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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异闻录全文阅读

作者:泠州     游仙异闻录txt下载     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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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夜

    云州边境。

    凛风呼啸,雪漫千山。

    瑞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飘然间给万物裹上一层素衣。

    万千棵古木光秃的枝干被积雪压弯,发出不堪重负般的低吟。

    时值深夜,乌云遮蔽,不见天光。狂风卷起大片洁白的雪花在群山之中盘旋飞舞,迟迟不肯落地,天地间只余一派混沌景象。

    一抹昏黄微光却穿透了交织的风雪,隐约闪烁着,在这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荒山野林之间,一座低矮的寺庙。

    佛堂中不知何人燃起了一堆篝火,焰光升腾中,可以窥见屋内景象。

    古庙不知已荒废了多久。斑驳的墙皮,参差的瓦片,窗户纸更是早已脱落殆尽。寒风从毫无遮拦的窗格之中灌入,发出如鬼哭般的异响。

    神龛之上,蛛网裹了一层又一层,一根布满灰尘的梁柱歪斜着砸在那泥塑佛像的头顶,四周弥漫着一股木料朽烂后的难闻气味。

    不过,无论这古庙如何破落不堪,地面上那一团小小的篝火,终归是让这彻骨的雪夜里,有了那么一丝暖意。

    门外传来簌簌响动。似乎是鞋底踩在积雪之上的声音。

    一声打扰,庙门被人推开。朔风紧随其后而至,迫不及待扑了进来,把古庙正中的火堆吹得不住摇晃。

    一个衣着单薄的身影,抬脚踏入庙中。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做公子哥打扮,著一身青白衣袍,手里却是捏着一柄折扇。

    此时折扇“刷拉”一声被他打开,可见扇面乃是一张白纸。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甩去头发上的积雪,竟然还抽空扇了几下扇子。

    这样的举动在屋外寒风骇人的咆哮声中,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瞧见庙里已有人在,那公子哥反手关上庙门,大大方方作了个揖道:“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冒昧借宿一晚,多有叨扰。”

    庙中原先几人却只是侧头看了这公子哥一眼,便都各自转过了头去,并没有答话。

    公子哥却是不见外,折扇一合,双手抱拳又施一礼,道了声‘多谢’。

    他低头先是仔细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随即颇感兴趣的打量起屋内几人来。

    公子哥正对面,隔着火堆是个一身黑衣,双手抱膝坐着的女子。

    这女子身材纤细,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衣,脸上也半蒙着黑色面纱,只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和一双晶亮清澈的眸子。

    此刻她正直勾勾盯着篝火,大眼睛里倒映出跳跃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子旁边却是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虬髯大汉。这两人面貌相似,打扮也极为相像,均是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系着金丝祥云带,头戴镶玉皮貉帽,俨然是两个富商。

    却不知穿着如此华丽的两人,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夜不待在他们温暖的华宅里睡大觉,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意欲何为。

    这两个富商模样的大汉,身下都铺着狐裘模样的方毯,眯着眼睛正在假寐。

    不过两人却不时睁眼瞥向那女子,公子哥瞧见左边那人双手正紧握成拳,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这双拳头的主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

    公子哥叹了口气,把折扇放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了些干粮。轻轻掰下一块放进嘴里,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吃相甚是斯文。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哥终于吃完一张大饼,窗外的风雪声也渐渐减弱了。

    看着篝火中的火苗越来越小,公子哥正想起身去寻几根木柴来添上。坐女子左边的大汉却是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子开口了:“唐雨。半个时辰已过,考虑清楚了吗?”

    那被叫做唐雨的黑衣女子,似乎已经有了些倦意。此时被这大汉破锣般的嗓子惊醒,她咂咂嘴揉揉眼,还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无意中展示了一番她姣好的身姿后,才开口淡淡说道:“没有,还是没想清楚。得再想半个时辰。”

    嗓音婉转动听,如黄鹂鸣翠般清越,又如清泉击石般悦耳。

    “你他娘的在耍我们?!”右边大汉也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指着她破口大骂。

    “对呀,我就是在耍你们啊。九转天邪功乃是我唐门镇派心法,怎么可能交于外人?”

    “小贱人,不要以为仗着自己是唐门弟子,我们俩就不敢动你!”

    黑衣女子伸出纤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动:“两位当然敢,毕竟两位就算放在那太岁帮中,也称得上是亡命之徒。不过江大龙、江大海,半年前你们在沧江边挨了本派掌门一把毒砂,至今还没痊愈吧?从檀州一路追我到这里,无非是想用那九转天邪功化去体内余毒。我若现在教给你们,怕是死得更快。”

    “好好好,有胆识。”右边那汉子气得直拍手,“不错,这毒砂之痛早已深入骨髓,我兄弟二人这半年来饱受折磨。”

    黑衣女子仿佛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视线,轻哼一声。当下左手一翻,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巧匕首出现在掌中,右手轻晃,几枚铁蒺藜已然夹在指间。

    “哟呵,还要打呢?”左边大汉见状,丑态变本加厉,“你中了我大哥一记七煞掌,又硬撑着逃出百余里地,一刻未得休息。现在的你,还提的起内力吗?”

    右边大汉活动了一下手腕,闻言笑道:“大海,不要大意,这小贱人还挺扎手的,我那一掌换做其他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可她顶着七煞掌所留下的内伤,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跑了七八个时辰,说不定还有后招。”

    一旁江大海听大哥说罢,仍旧不以为意,道:“后招?大哥,你太高看这贱人了。要有什么后招她早该用了,何必逃出这么远来?反倒把自己逼至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大哥,万一这贱人到死也不说,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做了她?”

    “杀就杀了。怎么,不敢?”

    “可这唐门以后要是找上门来,我怕到时候不好交代啊。”

    “呸,怕球!这小贱人荒不择道,一路尽往这山沟里头钻。我们杀了她就地一埋,有谁会知道......”

    话至此处,两人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齐转头看向了那公子哥。却瞧见那小子正低头把玩着手指,似乎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大哥,你看这?”

    “看什么看,这小兔儿爷进来我就瞧过了,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普通人罢了。”江大龙又仔细打量了那公子哥一番,心下稍定,“大海,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去把门堵着,别放跑一个。待我拿下那贱人,再来料理这兔儿爷。”

    江大海应了一声,对那公子哥皱了下眉头,道:“小白脸,不要怪我兄弟俩心狠手辣,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瞧着那公子哥不接话,仍是埋头专心玩手指,江大海懒得再去搭理他,径直走到庙门口站定。

    当下他上衣一脱,露出了一身虬扎结实的肌肉,杵在那跟个大力金刚似的。

    庙外风声渐止。时有夜风夹杂着雪花,从残破的窗户之间穿过,轻轻飘入庙中。

    江大龙狞笑一声,微抬的双掌竟泛出瘆人绿光。而后他身形一跃,如苍鹰扑兔般,直取黑衣女子唐雨的胸口膻中大穴。

    人未到,掌风先至。凌厉掌风吹动了唐雨如瀑布般的秀发,也吹起了她的面纱,露出掩藏其下的清丽容颜。

    唐雨右手急动,几点寒芒激射而出。但这平日里无坚不摧的唐门铁蒺藜,却还未靠近江大龙的身前就被他一个扭身闪了过去。末了江大龙还不忘嘲笑一声:“小贱人,你看看你现在甩出来的暗器,比那孩童的弹弓都有不如吧?”

    方才一瞥,望见了唐雨轻纱之下的苍白面容,江大龙心情十分不错。

    这小妞长得可真标致,之前追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她要实在嘴硬不肯透露那九转天邪功,到时候再送她上路。

    至于那小白脸,再一巴掌把他拍死。

    这个计划非常完美,江大龙甚至开始佩服自己了。

    当下江大龙不再浪费时间,运起身法,七煞掌已欺进唐雨身前。此番江大龙右掌急挥,护住周身,左掌拍向的地方换成了唐雨的丹田,打定主意要先废了她武功。

    眼见江大龙七煞掌已至身前,唐雨却在这关头闭上了双眼,似乎已是坐以待毙。

    发丝飞舞,衣袂颤动。此刻的唐雨,便宛如凄风苦雨吹打中,一朵飘零无助的小花。

    左掌与唐雨只差毫厘,江大龙仿佛都已听到了她绝望的惨叫。

    不过刹那之间,江大龙感觉自己的手掌竟是有如拍到了一块铁板般,发出一声怪异脆响,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平日里无坚不摧的左掌,此时五根指骨已然悉数折断。

    “谁!”江大龙大喝一声,顾不得手掌的疼痛,身形猛然爆退数步。

    这下江大龙看清楚了,方才挡在唐雨和自己手掌之间的,却是一把打开的折扇。

    至于这扇子是如何横插进自己与唐雨之间的,江大龙没有看清,就连堵在门口的江大海,也只瞅见似乎有一道惊鸿般的白影,方才从火堆旁一闪而过。

    这只是一把样式普通的折扇,普通到扇面仿佛仅仅蒙了一张白纸,其上没有丝毫点缀。

    普通折扇当然无法把江大龙的指骨震断,但是使用他的人呢?

    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年正笑盈盈的收回折扇,正是之前那一直在玩手指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伸手点了唐雨背上几个穴道,又信手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枝,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江大龙,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子。

    江大龙被这人盯得有些混身发冷。

    明明眼前之人,身上没有丝毫内力波动的气息,江大龙也一直认为他是个普通人。

    而此时这位‘普通人’就轻摇折扇站在那里,却给了江大龙如山岳般的澎湃压力。

    江大龙额头上已然见汗,努了努嘴,正待说些什么场面话。那公子哥漂亮的眉梢却是微微一挑,出言讥讽道:“七煞掌?这种纯粹属于自残的破武功,竟然还有人拿着它当宝。”

第二章 天晴

    夜深,风雪已停。

    小庙外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时不时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所发出的清脆“咯嚓”声响。

    唐雨压下了体内正如开水般沸腾的内息,吃力地半睁开美眸,看向了身后那位出手相助的少年。

    后者对她报以微笑。

    于是她默然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盘腿坐下,竟是自顾自开始疗伤。

    江大龙左手被废,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听得这少年居然在对他的毕生绝学评头论足,更加火冒三丈:“小白脸,你说七煞掌是破武功?!好,老子今天就拿这破武功取你的命!”

    “难道不是?”那公子哥折扇一合,似乎有些惊讶地反问道,“成日把双掌放入七煞地气之中淬炼,苦苦忍受那种挫骨扬灰般的疼痛,自以为大成后之掌带七煞,威力无穷。殊不知练此功时双掌穴位会被七煞地气侵蚀,关节经脉早已僵硬非常,拿双筷子吃饭都费劲。这近乎杀鸡取卵的功夫,就算你炼成了也不过是个二流武学,连创立出七煞掌的南疆大巫自己也不愿再去练,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江大龙指着公子哥‘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哥却是没有再去理会江大龙。他伸出右手,搭在了一旁盘坐着的唐雨后背上,俨然是在助其疗伤。

    江大龙望见这一幕,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忍痛将左掌断骨复位,右手一扬正待扑上前去大展身手,教那小子好好领教一下自己这“二流武学”的威力——

    猛然间,江大龙却感觉到一阵心悸。酝酿已久的那一记七煞掌,竟是迟迟无法再拍出去。

    这种恐惧感没有来由,完全是出手前一刹那的直觉。但江大龙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点直觉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江大龙的脸色开始青红交替。

    他们两兄弟本是南疆之人,凭一身本事在中原武林闯荡许久,也算打出了名号,最近更是加入太岁帮成为供奉。期间经历的无数风雨,让江大龙一颗心早已磨砺得通透。

    手掌愈发剧烈的疼痛时刻在提醒他,这公子哥可是一个照面就把自己的左掌废了。

    江大龙正进退两难间,只见唐雨修长的睫毛颤抖几下,徐徐睁开了双眼。公子哥亦抽回了按在唐雨背上的手掌。

    “不愧是唐门逆乾坤大法,竟有如此天马行空般的思路。”那公子哥赞叹了一声,“可惜逆乾坤仅能持续一炷香时间,就算你刚才完全施展出来,最多也只能杀了这使七煞掌的蠢蛋。堵门口那傻大个练得是金钟罩,一时半会你可拿他不下,撑死拼个两败俱伤罢了。”

    唐雨却没有接话,起身朝他盈盈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那公子哥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此漂亮的姑娘就要香消玉殒,我可看不下去。不过逆乾坤这后遗症属实骇人,虽然并未施展完全,接下来几天你也不能妄动内力,不然经脉很容易裂开……”

    江大龙、江大海齐齐张大嘴巴,如遭五雷轰顶。原来在他们眼中,那只引颈待戮的羔羊,竟然还留有这等搏命的手段?

    逆乾坤大法?那可是唐门历任掌门单传的秘法,为何这小姑娘也会?莫非她竟是唐门内定的下一任掌门?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这公子哥仍在兀自喋喋不休。当下江大龙脚步微动,不动声色的往庙门口挪去,这是准备开溜了。

    “逆行内力冲破头顶百会与足底涌泉两穴,激发体内潜能,短时间伤势尽复,功力大增,逆乾坤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惜一炷香之后便会经脉尽断,从此形同废人,这代价属实太大了一点。难怪唐啸海当上掌门这么多年也不见用……”那公子哥话至此处,却是转过头去,叫住了门口那鬼鬼祟祟的两人,“站住,你们想去哪?”

    江大龙已挨到庙门,只盼这公子哥继续说话,最好能忘了他们。此时听得公子哥发难,江大龙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朝着那人咬牙切齿道:“你待怎样?”

    “怎样么?容我先想想。”那公子哥右手执着合上的折扇,轻敲了几下左手手心,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这才笑眯眯道:“……虽然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好看,但是被你们骂成兔爷小白脸我还是很生气的。你们之前想要杀我,照理应该以牙还牙,可惜我又不太喜欢杀人……这样吧,你们自行废去武功,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放你们走,皆大欢喜。”

    “放你娘的屁!”江大龙兄弟两人此时却是异口同声。

    “小杂种,你欺人太甚!不要以为我们兄弟是泥巴做的任你拿捏。逼急了老子,大不了今天咱们拼个鱼死网破。”江大龙目呲欲裂。

    “啧,我更不喜欢别人骂我娘。”公子哥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了。

    手腕一抖,“唰啦”一声,他又打开了折扇。

    只见方才分明还是一张白纸的扇面,此刻竟浮现出了两行苍劲墨迹。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大龙不明所以,正待再放两句狠话,身旁的弟弟却是颤抖着嗓子开口了。

    “这是……江湖扇?!你是烟雨山庄的人!”浑身横肉的江大海这次却先他大哥一步认了出来,只觉浑身发冷,“不,不可能!烟雨山庄的镇庄神兵,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娃娃带出来?”

    “少见多怪。”那公子哥摇摇扇子,白了江大海一眼。

    烟雨山庄成名已久,庄主易凌更是武林泰斗般的人物。二十年前西域罗天教大举入侵中原,易凌祭出江湖扇独斗罗天教二长老,大战一天一夜将其毙于扇下,举世震惊。若不是易凌不爱过问江湖之事,这武林盟主本该由他来做。

    之后易凌有了妻室,呆在烟雨山庄中更加深居浅出,可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未断过。

    既是烟雨山庄之人,还拿着那威震武林的江湖扇,两人退意更生。江大龙朝江大海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人并肩作战多年,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当下江大海运起金钟罩扑进那公子哥身前,江大龙却是飞起一脚,踹向了地面上的火堆。

    唐雨在一旁看得明白。这两人面对强敌的办法,是让皮糙肉厚的江大海先去拖住那公子哥,江大龙趁机熄掉篝火,待黑灯瞎火之时两人再开始逃命。就算那公子哥武功高强,摸着黑也不一定能留下他们。

    想法很不错,可惜事情有些出乎预料。

    那公子哥根本没理会两人的算计,站在原地并未阻拦。江大龙一脚成功踢灭了篝火,霎时间火星四溅,庙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光明消逝,唐雨眼前一黑,又不敢妄动内力夜视,只得眨了眨眼睛,想尽快适应此时的黑暗,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异响。

    一点火光浮现在这浓厚的黑暗里。

    唐雨抬眼望去,是那公子哥点燃了火折子。他俯下身去,低头摆弄了一阵,又重新生起一堆篝火来。

    借着火光,唐雨看清了庙内景象。

    江大龙江大海两人已逃至古庙门前,再前进一步似乎就能摸到门边了,此刻却双双向前伸出手,姿势定格一般僵硬的立定在那里。

    随即二人喉节一动,咽喉部位却是整个裂开,脖子里涌出大片鲜血,肆意喷洒间,把庙门都染得变了颜色。

    接着两声“扑通”闷响,两人一前一后,各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唐雨有些吃惊了。

    江大龙、江大海,两位太岁帮的供奉,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南疆双煞’,在这少年手里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撑过去,顷刻间便双双毙命了?

    这两人半年前和本派掌门唐啸海对上,交手数十回合也只不过憾负了一招,最终还被两人从容逃脱。

    如此想来,这少年的武功已是高深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公子哥见唐雨盯着两具尸体沉默不语,冲她淡淡笑道:“无妨,这荒山野岭的。就地一埋,太岁帮也查不到你我头上。”

    唐雨翻了翻白眼,自己是在想这些东西吗?不过她仍是敛起了裙衽,朝公子哥再施一礼:“今夜多亏公子出手相救。唐门唐雨,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烟雨山庄,易行之。“公子哥抱拳还了一礼,“倒是蜀州离这云州路途遥远,唐姑娘不远万里来此,莫非也是为了参加那崇剑门的论剑大会?”

    “正是。”

    “如此甚好。而今天寒地冻,兼之路途遥远,倒不如你我二人结伴同行,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公子好意,唐雨心领。不过唐雨还另有要事,即刻就得离开,请恕不能奉陪……”

    唐雨不知在想些什么,缓缓垂下了臻首。于是一段鹤项似的白皙玉颈,便从她那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衣裙领口处展露了出来。

    宛如凝脂般的绮丽颜色,晃得易行之有些眼晕。

    “嘶,这可挺遗憾的。也罢,那么就祝唐姑娘一路顺风了。”易行之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姑娘身受七煞掌内伤后,又强行动用逆乾坤之法,经脉目前脆弱已极。三天之内切记不能妄动内力,否则一旦经脉破损,那时纵是神仙也难救了……”

    “多谢公子。今日大恩,唐雨不知何以为报。日后易公子可往蜀州唐门一行,唐家堡上下定奉公子为上宾。唐雨先告辞了,期待论剑大会再见。”

    说罢,唐雨已然推开庙门,径直走了出去,

    此时,天已放晴。

    一轮皎白明月高悬夜空之中。几点疏星懒散挂在天边。

    月华如波,缓缓淌向人间。满山宿雪却在这似水月色之下,映照出了一种比月光更为可爱的莹莹光彩。

    易行之依在门框上,轻摇折扇,望着唐雨那个纤弱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他打了个哈欠,回身把庙里的两具尸体拖了出来,随手扔进雪地里。

    关上庙门,易行之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柴,把地上江大龙两兄弟留下的狐裘扯到一起,并成了一张床。

    盘腿坐上去,易行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逆乾坤,太岁帮,唐门掌门......”右手支着下巴,他嘴里开始喃喃念叨,“原来这就是江湖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思虑良久,易行之终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伸手探入怀中,他却是又摸出一张大饼,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第三章 落霞

    崇剑门地处云州出云山中,传承极久。

    门人弟子数以千计,镇派绝学天剑九式堪称所向披靡,历史上曾出过无数大名鼎鼎的剑客。当年罗天教大举入侵中原武林之时,便是崇剑门一马当先带头反击,门中多人为驱逐魔教立下了汗马功劳。

    自二十年前崇剑门掌门李征被推举为武林盟主起,崇剑门更是如日中天,门下弟子隐隐以江湖第一派自居。

    这论剑大会亦是从李征做了武林盟主才开始兴起,每两年办一次,崇剑门广发英雄帖,邀武林各大门派前往出云山做客。

    论剑大会名为论剑切磋,实则都是崇剑门在展示手腕,前几次还有几位帮主掌门给足面子亲身前往,不过隔一年就要跑来看一次崇剑门耀武扬威实在麻烦,后来都是派人代劳。直至前些年,各门各派几乎全是让门中小辈前去参加。

    崇剑门对此倒也不生气,仍旧照例发请帖,照常举办;各大门派也愿意让门下弟子去论剑大会见见世面。久而久之,这论剑大会便成了武林中新生一代的盛会,江湖上的年轻人们不论有无请帖,都想要跑来凑下热闹。

    云州位于大乾王朝极北之地,出云山更在云州以北的大乾国边境处,与塞外冰原接壤。

    一路北行,天气愈发寒冷。易行之索性租了一架马车,躲在里面任由车子缓缓向出云山驶去。

    这马车亦是云州所特有。

    拉车的矮种马产自塞外冰原,食量不大且性格温顺,体毛修长极为耐寒,乃云州这般苦寒之地上最为重要的畜力。

    马车周遭覆盖着动物毛皮,车里空间不大,但备有火炉取暖。易行之早已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貂裘,窝在火炉边正昏昏欲睡。外面一片天寒地冻,马车里却是温暖如春。

    忽而听得马儿嘶鸣,易行之探头伸出窗外,前方一座城市的影子已远远显现了出来。

    易行之拿了些草料下车,那匹矮小的灰色马儿见他走过来,直把头往他身上蹭,使劲撒欢。他摸着那小马脖颈处柔顺的鬃毛,突然有些感慨。

    当初易行之去租马车的时候,发现云州这地方的马车全是让这些小家伙在拉。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如此小巧的马匹拉车会不会累坏了。

    不过七天以来,这匹小马却让易行之大大开了眼界。它一天只吃一捆草,却能连续拉两个时辰车,连大气都不带喘的;就算是在遮天蔽日的风雪之中,仍旧可以若无其事的拉车前进。

    小小的身体里居然有如此强韧的力量,莫非它竟有内力吗?易行之快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天气虽冷,但好在没有下雪刮风。天空中至少还是有一轮太阳的——纵然这阳光并不如何温暖。

    喂完了马,易行之也懒得再上车,索性牵着马沿路缓步走着。前面那座城市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

    在路上颠簸了七天,如今总算到达了云州乃至大乾国最北面的城市——落霞城。

    落霞城规模很小,极度寒冷的天气导致居民也不多,但落霞城却是人们进出云山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出云山里物产丰饶,山珍药材遍地,常年有行脚商人穿梭与此,故而落霞城倒也算不上人迹罕至。

    进得城来,易行之先去把马车交还给了车马行。出云山陡峭险峻,马车无法上山,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步行。

    那小小的马儿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咬着易行之的袖口,泪眼汪汪直吸鼻子,易行之手拿干草哄了半天它才肯撒嘴。

    走出车马行,易行之来到了落霞城那条狭窄的主道上。却见这条街而今车马喧哗行人不少,似乎不像是边陲小城应有的景象。不过易行之瞧见其中很多人步伐稳健,目泛精光,显然身负武艺。

    看来借了那崇剑门论剑大会的光,冷冷清清的落霞城倒是因此热闹了起来。

    太阳西沉,今日已不宜进山。易行之四下张望,瞧见了个破落的招牌,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悦来客栈”几个大字,便抬脚走了过去。

    这悦来客栈地头不大,也并不如何出名,江湖中叫‘悦来’的客栈更是不计其数。至于易行之为何要选择它,也只是因为悦来客栈乃是落霞城中唯一一家客栈......

    ......

    忙碌一天的孙肖终于得了空,瘫坐在客栈的门槛上直喘粗气。

    孙肖今年二十四岁有余,在这悦来客栈里已经厮混了九年。落霞城来往的客人并不多,跑堂的工作平时倒也比较轻松。

    不过每隔一年的冬天,落霞城里就会有大批奇形怪状的人蜂拥而至,务农的,打铁的,算命的,舞刀弄剑的不一而足。这段时间悦来客栈几乎每日爆满,孙肖经常累得是焦头烂额。

    孙肖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落霞城来。听掌柜的说,这些都是会武功的高人,一定要好生招待他们,不然随手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这番说辞搞得孙肖之后招待这些人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命都赔了进去。

    不过那位抠门出了名的客栈掌柜,可不会因为幸苦就给孙肖多发一厘的工钱。掐指盘算了一下多年以来存的私房,孙肖发现自己离买田娶媳妇依旧是遥遥无期。

    “如果自己也会武功的话,是不是早就娶到媳妇了?”孙肖想。

    正埋头胡思乱想间,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孙肖浑身一个激灵,这是有客来了。

    孙肖急忙抬头,只见眼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人头戴一顶朗月缁布冠,身穿一件浅蓝裘皮大衣,手里拿了一柄半开的白纸扇。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光正洒在这少年脸上,映出如脂玉般的丰奕神采。

    孙肖愣愣望着这番景象,一时间竟是看出了神。如此盯了半晌,才又被那少年一声轻轻的咳嗽惊醒。

    孙肖回过神来,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对着这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人看着孙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却是先行跨进了客栈。

    孙肖在身后跺了跺脚,又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终于是缓了过来。心下也是有点气恼,跑堂这些年,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日居然被一个男的给弄丢了魂。

    当下孙肖赶忙快步追上来人,嘴里连声道歉:“客官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有些走神了,请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先上壶你们这的烈酒,再弄几个小菜吧。”

    “好嘞,您稍等,马上就来。”孙肖麻利的应着,带着少年找了个空桌坐下,转身去打酒了。

    一边走孙肖还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两眼,好在那少年正被旁边一桌客人的谈话吸引,并没有理会他。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孙肖想。

    酒菜上桌,孙肖又是一顿点头哈腰,问那少年还要不要其他东西。少年抽一双筷子,夹了根青菜正细嚼慢咽,看这小二跟牛皮糖一样黏在这里,正要打发他走,他却是被其他桌的客人叫去了。

    等孙肖忙前忙后跑完,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回头再去看那少年,发现他已经站起了身,正在招呼孙肖过去。

    少年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直到孙肖都等得有些不耐烦,那少年才收起了手帕道:“来间上房。”

    “哎哟客官,最近来城里客人太多,上房已经住满了。现在只剩一间次一点的,您要不将就一下?”

    “行,就这间罢。”少年打开扇子摇了两下。

    “好嘞!您跟我来,楼上请。”

    到得楼上,孙肖推开了那间仅剩客房的门。抬眼望去,一张粗布褥床,一套简陋桌椅,一个掉了漆的老旧柜子,这便是房间里的全部陈设了。

    孙肖有些不好意的挠头道:“偏远小城,条件是有些简陋。还请见谅。”

    那少年却不在意,摇着折扇走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一番,道:“无妨,这样挺好。劳烦你去打点热水来,没有的话冷水也行。”

    “好......好的。”孙肖看着那少年手里的折扇,挠头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孙肖从楼上欢天喜地的跑了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颗分量十足的碎银子。

    “好家伙,出手可真大方,这可抵得上我两个月工钱了。不过这大冬天的,他一直扇扇子做什么?不会冷吗......”孙肖呐呐自语。

    贼眉鼠眼地望向了客栈掌柜,发现他正靠着椅子打盹,隐约还传来一阵呼噜声。孙肖赶忙把银子揣进怀中,哼着小曲儿就去收拾那少年的桌子了。

    走到桌前,孙肖却有些傻眼了。这桌上的盘子竟是一个比一个干净,连个葱花都没剩下。

    吃这么干净,用舔的吗......孙肖直砸嘴。

    伸手去摇了摇那壶酒,却还是满满一壶,似乎一点也没见少。难道他不喝酒的?那要酒干什么?

    果真是个怪人啊。孙肖这般想着......

    ......

    易行之坐在桌旁,仰起脖子,把满满一杯清水灌下了去。

    捏了捏喉咙,那里却依然萦绕着一缕火燎般的灼痛感。

    落霞城居民自酿的烧刀子烈酒,在云州境内颇为有名,出发前母亲曾向他鼎力推荐。

    可直到傍晚那一口酒终于喝下肚,易行之方才恍然大悟——这又是母亲在捉弄自己了。

    那些清冽的酒液,便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似的,从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难过得易行之差点当场呕出来。

    自己的酒量如何,母亲是最清楚不过的。

    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还总爱和自己开这些玩笑......易行之脸上不由挂起了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

    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易行之却是又想起了今日所遇那店小二,以及他初见自己时那般失魂落魄的滑稽表现,只得颇为无奈地唉声叹气了一阵。

    出门在外,顶着这张脸似乎的确有些不太方便。

    要不自己也学学唐雨那小姑娘,弄个面罩之类的东西遮上?

第四章 摘星

    三更时分,悦来客栈早已关门打烊。只剩下房檐边悬挂的几个暗淡灯笼,还在夜风之中没精打采地摇晃着。

    皎洁月光透过窗户纸钻进屋内,把这简陋的房间照得颇为亮堂。

    易行之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乎睡梦正酣。

    房顶此时却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异响,那是鞋底走过瓦片所发出的声音。

    易行之倏然睁开双眼,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反手挠了挠后背,仿佛还有些睡意朦胧,打着哈欠看向了窗户。

    屋顶响动渐止。

    明亮月光之下,窗户纸上却赫然映出一个清晰人影。

    随即“吱呀”一声轻响,窗户被人掀开,来人一身夜行衣,扒着窗沿动作灵巧地跃了进来。

    那个黑巾蒙面、贼头贼脑的家伙翻身进了屋,抬头便望见床上坐了个人正直勾勾盯着他,属实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这话不是应该由我来问么?”易行之瞪大了眼睛。

    那人慌忙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那你来做什么?”易行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打劫的?”

    来人却是有些生气:“呸!盗亦有道。明抢这种粗鄙之事吾辈不屑去做。“

    易行之差点笑出声:“嚯嚯,哪里来的笨贼。”

    “我真不是小偷。”那蒙面人心虚地瞥了易行之一眼。易行之却只是盘起双腿,坐在床上一个劲地抠着脚丫子。

    “好吧,我就是……”

    “那倒是奇哉怪也。你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能偷到些什么东西?”易行之摸着下巴,似乎对这人十分感兴趣。

    “这不是最近崇剑门办论剑大会吗,我就跑过来浑水摸鱼了。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身家可丰厚着呢......”

    “别闹了。就你这熊样,还能浑水摸鱼?”

    “你别瞧不起人!我可是摘星门弟子。梁上君子这门手艺,摘星门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今晚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谁知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

    “你说你是摘星门的人?司徒追命你可认识?”

    蒙面人昂首挺胸,似乎有些得意:“盗圣是我师父,在下正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

    “原来阁下竟是司徒盗圣的传人,失敬失敬。”易行之似乎讶异非常,赶忙站起身拱手朝他行了一礼。

    蒙面人把头一扬,嘴巴里“哼哼”两声,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

    “好吧。那么这位盗圣传人。你是想现在就去衙门,还是等明天官府开了门再去?”

    蒙面人惊了:“你知道我是盗圣传人,还要送我去衙门?!”

    易行之面露疑惑:“盗圣传人又怎么了?不也是偷东西的?”

    “你……这……”蒙面人被这话呛住,一时间竟是难以反驳,随即恼羞成怒道,“反正我不会去衙门!”

    “那可由不得你。”

    “别说大话了。莫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身上完全没有内力,怎么可能打得赢我?”

    易行之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折扇:“你大可以来试试。”

    看到易行之那折扇慢摇,云淡风轻的模样,蒙面人心里不由有些发怵。

    这人看上去的确没有武功啊,自己到底在怕什么?普通人的话,一根指头不就撂翻了?

    当下蒙面人全身内力一提,准备先试试眼前之人的深浅。

    他左脚前踏一步,微微躬身,整个人便如同一根紧绷的弓弦般,蓄势待发。

    易行之却是津津有味味地看着蒙面人的动作,轻声笑道:“追云步法的第一步,练得不错。”

    “你认识追云步?!”蒙面人慌了。

    “唔。不仅认识,而且还挺熟的......”

    追云步法乃是司徒追命的成名轻功,炼至顶尖便有一苇渡江,踏雪无痕之能,身法更是翩若惊鸿,变幻莫测。

    这第一步乃是重中之重,此后诸般变化都由这一步延伸而出。是以一步踏错步步踏错,光是这一步蒙面人便苦练了三个寒暑有余,方才小有成效。

    师父还曾经对他讲过,这追云步法乃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轻功之一,难学难精。如今天下间会用的不过十人,认识追云步的亦是少之又少,由此与人交战之时便可占尽便宜,实在打不过了就跑,少有人能留住他。

    但是这套步法今日刚使出来,便被人一语道破……

    “既然认出了我这摘星门的绝学,你还觉得你能留下我吗?”

    “若要让你走不出这间屋子。不说万无一失,至少还是十拿九稳的。”

    “……这俩词有区别吗?!”

    “废话忒多,到底打不打了啊?”

    “……”

    虚张声势么?蒙面人咬了咬牙,仍旧决定先打了再说。

    心下一横,他运起步法,身形立刻化作几道模糊残影,在这窄小的房间里辗转腾挪起来。

    易行之却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还有空不住东张西望:“怎么了?一直晃来晃去干嘛?还不出手么?”

    这还出个毛的手啊......蒙面人都快哭出来了。

    他骇然发现,无论自己身形如何迅捷,纵使把追云步法施展至极限,整个人已化身为一缕轻烟,可易行之一双眼睛却依然能够紧紧盯住他的位置,甚至偶尔还会看向他下一步将要踏入的地方。

    仿佛这追云步法的所有变化,已尽数被他猜透了一般。

    这人似乎是真认识追云步啊......

    围着易行之绕了老半天,蒙面人蓄势已久的那一式杀招,在易行之平静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根本找不到机会使出来。

    如此这般僵持了一阵,蒙面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形却是猛然停顿下来,而后便有些垂头丧气地定定站住了。

    “你赢了。我好像真的打不过你……”蒙面人垂首沉吟一番,最终选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放下折扇坐到桌前,易行之拍手笑道:“这不就对了,打打杀杀的多不好。至于到底去不去官府,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嘛。”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蒙面人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

    “摘星门素以消息灵通著称,故而我要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谁?”

    “唐子衣。”

    “唐子衣?唐门大师兄?!”蒙面人急得直跳脚,“惹他干嘛?那可是未来的唐门掌门!三个,不,五个我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笨蛋,我又不是让你去和他打架。我只是要你打探清楚,他这一年时间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

    “那问题倒是不大。”蒙面人长舒一口气,“不过你查这些干啥?”

    易行之手指轻敲桌面,淡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最近碰到了一个人,让我有些在意罢了。你打听清楚之后告诉我,我就当今晚没见过你,官府自然也不用去了。”

    “行吧,我答应你。”蒙面人耸了耸肩,“谁让我授人以柄呢。”

    “不过待我放了你之后,你不会就此远走高飞,渺无音讯吧?”

    蒙面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把面巾一扯大声喊道:“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俯仰皆无愧于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下活了整整二十年,还从未食言而肥过。今日我罗俊杰对天发誓,如若我……”

    易行之瞧着那人生得跟猴儿一样的脸蛋,眼皮直跳。

    这长相猥琐的蟊贼无论怎么看也和大丈夫君子之类的扯不到一块去,特别是俊杰这个名字,与真容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易行之还是出声打断了面前那正在发毒誓的罗俊杰:“好了俊杰,可以了俊杰,我相信你,别再发誓了。你若是真的被雷劈死在这里,我怕不好向仵作解释……”

    “哼!这次定要让你看看摘星门的手段,查个人还不简单?最近落霞城里三教九流接踵而至,其中摘星门的朋友可不少。三天,最多三天时间,我就能把唐子衣上茅厕时爱看什么书都弄清楚。”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易行之哭笑不得,“论剑大会期间我都会待在崇剑门内,你查清楚了就来找我。崇剑门你能进来吧?据我所知,像摘星门这样的左道奇门,似乎并不能收到论剑大会的请帖。”

    罗俊杰挺胸傲然道:“天下之大,摘星门人,皆可去得。”

    “如此甚好。在下姓易名行之,这些天就在崇剑门里恭候阁下的好消息。”

    罗俊杰拍着胸脯保证:“你等着瞧好了。”

    “尽量不要惊动唐门的人,被发现了也别说是我让你查的。”

    “江湖规矩嘛,我懂的。”罗俊杰撇了撇嘴,忽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眉头一拧道,“不过说来是有些奇怪,自从一年前唐子衣在朔州月牙泉斩了无色邪僧之后,江湖上仿佛就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嘶……像他这样高调的人,做了芝麻大点的事都恨不得昭告天下,不应该沉寂如此之久啊?”

    “是罢,你也感觉到奇怪了。那你还在等什么?赶紧去查。”

    “告辞。崇剑门见。”罗俊杰抱拳一礼,一个漂亮的扭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寒风吹进,屋内有些凉意,易行之打了个好大的哈欠,起身走过去关紧了窗户。

    这个笨贼,不愧是那司徒老小子的徒弟,真是一点礼仪都不懂——连随手关门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回身上床,钻进了还带有些许余温的被窝里,易行之却有些辗转反侧。

    司徒追命。

    那个当年常来烟雨山庄和父亲把酒言欢,畅谈整宿的不羁狂客;那个传授自己轻功,却翻脸大怒不许自己叫他师父的挺拔背影;那个曾在自己面前豪言绝不收徒,因为徒弟唯一作用就是养老的潇洒盗圣。

    如今,竟然也有了徒弟么?

    他服老了吗?

    那个帅得不像话的男人,终究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吗?

    那一身令人惊叹的本领,难道已经到了要留给后人的时候吗?

    易行之愣愣看着屋顶,感觉心头似有些东西堵在那里,很不痛快。

    彼时无边倦意袭来,易行之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第五章 崇剑

    接天峰雄奇瑰丽,终年白雪覆盖,乃是整个出云山最高的山峰,亦是崇剑门之山门所在。

    易行之自凌晨从落霞城出发进山,顺着接天峰那崎岖陡峭的山路爬到半山腰时,日头早已升上三竿。

    今日上山的人不少,易行之一路上便瞧见了许多三五成群,携着刀枪棍棒的江湖人士。

    山道难行,兼之天气干冷,如今走到此地的登山者们,倒是大半都脸红脖子粗的开始喘气了。

    易行之也有些疲倦,俯下身去揉了揉小腿肚子。

    “这要是修条索道,崇剑门岂不是赚翻了?”他暗自嘀咕了两句,随即便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哑然失笑。

    虽然在这个世界已经度过了六七年的时光。可经历了前世那般高度发达的现代化社会后,再来到这个近乎于华夏古代,科技落后物质匮乏的世界中生活,易行之依然偶尔会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抬头张望,只见山顶还笼罩在一片迷离云雾之中,朦胧间看不真切。

    好在前方不远,接天峰的山腰处,便有崇剑门设立的一方小亭,名曰“暂歇亭”。

    ‘暂歇’这两个字,在武林中人看来是带着点贬义的。特别是对这些前来参加论剑大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来说,更是莫大的讽刺。

    暂歇?爬个破山而已,歇什么?我还能再爬十座!

    故而这暂歇亭虽建在悬崖边,整体凌空伸出了山去,端的是巧夺天工别具一格,只可惜迟迟没人肯进去欣赏。

    易行之却是根本不介意,既然让暂歇,那就暂且歇息一会儿吧。进得亭子坐下,易行之举目领略着这出云山的大好风光,一边顺手掏出了干粮。

    亭子旁不断走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朝易行之投去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或惊讶或鄙夷——还真有人进去暂歇了,害不害臊啊?

    易行之显然不觉得害臊。

    吃完一张大饼,他还得空拿出折扇,架起了腿,斜坐在亭子里吊儿郎当地摇晃着,一幅悠闲至极的模样。易行之甚至不太明白,那些人明明已经满头大汗了,怎么都不愿意进来休息一下,反而一直在站那里对着他指指点点的。

    待得易行之重新出发,终于登上了接天峰峰顶之后,时辰已临近正午。

    眼前是一座雄伟山门,牌匾上书“崇剑门”三个大字。这几个字写得堪称是龙飞凤舞锋芒毕露,其中似乎还饱含了剑意。

    牌匾两边的立柱上各有一联,一书“海阔心无界”,一书“山高人为峰”。

    “这崇剑门好大的口气。”易行之心下暗叹。

    欲进山门之时,两个一身白衣,看似是接引弟子的人,疾步上前拦住了易行之。

    一人抱拳道:“鄙人崇剑门风无岸。欢迎阁下来崇剑门做客,还望借请帖一观。”

    “原来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无风快剑,久仰久仰。”易行之朝那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还了一礼,递过请帖。

    “朋友说笑了,不过虚名而已。”风无岸客套一番接过了请帖,眼中的得意之色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不过当风无岸打开请帖,他却是大吃了一惊;“烟,烟雨山庄?烟雨山庄竟然派人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易行之。”

    风无岸自觉有些失态,当下咳嗽一声,定了定神道:“失礼了。阁下姓易,莫非……”

    “家父易凌。”

    “原来竟是易庄主的公子驾到,鄙人有失远迎。”风无岸双手递回请帖,“易公子能来,崇剑门蓬荜生辉。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无妨,我能进去了吗?”

    “当然,易公子请便。入山门后直行至迎客楼,自会有本门弟子引路。在下还有接待工作,恕不能相陪。”风无岸侧身让开了道路。

    易行之摆了摆手,大步踏进山门。身后还远远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师兄,易凌是谁啊?你看把你吓得。”

    “让你小子多记点东西,你总是不听。易凌不认识,血手扇客总该听过吧?”

    “啊?!就是魔教大乱里杀人无数,还单挑打死了魔教长老的那个?”

    “就是他。”

    “原来如此。可刚才那人是血手扇客的儿子?怎么他看上去不会武功啊?”

    “嘘!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易行之摇头笑了笑,仍是脚步不停,径直前行。

    进得山门,前方乃是条陡峭向上的阶梯。沿阶梯未行多远便见到了道路尽头檐牙高啄,气势豪迈的迎客楼。

    至迎客楼下,早有崇剑门弟子快步迎了上来:“欢迎贵客到此。论剑大会明日伊始,还请先随我移步客房休息。”

    易行之看这半大孩子盯着他一顿脸红,被他目光扫过去时却又深深埋下头,显得非常害羞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带路吧。”

    那人应了一声,似乎不善与生人打交道,转过头便直望前走。

    易行之跟在他身后,四下观望了一阵沿途那些宏伟气派的建筑,心底不由啧啧称奇:“无怪乎崇剑门敢自诩中原武林第一派,底蕴的确丰厚。光是修建这些亭台楼阁所花去的钱,江湖上怕是少有门派能拿得出来。”

    瞧见前面那人就跟个闷葫芦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埋头走,易行之颇觉有些无趣。故而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找点话来说:“咳咳,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我,我叫李小坤。”那人头也不回。

    易行之有点无语,扶着额头:“那么小坤兄弟,你是如何加入崇剑门的,在这里待多久了?”

    “我是个孤儿,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三长老捡了回来。我今年十四岁,在崇剑门里就待了十四年。”

    “啊,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该问这些的。”

    易行之自觉说错了话,当下只能沉默不语。

    此时两人已行走在接天峰陡峭绝壁旁的栈道之上,脚下石阶极窄,另一边便是万丈悬崖。其下云海茫茫深不见底,也不知崇剑门是如何开凿出这条山路的。

    前面李小坤却停住了脚步,回头冲易行之友善地笑了笑:“没关系的。师兄师姐们待我都很好,我在崇剑门里过的很开心。”

    “如此便好。不过我们现在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莫非客房乃是位于山下的么?”

    “嘿嘿,这我可得卖个关子。公子你再往前走一段就知道了。”

第六章 幽谷

    李小坤与易行之互相通了姓名,彼此间也算是熟络了起来。

    “易公子请看,那方孤峰之上所矗立的石碑,便是有名的斩虎碑了。此碑高一丈二尺,通体鲜红无暇,由出云山中所采奇石雕刻而成。为我崇剑门开山祖师崇剑子而立。”

    “这典故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崇剑子前辈当年追逐一只吃人猛虎进了出云山,终于在接天峰上将其斩杀。休息时才发现此处叠嶂层峦钟灵毓秀,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于是便在这里开宗立派,一手建起了崇剑门。”

    “哈哈,这事江湖上以讹传讹,公子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当年崇剑子师祖的确是追逐猛虎进了出云山,可这猛虎并不是吃人大虫,而是一伙祸害云州的山贼。这帮贼人无恶不作,云州百姓畏之如虎,便称他们做云山虎。师祖将他们除掉后,发现这接天峰上还留有他们的山寨,里面更是关押了许多被山贼抓来的无家可归之人。这里风景如画,师祖又是游戏人间的性子,于是师祖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传授那些山贼俘虏们武艺……这便是崇剑门的由来。”

    “是易某孤陋寡闻了。其中原来还有这般曲折。”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片云海之上。

    大片连绵不绝的洁白云层,山风一过,便犹如波涛般翻腾起伏,变幻莫测,教人望不见下面景象。

    李小坤回头道:“公子可得注意脚下。云海里伸手难见五指,走错一步就麻烦了。”

    两人举步踏入了云海中,踩着狭窄栈道一路向下行去。

    这云雾确实浓厚非常,前方不远李小坤的身影已甚为模糊。当下易行之也不再说话,深吸一口这云海中稠密湿润的空气,低下头专心看路前行。

    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浓雾消失,易行之眼前一亮,终于是从云海中走了出来。

    不过待易行之看清了那掩藏于云海之下的景致,却着实为之震撼了一番。

    那里是一片山谷。

    谷中碧树葱茏且苍翠欲滴,繁茂枝叶间隐约可见不少雕龙刻凤的华美屋檐。而林间空地上竟盛开着绝不应属于这个季节的似锦繁花,时有飞鸟玉兔穿梭其中。

    更绝妙的是这山谷下花海旁还有一方湛蓝的湖泊。那汪惹人怜爱的湖水,便如同佳人泪眼一般波光粼粼,晶莹透澈。

    “这,这可真是……”易行之一时间有些词穷,“想不到在冰封雪积,终年苦寒的出云山中,竟然还有这等洞天福地。”

    瞧见易行之为崇剑门的景色所震,李小坤轻笑一声,与有荣焉的骄傲道:“漂亮吧。好多人第一次看到通幽谷都惊得说出不话来。这通幽谷是我崇剑门之腹地,也是举办论剑大会的所在,接下来几天公子都会住在这里。”

    “易某不胜荣幸。”

    下到山谷,置身其中,易行之转瞬间便被繁花弥散的芬芳所笼罩。

    路上有不少人与李小坤打招呼,更是好奇地看向了他身后的易行之,易行之也一一点头行礼。

    在林间那青石铺就的小路上七拐八扭了一阵,李小坤将易行之带到了一栋青竹所搭,精巧雅致的阁楼前。

    “这里便是公子的客房,钥匙已挂在门上了。希望公子这几天在崇剑门玩得开心。”

    “在下一个人住吗?这次参加论剑大会的人似乎不少。这山谷虽大,每人一间的话却也住不下吧?”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单独住一间,最多的客房要七八个人挤一起呢。不过公子乃是烟雨山庄的少庄主,更是崇剑门的贵客,肯定要单独住一栋楼啊。”李小坤理所当然的答道。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贵门款待了。”易行之心下暗叹。原来家里那老头在江湖上这般吃得开,看来烟雨山庄少庄主这块招牌,以后一定得多用用。

    “公子可先在通幽谷中自行游玩,明日论剑大会开始前我会再来接你。不过崇剑门中目前鱼龙混杂,还请尽量不要和人起冲突。我先告辞了……”

    ……

    送走李小坤,易行之打开房门,走进了这栋竹制阁楼内。

    一楼陈设典雅,桌椅都是新漆不久,颜色十分鲜亮,甚至还备有厨房炉灶,可以自己生火煮饭。二楼是卧房,几扇山水屏风隔在楼梯与雕花木床之间,床上铺着蚕丝厚被。

    房中还飘有一缕淡淡的檀香味,易行之燃起窗边书案上的香炉,闻出了这是产自大乾南方的香料。

    这阁楼的环境与那落霞城悦来客栈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厉害啊!”易行之走到二楼窗前,双手叉腰,“崇剑门果真财大气粗。不过是一栋小小的客房阁楼,竟然也打理得这般奢侈。”

    观赏了一番窗外景色,易行之决定出去走走,权当是熟悉一下环境。

    刚出阁楼,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正像个孕妇一般,腆着大肚子在道路中间艰难挪动着。

    那胖子抬头瞅见易行之,却是愣了一瞬,而后大叫几声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易行之,哈哈,易行之啊!你终于舍得从那烟雨山庄里出来了!”

    易行之看到那胖子像个皮球一样,骨碌碌滚到自己面前,下意识想躲开;却又从他那张肥肉横生的胖脸上,依稀瞧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你是?”

    那胖子见易行之没认出自己,很是伤心地撇了撇嘴:“讨厌,连我你都不认识了。”

    易行之来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了那胖子一阵,忽而双眼圆睁,难以置信道:“关,关离恨?!你是关离恨!才一年多不见,你怎么会胖成球了?”

    那人颇有些幽怨地瞪了易行之一眼,胖胖的双手在身前绞了几下:“还不是我爹非要让我去练那饕餮神功。我才练到第二层,不就是这副蠢样子。”

    易行之恍然:“难怪了,关大叔的饕餮神功,需要采食大量动物血肉之精华来强健五脏六腑。以你第二层的功力并不能完全吸收,剩余都会堆积在体内。”

    “对啊。这功夫可真麻烦,可惜了我这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饕餮神功精深奥妙,在武林之中威名显赫,我那老爹也对其赞不绝口。”易行之正色道,“待你修炼至第四层后,脏器已能全数吸收血肉之精,那时体型会慢慢变回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可是这功法修炼起来未免也太慢了,第四层得修到什么时候去?”

    “别灰心,你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修至第二层,算得上天赋异禀了。不过,噗哈哈……”易行之望着关离恨的一身肥膘,却是再也憋不住笑了。

    “我已经这般伤心了,你还要笑……”关离恨眼神愈发幽怨,“算了,别说我了,你这次怎么肯跑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在烟雨山庄里窝一辈子呢。”

    “对不起对不起。”易行之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老易头收到了论剑大会的请帖,硬要让我来见见世面。这不,上个月就把我从家里撵出来了。”

    关离恨胖手捏了捏下巴上的赘肉:“原来如此,偶尔出来转转总是没错的。不过这区区论剑大会的世面有什么好见的?这群小毛孩子一起上也打不过你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论剑大会上还是有不少高手的。”

    “得了吧你。”关离恨对此表示十分不屑,“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我本想先逛一逛这通幽谷的,哪知出门就碰到你了。”

    “碰到我就对了!论剑大会我是第二次来,通幽谷我熟的很。游玩此地,首先肯定得去彤湖花海,那边的风景在这通幽谷中也是第一等的……”

    当下二人结伴同行。

    置身于清幽山谷之中,行走在满目苍翠怡人的青石小路上,道旁花团锦簇莺歌燕舞…...

    这本应是一大乐事。

    可惜一路上关离恨只感觉芒刺在背,格外别扭。

    究其原因,乃是不少行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指着他俩窃窃私语。

    胖脸上的肥肉抖动几下,关离恨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不是,这群傻蛋到底在做什么?”关离恨一个劲地挠着头发,“我知道你长得好看,但这些人瞧着也不像是在看帅哥啊?!”

    易行之驻足听了一会儿,心下了然,于是把今天爬山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关离恨。

    关离恨听罢却是仰天大笑:“哈哈哈!我说呢,原来那暂歇亭里歇的是你啊!这可就真不奇怪了……”

    暂别关离恨,天色已然渐暗。

    易行之前脚刚回到阁楼,后脚便有崇剑门小厮送来晚饭。

    食盒内的菜品花样繁多,滋味鲜美,菌类占了一大半,似乎都是出云山中的特产珍馐。特别是其中一盘不知是何种动物的肉,着实鲜美可口,令易行之吃完仍觉意犹未尽。

    看来这崇剑门的厨子亦是云州第一流的。

    暮霭沉沉,通幽谷上方的浓厚云层,此时也被染上了一层墨色。

    易行之靠在窗沿边,看着对面树梢上,一只叫不出名字的灰色小鸟在那里来回蹦跶。

    一年时间,关离恨竟然能把饕餮神功练到第二层,这种进度的确堪称神速。

    关大叔当年用了多久来着?据父亲说是三年吧?想必关大叔最近心情肯定非常不错。

    枝头的鸟儿蹦跳许久,似乎有些厌倦。驻足低首,鸟喙轻梳一番羽毛,随即扇扇翅膀飞走了。

    百无聊赖间,易行之准备就此睡下。

    阁楼外却有破风之声乍响。

    两道如离弦之箭般的身影,一追一赶,从易行之窗前迅速掠过。

    易行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眉梢轻轻一挑,而后推开窗户跃了出去。

第七章 邂逅

    彤湖畔,繁花似海。

    花海之上,两道人影,正隔着满地斑斓遥相对峙。

    夜风拂过,吹动两人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小妞,你以为躲进崇剑门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其中那位身着短打劲装的精瘦老者开口讥讽道。

    “多说无益,要打便打。”老者对面,一位轻纱遮面的女子回道。

    “呵,打不打得过你心里有数。”那老者嗤笑一声。

    当下二人皆是目泛寒光,调匀呼吸。

    争斗似乎一触即发。

    “咳咳。”

    却有另外一人干咳两声,手摇折扇,走进了二人中间的空地上。

    场中两人吓了一跳,均是往后急退数步。纵使他们内力精深,五感过人,也全没看清来人是如何出现的。

    仿佛眼前这富家公子打扮的人,就那般突兀地凭空冒出来了一样。

    公子哥却不甚自觉,合上折扇,还挥手朝其中一人打了个招呼:“哟,真巧。又见面了。”

    那人似乎有些尴尬,语气生硬地答道:“没错,好巧啊易公子......”

    易行之笑道:“不过每次见到唐姑娘,你似乎都在被人追得到处跑呢。”

    唐雨窘迫的鼓起了腮帮,面纱微扬,懊恼嗔道:“我怎么知道这次出来会这般倒霉?要早晓得会这样,我才懒得来这崇剑门……”

    那精悍老者瞧这公子哥和唐雨竟是认识,立刻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这位少侠,此事是我与那唐雨的私人恩怨,还请不要插手。”

    易行之转过头,抱拳对那老者行了一礼:“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看到这公子哥彬彬有礼的模样,似乎颇为受用。轻抚一番胸前白须,傲然道:“吾名张有善。”

    “啊,原来竟是枯木老人前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易行之再施一礼。

    老者愈发得意,树皮一般的脸上,皱纹都逐渐舒展了开来。他还待说上几句客套话,易行之却是语锋一转:“不过似前辈这样的武林高人,却跑来崇剑门欺负一个小辈。如此行事,似乎有失身份吧?”

    “我也有请帖,为何不能来?”张有善面色大为不善,“劝你还是少管闲事。我也不想要那妮子的命,她若肯自行剜去双眼,此事就算结了。”

    易行之却没再理他,转头去问唐雨:“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枯木老人竟能拉下脸面,亲自跑到这论剑大会来找你麻烦。”

    “我废了他儿子。”唐雨淡淡道。

    “这么狠?!”易行之被这姑娘吓得扇子都没拿稳,一顿手忙脚乱接住了掉落的折扇,“哪个儿子?”

    唐雨道:“不是那几个饭桶。”

    “那还行,问题不算太大……”易行之长舒一口气。

    张有善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那孩子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竟要下如此毒手?不挖你双眼,难泄我心头之恨。”

    唐雨愤然道:“呸!你儿子为了强抢民女,把那女子夫家整整四口人打断四肢,还挑去了手脚筋。犯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我不杀他已经算轻的了。”

    张有善脸色更黑:”放屁!你在说些什么疯话?我儿子做错了什么事,自有我去管教,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二人一番唇枪舌战,倒是让易行之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于是他回身对张有善笑道:“前辈家教到底如何,只有前辈自己知道。不过前辈老当益壮之名,在江湖中倒是雷贯耳,生下的子女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除了台面上那几位,私底下的儿子更是一抓一大把。只是个把私生子成了废人,晚辈窃以为无伤大雅。”

    这话说得就非常刺耳了。张有善听出端倪,盯住易行之,语气冰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晚辈只是想帮前辈分析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罢了。毕竟前辈酷爱挖人眼珠的嗜好,早已传遍江湖,晚辈也无法对其说三道四的。”易行之却仍是微笑,“只不过,为了一个仅仅是失去了武功的私生子,强行要废去唐姑娘一对招子,这番举动实在殊为不智。”

    “诚然,唐姑娘瞎眼后,可能前辈当时心里很痛快。可惜的是,前辈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整个唐门的怒火——毕竟这位姑娘在唐门中的地位,或许比前辈想象的更高。还是说前辈自负武艺高强,已经不把唐门放在眼里了?”

    张有善武功虽高,可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与传承至今已逾数百年,名扬天下的蜀州唐门抗衡?

    但张有善一口气仍是咽不下去:“你是打定主意要趟这淌浑水了?”

    “晚辈只是不想让前辈后悔。”

    “那照你这般说来,我若挖了她的眼睛,最后吃亏的还是我?“

    “正是如此。”

    张有善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闪动着,心底似是仔细计较了一番。

    半晌,张有善才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不错,是我疏于管教,那小子变成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但今天我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了,日后传出去怕是要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易行之问道:“前辈想怎么解决?”

    张有善抚须道:“我枯木老人纵横江湖几十载,想不到今日竟因为你这小辈一番说辞改变了主意。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易行之。”

    “哦?!原来是易凌那小子的儿子,我听司徒追命说起过你。如今一观,果真是虎父无犬子,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女要是有你一半的气度,我也不至于成天焦头烂额。”

    “前辈谬赞了。”

    “也罢,既然是易凌的儿子,我就给你这个面子。今日你若是能接下我十招,这事就此作罢。如若你接不下来,我也不挖那小丫头的眼睛,只要她上门给我那儿子磕头道歉。”

    易行之转过头去,以目光询问唐雨的意见。

    唐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易行之面色凝重:“前辈,一定要打吗?”

    “非打不可。”张有善双目乍然爆出精光,“你身体里虽然没有半点内力波动,但就凭你方才现身时露那一手,可别说你不会武功。”

    “好!那晚辈今日就斗胆陪前辈过几招。”

    “唰啦”一声轻响,易行之打开了折扇。

    白纸扇面上,两行诗句已然浮现。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嘿,江湖扇。易凌那小子可真舍得给你。”张有善嘴角咧了咧。

    没人再说话。

    易行之与张有善各自站定,紧紧盯住了对方的双眼。

    两人之间却有狂风骤起!

    凌厉罡风吹起满地似锦繁花,无数花瓣脱离花枝,旋转升腾飞上半空。

    仿若晚春时节,漫天飞舞的柳絮。

    忽而,一片花瓣轻轻飘进了易行之的左眼里。

    他不禁眨了下眼睛。

    就在此刻,张有善动了!

    唐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跟不上张有善那瞬间爆发出的可怖速度。

    盛名之下定无虚士,枯木老人不愧是枯木老人。

    凭张有善这般手段,可笑她方才还妄想与其交手。想来刚见面时张有善没有立刻擒下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仅一刹那。

    电光火石间,两道人影已交错而过。

    背身相立,两人却是站在了之前他们对手的位置上。

    空气有些凝固,虫鸣鸟叫此时都已静下,只剩下一旁彤湖水的波涛,还在兀自“哗啦”作响。

    谁胜?谁败?

    半晌,张有善沙哑的咳嗽了一阵,伸手欲抚胡须,可惜什么都没摸到──他时常引以为傲,垂至胸前的花白美髯,而今却只剩了下巴上还残留着短短寸许。

    那折扇锋利的边缘再往前递一点,恐怕自己的咽喉就已被割开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枉我自诩武功盖世,原来不过是只井底之蛙罢了。”张有善的容貌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精悍身形竟是显得有些佝偻起来,“易少侠,你这手扇子使的,已不在令尊之下了。”

    易行之转过身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惜张有善没有给他机会。

    那老人苦笑一声,旋即腾身而起,踏上了湖面水波,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在了湖对岸。

    唐雨莲步轻移,走到易行之身侧,欲言又止。

    易行之定定望着张有善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他留了手,已是存心相让。可他身法实在太快,我想接下只能全力施为……不然胜负委实难料。”

    “不管怎样,唐雨又被易公子救了一次呢。”

    易行之揉了揉自己的脸,平复下了心情,转头道:“小事一桩,不过姑娘可真能惹麻烦。上次是南疆双煞,这次更厉害,把枯木老人这种不世出的老怪物都给招惹出来了。”

    唐雨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也不想的啊!刚走到半路,南疆双煞就莫名其妙地开始追杀我,幸好碰到了你。之后路上顺手惩治了一个恶霸,谁知道他竟是枯木老人的儿子......”

    “这……这确实够倒霉的。”易行之扶额。

    “这次偷偷跑出来玩,本以为还能沿途找一找大师兄。现在倒好,非但大师兄没找到,还几次差点把命丢了……”

    唐雨梦呓般的自语着,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易行之赶忙转移话题:“如此说来,唐门也不知道唐子衣去了哪里?”

    “对呀。大师兄一年前回过一次唐门,结果没呆几天又匆匆忙忙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掌门派了好多师兄师姐出去找,但是都没发现他的行踪。我跑来论剑大会也是想碰碰运气的,可惜毫无收获。”

    “听唐姑娘的口气,似乎与大师兄关系很好?”

    “没错!从小大师兄就带着我满唐门疯玩。长大以后大师兄虽然离开门派的时候多了,但每次出远门都要带好多小玩意儿回来给我。他待我就像亲哥哥一样。”说起了大师兄,唐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上次他不辞而别,连要去哪里都不肯告诉我。真怕大师兄出了什么事……”

    易行之笑道:“唐子衣武功高强,江湖上和唐门有仇,又能打赢他的人,不过只手之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说不定他这次只是走得比较远,一时间回不来罢了。”

    唐雨眉眼弯弯:“那就借你吉言咯。”

第八章 观剑

    “你们总说让我去江湖看看。可江湖到底是什么?”

    离庄前一晚的家宴上,餐桌旁的易行之,咀嚼着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忽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诗,酒,剑,女人。风花雪月。”

    这是父亲的回答。

    “爱,恨,欲,痴妄。恩怨情仇。”

    这是母亲的回答。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这是管家老张的回答。

    关于江湖中那些所谓风花雪月、恩怨情仇之类的东西,易行之还没什么概念;不过对于‘酒’和‘女人’,他昨晚倒是着实领教了一番。

    清晨。通幽谷中的鸟雀们早早离巢,开始了新一天的鸣唱;空气中弥漫着花朵芬芳混杂了草木馥郁的清新味道。

    雕花大床上躺着的易行之苏醒了过来,只觉一阵头痛欲裂。

    “真不知道那小姑娘的肚子是如何长得,怎么会这般能喝?”

    昨晚唐雨那小妮子非说要请他喝酒,跑去通幽谷中的酒坊里搬了好几大坛过来。易行之左右无事,就打算陪她喝几杯。

    毕竟在湖畔花海与佳人对饮,这也算得上人生一大乐事。

    谁知那唐雨摘去面纱,上来就张开樱桃小口,“咕嘟咕嘟”灌了整整一坛下去,脸都不见红的。喝完她还不忘招呼一旁目瞪口呆的易行之赶紧喝酒,不许耍赖。

    易行之酒量本不甚好,被唐雨这一通豪饮却也激起了酒性,于是他二人便在那绚丽花海之上喝了个昏天黑地。待到最后,易行之已喝得脚步打颤,晕乎乎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依稀记得还是那小姑娘搀着他回到了阁楼。

    “啧,真丢人。酒这东西以后还是少碰点罢。”易行之狠狠敲了几下脑袋,头痛似乎略有减缓。

    “易公子,易公子你起床了吗?”

    窗外传来呼唤声,易行之穿好衣服,探头去看,原来是李小坤到了。易行之应了一声,下楼胡乱洗漱一番,随即抓起折扇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易公子昨晚没睡好么,怎地看上去如此憔悴?”李小坤瞧见易行之苍白的脸色,却是忍不住询问道。

    易行之揉了揉太阳穴:“无妨,宿醉而已。”

    李小坤倒也没再多问:“论剑大会即将开始,公子请随我来。”

    论剑大会的场地所在,昨日关离恨已带易行之前去看过,位于通幽谷正北方向。

    说是会场,其实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庄园。庄园里鳞次栉比的楼宇围成环形,中间空了很大一块天井出来。天井院落正中心处是一座擂台,周边有不少八仙桌围绕。

    行至庄园外,李小坤告罪一声,先行离去。

    易行之独自迈步进入,只见不少方桌旁已坐有人了。他四下张望,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坐着那肥头大耳的关离恨。关离恨此时也瞧见了易行之,正站起身来招呼他过去。

    易行之倒是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坐到关离恨对面,放下折扇,把桌上摆的那些瓜果零食一股脑往嘴里塞。

    关离恨眼瞅这易行之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吓了一跳:“注意吃相,注意素质!你怎么回事?!”

    易行之嘴里还塞了半块酥糕,听得关离恨发问,口齿不清含糊答道:“昨晚喝太多,肚子吐空了。今早又没吃饭,饿得不行。”

    关离恨挤眉弄眼:“可以啊你小子。我昨晚独守深闺寂寞难耐,你这负心汉倒好,竟然偷偷跑出去喝酒了。”

    易行之被恶心的差点又吐出来,狠狠瞪了关离恨一眼。关离恨却是大笑不止。

    咽下了果盘中最后一个蜜饯,腹中那种难耐的饥饿感总算消失了不少。易行之擦了擦嘴,问关离恨道:“怎么了?为何还没人上去打?”

    关离恨胖脸一阵抽搐:“你对论剑大会了解多少?”

    “不是说想争第一的人就上擂台去一通乱打,不想打的就在下面吃东西看戏吗?”易行之有些疑惑,“我娘是这般告诉我的。”

    “呃……伯母这样说倒也没错。”关离恨讪笑,“不过那是之后几天的‘论剑’。今日乃是‘观剑’,不必打擂台。”

    “哦?这观剑又是如何观法?”

    “也无甚出奇,崇剑门向来以剑法与铸剑自傲。观剑就是崇剑门现场铸一口剑,让到场之人评鉴一番。哼,臭显摆罢了。”关离恨颇为不屑。

    “原来如此。”

    两人对铸剑之法一窍不通,对这所谓的‘观剑’当然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当下关离恨与易行之不再多谈此事,转头却议论起了论剑大会上这些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来。

    “这场中坐着的人,你认识多少?”关离恨问。

    易行之举目四望:“门派武功我倒是知之甚详。但是具体到人,我似乎认识的不多。”

    “我看你是连一个都不认识吧?”关离恨捶胸顿足,“叫你这书呆子多出门走走,你就是不听。整天呆在家里成何体统!”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易行之摇头晃脑,“我虽出门不多,但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关离恨有点无奈了。这番话他以前也对易行之也说过不少次,只可惜收效甚微。

    唉声叹气了一阵后,他开始给易行之介绍这些江湖中人:“看见前面那坐着都不忘提溜板斧的傻大个儿没?他是岳山派的赵铁牛。本来是个庄稼汉,谁知天生神力,被越山派发现以后,三言两语便拐进了门。”

    “这人我有所耳闻。半年前他在檀州,把那江洋大盗杜十五活活劈成了两半。”

    “那边正在啃馒头的小老头是无忌门的周道,看起来垂垂老矣,其实不过十六七岁,外表衰老乃是因为练了天残玄功的关系。身边坐的小娃娃是他师兄周然,天残玄功高他一层才是这般模样……”

    “……旁边桌那一身粉色衣服,正猛抛媚眼的人妖叫张芷华,姹阳宗出来的都是这种半男不女的货色。至于那个被张芷华骚扰的帅哥,哟呵!那不是秦牧吗?被这怪物缠上,怕是他今晚都吃不下饭了……”

    “凌霜傲剑秦牧?崇剑门护门三剑之首,上次论剑大会的第一名?”易行之仔细打量那正被张芷华纠缠,面色僵硬的年轻男子。

    “就是他。上次论剑大会最后一战,他和唐子衣‘呯呯嘭嘭’打了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最终还是唐子衣顶不住先倒了——说起这事,唐门这次好像没派人来?”关离恨硕大的脑袋四处张望着,“不对,那边蒙着面纱的女人穿得似乎是唐门服饰。但唐门出来在江湖上走动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我都比较熟,却还真没见过她。”

    “嘿嘿!这个我认识。”易行之笑,“她叫唐雨。”

第九章 利器

    “哟呵!”关离恨胖手一拍,拾起桌上一物朝易行之丢了过去,眼神暧昧地道:“看不出来啊,对这些成名已久的年轻俊杰你小子都两眼一抹黑,却唯独只认识这小姑娘。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点意思?”

    “别闹。”易行之抬手接下关离恨扔过来的苹果,张嘴啃了一口:“认识她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关离恨还待再调笑几句,一晃眼却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逐渐猥琐起来。

    “看见那美人儿没?对,就是身边围着一群苍蝇的那个。你一定得认识她。”

    易行之看着那被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女子,问道:“怎么了,她很厉害吗?”

    “她武功怎么样我不知道。”关离恨目泛淫光,形容愈发不堪,“不过她如今却被称作江湖第一美人。”

    “慕容世家的慕容梦蝶,原来是她。”易行之盯着那漂亮姑娘暗自品评了一番,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

    慕容梦蝶美是美,可算不算得上江湖第一还有待商榷──至少以唐雨那小丫头的容貌,和她比起来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

    “可惜啊。无数人的梦中情人,却永远成为了镜花水月。”关离恨用眼神猥亵了慕容梦蝶一阵,胖脸上忽而又变得很是懊恼。

    “这是为何?”

    “为何?名花有主了呗,这主还大有来头。”关离恨沮丧的直扯头发,“三个月前,本国二皇子微服出游,经过朔州时,凑巧碰见了慕容梦蝶。二皇子惊为天人,登时就上门向慕容世家提亲。慕容世家受宠若惊,想都没想便给他们订了婚约,明年开春就要举行婚礼。二皇子在皇位争夺中极有优势,这慕容梦蝶说不定以后就是咱们大乾王朝的皇后了。”

    “原来如此。既是皇室中人看上了她,慕容世家可不敢拒绝……”

    正说话间,有个似乎是崇剑门高层的中年男人走上了擂台,作个四方揖,讲了一大段没什么营养的开场白。随后几个赤膊大汉便扛着东西,登上台去升起高炉,热火朝天的开始打铁了。

    大锤不断挥舞而下,铁砧之上一口剑胚已初具雏形。

    易行之看了一会,只觉云里雾里,颇感无趣。

    关离恨却是开口嘲笑道:“这般俗物。这般蠢人。这般模样铸出来的剑也不过是块破铜烂铁......”

    “你还懂铸剑?”

    “我不懂,可我认识那铁啊!普通的铁矿,无论用何种奇技淫巧锻打,它也并不能化作神兵利器。崇剑门在铸剑之道上最高的成就,乃是掌门李征手里那把‘裂风’剑。这把剑是崇剑门历代掌门传下来的,何时铸成已无从可考。不过此剑乃是用七煞地脉中开采出的玄铁之精所铸,这等材料强如崇剑门也再搞不到。所以这些年来崇剑门只能靠打打这些废铁,聊以**罢了。”

    “哦,神剑裂风。百晓生兵器谱上排行第一。”易行之点头。

    “说是第一,其实不过是那百晓生卖了个面子给武林盟主而已。照我看来,你那江湖扇有哪里不如裂风剑?屈居第二着实可气。”关离恨忿忿不平。

    易行之不置可否,一旁却有人帮声了。

    “对呀对呀!江湖扇的扇骨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扇面更是用那极北冰原的珍稀冰蚕,百年才吐一次的晶丝织就。遑论上面还有前朝大儒鲁直先生用天兰草墨汁题的诗,注入内力时才会显现。”有位轻纱遮面的姑娘接过了关离恨话头,顺势坐在了他们桌旁的条凳上,“江湖扇合上可做短棍,打开后边缘可为刀刃,扇面还能当成盾牌。如此巧夺天工之宝,理应排在第一……”

    是唐雨坐了过来。

    关离恨对易行之不断挤眉弄眼,光张嘴不出声。

    易行之认出了他的口型──你姘头来了。

    唐雨却看着易行之笑:“易公子,宿醉好些了吗?”

    “咳咳。”易行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好多了,好多了......”

    “哈,原来他昨晚就是和你去喝酒了!”关离恨怪笑一声,“鄙人大衍帮关离恨,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原来是关风雷关大侠的公子。”唐雨盈盈施了一礼;“唐门唐雨,幸会幸会。不过观少侠体格壮硕过人,莫非也是因为修炼了关大侠那饕餮神功?”

    “正,正是如此。”关离恨一顿抓耳挠腮,不知道唐雨这是在捧他还是在骂他。

    “关少侠与易公子相识很久么?”

    “那是当然!我爹和他爹可是拜了把子的交情,我和他就差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了。我跟你讲,当年我们一起捅马蜂窝,被蛰后他是最爱哭鼻子的……”

    听得唐雨银铃般的笑声,瞧见两人这般就熟络了起来,易行之不禁举头望天。

    看来纵然关离恨已胖得不成样子,但这和小姑娘搭讪的本事,可真是一点也没见少。

    擂台处的打铁声仍是此起彼伏,周围不少人看得昏昏欲睡。

    易行之面前那两位却是言语晏晏谈笑风生,八仙桌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剑铸成了。”唐雨说着话,瞥了一眼擂台处。

    “嗯。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拿来剁个排骨切个水果什么的应该比较顺手.....”关离恨阴阳怪气。

    “无忌门的周道上去了。不过......他的评价似乎有点不太客观啊.....”易行之皱眉看着台上那红光满面的小老头。

    后者正指着那把刚铸出来的长剑,唾沫横飞,快要把它夸到天上去了。

    “噫,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不嫌恶心吗?”关离恨作势欲吐,“还‘定能排进兵器谱’,我呸!他以为兵器谱是什么东西?随便哪颗大白菜小萝卜都能排得进去?!”

    “兵器谱也不见得就是好东西。”易行之轻轻摇头,“这种最容易引发江湖争端的排名,百晓生编写时,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其实你只是因为江湖扇没排第一,心里有些不平衡吧......”

    “滚蛋!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觉得,你还真是......”

    唐雨纤手托着腮帮,看着关离恨和易行之斗嘴,一双翦水般的美眸不停眨呀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章 山石

    深夜。

    易行之晃悠在青石路上,脚步虚浮,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今日观剑方一结束,唐雨和关离恨就兴致勃勃地拉了他去喝酒。易行之坳不过两人,只得同去。

    不过这次倒是斯文许多,大家都用上了杯子,易行之心下宽慰不少。哪曾想他们竟硬生生的从下午一直喝到了半夜,桌边酒坛垒得像座小山一般。

    易行之喝得不算多,大部分的酒都进了唐雨和关离恨的肚子里。

    观那二人还在高谈阔论,似乎仍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易行之醉意渐浓,眼见再喝下去又要出丑,他只得借口如厕,从酒坊里落荒而逃了。

    出得酒坊,易行之头昏脑胀地在通幽谷里四处瞎逛。猛摇折扇,又吹了好一阵清凉微风,易行之方感觉酒醒不少。

    举目四望,易行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华美园林之中。

    庭院内的亭台楼阁廊腰缦回错落有致,花竹茂盛怪石嶙峋,回廊之下更有盈盈清渠流淌。

    这园子竟似有几分自家那烟雨山庄的模样。

    此地他之前还未曾来过,没想到今晚却是借着醉意走到了这里。

    易行之靠在走廊栏杆上,折扇轻摇,观赏这眼前园林中的别致景色。心下把它与烟雨山庄来回对比了一番,最终仍是觉得自己家里的风采更胜一筹。

    不过这庭院的布局和烟雨山庄确实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特别是西边那小花园里,竟然也有一座用整块石头雕琢而成的假山。

    易行之手摸下巴,目光盯住这座假山,思绪已飘得很远。

    烟雨山庄里,那座假山下可是有一间密室的。

    年幼时被关离恨给纠缠烦了,在山庄里陪他玩捉迷藏,易行之便时常躲在里面看书,任由关离恨在外边上蹿下跳。

    待到约定时间过去,易行之才迤迤然的从假山下从容走出。关离恨对此也只能咬牙切齿大呼耍赖。

    那么这里的假山下面,会不会也有一间密室?

    这个念头一起,易行之童心顿生。合上折扇,他快步走到假山前,围着这块大石头前后仔细打量了一阵子。

    半晌,易行之伸出手,往假山上一块凸起的山石按去。

    “啧。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却还像个半大孩子一般。”易行之嘲笑自己幼稚的举动。

    哪知待易行之把手放到山石之上,方一用力,那块石头却是缓缓缩进了假山里。随着几声轻微的机簧响动,山脚部位应声裂开。

    “真,真有这般巧合?”易行之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突然浮现出的黝黑洞口,“打开通道的方式竟也如此相似?”

    要不要进去看看?

    易行之没多想,抬脚便走了进去。

    通道甚是狭窄,倾斜向下延伸,墙壁上每隔不远便开凿有一处小小石窟,里面放了油灯。灯盏早已熄灭,周遭石壁乃至足下石阶都遍布青苔,此地似乎少有人迹。

    下到第七级台阶,易行之抬手伸进墙上的石窟中,捏住了灯台轻轻一拧。身后洞口的山石一阵‘咔咔’作响,竟然又徐徐合上了。

    “连这也一样么?恐怕不仅仅是巧合了吧。”

    易行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待他再睁开之时,双眸已泛出了淡淡蓝光。

    这点微光在漆黑的通道中显得格外诡异。

    继续下行,通道并不长,没走多远面前便豁然开朗。眼中蓝芒更甚,易行之看清了这通道尽头是一处山洞。

    山洞不算太大,地面上铺着大块石板,似乎是做书房陈设。正中放了一套几案,书桌两旁各有一盏近人高的铜鹤灯台。

    几案四周立有不少书柜,但书柜上的藏书多已腐朽不堪,地上还散落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竹简。洞顶崎岖不平,不时还有滴水落下的声响。

    一股木头霉变所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在山洞中萦绕不去。

    易行之皱了皱眉,走到几案前查看。桌上蒙了厚厚一层灰,笔架上的毛笔不知去向,砚台中的墨汁也早已凝固成块。

    不过那镇纸下方隐隐还压有几张纸。

    易行之吹去上面灰尘,只见那白纸早已被岁月摧残的面目全非,其上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这山洞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

    易行之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出去。

    头顶却传来一阵机簧响动。易行之心下一惊——有人进来了。

    要不要碰面?不过这里也算是个机密之地,他在人家的地盘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进来,见面后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真麻烦。”易行之念头急转,决定还是不与来人相见,免得大家徒增尴尬。

    当下易行之抬头张望,瞧见洞顶一物,灵光骤然闪现。

    他纵身跃起,至洞顶后身形一扭四肢展开,却是如壁虎一般贴在了山洞顶部。

    “怎么自己像做贼一样。”易行之不禁暗自发笑。

    他贴着山洞顶艰难爬动,躬身钻进了旁边一个斜伸进山腹的石缝里。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在石缝里半蹲坐下,易行之探出头去开始打量来人。

    此人穿着崇剑门服饰,正值壮年,看上去气度不凡,龙行虎步顾盼生威。易行之认了出来,这男人却是今日论剑大会开场时上去讲话的那位。

    记得关离恨说过,他是崇剑门的大长老。

    那大长老进得山洞,随手点起了书桌旁的铜灯,转头环视四周。

    易行之屛住呼吸,不动声色的往石缝窟窿里又缩了缩。不过大长老似乎也没想过这里会有人进来,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异样。当下他原地站定,却是在闭目养神。

    山洞里一片寂静,大长老站在那里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易行之腿都快蹲麻了,他甚至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下去和大长老打个招呼。

    不过这个想法刚刚浮现,石门却是又被人打开了。

    一人缓缓拾阶而下。

    一个身穿黑衣,头上缠着黑布,把自己裹得严实到只露出了一对眼睛的人。

    瞧见这人的打扮,易行之突然来了兴致,准备听听看他们要说些什么。

    大长老睁开双眼看向了那黑衣人:“怎么回事?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如此之久。”

    “路上巡逻弟子太多,绕开他们耽搁了一些时间。你们有句古话讲得的挺对,小心驶得万年船。”黑衣人回答道。他声音苍老,但口音极为怪异,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神使所言极是。”大长老道。

    “此处安全与否?大长老应该知晓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纰漏。”那语调怪异的人问道。

    大长老笑道:“神使大人多心了。此地绝对安全,我亦是无意间在废弃卷宗里查得。这处庭院乃是崇剑门第九任掌门私人请那前朝大学士鲁直先生所建,本就地处偏僻。其下这山洞密室,在第九任掌门死后更是无人来过。我之前旁敲侧击问过,李征并不知晓。”

    “竟然是鲁直先生。“作壁上观的易行之恍然,“难怪这里与烟雨山庄如此神似,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建的。”

    “这便好。”那人点头,“近日神子已至崇剑门,大长老须注意接应。”

    “哈,神使却别叫我大长老了。”大长老干笑了一声,“大长老这个称呼我实在不想再听到。不过那位神子与我从来都是单线联系,他的吩咐我虽都已照办,可至今还未曾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如此行事多有不便,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神子大人神机妙算,神教中人无出其右,老朽亦是自愧弗如。”那口音奇特的苍老神使感慨道,“他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任凭神子差遣。”大长老表了一番忠心,“既然神子到了崇剑门,李征目前亦是外出未归,那我这里便万事皆备。神教方面情况如何?”

    “神教这次派下紫衣神将十八人,白衣神卫七十二人潜入崇剑门内。前日起他们已分批进山,目前或混杂在江湖人士内,或藏身于通幽谷各地。山下更有神教精锐大军一千隐匿于荒林之中,守住接天峰各个下山路口,伺机而动。”

    大长老眼冒精光:“如此甚好,论剑大会最后一日便可动手。擂台旁我已布下炸药,到时神子一声令下,我就将其点燃。以爆炸声为号,我们里应外合,定将这些来论剑大会的小崽子们乃至崇剑门那群老顽固杀个片甲不留。”

    神使望见大长老这副模样,似乎叹了口气:“枉你们中原人还把我们称作魔教。可你做的这些事情,却比我们魔教中人还要阴险。”

    “我这都是被逼的!”大长老威严的脸庞上倏尔青筋暴起:“前任掌门老眼昏花,几个长老亦是愚蠢透顶!他李征何德何能得以做这掌门人?!论武功讲谋略我皆胜他百倍......”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神使出声打断,“这次神教攻打出云山,你立有大功。若是此事能成,神教便可入主中原武林。到时候别说区区一个崇剑门掌门,大乾十六州这些大小门派也会尽皆归你管辖。”

    “多谢神教厚爱。”大长老面色狰狞,“我出来得太久,怕引人注意,先行告辞了。委屈神使在这里躲几天。”

    “无妨。”神使淡淡道,“这几天你也不要再过来了。待得动手之时,老朽自会出去助你一臂之力。”

    “是。”大长老向神使鞠躬行了一礼,转身跨上了石阶。

    大长老出了山洞。神使盘腿坐下,闭目开始入定。

    密室中又沉寂了下来。

    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呢。易行之苦笑。

第十一章 异人

    蹲坐太久,双腿极为难受。易行之伸了伸腿,想缓解一下关节处的麻痹感,却是不经意间踹到了一块石子。

    那块小小的石头蹦跳出了石缝,落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盘腿而坐的神使霍然睁开双眼,大喝道:“谁?!”

    易行之懊恼摇头,从山洞顶部跳了下来。

    他朝那神使讪讪一笑:“我路过的,不用在意我。您老请继续……”

    “你全都听见了?”神使死死盯着眼前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可惜他脸上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易行之挠头:“我说我一个字都没听见,您老会信吗?”

    神使站起了身:“这可有些麻烦。也罢,老朽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

    “不必麻烦不必麻烦。不如大家都当作从未见过彼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美哉?”易行之仍是笑。

    神使冷笑连连,周身内力激荡,衣袍逐渐鼓动了起来。

    “好吧,看来今天我死定了。”易行之叹了口气,“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只希望神使阁下能告诉我那所谓的神子是哪位高人,这般我便死也瞑目了。”

    “你也不必如此插科打诨。死到临头还能嬉皮笑脸,想来也有两把刷子,”神使眼神冰冷,“至于神子是谁,你只需在黄泉路上多等几天,到时候自然会有很多人下来告诉你。”

    “明白了。”易行之手腕一抖,江湖扇已握在掌中。

    神使呼啸一声,双拳携崩山之势直扑而来,易行之信手抬起合上的折扇格开。

    当下二人一番迅疾攻防,易行之索性把折扇并作短棍使用。在神使那大开大合的强硬拳法之下,他却还能觅得间隙,递出折扇点向神使周身大穴。

    神使急攻不下,颇觉处处束手束脚。挡开了击向他肋下的折扇,神使后跳一大步,忍不住出声相询:“索魂判官笔?大衍帮帮主关风雷的绝学,你是应州关家的人?”

    “你说是,那就是吧。”易行之听罢笑笑,欺身上前跟紧神使,手下招式仍是不停。

    两人又你来我往打了好一阵子,神使拳法都变换了不知有多少套。可眼前那少年却依旧是风轻云淡的从容神情,折扇挥舞兵来将挡,一套判官笔使得滴水不漏。

    神使迟迟寻不到制敌之机,心下愈发急躁。

    倏尔他周身一阵古怪闷响,双眼赤红,猛然变拳为掌,身形穿梭间飘忽不定起来。竟是从刚才那刚猛无俦的拳法,改作了如今一套鬼魅莫测的掌法。

    “哟!罗天离魂掌?这掌法威力虽强,可惜对关节损害太大,实在是伤人又伤已的功夫。”易行之双手交叉,挡住了那神使从极其诡异的角度拍过来的一掌,还得空出言奚落,“怎么?狗急跳墙啦?”

    神使双掌肆意挥洒,并不答话。

    不过这罗天离魂掌着实奇特。神使一双手臂已经扭曲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形状,在易行之身侧游走缠斗。

    双臂弯曲如蛇,攻击袭来的方向便再难用常理揣度;步伐亦如青烟般变幻莫测,其身形已化作了几团模糊黑影。

    易行之难以分辨出隐遁于诸多黑影中的神使真身,再也不如方才交手时那般轻松。

    极其勉强的挡下从身侧周遭不时招呼过来的诡谲攻击,易行之被神使这套掌法逼得连连后退。

    一时间此地竟有鬼哭狼嚎之声四起。

    铜鹤灯台上的灯花不住摇晃。木架上的书籍,地上散落的竹简被这阵阴风吹的东倒西歪。山洞中已是狼藉一片。

    易行之形容颇有些狼狈。他正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向前翻滚,躲掉了距离后背只差毫厘的手掌,似乎仅剩下了招架之力。

    神使见状大喜过望,当下身法加快,掌风更甚,幻化而出的那几道奇特黑影把易行之团团围住。

    形势仿佛已岌岌可危。

    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忽闻易行之朗声一笑,甩手却是掷出了折扇。

    那江湖扇便如流星般疾射而出,径直飞向其中一团黑影。

    “抓住你了!”

    神使自付功法鬼魅,眼前之人就快抵挡不住,心中正有些得意。不曾想转瞬间一把折扇竟是携风雷之势呼啸而至,当下措手不及,陡然中招。

    折扇精准击中神使胸口。他绵延不绝的内息顿时一滞,随即动弹不得。

    挥手接过从神使身上弹射而回的折扇,易行之“唰”的一声将其打开,放到胸前轻扇几下,赞叹道:“厉害!罗天离魂掌的确有些门道。要活捉下你,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神使四肢麻痹,无法行动,仅剩嘴巴还能出声。心神俱震之下,神使只得双目圆瞪喃喃发问,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你明明没有内力……你到底是谁?!我从未听说过关家有你这号人物……”

    神使口音本就颇为怪异,震惊之下说的这些话易行之更是大半都没听懂。

    不过这倒已经无伤大雅了。

    清了清嗓子,易行之笑眯眯地问神使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神使大人,如今咱们却可以好好谈谈心了。比如说,那神子到底是谁?”

    “哈哈!等你死了,你就能知道神子大人是何身份!“神使眼中却露出了狂热至极的目光,歇斯底里大笑道,“因为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全都会为我陪葬......”

    “不好!”易行之心下一惊,飞身上前捏住了神使的下巴。

    可惜有些迟了。

    神使已然咽下了藏于口中的毒药,眼中正渗出丝丝黑血,再也回天乏术。

    “唉,亡命之徒。”易行之放开了手,对此亦只能摇头叹息,“嘴里竟是永远含着毒药,真不知道那罗天教给你们灌了些什么迷魂汤。”

    神使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却还留了最后一口气,并未立刻死去。

    他胸口如风箱般起伏,仍是挣扎着偏头看向了易行之,用虚弱至极的声音询问道:“我……我快要回归罗天之母的怀抱了……死去之人便能永远保守秘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竟会这般厉害?”

    “这倒也不算什么秘密。你没看错,你们都没有看错——我体内确实不存丝毫内力。”易行之俯下身去,在神使耳边轻声说道,“我用的东西,叫做‘真元’。”

    “你!”神使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就此咽气了。

    “也不知这人到底明不明白真元是什么?”易行之耸耸肩,伸手摘去了神使裹在头上的黑布。

    只见黑布之下,那神使的面容甚为苍老;金发碧眼,鼻头内钩,典型的塞外西域人士特征。

    易行之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只从他怀里摸出了一本书,此外再无所获。

    《罗天离魂掌》,这是此书封皮上用西域文写下的名字。

    翻开查看,书中内容佶屈聱牙,甚是晦涩难懂。易行之只是粗通西域文,感到有些不知所云。

    “还是等回家再去问问母亲算了。”易行之合上书,收入怀中。

    灯台已燃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火光缓缓消失。

    拂手阖上神使双眼,易行之转身离开了山洞。

第十二章 论剑

    论剑大会,第二日。

    易行之刚刚走进会场,抬头就瞧见擂台旁边那黑纱遮面的唐雨隔了很远在朝他招手。

    “你小子昨晚可真够意思,竟然偷偷跑了!”不待易行之坐下,关离恨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问,“今日必须先自罚一坛。”

    易行之倒吸一口凉气:“嘶……莫非你们今日还要再喝?”

    “那不然呢?”唐雨晶亮的双眸中露出一丝狡黠之色,抱起了桌上的酒坛,“不许转移话题!来,先干了这一坛。”

    易行之起身想溜,关离恨却是凭借体重优势,把他又按回了凳子上。

    “好吧。”易行之无奈。

    他颇有些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气概,仰头闭眼把那坛酒灌了下去。

    喝光酒坛,易行之擦擦嘴,打了老大一个酒嗝。不过整整一坛酒喝下肚,易行之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看来拜这几天的一通猛喝所赐,他的酒量似乎也长进了不少。

    “爽快!”关离恨竖起了大拇指,唐雨的小手亦是“啪啪”直拍。

    易行之苦笑一声,问道:“今日又要做什么,该打架了吧?”

    “对,今日就是论剑了。”关离恨回道。

    “那这输赢怎么算?第一名该如何争出来,车轮战么?”

    “当然不是。”唐雨见易行之不甚明白,于是详细给他解释了一番,“规则倒是很简单,论剑共分三日。第一日谁都能上擂台去比斗,赢了的就能下去休息,输了的就不能再上擂台,视作淘汰。之后换人上去打,直到再也没人挑战。第二日规则相似,但只有昨日的赢家才能上擂台去,并且打赢后只能歇息两场,如此决出八人。第三日便是这八人抽签两两相斗,最终还站在擂台上的便是第一。”

    “单败淘汰制?不分出一个败者组之类的东西吗?那这规则似乎不太科……不太公平啊。”易行之皱眉,“如果两个原本非常厉害,却又实力相当的人提前遇上了,那岂不是定有一人拿不到他应得的名次?万一他们还打个了两败俱伤,赢家也无力再战。如此一来,比他们弱上不少的人也能排到他们前头去。”

    “公平?应得的名次?!”关离恨一双眼睛瞪得比牛还大,“这里是崇剑门论剑大会!不是什么朝廷科举,是只为了争夺那第一名的地方!拿不到第一,没人会在乎你是第几名。实力相当,提前遇上也只能证明那两个人的运气都不好。而根据崇剑门祖师的名言——‘运气恰巧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所以你只要实力足够强了,那么最后站在擂台之上的人就一定是你。”

    “有理有据。”易行之颔首。

    关离恨胖脸凑了过来,奸笑道:“怎么,心痒了?要不上去露两手,拿个第一玩玩?”

    “我不爱打架。”易行之理所当然道,“倒是你们两个,不去试试身手?”

    “算了吧,我判官笔都还没练到家。光凭那第二层的饕餮神功,我就不上去丢人现眼了。”关离恨伸了个懒腰。

    唐雨手指微动,轻柔地拾起鬓边一缕青丝,在芊芊玉指上绕了几圈,朝易行之眯眼笑道:“我也不爱打架。”

    三人皆是没有上去打擂台的意思,当下便都坐在桌旁吃喝谈笑,倒是引得周围不少人为之侧目。

    不多时,昨晚山洞里易行之遇到的那崇剑门大长老又走上了擂台。

    大长老接连说了一堆“江湖的未来是你们的”,“英雄出少年”,“论剑第一光宗耀祖”,诸如此类很有煽动力的话,引得台下这些热血少年们纷纷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上去大展身手。

    不过第一个跳上擂台的,却是那崇剑门的凌霜傲剑秦牧。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八仙桌旁坐着的人,手扶剑柄冷冷道:“谁来?”

    上次的第一名首先上了擂台。一时间这论剑大会原本非常火热的气氛,此时倒有些冷落了下来。

    秦牧仗剑四顾,然而迟迟不见人上去挑战。

    易行之转头问关离恨:“如若没人肯上去打,那这次怎么算?”

    “怎么算?当然算他直接赢了呗。”关离恨撇嘴道,“谁愿意一上去就碰这硬茬子,他今日可以休息了。”

    果然,等了大概半刻钟,擂台下的大长老开口宣布道。

    “无人应战,秦牧胜。”

    秦牧朝他微微一点头,而后腾身而起,动作潇洒地跳下了擂台。

    “啧啧啧,装得还挺像……”关离恨语气中的嫉妒丝毫不加掩饰。

    “就是就是,关大哥瘦下来一定比他帅!”唐雨跟着瞎起哄。

    只喝了一顿酒,人小姑娘竟然连称呼都改了——昨天叫的还是关少侠呢。

    易行之打量着关离恨的胖脸,不禁有些感慨。

    这种天赋他还真羡慕不来。

    秦牧前脚刚下去,一抹粉色身影便紧随其后,运起轻功飘上了擂台。

    长袖飞舞,衣带蹁跹,形如流风回雪;此人身姿之出尘脱俗,直让人误以为是九天玄女降临凡间。

    当然,前提是不去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国字脸。

    “奶奶的,姹阳宗这种门派怎么还没被人给灭了?!”关离恨爆了粗口。

    “怎么说呢。”易行之望着张芷华那一身穿在女人身上都显得花俏过头的粉红衣袍,胃中也感到些许不适,“姹阳宗的人,外貌行事虽然比较……比较古怪,但偏偏传承久远,门下高手极多。他们这般模样,多半是修炼了其门内独特的功法所致。当年中原各派携手对抗罗天教时,姹阳宗亦是大乾武林之中流砥柱,不少弟子浴血奋战在最前线,实乃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

    “名门正派?就这群妖怪?!”关离恨气急败坏,“给我向江湖中所有的名门正派道歉啊!”

    正说着话,台上的张芷华却是掐起兰花指,朝易行之这边抛了个媚眼:“哪位官人愿意来疼疼奴家呀?”

    声音尖细非常,似乎是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再搭配上他那张粗犷豪迈的大方脸……易行之后背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直娘贼!”关离恨拍案而起,“不行,老子现在就要去打死他!”

    “冷静,冷静!”易行之赶紧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上去不一定打得过……”

    好在场内诸人,对这张芷华已经忍无可忍的,还远不止关离恨一个。

    “兀那妖人,待俺来会会你!”

    一声暴喝之后。一个赤着膀子的黑脸大汉,拎着双板斧,风风火火地冲上了擂台。

    是那岳山派的赵铁牛。

    “铁牛哥威武!”关离恨大喜过望,乐得直拍手。

    易行之转目四顾,只见论剑大会上这些武林人士,倒是多半为赵铁牛助起了威。

    “漂亮!锤他!“

    “……弄死那妖怪!”

    “往脸上招呼!”

    “把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往死里打……”

    能够引起这般公愤。看来这姹阳宗的声名,的确有些狼藉啊……

    张芷华对这些话却是置若罔闻,甚至还有空冲赵铁牛猛眨眼睛:“啊!好壮硕的官人,奴家喜欢!”

    赵铁牛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张芷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咳咳。”擂台旁的大长老清了清嗓子,“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切记不可伤人性命。”

    “当然。如此俊俏的官人,奴家怎么舍得下杀手呢?”张芷华一手捏着兰花指,另一只手还不忘掩嘴‘娇笑’。

    “俺……俺他妈活劈了你!”赵铁牛一张黑脸都快被气红了。

    他双膝微弯,而后高高跃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手中板斧携力劈华山之威,径直往张芷华脑袋上砍去。

    “哎哟,官人好生心急……”

    眼见板斧已呼啸而至,张芷华却依旧笑意不减,兰花指只是轻轻一弹——

    半空中,赵铁牛突然毫无征兆的,便如同那断了线的风筝,径直栽落下来。旋即直挺挺地趴倒在擂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张芷华却是负手立于原地,嘴角含笑,一袭粉色衣袍无风自动,仿若画中仙子......

    嗯,如果不去看那张脸的话。

第十三章 旧怨

    擂台之下,一片哗然。

    “什……什么东西。”关离恨舌头打结,“妖法?!”

    “是针。”易行之眯起了眼睛。

    “针?”

    “嗯,绣花针。”唐雨把玩着自己如葱头一般白嫩纤细的玉指,淡淡说道,“他上擂台之后,手里便一直捏着一根针。看似是兰花指,其实只是把针弹射出去的一种暗器手法罢了,谈不上有多高明。不过那针细如牛毛,不易察觉;这赵铁牛又生性憨直,脾气急躁,着了道也在情理之中。”

    “不错。飞针直刺腹部巨阙穴,暂时封住心脉,人体便无法行动。赵铁牛也无性命之忧,顶多在床上躺几天罢了。”易行之补充。

    “原来如此……”关离恨恍然。

    唐门本是天下暗器名家,唐雨能看出来,易行之并不觉得奇怪。倒不如说,若是连唐雨都没瞧出门道,那才是真正值得惊讶的事情。

    “赵铁牛昏迷,张芷华胜。”

    大长老的声音不紧不慢。

    张芷华‘莲步轻移’,走上前去,用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大脚,把地上那体形魁梧的赵铁牛翻了个面。

    蹲下身取回自己的针,又往台下抛了好几个媚眼,张芷华这才在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嘘声中,动作优雅地跳下了擂台。

    随即便有崇剑门弟子上台,把那人事不省的赵铁牛抬下去休息。

    此战过后,接下来再上擂台去比斗的,倒是暂时没有了如张芷华和赵铁牛这般的后起之秀,江湖名人。大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很多连关离恨都叫不出名字。

    不过这些人虽然名声不显,可手底下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毕竟敢站到这论剑大会的擂台上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除了玩刀枪棍棒这些传统兵器的,还有放毒的,扔暗器的,跳大神的,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大家都在这四丈见方的擂台之上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易行之看得津津有味,心下直叹大开眼界,这趟崇剑门来得着实不亏……

    举目巡视了一番论剑大会这诺大的场地。在座诸人无不是紧紧盯着擂台,或笑或闹,或高谈阔论,或皱眉沉思,似乎都已沉浸其中。

    只是这近千的参与者中,又会有多少人,是罗天教伏下的暗子呢?

    “哇!”

    周围人一阵骚动,把正在走神的易行之给拉了回来。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擂台,其上却是站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

    白衣若雪,青丝如瀑,背负长剑,面色冰冷。

    “慕容梦蝶?”易行之大吃一惊,“她怎么上去了?”

    身旁却迟迟没有回应。易行之转头去看,只见关离恨张大了嘴,双眼无神,似乎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嘿,问你话呢!”易行之把手放到关离恨眼前晃了晃。

    “哦……啊?!”关离恨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慕容梦蝶武功如何?”

    “我哪知道啊?”关离恨抓耳挠腮,“江湖中只传言她长得漂亮,根本没听说过她和谁交手啊……”

    “有哦。三年前她来唐门做客时,和我大师兄切磋过一次。”唐雨插了一句嘴。

    “唐子衣?”关离恨来了兴致,“结果如何?”

    “只打了几十个回合。点到即止,未分胜负。”

    “三年前唐子衣便已是唐门弟子中的翘楚人物,武林年轻一辈罕逢敌手。”易行之摸着下巴,“如果没放水,那慕容梦蝶能与他打个平分秋色,实力也不容小觑了。”

    “嘶!才貌双全,不愧是慕容大小姐!”关离恨吸溜着舌头,神情又逐渐往畜牲靠拢。

    “你恶不恶心……”易行之实在看不下去,狠狠踹了他一脚,“这里还有女孩子,你注意点影响……”

    唐雨对此却不甚在意,一双凤眼仍是关注着擂台处:“风无岸上去了。”

    “无风快剑风无岸?”易行之闻言侧目,果然见到了那曾经在崇剑门山门接待过自己的英俊青年,此时他正站在擂台之上,与慕容梦蝶相对而立,“这场有看头。”

    “有什么看头?!”关离恨怒发冲冠,很认真地扮演着护花使者,“好歹也是崇剑门护门三剑之一,竟然跑上去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他不嫌丢人么?!”

    “女流之辈怎么啦?!”唐雨对这话倒是意见颇大,气鼓鼓地朝关离恨娇嗔道,“看不起女人啊?!”

    “我,我不是这意思……”关离恨瞠目结舌,胖手在胸前绞了一阵,颇感左右为难。

    “咳,那什么。”易行之眼瞅这话题有些跑偏,赶紧出声打断了两人那关于男女平等的讨论,“崇剑门的护门三剑,我这几天怎么只瞧见了凌霜傲剑和无风快剑,还有一剑呢?”

    “还有一剑是绕指柔剑龙月璃。”关离恨这边正下不来台呢,乍一听得易行之发问解围,连忙向他递去了感激的目光,“不过那小妞两年前就宣布闭关修炼了,从此不见外人。”

    “闭关?”易行之表示难以理解,“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姑娘,闭的哪门子关?”

    “听说是情伤哦!”唐雨对这些小道消息显然十分来劲,连继续质问关离恨都忘记了,“据说当年她离开崇剑门去江湖上历练,然后……”

    一声锣响,比武开始。

    大长老重申了一遍不许杀人的规则。

    擂台上对峙的两人却没有立刻动手。

    “慕容姑娘。”风无岸抬起手臂,三尺青锋斜指着对面那亭亭玉立的佳人,“两年前,我师妹龙月璃在朔州惨败于你手下,至今仍是浑浑噩噩,成日形同行尸走肉,武道未得寸进。我这做师兄的,看着很是心疼啊。”

    “风少侠请了。”慕容梦蝶反手拔出长剑,并不接话。

    “喔,原来是帮师妹找场子来了。”易行之眉梢一挑,折扇轻敲手心。

    唐雨那凄美委婉的爱情故事才刚讲到一半,猛然听得风无岸这番言语,登时收声埋下了头去。

    她现在是什么表情,隔着面纱,易行之看不清楚;不过这姑娘那对小巧玲珑而又晶莹剔透的白皙耳垂,却是已经红得像血一样了。

    “请!”

    风无岸深知眼前之人的武艺,绝不在她的艳名之下,故而也没起什么轻敌之心。长剑一抖,一招‘乘风破浪’先发制人,直取慕容梦蝶眉心。

    “风行剑诀!”关离恨一顿龇牙咧嘴,“成名绝技都用出来了,这风无岸真是一点也没留手啊!”

    慕容梦蝶挥剑挑开,手中剑招去势不停,竟然还有余力刺向风无岸的肩头。

    “惊雪无常,这是雪斋剑法。”易行之皱起眉头,“慕容世家的传承武学自然无可挑剔。只是风无岸的风行剑诀已经修炼到了无风境界,出剑之时已无破风之声,属实难防。不知这慕容梦蝶的雪斋剑法有几层火候,能不能抵挡得住……”

    说话间,擂台上形势又变。

    互相试探几招过后,二人却是越打越快,身形仿佛化作了两只穿花蝴蝶,在擂台之上迅捷游斗。

    关离恨看了一阵,只觉眼花缭乱,甩了甩有些发胀的脑袋,冲易行之问道:“老易,你看出些什么了?”

    易行之翻了个白眼:“别叫我老易,我真没多老……”

    “这不是比喊名字亲切点嘛,显得咱俩关系好啊!”关离恨含羞带怯地拍了易行之胳膊一巴掌,“老易不成,那就叫小易得了。”

    “你……行行行!你爱叫啥叫啥吧。”易行之打了个哆嗦,“你小子不去姹阳宗真是可惜了……”

    “去你的。”关离恨颇为幽怨地瞥了易行之一眼,“讨厌!”

    “你也别光顾着恶心人,有空还是关心关心你那慕容姑娘吧,”易行之索性不去看他,“再这般打下去,她多半是要输了。”

    “何以见得?”关离恨却是不甚服气,“我倒觉得慕容大小姐和风无岸目前不分上下,要谈胜负还为时过早。”

    “节奏。”易行之耸了耸肩,“场面上的确是势均力敌,只可惜节奏不对。风无岸外号就带了个快字,风行剑诀也是一套快剑,节奏越快他越高兴。可慕容梦蝶那雪斋剑法走得却是一个以柔克刚的路子,讲究后发制人。现在她着急抢攻,强行以快打快,已是被拖入了风无岸的节奏,再打下去没有丝毫胜算的。”

第十四章 新仇

    “可是……可是……”

    关离恨‘可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擂台之上,慕容梦蝶的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了。

    在经历了一番短兵相接地快速攻防后,这大美人儿却是有些后继无力。

    或许是失误,也或许只是累了,总之她那本该削向风无岸腰间的一剑,不知为何,出手时竟是突然停顿了一瞬。

    剑招一慢,便被经验老道的风无岸敏锐地寻到了机会,当下他得理不饶人,一套风行剑诀如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将慕容梦蝶牢牢压制住。

    她如今已是被逼退到了擂台边缘处,在风无岸那一剑快似一剑的猛攻下,只能极为勉强的被迫招架。

    “完了完了,慕容大小姐要输……”关离恨面如死灰。

    “嘿嘿,现在可就不一定了。”易行之却是轻笑两声。

    “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她一定会输吗?”

    “刚才是刚才。我也说过,是‘那般打下去’,慕容梦蝶没有胜算。”易行之剥了颗桌子上的葡萄,丢进嘴里,“可现在已经不是刚才那般打了啊。我不知道她一上来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跑去和风无岸拼快。不过好在她及时改变,卖了个破绽转为守势,雪斋剑法真正的威力才得以显现出来。“

    “你是说,她之前出慢了的那一剑,是故意而为?”

    “对。雪斋剑法本就以后手反击见长,防守才是最为契合这套剑法的节奏,一味求快无疑是自废武功。你看,她现在已经能寻到空隙,给风无岸来上几下了。”

    关离恨转头去看。果不其然,慕容梦蝶的确是越打越轻松。

    不仅止住了后退之势,一柄长剑潇洒写意运转自如,尽数挡下风无岸那如风驰电掣般的疾攻;甚至还能冷不丁还他两剑,直刺要害,屡屡把风无岸惊得抽身闪避,阵脚稍乱。

    “那你觉得,现在谁赢面大一点?”

    “不好说。论内力二人不相上下,比招式他们目前又都拿对方没什么办法,估计是要拼体力了。看谁身子骨弱,先顶不住吧。”易行之叹了口气,“不过,女孩子在这方面,终归是要吃点亏的......”

    “那到最后还不是慕容大小姐输!”关离恨苦着一张脸。

    “比武争斗,哪有那般绝对的事情。我们所能看到的都是表面上的东西,说不定别人还藏有什么底牌没出呢……我靠!”

    易行之说了一句脏话。

    他本是不爱说脏话的。

    而能让像他这样淡定的人,都忍不住爆了粗口,可想而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话音未落,仿佛是要印证易行之的猜想似的。慕容梦蝶一剑刺向风无岸腹部,风无岸回剑来挡,再抬头之时,却骇然发现眼前的剑,乃至眼前的人,转瞬间都失去了踪影。

    擂台下传来的惊呼声,让风无岸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旋即后脑处,便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袭来。

    多年的争斗经验,使得风无岸竭尽全力把头偏到了一旁,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被刺穿头颅的下场。

    不过下一刻,一截冰冷的剑锋,却是刚好贴到了他的脖子上;彻骨的剑气,让那里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倒像是他自己主动把脖子凑上去的一般。

    “承让。”慕容梦蝶立于他身后,长剑平举,抵着他的后颈。

    短暂的沉寂过后,擂台下猛然爆发出了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风无岸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台下的观众却是看得清楚。

    慕容梦蝶一剑刺出,却是不管不顾,纵身一跃,如鲤跃龙门般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越过了风无岸头顶。

    而后回身一剑,在风无岸未及反应之时,便已将长剑递到了他的脖子上。

    “妙啊!寒心恨雪这一招,竟然还有此种用法!这慕容梦蝶的剑法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易行之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风无岸输得一点也不冤枉。真是没想到,慕容世家这一代,几个公子少爷都没什么本事,却是出了这么一位巾帼高手。”

    关离恨根本没理会他在说什么。

    这人现在正笑得像个傻瓜一样,兴高采烈地盯着擂台上的慕容梦蝶,不停鼓掌,一双白白嫩嫩的胖手都快被拍红了。

    就连那一直深埋着头,不好意思说话的唐雨,此刻也悄悄攥紧了小拳头,用力挥舞着。

    美人儿总是受欢迎的。

    而一位天上少有,地上罕见的大美人,还身负此等惊人技艺,理应收获这样的赞誉。

    风无岸拿剑的手有些颤抖。

    尽管喝彩声已然停歇,大长老已经宣布了结果,抵着后颈的长剑也早已撤去。可他还是保持着歪着脑袋的古怪姿势,不敢回头。

    别人不知道,但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方才,刺向自己后脑勺的那一剑,慕容梦蝶并没有丝毫留手。

    如若不是凭借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危机感,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了过去,自己的脑袋肯定会被刺个对穿。

    慕容世家与崇剑门一向交好,慕容梦蝶看起来也没有要下杀手的意思。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慕容梦蝶知道,自己可以避过那一剑。

    然后让她的长剑顺理成章地搭在自己脖子上。

    此等算计,此等拿捏,就好像是……好像是一个成年人在欺负一个小孩子。

    这般感觉,除了崇剑门内那几位长老,自己还只在与秦师兄的切磋中感受到过。

    难道说,身后这倾国佳人的剑法,已经可以与那位近乎于妖孽的秦牧师兄并肩了么?

    既然如此,那她一上来便可立即击败自己,为何还肯与自己打上这么久?

    给自己留几分面子,让自己的输得好看点。

    风无岸无奈地想通了答案。

    回过头,风无岸躬身作揖,甚至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多谢慕容姑娘手下留情。”

    “风少侠剑法高明。单论快剑,梦蝶不是你的对手。”慕容梦蝶还剑入鞘,顺手理了理鬓边发丝。

    胜利者的安慰么?

    风无岸嘴角挂着几分苦涩,沉默地跳下了擂台。

    “你说,这风无岸会不会和那龙月璃一样,就此闭关,消沉下去?”关离恨突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会。”易行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因为他已经修炼出了剑心。”

    “而身怀剑心的人。可以被打倒,甚至被人杀死,但绝对不会认输。”

    “我估摸,他现在正盘算着回去勤加修炼,准备待他武艺精进之后,再去找慕容梦蝶报这一败之仇呢。”

    “可慕容梦蝶以后都是皇族的人了,要住进那深宫大院里的。”关离恨皱着眉头,“他上哪报仇去?”

    “所以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易行之长叹一声,“这大概便是江湖吧。”

    “你才活了多久,这就开始畅谈人生了?!”关离恨一脸惊讶,“我可听伯母说了,你前年还尿床呢......”

    “滚蛋!我那是练功出了岔子!”易行之难得的脸红了,“不是,我那亲娘怎么啥事儿都往外说啊......”

第十五章 夜话

    夜深,人寂。

    窗外偶有阵阵虫鸣。

    通幽谷风景虽好,但地势低洼,上空又终年积云,无可避免的便会滋生各类虫蚁。

    易行之甚至在路旁见到过四寸长的大蜈蚣。那种五彩斑斓的颜色,密密麻麻的足肢,蜿蜒扭曲的身姿......让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通体生寒。

    只是不知崇剑门在通幽谷中这些建筑物上,施展了些什么手段。故而虫子虽多,但易行之却从未见过他们爬进室内来。

    今晚易行之没去喝酒。

    因为从会场回来时,关离恨一路上都在向唐雨抖他年幼时的糗事,把那小姑娘逗得咯咯娇笑。

    羞愤交加之下,易行之只得掩面而去。

    阁楼内,易行之正盘膝坐于雕花大床之上,双目紧闭,右手轻抚丹田,左手指天。

    这个怪异的姿势持续良久,他才睁开眼睛,长吁一口气。

    感受着体内某条奇特经脉中的丝丝暖流,易行之沉默片刻,却是苦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原地踏步啊……”

    整整两年时间,于这套古怪功法的修炼上,他竟是未能取得丝毫进展。

    是自己资质的问题么?易行之不太明白。

    “不过,这倒也够用了。”

    自语间,易行之并起两指,朝不远处的几案上轻轻一戳。

    轻微的“咯嚓”声响起,书桌上的竹制杯子应声裂为两半。

    若是有武林高手在此,凑巧看见了这一幕,恐怕连下巴都要被惊掉——剑气离体,这已经属于传说中的境界了。

    自百年前灵枢上人逝世之后,江湖上便再未曾听闻过,还有谁能够使出这般手段。

    这轻描淡写的一指,却是无数惊才绝艳的顶尖剑客们梦寐以求,可终其一生也未能触及到的高度。

    看来真元这种东西,的确要比内力高出一个力量层次。易行之摸着下巴,望着桌上那两片杯子的残骸,怔怔出神。

    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江湖历史中没有先例可供参考,易行之也摸不准。

    不过这所谓的剑气离体,却还只是真元最基础的用法。

    基础到有些儿戏了——只需要把真元聚于指尖,然后像丢暗器一样扔出去就行。

    “咚,咚,咚……”

    窗户处传来很有节奏的敲打声。

    易行之眉梢一挑。

    “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便掀开窗户钻了进来。

    “你就不能走正门吗……”易行之待来人站定,朝他翻了个白眼。

    “嘿嘿,那啥,职业习惯了。”蒙面人搓了搓手,干笑两声。

    “嗯,还挺准时的。没惊动崇剑门的守卫吧?”

    “你这是瞧不起我摘星门的手段!”蒙面人扯下面巾,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怒气冲冲。

    却是那曾经跑到落霞城的客栈中来,摸进易行之的房间里试图偷东西,结果被他逮了个正着的罗俊杰。

    “比起这个,你居然是易凌的儿子?!当真瞒我瞒得好苦……“

    “你又没问过我……我的身份也没刻意去保密,只是一向不爱出门罢了。”对于摘星门的人能打听到自己的来历,易行之并不感到意外,“怎么样,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幸不辱命。”罗俊杰昂首挺胸,洋洋自得,“唐子衣这一年确实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踪迹都没露出来,我询问了很多人都没什么收获。不过今早我才刚打听到,三个月前,有人在幽州的风沙镇上偶然碰见过他。”

    “风沙镇?大乾边陲,与西域诸国的交界处?”

    “正是。所以我一听到这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来跑来崇剑门找你了。”

    “我记得风沙镇这几年已经被罗天教的势力暗中渗透进去了,甚至还在旁边建了个分坛。他去那地方干吗?”

    “不知道。”罗俊杰耸耸肩,“那人只是远远望到了一眼,想再凑近些时,似乎被唐子衣发现了,结果刚转过街角,唐子衣就不见了踪影。风沙镇情况复杂,唐子衣武功又太高,他便不敢再继续跟下去。”

    “有点意思。”易行之手指轻敲大腿,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这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啊……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问的那人是摘星门的好朋友,与我们有长期的交易往来,没理由在这种事情上诓我。碰到唐子衣的人,也是他大姑的堂弟的干儿子的师父的……”

    易行之赶紧出声,打断了他嘴里那冗长的伦理关系谱:“行了行了!可靠就行,不用介绍得这么详细……”

    “好吧。”罗俊杰撇了撇嘴,一只手又扒到了窗沿上去,“事情也帮你办完了,你我之间就此两清。我先走了啊。”

    “且慢。”易行之叫住了他。

    “干嘛?!”罗俊杰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一蹦老高,“咱们可是有约在先的,莫非你想出尔反尔?!”

    “别这么激动……”易行之满脸写着和善,“我只是觉得你大半夜跑来挺辛苦的,而且你师父与我父亲的关系也不错。这不是想请你杯茶,咱哥俩交流交流感情再走么......”

    “不喝!”罗俊杰气急败坏,反身推开窗户,打算立刻走人,“他们关系再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那我换个方式吧。”易行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一千两银票。天府银号发行,各地分号均可立即兑现。”

    罗俊杰右脚本已踩上了窗沿,猛一听得这话,却是如遭五雷轰顶,动作登时僵在了原地。

    “你……你什么意思?”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回过了头,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易行之手里那张银票,猛咽口水。

    “再帮我办一件事,这一千两就是你的了。”

    摘星门的人,素来喜欢偷盗。

    而偷盗无非便是为了钱。

    所以这些江湖上最为古怪的摘星门弟子,有时候却也是最为单纯可爱的。

    “摘星门人生来自由,何曾受人约束过?你不要总是挑战我的底线……”

    “两千。”易行之淡淡说道,从怀里又摸了一张出来。

    “我……”

    “三千。”

    “干了!”罗俊杰的底线显然不高,“什么事?”

    “这不就对了。”易行之笑眯眯的,“附耳过来。”

    罗俊杰一脸便秘的表情凑了上去。

    驴蛋的,谁知道这人出门会带这么多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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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恩仇,可歌可叹可逍遥。
无关风月,一觞一咏一散仙。游仙异闻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仙异闻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