激动万分地给霍元甲写了一份情书,又亲手递给他。说今生唯霍大侠不嫁!霍元甲吓了一跳,他看都没看把那几张纸放到一边,赵照拿起来再递给他,霍元甲无奈地笑笑,哧啦哧啦撕了,转身离开。说了句:

    “这念书的女孩子,说话行事咋能随便。”

    赵照把霍元甲撕了的情书,一片一片捡起来,对接好沾贴起来,当着农劲荪的面再次递给霍元甲,她气哼哼地说:

    “你撕了,我又粘起来了,再给你,你还撕吧?”

    赵照拿着情书,双手伸在霍元甲面前,挺在那里,霍元甲接过那几张让她沾得厚了一半的情书,放在桌子上,赵照想拿起来再递给霍元甲,霍元甲赶紧拿了起来,他被弄得面红耳赤,当着农劲荪的面,霍元甲尴尬极了。

    “我爱英雄,今生今世除了你不嫁!”

    农劲荪也被弄懵了。

    “农先生,你看。”

    霍元甲求援似的说。

    农劲荪平静地笑笑:

    “没啥,没啥,小侄女也是敬仰大英雄,这是她的事,只是她个人的想法。”

    农劲荪对侄女训斥道:

    “回家去吧,霍壮士有家室,你胡闹啥?”

    “我听你说外国人婚姻自主、自由恋爱。这一到事儿上,你又干涉了。”

    赵照不服气地离开了。农劲荪看着霍元甲无所适从的样子,把情书拿了过去,打圆场似的说:

    “我收着了,你看小侄女不也是崇拜你嘛。”

    农劲荪的这个侄女是他留学日本时的同窗好友赵心昌的女儿,战前,赵心昌是天津县的县令。抗击八国联军时,他随清军最高统帅裕禄一起指挥作战,后来看到天津保不住了,他们把统率部撤到了天津城外一个叫杨村的村庄里。裕禄知道他丟了天津罪大无法补救,慈禧不会饶恕他,在杨村,裕禄举起手枪射向自个,自杀了。赵县令一看最高统帅自杀了,他还活着干嘛,拾起裕禄刚用过的手枪,朝自个头上打了一枪,毙命了。赵心昌死后留下了寡妻与一女一儿,战事过后,他们在天津没了依靠,时常受到农劲荪的接济。赵县令在天津县任上时,农劲荪与他来往密切,他是农劲荪在天津的靠山,官商联姻历来是生意做大的推手,农劲荪在天津地方上的买卖,指望着赵县令的行政便利,赚了不少钱。赵县令的家人拿农劲荪也不当外人,利益上的关系往往胜过血缘关系,在赵照眼里,农劲荪比她的亲叔伯都亲。赵县令活着的时候,农劲荪多登她家的门,赵县令死后,换成了她家的人多登农劲荪的门。赵照来找农劲荪这个比她亲叔伯都亲的人,没顾忌也随便。一来二去就碰上霍元甲了,也碰上了霍元甲行侠仗义的事。美人爱英雄上天都挡不住,谁还能挡住?英雄打动人心,是英雄救人于水火的壮举。美人爱英雄,爱得死去活来、感天动地,是豪侠的魅力、逼人地英气,让其无法抗拒!

第二十章 第1节

    一次,瑞蚨祥从国外进了大匹绸缎、洋布,在海河码头卸货,留下天津瑞蚨祥出售的,其余的送往BJ瑞蚨祥店,闫金盆押船从运河北上去送货。回来时走到天津北,西沽村附近,碰上几个洋兵在北运河里游泳,闫金盆让船先走,借故下船。他悄悄摸过去,先把他们放在岸上的枪藏起来,一数,四支步枪一把手枪,他知道了有几个洋兵。洋兵上岸后看到枪没了,枪没了他们好像也不着急,赤身裸体在岸上喜笑打闹,看着对方的光屁股互相嘲笑。洋兵知道义和团、清兵都让他们打垮了,谁还敢给他们作对,枪没了,找找就找到了。闫金盆拿起一支枪,拽了拽枪管上的刺刀,很老靠。他忽地窜过去,端抢抵上一个靠他最近的洋兵,闫金盆第一次跟洋兵近距离接触,这个相貌粗陋,神态凶恶又流氓气十足的洋兵,看到闫金盆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大清国人敢杀人,本能地流露出对大清人的鄙视。“敢跑到我们跟前来!”他想着立时显出要灭掉闫金盆的恶行。闫金盆看到这个魔鬼本性的洋人,“世上还有这等恶鬼一样的人!从哪个旮旯里找出来的这种人,让他当兵来杀人,不知他惨害了多少老少爷们、兄弟姐妹!”他叔叔被洋人挂在鼓楼上的头又浮在眼前。闫金盆本想一下子剌穿他,刀尖触到洋兵光溜溜肚皮上茂密的胸毛时,闫金盆一停顿,把枪往下一压。

    “呲啦!”

    瞬间,这个洋兵甚至还没知觉到这一切的发生,他伸出的手还在去抓闫金盆,闫金盆躲到一边,恨恨地说了句:

    “看你还能走几步!”

    一个洋兵东倒西歪地晃当,他的肚子那是怎么弄得?眼前还站着个拿枪的大清人。

    TJ市的管理权归还给大清政府后,战事没有了,巴恩斯卸任天津督统,回军队后多有清闲时间,天热心躁,巴恩斯无事就带几个洋兵到运河游泳,被闫金盆开膛的那个洋兵是英军的印度雇用兵,印度雇用兵随英军在大清作战,比“华勇营”人数多得多。

    巴恩斯一定神,大喊:

    “义和团!义和团来了……”

    闫金盆凭自个的武功对付几个不拿枪的洋兵,远绰绰有余。

    剩下的四个洋兵吓得撒腿就跑,闫金盆追上一个洋兵,从他屁股眼儿里桶进一刀,这个洋兵就是巴恩斯。他向他女友炫耀拿中国【异国】人人头当球踢的照片,新鲜取乐。杀别人的人总是忘了他们的恶行会遭到报应,巴恩斯一头栽倒河滩上,咕噜噜顺着河滩斜坡滚到河水里。闫金盆觉得这样杀洋兵才解恨!闫金盆不是不会使用枪,拉枪拴把子弹推上堂,手抠板机就能打响。他是尝尝亲手挑刺洋人的滋味!更直接的尝尝为亲人报仇雪恨的滋味!

    闫金盆甩手把枪投出,刺倒了一个跑地最快的洋兵。一旁的洋兵看到枪被闫金盆抛出去,去抢夺,闫金盆一脚把他踹了个嘴啃地,从刺死的洋兵身上拔出枪。被踹倒的洋兵坐起身死死的抱住了闫金盆的一条腿,大声呼喊另一个洋兵过来与他一起对付闫金盆。闫金盆站着居高临下,一枪扎下去,刺刀从洋兵的锁骨间向下直捅进胸腔里。有武功的人一用力非比常人,闫金盆向下一扎,连着刺刀的枪管都捅进了洋兵体内一截子。

    最后一个活着的洋兵吓呆了,他傻不愣登地想跳进河里逃命,闫金盆一枪从他后背刺进去,闫金盆一使劲:

    “下河吧!”

    连人带枪一下子推进水里。

    杀完这五个洋兵,也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儿,闫金盆一肚子恶气才算出来!他捞出河水中的巴恩斯和另一个洋兵,把五个洋兵的头割下来,等到夜里挂在了鼓楼上。

    第二天,天津城炸开了祸!

    “看看!看看!那是洋人的头!”

    “鼓楼上,鼓楼上挂地!”

    “我哩个老天爷爷唉!这是哪路英雄干的!”

    虽然只是五个洋兵被杀,可是把洋兵的头挂在鼓楼上示众,堪比杀了成百上千个洋兵!尤其是天津攻陷后,无辜被洋人杀害的普通百姓,他们的亲人看到这一幕,心里着实解气!但也有人害怕了,不知道洋人会咋着报复。

    闫金盆这一下子确实捅了个大漏子!此时,袁世凯已从八国联军手里接管了天津,漏子只有他袁大人兜着了。

    这时,驻屯在天津的八国联军总司令已换成了德军中将格纳,格纳怒气冲冲的来了,他沒有带兵来杀人,格纳到直隶总督衙门找袁大人去了,他要袁世凯立等破案,捉拿凶犯。闫金盆跑到外地躲起来了,上哪里去找他。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监控到处都是,就是躲过监控,不管走到哪里一查身分证也跑不了人。“事大事小,一跑就了。”这是那个年代里流行的一句话。

    几天过去了,一点线索没有。格纳带着一队洋兵把总督衙门包围起来,他指着袁世凯的鼻子:

    “限你十天抓到凶犯,立地正法!十天抓不到,我先把你们政府的人杀光!再杀天津人。我把天津还给你们,你是怎么给我管的治安!”

    袁世凯一听格纳要杀衙门的人惊了:

    “我们一定尽力找到凶犯,请司令官阁下宽限……”

    格纳立刻打断他的话:

    “十天!就十天期限!”

    说罢,格纳转身离去。袁世凯如一桩木头,呆在那里。

    格纳走到大门口,命令守卫军官:

    “这里面的官员从大到小,一个不许放出,出入的公文一率检查。”

    守卫军官一挺身子,叭,打了个敬礼:

    “明白!司令官!”

    格纳又对跟着他的翻译说:

    “不要跟着我了,你留在这里。”

    袁世凯心里叫苦不迭!他没料到在天津坐老爷会有扎腚的事儿。在别的地方当官,除了应付头上的皇上外,他就是当地的皇上,在天津这地方洋人才是他娘的皇上,清朝官员屁都不是!弄得命都不保了!《辛丑条约》规定清军在天津二十里外驻扎,天津城的驻军都是八国联军的兵,他袁大人应急想逃命都办不到了。

    天津县县令阮国祯把四口脚行的大掌柜请到县衙里,与他们商量咋着解救袁世凯。

    阮国祯哭丧着脸说:

    “督府让洋人给围了起来,十天里头抓不到杀那几个洋兵的罪犯,袁大人就没命了!你说上哪里找罪犯去,谁知道是几个人干地,茫茫天下,他们一跑,去哪里找?我知道你们能有办法!”

    县令又向每个人抱拳致敬:

    “求求各位了!求求各位……”

    冯世武猛然一惊,这又碰上像过去那回火烧望海楼杀洋人的事。冯世武扫了一眼其他三个大掌柜,说道:

    “这……这种事咋弄?还能让兄弟们顶上去?”

    北口脚行的陈天左大掌柜说:

    “让弟兄们替死?”

    冯世武看看东口脚行赵瑞典大掌柜、南口脚行李师亭大掌柜,又说:

    “大伙也算津门有头有脸的人,这事儿咱不撑谁能撑起来?”

    赵瑞典闷不吭声,呆脸看屋顶。李师亭低头看脚丫子。

    “赵大掌柜、李大掌柜!得替下官想办法啊!”

    知县到他俩跟前又抱拳施礼。

    陈天左说:

    “答应下来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地事,弟兄的头就得让刽子手的刀砍下来!”

    李师亭接话:

    “咋在弟兄面前说?弟兄的命不和咱的命一样啊!”

    知县在四个人面前来回抱拳施礼,他停在冯世武跟前:

    “四位大掌柜这会儿是老爷!我求你们了!”

    冯世武看看其他人:

    “大人!我一个人可接不下来。”

    知县把身子一挺:

    “你们往后在天津地面上杀人不偿命!犯法不治罪!”

第二十章 第2节

    冯世武、陈天左、赵瑞典、李师亭四位大掌柜一听杀人不偿命!犯法不治罪,忽地站起来。陈天左说:

    “到时候袁大人不认账咋办?你能管的了?”

    “这事我作得了主,解的是袁大人的难,以后还能忘了你们!”

    陈天左说:

    “好!杀人不偿命!我就冲你县太爷的这句话了!”

    赵瑞典说:

    “县太爷!光说说不行,真赶到事儿上别再不好使了,你得立个字据,到时候找袁大人也有凭证,让他知道是谁拿命换了他的命!”

    知县连说:

    “没说的!没说的!这个没说的!”

    李师亭说:

    “一条人命给多少银子?”

    冯世武说:

    “听说那回是一千两,这回咋着也得三千两银子吧!”

    知县向县吏一挥手:

    “拿纸笔来!”

    县太爷给四口脚行的大掌柜签字画押,让一个脚行出一个人,空下一个,正好县大牢里有个等到秋后处斩的斩监候死罪犯人顶上,五个人凑齐了。

    冯世武回到西口脚行,把混混儿都叫到前大厅,他也跟县太爷一样哭丧着脸。混混儿看见面面相觑。

    冯世武开腔:

    “我有难了!”

    众混混儿说:

    “大掌柜!大掌柜!您的难就是我们的难!上刀山下火海算个嘛!您说吧!”

    “袁大人托县太爷找我和三个口的大掌柜,说杀那些洋兵的人找不到,洋人给他没完。得找几个人顶罪,替……替死……这咋办?”

    混混儿争说:

    “噢——这事儿。不就是一个死吗!怕嘛!”

    “四口脚行,一个行出一个弟兄,咱西口谁去了,他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

    谁去?还是老规矩,抽死签。死签落到陶进头上了,陶进心里啥滋味不知道,冯世武心里倒不是滋味,陶进是西口脚行的干将,别人死了不要紧,陶进抽到了死签,冯大掌柜真是心疼。没法,这是规矩。

    接下来混混儿赴刑场,一个个视死如归,后头抬着五口大棺材紧随,路两旁搭着一溜路祭棚,摆供、烧纸、烧香。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但鸦雀无声,只听到四个混混儿引擎高歌,狂笑自若,那情境,无论是他们自个还是无数看客,甚是视为“英雄好汉”,给这四个字,英雄好汉加引号?还是不加引号?

    不谐调的是,那个斩监候死刑犯人,押赴刑场把他吓得半死,在四个混混儿的感召下,好歹他强打精神挺直了身,看客们还是觉得让他大煞了“风景”。

    这种事、这场面,与上回火烧望海楼大教堂顶罪替死的混混儿如出一辄,在这里就不详说了。不过将死的人能看到给自个这待遇,也算值了。

    唉——!天津卫的江湖,咋着个说法?

    不管咋说,有人敢、又甘心情愿地替别人去死,无惧无恐,“英雄”豪迈地上刑场,在一个地方能出现两回。唉——!也只有在天津的江湖中!

    唉——!天津的江湖里,还能再出现无数回!

    唉——!就是天津的江湖能滋养出这样的混混儿。这样的混混儿才能干这样的事儿!唉——

    天津南门外刑场上,刽子手摁陶进的头∶

    “跪下!”

    陶进头一顶,腰一挺:

    “爷给谁跪过?不就是个死吗!我弓下腰,可怜你这个孙子,砍吧!你他奶奶哩砍吧,爷站着,砍吧孙子。爷替朝廷顶天下,砍下的头也比你那个屌头留在脖子上强十倍!”

    刽子手:

    “爷!你就成全小的吧,小的哪想过砍你的头啊!这不,小的也和爷你一样,替朝廷行事啊!爷!你就弓弓腰吧!”

    陶进喊道:

    “爷都成全他们,都弓下腰,爷不值得给这些孙子磨牙,爷都弓下腰!”

    混混儿一字排开,弓下腰,对面的差役拽着他们的辫子,把混混儿的脖子都拉得平直,这样一刀下去,干净利落。陶进眼角里瞅见绐他送行的宫庆。

    “宫庆兄弟!窑子里我那个妹妹托付给你了,别叫……”

    “咔嚓”一声,代替了陶进没说完的话。刽子手手里的刀落下了。临死的人说话到底是有数的。

    一阵“咔嚓”声,五个人头滚落在地。

    火烧望海楼那回儿,天津混混儿替洋人缉拿的人犯去死,那是混混儿第一回干这种事,第一回,开天劈地,壮举震动津门,青史上“留名”了,多少年过去了,还被后人演绎出影视剧,作为剧戏,看点分量着实不轻。这回混混儿也是顶洋人缉拿的人犯去死,也许是重复走人家走过的路,确没人记的了。

    “嗷——师父!师父!”

    针灸医生从刘振声下巴周围拔出一根根银针,刘振声喊师父,算是他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霍元甲一脸欣喜:

    “能说话了,针灸真管用。”

    医生说:

    “再针几回,他差不多和平常人一样能说话。”

    农劲荪在屋外,听到叫师父的声音,走进屋。刘振声看见农劲荪,怱地从床上跳下来,趴地上嘭嘭给农劲荪磕头,农劲荪拉起他来说:

    “别磕了、别磕了。能给你针好,我高兴,我这里又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农劲荪握住医生的手,感谢地说:

    “真不愧是津门第一神针!还得请你再多针针,彻底给他治好。”

    医生说:

    “他光哑,不聋,这种症好针多了,要是又聋又哑的话,针起来就难,有的再针也白嗒。”

    农劲荪对有武艺人的珍惜,是他这个同盟会员受到政治压迫的一种释然,也是他要做能够做到的事情。霍元甲吓退洋人,起到的政治影响,与农劲荪的政治目的相统一。这与一场打败洋人的战争意义相同。同盟会当时没有一丁点能与洋人对抗的武装力量,他们做不到的事,霍元甲一个人做到了。同盟会和列强的对抗,在象征意义上能做得到的,并可以致胜,就是在擂台上的战场,这就得仰仗武功高强的人。再就是农劲荪少时习武,对武艺一直珍爱于心,这也是他好结交武艺人的另一个原因。

    刘振声的武功在同代人中出众。他有残疾,是个半哑巴,农劲荪决定花钱给他治病,针灸治愈聋哑,大有先例。农劲荪请了天津的名医,刘振声的症状又不属于顽疾,给他治好了。

    刘振声作为霍元甲的徒弟,他是在高起点上追随名师。当时的河北为直隶省,这里武艺高强的人不少,人一旦有了名气,弟子动辙两三千人,这也是自个影响力的证明。另一方面,收徒弟是师父们经济实力与生活保障的来源。在当时、当地会武艺的人没有拒绝收徒弟的,武艺不精的人,想收徒弟,难。说霍家的迷踪拳不收徒,不外传,关起门来只习祖传的武艺,这是电视剧里演绎出来的。实际上并非如此,不学别人的长处,孤芳自赏的门派,几乎没有。门派的名称可以不变,习武不可能不学别人的好东西,与人较量,被打败,能不知道人家哪里比自个强,能有不想赶超人家的想法?不先学人家的长处,能赶超得了?武学上最怕闭门造车,除非你永远不与人交手。要知道那时候习武就是为了技击,一招一式都是对着打人来的,一出手,就要心毒、眼毒、手毒。这是师父时时提醒弟子的三毒要诀。

    大师级的人物,都是博釆众家之长融汇贯通出超凡的武艺。而大师往往又乐于收徒授徒与武学。现在知道的霍元甲有名有姓的徒弟,刘振声、张文达、边云山,不是就这三人,是他们的武艺出众才得以留名,追随霍元甲习武的人很多,在混混儿中不乏都有霍元甲的弟子,直筒子就是其中之一。霍元甲收徒很谨慎,是他择材严格,不是那块料,心术不正的人,他不要。

    大师孙禄堂为把自个超凡的武艺传下去,曾登报纸招徒弟。《孙禄堂先生生平及大事记》中载:

    “1931年,先生欲寻慧达之人继承自己之拳学。于是登报招收弟子。此前先生曾寻天赋慧达者数十年,始终未遇。惟海桂园天赋尚可。可惜1928年5月,海桂园随张作霖出关时被炸死(海桂园是张作霖的保镖兼秘书)。先生此番招徒条件有三:1、本人酷爱武艺,三年之内不准备从事其他事业者。2、大学文化程度。3、面试合格。仅一周,报名者已达300余人。先生从中择出3人,认为条件尚可。决定使3人各承自己一门拳学(先生融汇贯通形意拳、八卦拳、太极拳)。然,同年9月,‘九·一八事变爆发。国难当头,人心惶惶,其时已不具备潜心习武之环境,于是先生抱憾中断传授。’”

    这样一比较,如果霍家的迷踪拳一辈一辈的人只守着自家一门武技,不学别人,不外传,倒像是不入流的杂耍了。

第二十章 第3节

    六姨太见李井首来到她屋里,心里一堵,转过身去,甩地桃红色的旗袍如一簇风卷云霞,绕她飘绕,她坐到了床沿上,李井首跟过去,也坐在床沿上。六姨太一扭身子,绐了李井首个侧背,凝脂雪玉的大腿从旗袍的开衩中正好摆给李井首,淡红的旗袍与六姨太的肌肤互映,泛起一层蒙笼的粉乳色。丝丝侗体之香,飘进李井首的鼻息,李井首微微晕眩,视线不清,他眨了眨眼晴重刷透明度。大腿不如城里美人的颀长,城里女人没有的那种微突的肌健美,让他遐思到对男人有力的反弹劲,李井首的手伸进了六姨太旗袍的开衩里,啪地让六姨太打开,她忽地站到一边去了。

    六姨太这身旗袍是霍元甲走之前,冯世武给她置办的,还特意问了他的四姨太,小六穿哪样顏色的旗袍能迷糊男人。四姨太心想小六穿的迷糊男人,他不就能少折腾自个了。小六从小长在乡下,来到城里后养的倒是水灵灵的,就是没有“狐狸精”样儿,她们共同的丈夫是想让小六在穿戴上花梢花悄。四姨太给冯世武出主意,桃红的最好看。她哪里知道冯世武的心思,冯世武是让小六把旗袍穿在霍元甲眼前。不想,六姨太这身迷糊男人的衣裳,穿给李井首看了。

    霍元甲离开脚行后,冯世武又接纳了李井首,在天津地面上发使到家大业大,离不了两种人,混混儿和有武功的人。另,冯世武、李井首二人对霍元甲各自怨恨深积,这是他们再次联手的主要原因,欲除掉共同的敌人。

    自李井首来到六姨太屋里,六姨太眼皮没掀一下,胳膊又让她打地生疼。李井首对霍元甲的恨立时袭来,他想,不亏了我去洋人那里告了“黄面虎”一状,先透漏给六姨太个口信,让她死了对霍元甲的那份痴心。

    李井首靠近六姨太,她就躲开,他跟着她坐到床沿上,六姨太就起来,他跟着起来,她就又坐到床上去。丝质桃色旗袍的折皱处,聚起殷殷血红的光,无折处,泛着浅浅的红。六姨太被这种不时变幻的色泽包裹,映照着她在旗袍开衩处裸露的肢体,晃着李井首的眼。李井首的目光触到六姨太的脸,冰块冷硬的脸色,把他一团火的心冻地一下子凉透,激地咝咝冒冷气,顶得李井首的恨意四溅,恶气由胸腔内顺着他的话语送给六姨太:

    “你没听到传言?洋人攻打天津那会儿,霍元甲杀过洋兵,洋人正在抓他!”

    六姨太一听李井首提起霍元甲,她眼里放光,冰冻的脸瞬间融化,笑意溢出。她问李井首:

    “你没杀过洋兵?”

    李井首亨亨一笑:

    “说的轻巧,傻子才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朝廷都被他们掀翻了,惹洋人干嘛。”

    “洋人有嘛怕头?霍掌柜光在这里就杀了好几个洋兵。”

    六姨太夸耀地说。

    “几个?”

    李井首追问。

    “十个,杀了十个洋兵,你听清了吗?”

    李井首转身往外走,嘴里重复道:

    “杀了十个洋兵,光在这里就杀了十个。”

    李井首抑制不住兴奋,回头冲六姨太笑笑:

    “这回他活不成了!”

    转眼李井首没影了。六姨太这才知道她说漏了嘴,心里想:唉哟!我哩个娘唉!我这不是把霍掌柜害了。六姨太啥也不顾了,直奔怀庆药栈。

    “霍掌柜!霍掌柜!”

    六姨太喊着冲进杯庆药栈。

    “霍掌柜快走,洋人抓你哩!”

    霍元甲从他住的屋里出来:

    “又是嘛事?”

    这时候街上有了动静。

    六姨太急了:

    “快走!李井首告了你,杀洋人。”

    洋兵进了药房前门,刘振生想阻拦,翻译猛推他一把:

    “滚开!”

    刘振声一怒,挥拳打翻译,洋兵的刺刀伸到了他胸前。农劲荪把刘振生拉到一边。

    霍元甲在后院听到了翻译的声音,紧急了。他说:

    “走,跟我出去,洋人放不过你。”

    “我是你的女人,死了怕嘛!”

    六姨太向霍元甲的屋里走去,霍元甲拖住六姨太就走,来到墙跟,霍元甲托起六姨太往墙上推,墙高,她爬不上去,突撸下来。

    “你上去拉我吧。”

    霍元甲上墙拉六姨太。

    六姨太听见药房后门打开,洋兵进院了,

    “快跑!抓哩是你。”

    六姨太压低声音说。

    霍元甲拉六姨太翻墙,六姨太向院里走了。

    怀庆药栈的大门平时不开,只在进药材时才开开,让拉货的车出入。大门旁是药房,药房的后门可通院里,药栈的人都从这里进出。药房后门正对着的是几间放药材的仓库,库房像影背墙一样,挡住了通往院里的视线。

    霍元甲带六姨太走已来不及,他只得跳下墙走了。

    洋兵从药房的后门进入,转过仓库来到院里。洋兵满药栈搜人,没有找到霍元甲。洋兵军官在霍元甲屋里看到如花似玉的六姨太挪不动腿了。翻译问她:

    “你是什么人?霍元甲哪去了?”

    “他是我男人,一早出去了。”

    在院里的刘振声一听,鼻子都气歪了。他骂道:

    “不要脸!真是她娘哩个逼婊子。师父有老婆孩子,哪会当你的男人?”

    洋兵军官看着六姨太淫笑。翻译识趣,说道:

    “我们再去搜搜。”

    翻译与洋兵走开了。洋兵军官关上门,搂住六姨太往床上拥。六姨太为了让霍元甲走远,她没有反抗。六姨太与洋兵军官在床上滚来滚去打起了滚儿,过了一会,她想争脱,晚了,人高马大的洋兵军官重重地压住六姨太,她哪里还跑得了,最终,六姨太让洋兵军官奸污了。

    霍元甲跃墙之后没有走,他想,洋人看到年轻妙龄的六姨太能放过她?六姨太在药栈出了事,他能说得清?再说了,六姨太是给他报信来的。霍元甲脚尖一点,跃上了屋顶,躲在屋脊后面观察院里动静。他看见几个洋兵没大停留就从他屋里出去了,觉得六姨太不会有事。洋兵军官与六姨太在他屋里干地那事儿,他哪里知道,六姨太又没呼救,霍元甲这才离开了。

    六姨太从药栈回去后,她有心理准备,等着冯世武砸断她的腿。冯世武上回说了,再为霍元甲的事出去就砸断她的腿,冯世武说的可不是气话,冯世武惩罚混混儿她亲眼见了,六姨太心里清楚,他弄死她还不是抬抬手的事。

    怪了,冯世武像没事儿一样。好几天过去了,一点儿动静没有。

第二十章 第4节

    一日,天一擦黑,冯世武来到六姨太屋里,六姨太貌似不害怕,心里鼓着气,硬撑,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等着厄运临头。冯世武脱衣上床,让六姨太伺候他,六姨太战战兢兢地照办。

    六姨太被冯世武一通作腾地得脱了层皮。六姨太想这是他惩罚她,惩罚就惩罚吧,总比打断她的腿强。

    冯世武发泄完走人了。

    半夜里,冯世武叫开六姨太的门,两个男人进去,塞住她的嘴,抓小鸡子一样,把六姨太弄走了。

    李井首与六姨太有染,这是冯世武拉拢他的法码之一,冯李结盟,在无法无天的社会中,虽具普遍性,但在天津的江湖里却被发挥到极至。冯世武默认他拿着当丫环的六姨太让李井首寻欢心,六姨太却拒绝李井首,她鬼迷心窍的忘不了霍元甲。这让冯世武无法忍受,贱人也少不了她娘的臭毛病,冯世武要除掉他的小六了。

    肖仲的老娘死了,活到八十几岁,喜丧。肖仲是大孝子,绐他娘在北运河那里买了块墓地,把墓室修得又大又宽敞。肖仲早就给他娘许了愿,给他爹打一个柏木棺材,放上衣冠,他爹的魂在那里北运河那里游荡着,有家了,给他娘一块合葬。两具柏木大棺材抬到墓地,下到墓室中。肖仲一手拄着一个哀棍,泣涕涟涟。随着肖仲后头是他的四朵金花四个闺女,都身穿重孝。肖仲无儿,生了四个闺女。四个闺女身后是肖仲的侄子肖孝,及一众穿孝服的亲戚。穿孝服的孝子们围着墓室跪一圈,哭声憾野。

    吹响器的乐队助哀,孝子哭声愈悲。

    紧跟着一顶白轿子抬到,一圈孝子哭声立止,齐刷刷地站起来。陪葬的活人支使妮儿抬来了。

    乐队吹奏轻哀乐调。

    执事神情紧张地把白色轿帘子拢开,一个身穿红褂绿裤的支使妮儿走下轿,支使妮儿不惧,不惊,只是像个会走路的木头人。

    看热闹的人群面如铁铸。

    轿门两边预备的几个迫使支使妮儿顺从进墓室的男人,无用!伸手去抓她,见她这副样子,伸出去的手抓她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手悬在那里。几个男人左、右、后,围住她,跟着本该不从容的她,从容的走进墓室。让跟着她的人多余了。这可能是有陪葬史以来,绝无仅有的绝品陪葬活人!让在墓场的所人有都预料错了。她不怕死吗?她好像是找到了一个该去的去处。

    轿后面,一个人端着一盏油灯,一个人端着一筐子白馍馍,一个人提着一罐子水,走过去,递进墓室。在两具棺材旁边,靠着墓墙是一个小石桌,一个石凳,支使妮一腚坐在石凳上,和上谁家串门一样有眼色,自个该坐哪里坐哪里。本该执事指点她坐那里,又晚了一拍。年过半百的执事,给人家主持丧事几十年,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也没听说过有这的事。

    一筐子馍馍、一罐子水放在石桌上,油灯放在石桌上点亮。不知谁脱下孝服,叠得方方正正,递进墓室,示意垫在石凳上,别咯着支使妮儿。

    执事一挥手,墓室里除支使妮儿外,人都撤了出去。

    看热闹人群的目光被墓室里头抓住视线往里拽一样,都向前探头。

    墓室里的支使妮儿站起向外看了一眼,又隐回去了。

    砌墓人开始封墓门,瓦刀与砖有节奏地碰击着。寂静的墓地只有两种声音,扑拉扑拉抹石灰、咔咔砍砖头,墓门一砖一砖往上封。

    执事引孝子离开墓地回家。

    看热闹的孩子,平时最捣蛋的孩子都不敢出声,眼生惧色,瞅着墓门。和平常没两样的青砖,变得可怖起来,青砖之间夹的白石灰线,狰狞!

    喜丧,乐队吹奏轻快哀曲,肖仲跟在乐队后,一众孝子跟随肖仲,哭声止住,面留哀相,孝子走在回家路上,偶有善心孝女回回头,心疼支使妮儿,替她悲,忍不住低泣。

    青砖在砌墓人手中快爬到墓门顶,墓室里黑暗,灯愈亮了。

    监督砌墓人的孝子轰赶剩下看热闹的人,调皮的孩子站得远远的。

    砌墓人看一眼监督砌墓的肖孝,肖孝厉目以对。双方都心照不宣。

    活人陪葬,砌墓人快封死墓室时,孝子、吊孝的人看到陪葬人出不来了,他们都离去。陪葬人在墓室里头扒着将封上的墓门缝隙求生,砌墓人不忍心,会拉出陪葬人,救其一命。这回不一样,陪葬的活人支使妮儿躲在里头不露面,眼看墓门砌死了,监督的孝子又不走,砌墓人打心里不愿意把活人封在墓里,他们心里难受。

    这个支使妮儿是六姨太。

    六姨太从小没名,她爹喊她妮儿,大了叫大妮儿,后来进了天津城成了六姨太,也没名,到这时成了支使妮儿,支使妮儿也算是她最后的一个名吧!

    活人陪葬在历朝历代,从皇家到民间都有,民间更是遍布各地,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民国时期,在民间活人陪葬仍兴行不衰。

    六姨太在怀庆药栈让洋兵军官奸污后,她觉出自个的身子出现了异样,心想:要是她生出个小洋鬼子来,冯世武还不得一刀刀割了她!反正到时候脱不了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死得少难受点儿比啥都强。当支使妮儿死,不孬。头天六姨太卖给肖家,人家对她小心地照顾,尽管把她看得很紧,总是和颜细声地给她说话,上上下下没有对她不好的。她偶尔看到上岁数的老妇人扭过脸去抹眼泪,她都想给人家说句宽慰的话;要是死在冯世武手里,他那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不等他下手就能把人吓死。当支使妮儿死,咋不好?也算终究从火坑里跳出来了。

    话说回来,死到临头,六姨太真的心甘吗?她想着霍元甲,又对霍元甲生出了丝丝恨意,她是给霍元甲报信招祸上身的;霍元甲能从冯世武手里救出她,他就是不救她,看着她在火坑里煎熬,不拉她一把。又转想,她为霍元甲死,也值了,紧跟着对他又生出恨来。这两个念头在六姨太脑子里交替着,她坐在墓室里看着墓门一点一点变小,直到看不到外头的光亮。

第二十章 第5节

    活人陪葬是一种说法,两个做法。在皇家,陪葬的人多,先把嫔妃赐死,几个或几十个,再与皇帝一起埋葬。史料上找不到把一帮妃子活活地赶进地宫里与皇上一起埋葬的记载。只要是强迫致死的人陪葬,不管是活人死人陪葬,都统称为活人陪葬。在民间,活人陪葬就不如皇家“文明”了。有的支使妮儿、支使小先毒死或用水银灌死,趁尸体僵硬前,穿上花褂花裤,盘个盘腿坐的姿势,撑开眼皮,尸体僵硬后不再变形了。出殡时抬着跟在棺材后头,看上去像个睁眼打坐的活人;再就是六姨太这样的活人陪葬,把支使妮儿、支使小活活地同棺材一起埋葬。这种惨忍做法,倒与乡野一些粗俗的民风相一致。

    给支使妮儿、支使小备下的一筐子白馍馍,倒是让看热闹的饥饿孩子眼馋,他们甚至也想去当支使妮儿、支使小。不是孩子不知道死活,他们一年到头饿肚子,粗茶淡饭都吃不饱,哪尝过白馍馍的味道。孩子妄想的是,吃了香喷喷的馍馍,在那里头玩玩还能出来。

    冯世武本打算把六姨太卖给妓院,她那个模样能卖个好价钱,把她爹吃药的钱就能找回来,他觉得又不行,那样的话在天津妓界就热闹了,他冯大掌柜的小老婆,一拨一拨地伺候别的男人……

    “听人说,六姨太去那里找那个土老赶子,钻他屋里,俩人能干啥?在脚行时他俩干那事,要说不敢,有人信,在药栈里,你想想?那天她给土老赶子去报信,俩人又在屋里弄一块了,不出来,洋兵去抓他,他才跑了。为了让土老赶子逃脱,她能让洋兵一个一个的操弄,那个小婊子一钱不值了!”

    这是温江给李井首说的话。

    温江听到的是从药栈传出来,又经多少人添油加醋的说道儿,他给李井首说,又加上了自个的想像,李井首一听,啥没说,上西口脚行了。

    李井首听了温江的话,心里一下子调了个翻转的个子。她娘的!为了那个土老赶子她的命都能搭上,身子让那么多洋兵……自从土老赶子到脚行后,他李井首讨好她、献殷勤都没用。他由对六姨太的倾心换成了恨。

    李井首到脚行把温江的话给冯世武说了一遍,他没多添一句,也没减一句,只有一脸恨意。李井首走时把肖仲想买支使妮儿给他娘陪葬的事透给了冯世武。

    冯世武把六姨太卖给了肖仲,既卖了钱又让她从此从人间绝迹,以后也不会生出让他挠心的事儿来。

    津门两个歹毒的江湖大佬要对付羔羊一样的小妮子,还不是抬抬脚踩死个蚂蚁一样的事儿。让她死,就是咋着个死法,死的让他们解气。

    直筒子听温江说陪葬的支使妮儿是冯世武的六姨太,他不信,又去问宫庆,宫庆说六姨太让人夜里弄走了,他们都不知道下落,又不能问冯大掌柜。直筒子奔怀庆药栈找霍元甲,霍元甲躲避洋人回家了,直筒子又直奔小南河。

    直筒子早就知道六姨太示好霍元甲,他认为霍元甲与六姨太还能干不出那种事儿?直筒子讨好霍元甲,想跟他学武艺,给霍元甲报信去了。

    直筒子到了霍元甲家里,当着霍王氏的面,他与霍元甲东拉西扯诌了一通,告辞了。霍元甲送直筒子一出大门,直筒子说了六姨太的事。霍元甲一听怔住了,一个大活人咋能给埋了。直筒子查颜观色的说:

    “听刺猬说那个墓砌得有两间屋子大,我想闷不死她,咱夜里把她救出来,她一准死不了。”

    霍元甲不说话,走到庄台子沿上,又慢慢下了庄台子。“她还是个孩子,一个苦命的孩子!给死人陪葬!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不行,得救她。”霍元甲思咐着,和直筒子往庄外走,迎面碰上了邻居张嫂子,霍元甲让张嫂子给东阁娘说一声,他有点事,办完了夜里就回来。

    霍元甲与直筒子急匆匆往天津赶,赶到天津天也黑了。

    直筒子带霍元甲找到肖仲娘的墓地,摸了过去,黑乎乎的夜里,一个高高的大坟堆,阴森森的出现在眼前。霍元甲不敢想,六姨太,一个活人,跟死人一块埋在这里头?

    霍元甲用手拍拍墓顶,砖砌的挺坚固,墓壁不薄。

    坟墓不远处,搭着庵子,几个看墓人在里头警觉地听动静,他们心情杂乱,防盗墓贼,还侧耳听着墓里头的动静,里头有活人。

    “听听!听听!”

    “支妮儿快憋死了吧?”

    “唉哟!撞阴阳界哩!”

    支使妮儿、支使小埋在坟里,当时死不了会撞墓壁,撞墓顶,快憋死了,难受地乱撞。墓里是阴界,墓外是阳界,临死的孩子在里头闹腾,俗称“撞阴阳界”。人心都是肉长的,支使妮儿在墓里头有动静,也让看墓人难受。

    霍元甲拍墓顶,看墓人以为是支使妮儿撞阴阳界的动静。

    霍元甲朝墓门砰砰地踹了踹,他想,六姨太要死不了,让她知道有人救她了。

    “谁?”

    “有人盗墓!”

    “刚打跑一个盗墓哩,又有贼。”

    肖孝与看墓人吵吵着,提刀抡棍围了上去。

    看墓人除了肖孝都是肖仲拿钱雇来的,职责是防人把支使妮儿盗走,他们要看着支使妮儿活活闷死在墓里头。正如人们都好吃肉,当看到杀鸡宰猪时,又心生怜悯,不忍直视。

    接了人家的钱,就得为人家干事,真有盗墓的,看墓人的那点善心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霍元甲一脚,把墓门轰地蹬开。

    “你背她快跑。”

    霍元甲说了句。随即迎击看墓人,直筒子钻进墓室里,墓门一开,墓室里油灯灯芯子着大了,先看到两个漆黑的大棺材,时值夏天,尸臭扑面,深深的墓室里一股冷气袭人。一个人从地上折起身,直筒子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向后一退,把油灯碰翻了,墓室里伸手不五指,直筒子吓得不敢再往里钻。

第二十章 第6节

    直筒子在墓室里吓得打颤。

    “霍……掌柜!”

    黑暗中传出微弱的声音。六姨太听到了霍元甲让人背她先跑的声音。

    “我的男人……救……我!”

    直筒子听到六姨太说话,不怕了,他向里摸。

    霍元甲怕被人认出来,他背对着看墓人,挡住他们,看墓人朝他刀棍齐下打来,霍元甲轻松化解了他们打来的棍、砍来的刀,他不还击,他成了“盗墓贼”,不能打人家看墓的人。“贼”打死人家打贼的人,就天理难容。霍元甲想不到他成了“贼”了。

    “霍……霍掌……”

    “别叫了,让人家听见!”

    直筒子在墓室里警告六姨太。

    直筒子摸到六姨太,把她拖出墓门,背起来就跑。

    看墓人听到支使妮让人弄走的动静,拚命围殴霍元甲,霍元甲挡住他们,不让他们上前一步。

    那时候娶不起媳妇的光棍汉子多,一听说谁家发丧有支使妮儿陪葬,夜里都有光棍汉子去墓里扒人,也有穷极的人扒墓,扒出来人卖钱。这样就有了看墓人,看墓人大都是孝家的人和找来帮忙的人。有的大富大贵人家,自己不愿意在野外受那个罪,就让雇来的人看墓。过上几天后,觉着陪葬的支使妮儿、支使小死了,看墓人就撤走。

    砌墓的人砌到最后,孝家得再加钱,为的是让砌墓人把墓门砌结实,也是买砌墓人的良心,把活人砌在墓里,跟杀人一样,砌墓人就成了刽子手。尽管判人死刑的是孝家,执行的人是砌墓人。剑子手杀的人是罪犯,有的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杀这种人是抑恶扬善,不受良心追击。陪葬的支使妮儿或是支使小,都是大活人,他们没命地哭着向墓外爬。刨墓人(挖墓坑的人)、砌墓人必得用全人,全人的主要条件是:父母二老健在,本人妻子儿女全唤。用全人葬人,预示着死人的后人,人丁兴望。为人之父的砌墓人把支使妮儿、支使小活活砌在墓里头,他们都不忍心,孝家看的紧没法,只能把活人砌在墓里。肖孝替肖仲监视砌墓人,看得很紧。肖仲没儿子,从老家把侄子接到身边当儿子养,给他取名肖孝,意指孝顺,到时侯他四个闺女都嫁出去,指望他养老送终。肖仲托关系把肖孝弄到总督衙门当差役,这样的差使在当时可算是体面的职业。肖孝在衙门里学得飞扬拔扈,哪瞧得起砌墓人,又仗着肖仲那歪门邪道的势力,不给砌墓人加钱,不加钱,砌墓人也有对付的办法,往砖上抺石灰时,内空外松,垒的砖留出了一些缝隙,墓里头能透进气,支使妮儿一会半会憋不死,有盗墓的,支使妮儿就能逃命了。

    直筒子背着六姨太跑远了,霍元甲不伤筋骨的把看墓人一个个打倒,撵直筒子去了。霍元甲先给直筒子说过,他俩救出人后就向天津西南方向跑。要是不好脱身,直筒子背六姨太先走,到白骨塔那一带等着,白骨塔那地方夜里没人路过,在那里等着。

    看幕人从地上爬起来撵霍元甲,他们追的紧,霍元甲不好脱身,霍元甲向北跑,引开他们。霍元甲避开看墓人的视线后,提气跃上屋顶,趴在屋顶上躲过穷追的看墓人,几个看墓人向北跑去。霍元甲在屋顶上跳跃到另一条街旁,从屋顶上飘下,折向南,撵直筒子去了。霍元甲向南撵到子牙河一带,撵上了直筒子。

    “才走到这里?”

    “背着她走不快。”

    “快走,别让人撵上来。”

    霍元甲接过六姨太,背着她飞快地穿过子牙河上的大红桥,向南奔去。大红桥是北运河南边,子牙河上的一座桥,过了这座桥一路向南,就把看墓人甩远了。

    六姨太在霍元甲宽厚的背上,筋实的肌肉回弹着她压在上头的身子,虚弱的她一阵眩晕,昏了过去。六姨太的头当啷在霍元甲肩上,随着霍元甲迈步,她的头来回晃悠,霍元甲走地急,又把她晃荡地醒了过来。六姨太恢复了知觉,她把脸往霍元甲脖子上贴,紧靠上不让自个的头晃悠。六姨太心里甭提多美了,老天爷赐给她这样的好机会,他俩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霍元甲心想,这孩子咋遭了这样的罪,埋到坟墓里,万幸没死,苦命的人,命也是大,一准是砌墓人发了善心。霍元甲听说过砌墓人垒砖时有救人的办法,让陪葬的支使妮儿、支使小一会半会憋不死。霍元甲心疼地用手扶着六姨太的头,怕晃得她撑不住,他这一扶,六姨太贴在他脖子上更紧了。她的男人真疼她,血往头上一涌,六姨太眼前一黑,眩晕,差点又昏过去,慢慢平静下来,她倒有了精神。六姨太的脸紧贴着霍元甲的脖子,把霍元甲汗衫的领子搓悠到一边,她的鼻子贴在霍元甲肌肤上,她往鼻腔里抽他的体味,还嫌不行,六姨太一张嘴,霍元甲肩上的肌肉顶了进去,一股咸味冲满了她的口腔,六姨太觉得比蜜都甜,她没吃过蜜,只是听说过蜜是最甜的东西。霍元甲一抖肩,颠开了六姨太的嘴,把肩往上颠抬了二下,警示六姨太正经点。

    霍元甲舍命救出六姨太,六姨太叫他她的男人。直筒子觉得自个有功了,他当着霍元甲的面随便起来,坏坏地笑着:

    “霍掌柜!明天我给你租个房子,你俩住一块吧!可别分开了!”

    “放屁!我和她咋能住一起?我看她一个苦命哩孩子,才救她。”

    你不就是他奶哩个逼武功厉害吗,还不是一个庄稼汉,在天津听人家脚行里使唤。除了王掌柜,还没人敢说我放屁这样说话,要不是想学功夫,谁讨好你这个土鳖!跑能远给你送信,又跑回天津来。我学到武艺,当上掌柜……再说。他也就是个土鲨,别人有他这样的武艺,早发使大了。忍着吧!学到武艺再说。

    一句放屁,把直筒子噎地不轻,脸憋得发青,拉地老长。夜里霍元甲没看见。

    半天,直筒子问:

    “那……咱上哪去?”

    “她娘家在天津西边的贾辛庄,送她娘家去吧。”

    霍元甲背着六姨太急急赶路,夜幕中远处的白骨塔隐隐的显了出来。

    “别从那里过,那里白骨成堆,鬼还不得成群啊!”

    直筒子说着向东推霍元甲。

    “我还真没见过鬼,咱去看看鬼是嘛样哩。”

    “我倒不是怕,走那里多不吉利……她得先藏起来,肖仲见人盗走了,能不找?我看先租个房子,在天津住下,过一阵子消停了,她再回娘家保险。”

    霍元甲想是这个理儿。俗话说杀人杀死,救人救活。他说了句:

    “就那吧!”

    霍元甲又试探地问直筒子:

    “你没媳妇,能要她吧?”

    “不不不、不行!”

    “你看我说的啥话啊!算我嘛没说。”

    直筒子不是不想要六姨太,他是不敢要。冯世武和肖仲那两个大魔头,直筒子他一个小混混儿哪能抗得了。霍元甲看直筒子推辞的那么干脆,也想到了冯世武、肖仲,还有李井首。霍元甲又一转想,怕是直筒子不能明媒正娶才不要她,六姨太这样的人长的再好看,也只能当小妾。直筒子还没娶妻,咋能要她?

第二十一章 第1节

    霍元甲背着六姨太往东,向TJ市区走。直筒子扭头看了一眼,白骨塔甩在后头了。直筒子想替霍元甲背六姨太,他凑上去伸手要接过她,黑影里看到六姨太紧紧地搂着霍元甲的脖子,脸贴在他脖子上。直筒子打消了背六姨太的念头,他刚才背六姨太时,她可不这样。

    “你松松手,憋死人了。”

    霍元甲说。直筒子听了嘿嘿地笑。

    “给你,背她一会儿。”

    直筒子忽地跑前头去了。

    “刚才背了她老远,累死我了。你背她还不是背一张纸,背着走一千里地也不算事儿!”

    夏夜,一片虫鸣,此起彼伏,夜风丝丝,却没有一丝凉意。

    霍元甲背着六姨太一路急走,夏天二人的身体一捂,霍元甲背上渗出了汗水。六姨太不知是虚脱还是咋回事,让人背着,她身上大汗直冒。

    夜,黑里透明,直筒子前头急奔,霍元甲背着六姨太跟在后头,六姨太看着夜色,痴人一样,苍穹之下,无边无际。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啥心情?也许咋得形容都不过分。趴在霍元甲背上,她活得好好的时候,要是这样,比登天还难,此刻,她压在他身上,一步一颠,通过霍元甲的身体她觉到了行走触地的感觉,这可不是做梦。六姨太心想,再死一回也干!

    夜色里,隐隐约约的是近景,从六姨太眼前晃过,抬眼望望,远远的是黑幔帐。六姨太又想,这样真好,一辈子这样走下去该多好。

    霍元甲心里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赶紧把她放到一个嘛地方,天不早了,还得赶回小南河,下半夜就等着孩子他娘嘟噜吧。

    六姨太紧紧地搂着霍元甲,霍元甲起初没在意,觉得一个孩子和死人埋到一块,是吓得,可接下来他觉着不对劲了。六姨太俩胳膊勾着霍元甲的脖子,双手扶在他前胸汗衫上移动、抚摸。霍元甲一斜背把六姨太闪下去,她吓得嗷一声,六姨太还没着地,霍元甲一把提起了她。

    “你这是啥孩子?老实着点儿!要不扔了你。”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可别扔了我!”

    六姨太哭着腔说。

    霍元甲想让直筒子背六姨太,一看他跑地没影了。

    霍元甲想到救了六姨太又得生出麻烦来,不救她,又觉得她那样死得让人难受;霍元甲心里又怪直筒子跑到小南河给他报信,要是他不知道这事多好,反正和自个无关,转眼啥都过去了。

    看墓人往北撵,走地越远越追不上,看看无望了,回去了。看墓人回到墓地,听到墓室里有人,他们举起刀,抡起棍子堵住墓门。

    肖孝大喊一声:

    “谁?出来!”

    一个人从墓里头不慌不忙地钻出来,刀棍齐下迎头猛击。那人躲刀夺棍,用棍挑开刀,两手往外一推,把看墓人推地四仰八叉倒在墓门两旁。那人把手里的蒙面布赶紧塞进腰里。问到:

    “人给盗走了?”

    “是李掌柜!你咋?”

    看墓人一听是李井首,肖孝说:

    “人给偷走了,我们撵了老远没撵上。”

    “几个人?”

    “就俩。”

    “你们几个人还看不住?”

    “一个人背着支使妮儿跑了,那个人挡住我们,那人有武功。”

    “一帮废物!”

    看墓人中有个会武艺的,他说:

    “挡我们的那个人武艺可了不得!跟李掌柜你差不多。”

    李井首却说:

    “比我强吧?”

    “他招招手就是一堵墙。不咋用劲,就把人拨拉得东倒西歪。他挡着,手上带风,咋着都过不去。他也不伤害人。”

    李井首又说:

    “我就知道第一夜得闹动静,盗墓的怕里头的人闷死了,都是趁早把人弄走。我怕你们几个扛不住,过来看看。还真出事了。”

    李井首心里终是割舍不下六姨太,当时一怒之下,撺掇肖仲买六姨太当支使妮,真把她埋了,他又想,我把她从墓里救出来,还赢得不了她的心?天黑后,李井首心里翻腾开了,去盗墓还是不去,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李井首下不了决心的是,看墓的人中有肖家人,咋弄?夜里戴上蒙面布熟人不见的认不出来。他思前想后,把时间耽误了。李井首鬼使神差地来到肖仲娘的墓地,离墓地老远,他抓起个坷垃头投过去,没动静。李井首悄悄靠过去,摸到墓前,墓门被弄开了。他钻进去摸六姨太,不是碰到石桌石凳,就碰到棺材上,在墓室里摸了个遍,没人。看墓人回来了,李井首急着出去,把石桌上的水罐子碰掉地下。看墓人听到动静,堵上了墓门。李井首无法脱身,把蒙面布扯下来出去了。

    李井首仔细地盘问了看墓人,肖孝说盗墓人背对着他们,黑灯瞎火哩,又看不到那人的脸面,那人说了句话,是当地口音。李井首断定是霍元甲。这不是寃家路窄了,回回让寃家堵死路。死活不让六姨太落到他李井首手里。李井首刀拉地细眼一鼓,那道灼人心魂的光有多毒,黑夜里看墓人看不见。

    上回,洋兵去怀庆药栈抓霍元甲,他跑了。李井首想,得告知洋人去,小南河是霍元甲的家,让他们去那里搜捕。

    一个看墓人看到蒙面布从李井首腰间掉下,他从墓门出来时急于招架看墓人的刀棍,没有塞紧。看墓人悄悄捡起来,递给了肖孝。

    事后,李井首告知冯世武,盗走六姨太是“黄面虎”干地。冯世武不信,在脚行时,六姨太跑到他屋里,回回让他撵出来。他盗她做甚?盗出她去卖钱还是送给谁?

    也许恶人与善人的分界线就在这里。谁也理解不了谁,谁也干不了对方要干的事。

    看看快走到天津西门处,直筒子说:

    “‘鲶鱼窝’那一带房子便宜,上那里去吧,租上个把月也花不了多少钱。”

    “又是那地方?”

    “城西南角上,那是个穷人窝,不惹眼,城里人谁也不去那里。”

    霍元甲背着六姨太又折向南走。

    六姨太与霍元甲肢体接触地那么紧,时间那么长,她咋着也没想到,死了一回换来的。从墓里出来,氧气充足,六姨太越来越清醒了。心跳越来越有力。她的胸压在霍元甲背上,心通通地跳,甚至比正常人跳的厉害。霍元甲是习武之人,他的感觉比普通人不知敏感多少倍,隔着她丰满的胸,也觉得到她突突地心跳。霍元甲浑身不自在,几次让直筒子替换他背六姨太,直筒子故意躲得老远。

第二十一章 第2节

    一个武技横扫天下的英雄,让女人的胸在背上搓来搓去,丢人!救出六姨太来,她又得死皮赖脸地缠着自个。一边是让霍元甲难以面对小南河的人,他顾忌脸面;一边是天津的死敌,又得对付,他们本来就往死里弄霍元甲。

    一个人一个王国。人与人不同,差距多大?有人看到美女拖不动腿;有人把女人的亲近看成是丢脸。咋得说?

    有人不好女人,就与有人好色一样。不好女人,不见得是道德约束,也不一定是生理上的障碍。有人好色,就不能有人不好色?还应该有中间一种人,女人送上门来,接着,女人不找他,他也不戳弄女人。霍元甲是哪种人?也许是武境的使然,第四种人?

    像冯世武说的,他又不是没血性的汉子,能不好女人?霍元甲与六姨太之间一直没啥事儿,是因为他俩在明处?不知道私底下的事?霍元甲在天津讨生活,出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短期内回不了家。就是在码头上扛大个儿,周边也有不少专门为出苦力的人开的下等妓院,你不去那里,同伙不窜掇你去?霍元甲沾没沾过别的女人?不知道。

    习武之人避女人,认为耗精伤气。可武艺高强之人,有的也离不了女人,咋说?

    色徒看着美女的肌肤流口水;不好色的人看着美人的肌肤,与刮毛脱皮宰了的白生生的猪没两样。女人不就是个皮肉囊。美人的大眼睛、挺鼻梁、樱桃小口,长在该长的地方,有人盯着人家目不转睛;有人看着眼大空洞,不如细眼眨地快,激灵。大眼睛眼皮忽闪忽闪地那个笨样子,无神!嘴小耽误吃喝,这样的女人送给养娃都不合格。

    女人在霍元甲眼里是这样吗?也没人知道。

    武功到了一定高度就进入修炼丹道,习丹道确是得与女人界而远之。不然,前功尽弃。

    走了一会,找了个客栈,霍元甲把六姨太安排住下,他从怀里摸出几个碎钱,让直筒子第二天给六姨太租房子。

    “师父!别瞧不起人!租房子的事我包了,再说啦在这里租房子也花不了几个钱。”

    “不能花你俩的钱!我有。”

    六姨太躺在床上,吃力地扬了扬她手上的戒指。

    “离开脚行那天夜里,那个冯恶鬼把我的项链拽去了,就剩下这个。明天当了吧。”

    “就这吧。明天有劳你了,我得回家。”

    霍元甲给直筒子说。

    忽腾一声,六姨太滚下床,抱住霍元甲的腿大哭。霍元甲让她哭了一会,把她的手分开,示意直筒子把她扶上床,闪出门,走了。

    直筒子拉六姨太起来,她起不了身,直筒子把她抱到床上,六姨太搂住直筒子又哭。她哭地没劲了,不哭了。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给了直筒子。

    肖仲看到他爹娘的墓给破了,支使妮儿被盗走,弄成这样子还不如不买支使妮儿。再想到看墓人捡的李井首的蒙面布,他心里一堵。

    李井首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六姨太娘家去找人,扑了个空。李井首一心想得到六姨太,自知六姨太不会在她娘家,除非她和救他的人是傻子。可他李井首真当傻子去她娘家白跑了一趟。李井首刚走,肖仲的人就到了。肖仲知道去贾辛庄找人是白跑,那又能上哪里找人去?只能去那里看看,白跑就白跑吧。

    霍元甲救人想的周到,救出人来就不多想了,他怕六姨太缠着他,为了赶紧脱身,当时觉得把六姨太送她娘家就完事了。

    这会儿,六姨太跳出了冯世武的魔掌,又从肖仲那里死里逃生,可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她暂时从死神的手里挣脱了,死神仍然追随着她。要是当天夜里把六姨太送到她娘家去,落到李井首手里也许坏不到哪里,要是被肖仲找到,她能再被塞到坟墓里再当支使妮儿吗?

    这一年夏天,陈其美接到孙中山的指令,要他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发动武装起义。

    1907年,徐锡麟、秋瑾两位同盟会重要人物因反清被杀。长江一带革命势力又遭到严重打击,两江、云南的数次起义均告失败,革命领导人严重分裂,光复会自立了门户,孙中山面临极大困境,到1909年,三年来同盟会步入了最艰难时期。

    陈其美自接受任务后,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起义一定得胜利。当时不少同盟会会员对革命失去了信心,对推翻清王朝似乎看不到希望。陈其美想,不论这次行动大小,急需一次胜利,以证明革命的价值和前途。

    陈其美权衡了一下长江一带的革命形势与他个人的人脉关系,他觉得在家乡浙江举事把握性大。浙江的龙华会是当地众多会党中实力最强的一个组织,领导人张恭已被陈其美说服,由原来只反洋人反洋教,接受了民主革命思想,成了一只反清的队伍。陈其美决定借助这只生力军在浙江发动武装起义。

    孙中山自1895年第一次组织推翻清王朝的起义,到1908年,十三年间,共领导了八次武装斗争,都以失败告终。仅1908年一年之内,在广东、云南就举行了两次起义,这两次起义都是孙中山委派黄兴指挥的,又惨败了。陈其美与黄兴是孙中山的左膀右臂,两员无人能及的革命助手,黄兴失败了,第二年轮到他陈其美头上,陈其美知道他将上演的这场“戏”,悥味着什么。

    黄郛看到陈其美整日心情沉重,想缓缓他的情绪,说道:

    “人家说你是四快之人,这阵子咋的了,不能举重若轻?”

    陈其美沉思着转回身,像没听到黄郛说话一样,踱到桌子旁边,坐下:

    “去年—年,孙先生两次举事都没成功,我们在浙江发动起义,不知道会是啥样?”

    黄浮说:

    “我看得吸取以往的教训,武装起义不是儿戏,准备不好不能干……”

    “放弃吗?”

    陈其美反问。

    “不是放弃,你看,去年三月,孙先生组织了同盟会员和越南华侨才二百来人,派黄兴在广东钦州发动起义,虽然队伍后来壮大了,打了几个胜仗,最后粮弹接济不上,坚持了四十多天失败了。孙先生紧接着在四月又指令黄兴、黄明堂去云南河口发动起义,队伍也不多,从三百来人发展到三千人,攻占了几个城镇,随后被增援上来的清军又打败了。我觉得主要是准备不足。我们在浙江举事,得好好谋划谋划再说。”

第二十一章 第3节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这次起义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事前,陈其美把起义指挥机关搬到法租界的天宝客栈,同志们进出频繁,尤其是家乡人张恭他们,都是社会底层的穷苦人,看到在妓院里议事行事,确实不妥。谁知,行动还在谋划中便被人发觉了,清兵包围了天宝客栈,说来也巧,陈其美正好外出,躲过了一劫,龙华会的张恭等人被捕。原本攻击敌人的行动反转成了向敌人的牢狱里讨救革命同志的事情,陈其美心里糟糕透了,他不得不又搬进了妓院,隐匿起来。

    蒋介石拿着几份报纸进来,他把《申报》从中抽出,递给陈其美,这是一份洋人办的华语报,大标题刺眼:

    起义未成,狱中救人正搅得陈其美焦躁不安,一看报纸,他暴发了,嚯地站起来:

    “操他娘,这些狗杂种欺人太甚……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不说,还他娘的满街吆喝……”

    蒋介石赶忙劝他:

    “大哥!别为这事儿生气,会武艺的人有的是,不会没人去打擂。”

    妓女“十里香”、“甜舌”两个人让老鸨撵来伺候,走到门外听见陈其美骂人,十里香吓得向后退:

    “那位爷脾气越来越大了!回去吧。”

    甜舌不想走,拉住了十里香:

    “怕啥!他对姐妹可好了,没朝谁发过脾气。”

    十里香说:

    “走吧、走吧,别没眼色儿!”

    1908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林纾的一本《技击余闻》,此书可谓现代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书一出,即风靡上海滩。

    时值大清救亡图存的潮流中,推行“小说革命”的梁启超,忧汉景帝之后“无复以武侠闻于世者矣”。梁启超在日本流亡时主办的《新小说》,辟专栏刊载“尚武精神”的作品。林纾受其影响,一改过去多于言情的写作,开启了自己“行将摭壮侠之传,足以振吾国民尚武精神者。”《技击余闻》面世了。书中内容大多以江南武林中的真人真事演绎而成,人物多是社会底层的庶民。如混在俗世中的卖菜人,没谁瞧得起,却身怀少林绝技;米贩子不显山露水,点穴术能让人成为他的提线玩偶;有的侠客吃饭不抬头,筷子如电夹飞蝇“百不失之”;对少侠的描写更是让人惊叹,向水面上扔片瓦,脚尖点瓦借力跃水。故事再配上上海写实派画家维妙维肖的插图,引得人们争读,一时出现了洛阳纸贵。不知咋能巧,第二年就讽刺了大众,上海滩忽然来了一个洋人摆擂台,嗷嗷叫地向国人挑战,又骂又侮辱,可大江南北竟没一人敢应战。早被《技击余闻》吊成了武侠迷的上海人,谁能忍下这口气,眼睁睁一天天过去了,没人敢打洋人。

    自那天陈其美看到《申报》发火以后,蒋介石每天都把报纸挑捡一遍,有刊登英国拳师的报道他就拿出来,不让陈其美看到。有次蒋介石疏忽了,陈其美看到了刊登英国拳师在擂台上气焰嚣张,侮辱国人的报道,他一把撕碎报纸,摔到地上:

    “吆喝了他娘的几天了?上海滩就没人敢打他?我们这派那派,这拳那拳的武师哪……洋鬼子再嚣张,我们就把他搞掉。”

    “大哥!你是说暗杀?”

    蒋介石惊疑地问。

    陈其美啪地一拍桌子:

    “让洋鬼子再吆喝,我们就真成了东亚病夫!”

    被蔡元培赞誉为“民国第一豪侠”的陈其美,侠气从骨子里往外冒,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蒋介石、黄郛不理解他们的大哥为何如此不能容忍洋人摆擂台,因为他俩身上没有他们大哥的那股侠气。

    洋人弄个拳师来,在那里挥拳辱骂国人,陈其美再也坐不住了。

    黄郛似有耳闻地说了句:

    “听说天津有人打败过摆擂的洋人……”

    “天津?”

    陈其美指了一下蒋介石。

    “快给农劲荪发电报,让他找人。”

    “好!我去办。”

    蒋介石弓身把陈其美摔在地上的报纸捡起来,放到一边。又为两位大哥倒上茶,说了几句让陈其美宽心的话。赶紧去发电报了。

    蒋介石对陈其美还有一层远超大哥的敬重,在黑白两道儿中,他二人的人生界位非常的特殊。在革命中,陈其美是蒋介石的引路人与导师。陈其美先是介绍蒋介石加入同盟会,后又把蒋介石向孙中山推荐,才使蒋介石得以见到他久仰的精神偶像。这是蒋介石成就大业之前,陈其美为他铺的路;黑道儿上,在青帮的辈分中,陈其美是蒋介石的师爷。清朝末年,在上海,青帮最大的辈分是“理”字辈,陈其美是“理”字辈下的“大”字辈,“大”字辈之下是黄金荣的“通”字辈,“通”字辈以下才是杜月苼和蒋介石的“悟”字辈。帮会的辈分丝毫不可含糊,尤如父与子的辈分一样,不能颠倒。按辈分一论,陈其美是黄金荣的师叔,蒋介石的师爷。除了革命的同志兄弟关系,再有这层帮会中的爷们情分,陈蒋二人走到了亲上加亲的地步。在陈其美跟前,蒋介石总是言听计从,见机行事。

    几年后,袁世凯看到陈其美成了他当皇帝的拦路虎,命人把陈其美暗杀了,陈其美遭暗杀后,没人敢收尸,当时蒋介石在外地,听闻凶讯,立即赶回上海,冒死收殓了陈其美的尸体,并安葬。

    从民国政要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二人身上,就能看到蒋介石对陈其美的知恩图报。陈果夫、陈立夫是陈其美的两个侄子,陈其美死后,蒋介石就把他二人带在身边,精心栽培。

    陈其美在青帮中辈分咋会那么高,他去日本留学之前,在浙江老家石门镇一个店铺里,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伙计,后来到上海就是站了站脚的功夫就去日本了,留学归来,在上海滩混迹成了青帮老大的派头。这让人不能不觉得蹊跷,而他青帮大字辈的辈分又是铁板钉钉。陈其美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陈其釆,就是这个弟弟让陈其美的人生出了彩。陈其采自小爱读书,少时考中秀才,随后到日本留学,拿到了日本士官学校的文凭,度金后回国出任了上海新军统带一职。陈其采年少得志,让在店铺里当了十多年伙计的哥哥陈其美坐不住了,哥哥跑到上海找弟弟求发展。在这个当口,上海滩黑道“教父”级人物、青帮老大范高头触犯了洋人,他的兄弟打抱不平,打伤了一名法国人,法国领事馆向上海衙门施压,让其严惩。经手此案的人正是陈其釆,陈其釆查明事情的肇事者为法国人,陈其釆据理力争,公正的办了案子,使范高头的人免受罪责。范高头知恩图报,宴请陈其釆又送钱送礼。陈其美初登上海滩无事可做,他靠弟弟这层关系与范高头结拜为兄弟,加入了青帮,兄弟平辈,陈其美成了大字辈的大佬。不久,陈其美拿着弟弟资助的学费去日本留学,离开了上海。蒋介石遇到陈其美之前,在黄金荣手下混事的那会儿加入的青帮。辈分和陈其美拉的就那么大。

第二十一章 第4节

    这几天,“红烛馆”操持“招婿”一事,弄得动静不小,满天津城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这事儿本来是妓院养的雏妓,第一回接客卖初,在嫖客嘴里称为“开包”。

    妓女开包,在妓业中无非就是多卖钱的一个花招。一个妓女还是个处女,第一次给谁上床,在嫖客中没有不关注的。这事儿搁在“红烛馆”办,那可闹大了,这就是当时在津门妓业界叫响的红烛馆“招婿”。

    一等妓院的妓女多数会琴棋书画加唱曲,这个档次二等妓院就不具备,这样的妓女,大都是从十来岁买来,或是被拐卖到妓院的女孩子开始培养,到十六七岁养成开始接客,不但色艺双全还没有碰过男人。第一次接客,行话叫开包。

    “红烛馆”的妓女开包前,妓院就开始做暧场“招婿”,形式跟娶媳妇迎亲的模式一样,抬着一顶大花轿,轿前一班响器吹鼓手,吹吹打打,沿街转悠做广告,又打自个的名号特色。鉴于天津的习俗,抬的是空轿,和“出条子”一样,不敢让妓女坐里头,只在轿脸儿上写上妓女的名号。轿两旁一边一人走着喊着:

    “红烛馆招婿啦——”

    另一个接着:

    “红烛馆的姑娘抛绣球喽——”

    盖虎望着招婿的一行人走过去发呆。陈七扛了他一膀子。

    “走,你他娘哩看嘛?再看还不是干瞪眼!”

    “要是碰上‘黄面虎’两回,弄两个大份子钱还能不行?”

    “我看碰上‘黄面虎’十回还差不多。”

    “屌。我盖虎总有一天得当一回红蜡烛的姑……姑爷!”

    “就你这个熊样?你还是想想在津门弄下个码头来再说吧。到时候我也跟着沾沾光!”

    “你等着。他奶奶个逼,我弄不了码头,占个摆渡的渡口我还有那个能耐。”

    “别瞎屌想了,走,说不准一会碰上‘黄面虎’是真事。”

    盖虎望着人家“招婿”的队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招婿”活动满天津闹腾几天后,小肉床比较比较谁出的银子多,最后一锤定音。有时半路里杀出个权贵来,一分钱不拿,小肉床也答应,她懂权力的通天力量,过后找回来的一点不会少,还为自个修了条通官的路。

    这次“招婿”红烛馆闹得动静格外大,招了个山西巨富“女婿”,原因是“新娘”来头不一般,“欠丑”的妹妹出阁了。“小肉床”打的就是“欠丑”这张牌,使足劲地张扬“欠丑”的亲妹妹色艺胜过她姐姐。这一弄,不管妹妹是否优于姐姐,那得“女婿”钻进洞房挑开她的蒙头红之后,全方位地服侍完了他才能知道。不管咋着说,反正“招婿”的动静比姐姐“欠丑”那会儿闹地大得多。要不“小肉床”咋能招到个大晋商山西“女婿”。

    接下来“红烛馆”热热闹闹地举行“新郎”“新娘”拜天地入洞房程序。通常权贵“女婿”不会走拜天地的过场,毕竟人家是有头有脸儿的人,就直接钻入洞房了。商人不一样,觉得那样跟娶媳妇没两样,有啥不好。要是纳妾还得给大婆敷衍后才能办,有的大婆不好缠,还得看她的脸子行事。再说了纳妾虽然能娶一房娇妻,名誉上不能叫妻,娶媳妇的一套程序也办不成。那时候男子娶媳妇都早,富家子弟娶媳妇更早,有的不到十岁爹娘就给娶媳妇了。山西富商在“红烛馆”美美地过了一把再娶媳妇的瘾。他给“小肉床”说,他是八岁那年娶的媳妇,晚上不敢跟一个陌生的大姑娘睡觉,哭闹着找他娘,他一哭娘心疼,又抱走跟娘睡去了。几天后他跟媳妇不面生了,晚上娘哄着他跟媳妇去睡觉,还让媳妇拿着他好玩好吃的糖稀吹马吹人,好歹让他躺床上了,等他睡着了娘才离开。半夜里让尿憋醒了,喊娘尿尿,他一听拿尿盆子的是媳妇,不干了,又哭闹着找娘,媳妇侧身用大腿压住他,拉被子蒙上他俩的头,媳妇说再闹就把他扔院子外头去,外头饿狼等着哩,专掏人的肠子吃,一下子把他的肠子掏出来吃干净。这下让媳妇吓唬着了,跟媳妇睡了第一夜,那哪里算入洞房?他想着屋子外头专掏肠子吃的狼,被窝里他压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大腿下头,动都不敢动,他两手伸在别处,光怕碰到媳妇身上。他早就害怕娶媳妇,见人家娶媳妇时招地全庄上的人看热闹,还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这做那,人家都盯着你看。爹娘一说给他娶媳妇,他就吓得慌。弄家里来一个没见过的女人,夜里还得跟她一个床上睡觉。八九岁了,他也知道点男女那种事儿,可真轮到他了,面对一个陌生女人,没法靠近她,晚上他还是想娘。想着想着,他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床,身子下头咋呱湿呱湿的冰凉?媳妇一摸,他尿床了。媳妇笑话他娶了媳妇的男子汉还尿床哩,媳妇折身子从床头上的大柜里拿出一床陪嫁她的新褥子换上。他看到了女人光身子的样子,吓得赶紧闭上眼,媳妇掰开他的眼,说就让他看,看不清楚都不行,弄得他觉着比一庄上的人看他都难堪。媳妇嘿嘿笑着说他是傻子,一会又哭了。媳妇一哭他害怕了,他不知道自个咋穿上的衣裳,忽地跑出去找娘去了,他扑到娘怀里大哭,像是长了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媳妇笑话他尿床笑话了多少年,她是大老婆,在家里显示正妻的地位,就好当着几个妾的面笑话他尿床,弄得他心里头糊上了一片阴影。他一听到自家的人家的孩子尿床了,就和说他一样。

    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娶媳妇拜天地没记着,更没经历入洞房的那种事儿,那一夜还是跟娘睡地觉。再娶回媳妇吧,“红烛馆”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何乐而不为。

    在红烛馆“成亲”后,嫖客都不会立马走人,他们不缺钱,守着被自己破了包的“新娘”在那里住上几天,甚至度完“密月”再离开也没人撵。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076/ 第一时间欣赏黄面虎走江湖最新章节! 作者:易今之心所写的《黄面虎走江湖》为转载作品,黄面虎走江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黄面虎走江湖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黄面虎走江湖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黄面虎走江湖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黄面虎走江湖介绍:
本书把霍元甲放在清末天津真实的世俗民风中,那是一个草根英雄无法躲避的生活际遇,突出霍元甲从末被提及的好打抱不平的故事。
看看霍元甲在津门闯荡地惊涛骇浪的江湖。黄面虎走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黄面虎走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黄面虎走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