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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泠州     游仙异闻录txt下载     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大鱼

    易行之没再出言阻拦。

    他也并没有问司徒追命‘你到底打不打得过’之类的问题——

    因为总有些战斗,只能自己上,别人是帮不了的。

    于是,拖着一副重伤初愈,枯瘦羸弱的身躯,司徒追命踏着一种缓慢而又坚定的步伐,径直向那百晓生走去。

    若不想后半生于武道一途之上再无寸进,司徒追命也必须去面对他。

    梦魇也好,心魔也罢。

    若是连直面的勇气都没有,‘盗圣’今后便真的不再是盗圣了。

    他只能一辈子苟活在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之下,了却残生。

    司徒追命不想这般窝囊的活着。

    所以他现在站到了百晓生面前。

    “三年前,我们应该见过面。”司徒追平视着眼前的百晓生,面容苍白依旧。

    “不错,你认出来了?”百晓生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三年前我居合之术大成,便想找个精于身法之人试试刀。据说中原武林轻功最好的人是那位‘盗圣’,于是我就去找你了……”

    “……可惜啊,徒有虚名罢了!”百晓生轻蔑一笑,“枉我费尽千辛万苦,一路打听你的行踪。结果见面之后,你这所谓的天下第一轻功,却是连我随意一刀都接不住!”

    “唉,惭愧至极。”司徒追命轻叹一声,语气中颇多自嘲。

    “我以为你早该死了。”百晓生眯眼望着他,“毕竟那刀锋上淬着的跗骨断魂散,应该根本没有解药才是。”

    “运气好罢了。”司徒追命苦笑道,“侥幸捡回一条烂命。”

    “据我所知,那种奇毒的制法乃是罗天教不传之秘。”听到两人这番话,易行之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百晓生斜睨易行之一眼,而后仰头望着房梁,似乎完全不准备答话。

    “行,当我没说。”易行之耸耸肩,感觉又自讨了个没趣,“你们继续……”

    司徒追命深吸一口气,枯槁的面皮微微颤抖了几下:“那么,此刻,此地。请你再出一刀。”

    “你觉得的你能接住?”

    一听这话,百晓生就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似的,嘴角快咧开到耳根去了。

    “不知道。老实说,我根本没有信心。”司徒追命伸手揉了揉脸,“你那种刀法实在太过诡异;这些年我夜不能寐,闭上眼就会浮现出那绝顶可怕的一刀。纵然几年来我潜心钻研破解之法,也好歹有了一点收获;可如果让现在的我再回到那天晚上,再站到你面前,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接下……”

    “那你还敢来送死?”百晓生冷笑连连。

    “可不管能不能接下,总得来试试啊。”司徒追命摇头苦笑,一副非常无奈的模样,“虽然时常对别人说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可骨子里,我终究是个好面子的人啊……”

    面子。

    既可称作骄傲,也可叫做荣耀。

    这是司徒追命根本无法舍弃的东西。

    他本就是一个非常自傲的人。

    故而哪怕接不住那所谓的居合术,哪怕今日便要死在百晓生刀下,他仍旧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百晓生面前来。

    ‘盗圣’这个名号,尽管他自己不太喜欢,但既然江湖人都这么叫他,他便把这个名号当成了自己的荣耀。

    但是这份荣耀,已经在三年前的某个夜晚,被一片炫目的刀光狠狠击碎了。

    纵然被那跗骨断魂散苦苦折磨了三年,发作起来时堪称痛不欲生,但司徒追命仍旧是咬牙扛下来了。

    因为这些身体上的伤痛,远远比不过他内心之中的创伤。

    他的骄傲,他的荣耀……那些他无比珍贵的东西,似乎都遗失在了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里。

    所以,司徒追命想把它们找回来。

    以内力强行压制毒性,遍访大乾内外名医,吃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丹药……他这些年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多活几天。

    司徒追命当然不怕死。

    可是他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尝试了无数续命之法,他也仅仅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等待一个再站到那人面前去的机会,

    于是,现在,机会来了。

    中间的确有很多波折,也差点没能等到这一天……

    但是,这些过程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司徒追命而今终究是找到了那晚的刀客,也终于要再与他一决生死了。

    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接下那如同梦魇般纠缠了他三年,每一回想起便会忍不住浑身发抖的诡异刀法,司徒追命倒是没认真去考虑过。

    他知道的只是,这一战他非打不可。

    他要亲手取回那些,他早已丢掉了的东西。

    不成功,便成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便是司徒追命的处世之道。

    也是江湖人为何会心甘情愿地称呼一个小偷为‘盗圣’的原因。

    “...…这三年来,我的居合术倒是也有了些长进。”百晓生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泛起一丝残忍之意,“上次你没死成。这一次,可就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思绪万千的司徒追命,被百晓生这句话拉回了现实中来;而后他嘴角微掀,却是淡淡笑了一声:“呵。生死有命,求之不得。”

    “可是……可是我的刀还在那小姑娘手里......”百晓生刻意压低了说话声。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做出了一副牛气冲天的架势,可司徒追命仍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尴尬之意。

    于是司徒追命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绮罗。

    傻姑娘一听有人打她新缴获的战利品的主意,连忙抱着刀躲到了易行之身后,小声嘀咕道:“不给!”

    易行之无奈地朝司徒追命摊了摊手,而后把绮罗从背后一把拽了出来:“听话,还给他吧。”

    “哦......”绮罗委屈地瘪瘪嘴,依依不舍地把那把漂亮的长刀扔到了百晓生脚底下去。

    傻姑娘从来不会拒绝易行之的要求。

    所以尽管非常不舍,但她还是乖乖的把刀交了出去。

    当然,碎碎念两句是免不了的。

    “干嘛要还给他呀......”绮罗的小嘴巴越撅越高,面纱上已经印出了两瓣嘴唇清晰的轮廓,“我可不是舍不得……才不喜欢那种东西呢!但他拿了刀,是要用来对付司徒大叔的啊......明明司徒大叔自己都说打不过他......”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易行之并没有正面解答傻姑娘的疑惑,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老头出海捕鱼的那个。”

    “记得呀。”绮罗臻首轻点,大眼睛里却充斥着茫然之色,似乎完全想不明白易行之突然问她这个干嘛,“那又怎么啦?”

    “司徒追命,现在已经找到那条鱼了。”

    易行之看着不远处那嘴角带笑的五旬老人,亦是轻声笑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居合

    “鱼?在哪呢?”

    这地方不全都是人吗?哪里冒出来的鱼啊……

    绮罗怔怔瞪着易行之,凤眸中的疑惑都快溢出眼眶来了。

    “不就在那么?”易行之伸手指向了那正附身捡刀的百晓生,面容上笑意更深,“既然已经找到了鱼。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把这条鱼给抓起来了。”

    “可那明明是个人嘛……”

    绮罗越听越迷糊,只得很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不过,虽然不太懂易行之为何非要‘指人为鱼’,但绮罗也没再追问下去。

    她预感到这种事情一定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实在想不明白的事儿,就要不再去想了’,这便是绮罗一贯的做法。

    所以尽管绮罗时常傻乎乎的,但她每天都能过得很开心。

    于是,傻姑娘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又往司徒追命的方向偷偷瞄了瞄:“那一会儿司徒大叔要是打不过,我们要不要帮他啊?”

    “不必。”易行之笃定地摇摇头,“他一定能赢。”

    “这……这又是为什么?”绮罗秀眉微皱,搞不明白易行之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因为他叫司徒追命。”易行之耸耸肩,“这就足够了。”

    “哦……”绮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隔着面纱捏了一把绮罗那精致可爱的小鼻子,易行之蹲下身去,查看了一番那方才被绮罗‘遗弃’在地的易凌的状况。

    还好,易凌呼吸平稳,面容上也有了些血色,如今只是睡过去了而已。

    睡吧,睡吧。

    老易头你今天也很累了。

    易行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爹的肩膀。

    “行之。你和绮罗还是在这盯着,别让司徒大哥吃亏。”身后蓦然传来北冥颜温婉似水的说话声,“我先把他扶到一旁去休息。”

    易行之猛地打了个冷战,连忙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他娘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戏台之上。

    “好。”易行之扶起易凌,把他塞进了北冥颜怀中,“不过娘,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听着好不习惯……”

    “哼,臭小子!”北冥颜恶狠狠的嗔了易行之一眼,抱着易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台去。

    果然,还是这样舒服多了……

    望着北冥颜那窈窕清丽的背影,易行之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

    ……

    百晓生收刀入鞘,与司徒追命来到了戏台的角落处,相对而立。

    倒不是他们刻意选择了这个地方决斗。

    实在是因为中间那三十六个如石像一般杵着的人,占去了整个戏台大部分的地方……

    好在这方戏台够大,即便是在角落里,也足够他们施展拳脚了。

    “准备好了吗?”百晓生语带戏谑,抬手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司徒追命看着他那只握着刀柄的手,眼神中有一抹恐惧之色骤然划过。

    面对这仿佛梦魇一般,笼罩了心头整整三年时间的阴影;即使内心强大如盗圣这等人物,也委实难以泰然处之。

    “顺便提醒你一句。”似乎看出了司徒追命的胆怯,百晓生目光中轻蔑之意更甚,“我的刀,现在已经不淬毒了。”

    “如……如此甚好。”司徒追命呼吸粗重,话语声时断时续,连带着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

    为何不再淬毒?

    当然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了。

    只有对自己手中的刀不够自信,才会想要去借助各式各样的外力。

    若是笃定自己能够做到一击必杀,那又何须再给刀锋淬上那些腥臭难闻的毒药?

    三年前,百晓生的刀上淬有跗骨断魂散。

    而三年后的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那么他的刀法,又该修炼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瞧瞧你这幅样子。”百晓生望着那浑身发抖的司徒追命,不由冷笑一声,出言嘲讽道,“实在害怕的话,要不咱们就别打了吧?屠杀这种胆小如鼠的对手,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让阁下见笑了。”司徒追命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了内心之中那份愈演愈烈的恐惧,勉强回了他一个笑容,“请给我一点时间。”

    “随意。”百晓生打个哈欠,似乎有些兴意阑珊。

    面对一个害怕到全身发抖的对手,实在是轻松得令他提不起丝毫兴趣。

    三年前,司徒追命全盛时期尚且接不住他一刀。况且如今被剧毒缠身三年,就算侥幸治好了,功力显然也是不进反退;而他的居合术,可是又更上一层楼了……

    所以他实在不太明白,为何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定跑要过来送死?

    嫌命长吗?!

    “多谢,可以了。”

    司徒追命的话语声幽幽传来,打断了百晓生的胡思乱想。

    百晓生猛地抬起头,却是惊讶的发现对面那骨瘦如柴,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今双眼微闭,呼吸如常,面容上的恐惧之色已是尽皆消失不见。

    “嘿,我倒是有些小瞧你了。”百晓生眯眼看着司徒追命,一字一顿地道。

    不过,虽然司徒追命能如此之快的调整好心态,有些出乎了百晓生的预料,但这似乎也并不能影响什么。

    结果早已注定。百晓生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这一刀,李征自认挡不住,易凌方才也没能挡住;那这天下间,到底还有谁能抵挡?

    除非……

    想到这里,百晓生却是猛然记起了什么,心虚地朝绮罗所在的方向瞄了几眼。

    绮罗身旁的易行之瞧见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帮傻姑娘表了个态:“放心,她不会出手。”

    “哼!”百晓生怒哼一声,神色尴尬地转过了头去。

    司徒追命仍是微闭着双眼,伸出左手,冲百晓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出招吧。”

    “你准备就这样和我打?”百晓生死死盯着司徒追命的双眼;他看得出来,司徒追命是真的把眼皮给合死了,完全看不见东西的那种,“莫非你已经害怕到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出招吧。”

    司徒追命闭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并未在意百晓生的嘲弄。

    “好好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

    百晓生怒极反笑,反手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一刀定生死!

    接不住这一刀,司徒追命就此殒命;可若是这一刀未尽全功,百晓生的第二刀估计也没机会再使出来了……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那道璀璨的光芒又亮起在了戏台之上。

    百晓生的长刀已是悍然出鞘!

    那一道刀光实在太过明亮,以至于将整个擂台角落都笼罩其中,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对司徒追命抱有巨大的信心,可直到再次看见这一束刀光时,易行之仍是不由攥紧拳头,冷汗立刻浸湿了掌心。

    真的太快了……

    即便是以易行之的眼力,他也差点没看清百晓生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但司徒追命呢?他体内可没有真元加强五感啊……

第七十八章 豪赌

    居合斩。

    这门大名鼎鼎的扶桑刀术,易行之早在前世便有所耳闻。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扶桑国是不是前世的的日本,百晓生所使用的居合术到底是不是他听说过的那一门。

    但是,当百晓生右手拔刀出鞘那一瞬间的风采,着实令易行之叹为观止。

    百晓生的长相非常普通,谈吐中也听不出有何文才。

    但方才惊鸿一瞥间,百晓生那行云流水的抽刀,那道璀璨夺目的刀光,竟然让易行之在某一刻,感觉他仿佛是天上的仙人一般。

    尽管这道刀光,易行之此前已经瞧见过一次。

    可如今再次看见时,仍是无可避免的生出惊艳之感。

    如果他不姓赵的话,或许会成为一名很棒的刀客?易行之这般想着。

    所幸,这道刀光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刺眼的光芒一闪即逝,旋即露出了被笼罩其下的两个人。

    台下的人们一瞬间亦是瞪大了眼睛。

    谁胜?谁负?

    擂台之上,那二人仍是相对而立。

    他们的表情里也瞧不出任何有关胜负的情绪。

    如今,他们只是神色平静地对视着。

    半晌,司徒追命埋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的衣衫已经被刀锋割破。

    自下而上,角度倾斜,露出了其中仿佛崖边老树一般的枯瘦皮肤。

    一丝丝殷红的血迹,正从那皮肤之下缓缓渗出。

    司徒追命胸前,那道三年留下的刀伤,已是再次被划开了。

    新的伤痕入肉极浅,但位置却分毫不差。仿佛是出刀者拿着尺子在他身上好一阵比划后,才沿着痕迹仔细砍出来的一般。

    到底要何等眼力,何等记忆,以及何等稳定的一只手,才能如此精准地让长刀斩在那道陈年旧伤之上?!

    “好刀法。”

    司徒追命拉紧胸前破碎的衣衫,轻声感叹了一句。

    闻言,司徒追命对面的百晓生嘴角勉强向上勾了勾,似乎是想努力做出一个笑容。

    可惜,他终究没能做到。

    因为他的右肩之上,而今正插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飞刀。

    伤口深至骨骼。裸露在外的,只剩一截极短的刀柄。

    “哐当”一声,百晓生手中的长刀亦是再也拿捏不住,无力的滑落在地。

    “翩鸿飞刀,天下第一暗器。果真名不虚传……”

    百晓生的脸色像是一片布满阴霾的天空。

    他伸出左手,按着右肩,似乎是想止住血。可惜收效甚微,猩红血液仍是不断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运气好罢了。”司徒追命看着他的眼睛,低低笑着,“况且,认真来算的话,我这飞刀只能排第二。天下第一当然是那唐门的孔雀翎,我曾有幸见识过一次,着实自愧弗如……”

    “可是……”百晓生的脸颊开始发白,鲜血顺着肩头不停淌下,已在他的脚边汇聚成了一汪小池;可他仍是执拗地昂头站着,似乎是想刨根问底,“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他当然想不明白。

    片刻之前,他甚至没把司徒追命当成一个像样的对手。

    毕竟,他的刀法如何,他自己最是清楚。

    就连亲手教他居合斩的师父,那位名震东瀛岛的扶桑‘刀神’,亦是夸赞他的刀法已不在自己之下了。

    可这般无敌于世的刀法,究竟为什么会输了呢?

    三年前,面前这个人在他的打刀之下,半点反抗也未能做到。

    而三年后的今天,为何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能破解掉自己这一式日益精进的刀法?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是决计躲不开你那一刀的。”司徒追命看着那脸色愈发苍白的百晓生,摇头叹道,“所以,我只能赌一把。”

    “所幸,我似乎赌赢了……”

    司徒追命而今已年过五旬。

    知天命的年岁,实在已算不上年轻力壮了。

    纵使他武艺再高强,内力再精深,他最多也只能比常人活得更久一点。

    但是,身体机能的日渐下降,始终是这个年纪无可避免的事实。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反应速度。

    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在司徒追命第一次瞧见这片刀光之时,他便清楚的知晓——凭自己如今的反应,肯定是来不及躲闪的。

    换作二十年前的他,或许还有可能。

    而现在这个司徒追命,靠着这一双已经有些浑浊了的眼睛,却是连那人怎么出的刀都看不清……

    衰老,终究是所有江湖人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但司徒追命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无论那一战败得有多惨,可那种早已刻印进骨髓血脉里的性格,绝不会让他就此低头认输。

    老也罢,慢也罢。与其怨天尤人,他更愿意去寻找一些虚无缥缈,哪怕是根本不存在的取胜之道。

    “赌?”百晓生说着话,双膝却是微微一弯,颓丧地坐到了地面上去。“我还是不明白。”

    血流不止,他已经虚弱到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

    “没错,赌。”司徒追命缓步上前,站到百晓生身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眼睛看不清,我便只能选择去听声音了……”

    司徒追命的确在赌。

    只不过这赌注实在是有些大罢了。

    自那晚受伤之后,他在脑海中曾无数次推演过,自己与那位刀客的战斗。

    在那些不计其数的演练中,司徒追命却逐渐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他绝望的事实——即使他能看清那人拔刀,但以他目前的反应速度,仍旧不能躲开……

    认清现实之后,理所当然的,司徒追命便开始了一场豪赌。

    他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或许这个办法只是他内心之中的最后一丝执念,但他仍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他赌的东西,是百晓生在长刀出鞘前的某个时刻,刀鞘之中由于内力激荡,会提前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

    这个想法其实非常荒谬。

    先不谈司徒追命对这扶桑居合术一无所知;甚至直到昨晚,他才第一次听到了这门刀法真正的名字。

    他也不清楚,这种古怪的刀法,到底是不是以内力驱使的。

    如果出刀者拔刀之时并未使用内力,那么所谓的声音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更何况奇毒入体,他或许根本就活不到与那位刀客再次相见的时候......

    但司徒追命并没有想这么多。

    骄傲者的偏执,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所以,为了那一声可能压根不会听到的声响,司徒追命便毅然决然地堵上了自已的一切。

    先是练耳朵。

    眼睛不好用,那便不再去用了。

    听觉最好的人,当然是盲人。

    闭上双眼,会让自己更加专注。

    于是,从司徒追命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这几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布条紧紧蒙住了双眼。

    直到来梁城之前,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才暂时放弃了这般堪称自虐的行为。

    不过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

    在黑暗之中生活久了,耳朵的确会变得非常敏锐——他现在甚至能听到万金园外,某片风中落叶所发出的‘沙沙’响动。

    而后便是把握时机。

    就算真正听见了那个声音,可若是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依然无济于事。

    司徒追命开始练习飞刀。

    尽管他的翩鸿飞刀早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是他依旧很怕。

    他怕自己不能在最完美的时机掷出飞刀。

    因为以司徒追命目前的身体状况,他只有一次全力出手的机会。

    巅峰状态的一击过后,他的精力会立刻衰竭,第二刀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跟何况,要在闭着眼睛时扔出飞刀,还要准确命中目标,比睁开眼又困难了无数倍。

    出手早了当然不行。他怕那人能够躲开。

    出手晚了也不行。那人刀招若成,他的飞刀也就再没机会出手了……

    他只能在刀势将成未成之时,立刻扔出飞刀,打断那人的动作。

    如此这般,那人才既无法继续出刀,也来不及收手躲闪。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司徒追命这几年练习飞刀的次数,或许比他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为了一声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听见的声响,为了一个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时机;司徒追命就这般日复一日的准备着,足足三年。

    偶尔,当他在一片黑暗中麻木地扔出一枚又一枚的飞刀时,他会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样做,有意义吗?有希望吗?

    但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并且一旦产生,便会立刻被他强行抛到脑后去……

    终于,天可怜见,他如今又站到了那位刀客面前。

    这些年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将在这一战中赋予其意义。

    这便是他一直在追寻着的东西。

    刚站到百晓生对面时,司徒追命的确有些害怕。

    怕到全身都有些颤抖。

    可笑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死亡?失败?抑或是怕自己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全都变成一个笑话?

    但是,当司徒追命闭上双眼后,一切又有了不同。

    眼前那些熟悉的漆黑墨色,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这三年间的某个清晨。

    还带着些凉意的阳光洒在身上。微风和煦,露水芬芳。

    耳畔众人的窃窃私语,似乎也变成了婉转悦耳的风吟鸟唱。

    而他依旧站在他的小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投掷着飞刀,恬静而安详......

    恐惧尽数消散。

    内心只余下一片冰霜般的冷寂。

    然后,他便听到了百晓生的刀鞘中,一声细微而又突兀的“咔咔”声响。

    在那一刻,司徒追命竟然觉得这大概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了。

    于是,飞刀出手,仿佛流星划破夜空。

    就像之前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这一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

    ……

    戏台的另一个角落。

    绮罗瞪大凤眼,定定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形已有些佝偻的白发男人,而后拿脑袋拱了拱身旁易行之的肩膀。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抓住那条鱼啦?”

    闻言,易行之抬起手,在她那白皙挺翘的琼鼻上轻轻捏了一把。

    “当然。你瞧!真是好大的一条鱼啊。”

第七十九章 变故

    时值深夜,中天那一轮皎白的月亮也悄悄躲进了云后。

    万金园内点起了灯。

    万金园本身是一座戏园,烛火照明之物自然极多。如今被人悉数点燃,那些明晃晃的灯火,映得整个园子仿佛仍处白昼。

    “原来如此。”

    瘫坐在地上的百晓生勉强仰起了头,望着司徒追命眼角如那刀削斧劈般的深深皱纹,语气中尽是苦涩之意。

    他的左手如今已不再按着右肩,而是放弃般地垂到了一旁去,

    因为肩膀伤口处那如涌泉般溢出的鲜血,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止不住了。

    血液不断从身体中流逝,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似乎也冒出了不少金星。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百晓生忍不住有些想笑。

    但凭他如今所剩无几的气力,已经控制不了他的面部肌肉,所以最终只做出了一个似哭似笑,非常古怪的表情。

    “如果你不姓赵,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司徒追命望着百晓生那僵硬翘起的嘴角,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即便方才他在第一时间便掷出了暗器,也精准地击中了百晓生的要害;可百晓生的刀实在快得惊人,几乎是在右肩受伤的同时,百晓生手中长刀亦是在司徒追命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伤口。

    若是自己出手再晚一瞬,抑或是百晓生的刀上还淬着毒药……

    略一细想,司徒追命仍是心有余悸。

    如此刀法,堪称当世豪杰。

    可遗憾的是,这位刀法极高的百晓生,身份亦是太过特殊,今后他们也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

    “是啊。在扶桑时我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不姓赵就好了……”

    百晓生垂下头去,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司徒追命摇摇头,伸手在怀里摸索一阵,却是掏出了两个精致的小瓷瓶,递到了百晓生眼前。

    “翩鸿飞刀与崇剑门‘裂风剑’类似,均由七煞地脉中所采玄铁所铸。故而刀带煞气,入肉即现,寻常手段很难止血。”司徒追命轻声道,“如今伤及骨骼,更不可轻举妄动。这两瓶药你拿去,一瓶内用,一瓶外敷,调养半月便无大碍。切记要待伤口已不再流血时方可把飞刀拔出来,不然煞气残存,前功尽弃……”

    “你不杀我?!”百晓生猛然昂起了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我为何要杀你?”司徒追命脸上的疑惑,似乎比百晓生还要浓厚。

    他的想法倒是非常简单。

    从始至终,他只把自己与百晓生之间的战斗,当做是一场普通的比武。

    无关仇恨,也无关宿命,只有简单的‘胜负’之分。

    一场比武罢了,既然他能接自己一刀不死,那便是他的造化;又何必再咄咄逼人,伤其性命?

    所以,司徒追命而今根本找不到杀百晓生的理由。

    百晓生接过药瓶,捧在手心,神情复杂地看了司徒追命一眼,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去。

    “你……你会后悔的。”半晌过后,百晓生沙哑低沉的说话声才幽幽传来。

    “巧了,我做事从不后悔。”

    闻言,司徒追命倏然朗声大笑。

    笑声如同穿云裂石,内力激荡间,直把这万金园中的无数灯火震得不住摇晃。

    认识他这么久,易行之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笑得如此开心。

    仿佛心中所有的郁结,所有的烦闷,都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了一般。

    望着那个笑得像孩子一般的人,易行之嘴角一咧,似乎是想和身旁的绮罗些说什么。

    可就在此刻,不远处司徒追命的笑声忽而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而后便直挺挺的往一旁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笑岔气了?

    易行之不明所以,赶紧迈步上前,想过去扶他一把。

    但这一步跨出,易行之的双腿却是蓦然一软,整个人竟也如司徒追命一般,俯身跌倒在地。

    脸朝下与坚硬的木质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易行之只觉鼻子一酸,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剧痛。

    “完蛋,鼻梁骨不会断了吧……”易行之埋着脸,心下只余这般想法。

    “行之,你怎么了?!”

    绮罗的的惊呼声刚刚在耳畔响起,易行之便感觉后背压上来一个软玉温香般的物事——傻姑娘亦是没能站稳,软塌塌地趴到了他背上来。

    易行之咬咬牙,勉强从地面上支起了脑袋,抬眼往四周一看,却发现无论是戏台上的崇剑门弟子,还是台下那些观望的江湖人们,如今都仿佛是在割麦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成片倒了下去……

    “……什么……情况?”

    心神巨震之下,易行之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虚弱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清了。

    “不,不知道呀……”绮罗的状况似乎要比易行之好上不少,傻姑娘努力坐直了身子,把地上那依旧浑身发软的易行之扶到了自己怀里,“感觉好累,好没力气……啊!行之,你受伤啦?!”

    “没事。问题……不大。”

    易行之低声回了绮罗一句,

    鲜血顺着鼻子流进了嘴里,腥甜且粘稠,有些令人反胃;不过鼻梁处的疼痛已不如方才强烈,想来骨头应该是没断的。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绮罗小心翼翼的伸出袖子,帮易行之擦了擦鼻子下的血迹。

    “还不清楚,不过......”虽然脑后绵软的触感让易行之有些心猿意马,但易行之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望向了万金园中此时唯一一个还有力气站起来的人,“反正和他脱不了干系......”

    在易行之视线的尽头,百晓生缓缓站起了身。

    司徒追命的药的确很有效,而今他肩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他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拔出了肩膀上插着的飞刀;而后就那般沉默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那躺在地上,双眼圆睁的司徒追命,再没有任何动作。

    “坏蛋,你做了什么?!”绮罗鼓起腮帮,气呼呼地朝他嚷嚷道。

    百晓生却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言不发,宛如一尊雕像。

    “是醉春风哦,小姑娘。”

    一个清脆的女声蓦然在众人头顶响起,甚是婉转动听。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易行之和绮罗一同仰起头,望向了这万金园的房梁处。

    声音的确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而后,一位身着月白华裳的清丽女子,便从那房檐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别担心哟,只是一点迷香,死不了人的。不过身中醉春风这等奇药,两位竟然还能开口说话,着实令妾身佩服至极呢.....”

    落地之后,她先是抬起了小巧精致的莲足,轻轻碰了碰地上的司徒追命:“那么,盗圣大人,您现在后悔了吗?”

    横躺在地的司徒追命显然还说不了话,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装作没听见。

    “嘻嘻!”白衣女人对于司徒追命的表现似乎感到非常有趣,又不依不饶地踢了他两脚,发出一阵黄莺娇啼般的笑声。

    这算什么,粉墨登场?还是压轴大戏?

    易行之静静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的美丽姑娘,内心却油然而生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非常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明明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但易行之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或许是因为相识那段时间,她的姿态,她的神采,留给易行之的映像实在太过深刻了。

    于是,易行之轻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不,这大概也并不是她的名字,只是一个比较方便的“称呼”而已。

    “唐雨。”易行之这般唤道。

第八十章 旧人

    “嘻嘻!易公子,好久不见了。”

    对于易行之认出自己,唐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美眸一转,却是望着他掩嘴娇笑了几声,

    “有没有想我呀?”

    易行之仍是认真看着她那双晶亮的眼眸,并未答话。

    她的模样变化很大,又似乎一点都没变。

    笑起来时会捂嘴,捂住嘴巴时纤细的小指会往上翘,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修长的睫毛又会盖住眼睑……

    如此多无意识的小动作,实在是不能称之为一位合格的间谍啊。

    像她这样的人,在唐门那十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待下去的呢?

    绮罗睁大凤眼,瞪着那个十分漂亮的姑娘,仿佛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威胁似的,把怀中的易行之抱得更紧了。

    “轻点……绮罗,轻点!我快不能呼吸了……”

    被这傻姑娘勒得直翻白眼,易行之只能一个劲地拍打着绮罗的手臂。

    唐雨的笑声逐渐停滞了。

    而后,她开始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光,仔细打量着易行之身后那位戴着面纱的小姑娘。

    “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妻室?”

    “没错!我就是他老婆哦!”似乎是在宣示主权一般,绮罗的手臂却是越箍越紧,恨不得把易行之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唐雨的眼神愈发古怪。

    “呼呼……对。”易行之拖着一副虚弱无力的身躯,好不容易挣脱了绮罗‘热情至极’的怀抱,连忙喘了好几大口粗气,“抱歉啊,我不怎么喜欢年纪太大的,所以……”

    “你……”唐雨死死瞪着易行之,似乎能听见她嘴里银牙摩擦所发出的“咯吱”声响。

    易行之这些话,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显然是非常伤人的。

    诚然,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唐雨这一副新面孔,着实称得上是风华绝代。

    云堆翠髻,修眉联娟,明眸善睐,唇若点绛……映衬一袭白衣,恍惚间宛若瑶池仙子,令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真实年纪,只觉一阵心神荡漾。

    若是没有遇见绮罗,此时的唐雨便是易行之这两世为人中,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

    面对这样一位钟天地之灵气的大美人儿,竟然会不假思索地嘲讽她‘年纪太大’,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种非常不解风情的举动。

    而那作为罪魁祸首的易行之,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如今他正双手撑着地板,想要努力坐起身子。

    不过,这般尝试几次未果后,易行之便很干脆地放弃了,于是又舒舒服服地重新缩进了绮罗怀里。

    “所以阿姨,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轻轻蹭了蹭脑后那团软软的东西,易行之的语气变得有些轻佻。

    “你叫我什么?!”唐雨柳眉倒竖,双手紧握成拳,已经能瞧见上面细细的靑筋凸显了出来。

    不仅是阿姨,竟然还用上了敬语,完全是一副后辈在向前辈虚心请教的态度。

    也难怪唐雨快气冒烟了。

    “啊?不让叫阿姨吗?行行行,那我换一个。”易行之小声嘀咕着,“明明这个称呼挺合适的,你不是和我娘差不多岁数吗……”

    唐雨被他这一顿变本加厉的嘲讽刺激得娇躯猛颤,凤眼之中的怒火似乎快要把易行之吞没了。

    勉强按下心头的悲愤,唐雨转而看向了台下的某个地方:“北冥颜,多年不见,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北冥颜软泥似的趴在桌子上,易凌就躺在她脚边。不过她现在当然也没力气说话,听到唐雨的讥讽,也只能努力朝唐雨做了几个口型。

    唐雨认了出来,易行之也认了出来。

    北冥颜说的是“谢谢夸奖”。

    唐雨立刻转过头去,也没再和北冥颜‘叙旧’。

    因为她怕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没达成,就忍不住先把这母子俩剁碎了喂狗。

    “那个,如诸位所见,你们现在大概都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抬手拢了拢鬓边发丝,唐雨朝台下细声道,“醉春风这种药,你们或许听过,或许没听过,不过这都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这地方还能动弹的,就只有我和陛下便足够了……”

    “嘻嘻,事先服下解药,而后把迷药放在蜡烛的灯芯上,等到夜里燃灯之时便会弥漫整个万金园,的确是个很棒的想法呀。只可惜,最早提出这个主意的家伙,现在已经彻底晕过去,看不见成果了……”唐雨瞧了瞧地上的李征,流露出一副非常惋惜的表情,“噫,真是难看呢。”

    “一个说是要斩去什么心魔,一个说要显示什么人格魅力,还接受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比武……啧啧,你们男人可真是奇怪。”唐雨语带娇嗔地瞥了百晓生一眼,“现在好啦?一个人事不省,一个连命都差点没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听妾身的话,安心拖时间拖到晚上,岂不是一了百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易行之气若游丝地插了一句嘴。

    话语声微不可查,显然已是虚弱到了极点。

    “哎呀,易公子说话可真是难听。”唐雨朝易行之抛了个媚眼,“这叫合作!”

    她的脸上,而今再也瞧不见丝毫怒气。

    尽管刚来时易行之的嘲讽打乱了她的步调,可在方才那一番话出口之后,她才猛地记起,自己分明正处于绝对的优势之中。

    易行之的武功的确大大超出了唐雨的预料,特别是眼睁睁看见他使出飞剑那一刻,唐雨的心都凉了半截。

    可任凭他再如何厉害,现在也已经中了醉春风。

    无论多么凶猛的老虎,若是失去了獠牙利爪以及赖以生存的怪力,也只不过是一头强壮一点的羔羊罢了。

    自己又何必跟这等待宰的羔羊置气呢?

    这般一想,唐雨立刻又恢复了往日里那风情万种的神态。她轻咬着如玉笋般的手指,做出了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什么时候么?容妾身想想……和陛下大概是在十年前认识的;而与李盟主的关系,还要更早一点呢……”

    “十年?”易行之皱着眉头,感到有些疑惑,“可你不久前分明还要灭了崇剑门。”

    “准确的说,是灭掉‘一部分’崇剑门。”唐雨巧笑嫣兮地望着易行之,“那位大长老与李盟主向来不和,李盟主巴不得早点把他弄死。麻烦的是,大长老在崇剑门中的威望亦是不低,手底下还有一大批心腹,李盟主根本不敢轻易动他。可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找上本教,嘻嘻......”

    “原来如此。难怪论剑大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李征竟然会‘凑巧’离开崇剑门。”易行之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你们怕是巴不得大长老得手,死的人越多越好吧......而与罗天教勾结在一起,他自然也就成了叛徒,是死是活已经不再重要了。此事之后,他手下的人都会投向李征这一边。”

    “易公子果然天资聪慧。”唐雨笑靥如花,“没错,无论上次的事成与不成,对我们都只有好处。不过呢,还有一点需要强调——那位大长老是一定要死的,这是妾身与李盟主的约定,万万不能食言呀......”

第八十一章 阴谋

    “处心积虑啊……”

    绮罗怀中,易行之长叹一声,望向了那位百晓生。

    “原来你身后还有一个罗天教,难怪你敢这般明目张胆。”

    百晓生仍是深埋着头,并未答话。

    易行之忽然感觉有些讽刺。

    原来,无论那天晚上自己喝没喝醉,无论他进没进那座假山之下的房间,无论他杀没杀那位神使……都不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还偶尔沾沾自喜的所谓‘成就’,都只不过是在帮这些人顺水推舟罢了……

    而今晚,在这灯火通明的万金园内,这场十年前便开始蕴酿的天大阴谋,终于是展露出了冰山一角。

    光是去想一想那些掩藏其下的东西,易行之便感觉浑身一阵恶寒。

    “咳,我还是不太明白。”易行之咳嗽一声,强行压下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李征他如今还不是和那位大长老一样,与罗天教沆瀣一气,成了崇剑门的叛徒?你又凭什么认为,崇剑门的人会听李征的话?”

    “嘻嘻,不一样的哦。”唐雨眨眨眼,俏脸上的神情颇为暧昧。

    “哪里不一样?”

    “立场不一样。”唐雨的笑容堪称是千娇百媚,“大长老与罗天教合作,是为了自己当掌门;而李盟主他,是为了从龙呀!光宗耀祖的事情,怎么能叫叛徒呢?”

    “这话你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谁会信?”易行之嗤之以鼻。

    “……不需要谁相信。即使崇剑门没有一个人肯听李盟主的话,那也没什么关系的。”唐雨仍是兀自往下说着,“一位剑气离体的大高手,足以抵得过一个门派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沉吟半晌,易行之却是问了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

    “很久啦。”唐雨笑容不减。

    “意思是你看到了所有的事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办?”易行之勉强抬起手,指向了地上的李征,嗓音依旧是有气无力,“我刚才可没留手。李征若是死了,你们又该怎么办?不要告诉我,你们之中,有人的武功已经高到可以在飞剑之下救他一命了……”

    “易公子是在说妾身见死不救,试图挑拨离间吗?”唐雨白皙的眼角都快笑出皱纹了,“哈哈,易公子你真是太有趣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易行之面无表情。

    “看上去,易公子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唐雨敛起笑容,露出了一种很少在她脸上瞧见的严肃神情,“我们现在是在进行复唐大业,并不是孩童过家家一般的玩闹。无论谁的性命,都只是这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事情。”

    “也包括他吗?”易行之指向了那一言不发的百晓生。

    “当然。”唐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陛下若是不幸驾崩,他的儿子会立刻接替他的位置;他的儿子若是也死了,那就找他的兄弟,他的叔叔,他的伯父……毕竟,扶桑国中赵氏的人丁,或许比易公子想象的还要兴旺哦。”

    “……”易行之无言以对。

    “嘿,瞧瞧,这就是你的盟友。”望着那仍旧低垂着头的百晓生,易行之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当真是无比可靠呢。”

    “就算你日后倚仗他们得到了天下,可你真的相信,那时的天下,还会姓赵吗?”

    百晓生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所蕴含着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让易行之感到非常陌生。

    “我别无选择。”百晓生这般说道。

    “可是……”易行之还待再说些什么,不过话刚出口,却被唐雨的娇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易公子,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话有点太多了么?”唐雨美眸流转间,笑得前仰后合,“莫非是在拖延时间,想等梁城的官兵前来吗?”

    仿佛被说破了心事,易行之索性破罐子破摔,在绮罗怀里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没脸没皮地回答道:“没错!”

    “可是,从下午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都还没来人。”唐雨掩嘴笑娇着,心情似乎非常不错,“以易公子之机敏,不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吧?”

    “你是说……”易行之的眉头倏然一皱。

    “嘻嘻,易公子,你瞧瞧这是什么?”唐雨抬起左手,轻轻摇晃了几下。

    她左手那根葱白色的食指上,如今正戴着一枚模样很奇特的戒指。

    通体碧绿,材质似玉非玉,宽达半寸,正面刻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梁’字。

    “城主戒。”

    易行之认了出来。

    大乾王朝给国土上的每一位城主,都会发下一枚这般款式的戒指,易行之曾经在枫城城主的手指上见到过。

    见戒如见人,这是身份的象征;城主们一旦戴上,除非离职,便不会轻易取下。

    可现在戒指在这里,城主却不见了踪影……

    “易公子果然好眼力。”唐雨收回纤手,还不忘顺便夸奖易行之一句,“这的确是城主戒。而梁城那位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今早还在卧榻上酣睡之际,就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城主府,如今已是落入我罗天教的掌控之中了哦……”

    “你们……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易行之的嗓音变得有些哆嗦。

    “啊?莫非易公子忘记了?我们就是在造反呀……”唐雨朝他嫣然笑道。

    易行之侧过头去,似乎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嘻嘻,既然易公子已经没有问题了,那咱们就开始正事吧。”唐雨的目光转向台下,笑容愈发娇艳,“推翻大乾朝廷,的确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我们迫切需要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帮助呢。如陛下方才所说,各位英雄好汉,如果不加入我们,可是要没命的哟!”

    当然,台下那些东倒西歪的人们,而今并没有力气回她的话。

    “怎么?都不说话?那妾身可就当各位默认咯?”仿佛是在唱独角戏一般,唐雨娇笑着环视了一圈万金园,而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名册,“看来各位果然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呀!这下事情就简单多了,这份名单上写着在场所有人的名字,待会儿妾身会挨个来帮各位按手印。按了手印之后,大家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啦……”

    “呵呵。”易行之冷眼旁观着唐雨的精彩‘表演’,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两声。

    “咦?看起来易公子好像非常积极的样子,那妾身就先帮你按了吧!”

    唐雨转过头,对易行之露出一个极为迷人的笑容,而后莲步轻移,朝易行之缓缓走了过去。

    “不愧是罗天教的神子大人,当真是卑鄙无耻啊。”易行之亦是跟着她笑了起来,“只要在这份名单上按了手印,无论跟不跟你们造反,无论主动或是被动,那人都已经成为大乾王朝的死敌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朝廷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多谢夸奖。”唐雨笑意不减,脚步不停。

    “可是,你们精心盘算这么了多年的计划,难道就没有丝毫破绽么?”易行之笑得愈发开心。

    “当然没有。”唐雨笃定地点了点头,眼波中竟然流露出一种狂热的崇拜之意,“这可是教主大人亲自拟定的计策!就算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也会有后备方案完美解决的。”

    “哈哈哈……是吗?比如呢?!”易行之已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比如么?”唐雨终于停下了脚步,贝齿咬着手指,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而后她盯着那依旧在大笑不止的易行之,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比如妾身知道,易公子其实早已经恢复了体力,正准备给妾身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第八十二章 阳谋

    “哈……呃……咳咳咳……”

    易行之的狂笑声被掐断在了喉咙里,随即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蓦然扼住了他的脖子似的。

    唐雨悄立原地,静静看着易行之,美眸中带着些许讥讽之意。

    “咳咳,那什么……”既然被唐雨识破,易行之便也再装不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从绮罗怀里翻身站了起来,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唐雨朝易行之很是俏皮地眨了眨眼。

    “厉害啊。”易行之轻叹一声,“竟然上了这种当……“

    绮罗扒着易行之的衣服,也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即使在起身之后,她依旧是死死抱着易行之的胳膊,一脸警惕地瞪着对面的唐雨。

    “醉春风堪称天下第一等的迷香,无色无味,闻之即倒,易公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解药的样子……”唐雨轻轻把玩着手指上的城主戒指,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妾身斗胆问一句,易公子到底是如何化解醉春风药效的呢?”

    “不知道。”易行之两手一摊,“可能是我的身体比较好吧......”

    易行之这倒说得是大实话。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体质异于常人,又或许是体内真元竟有解毒之效;反正在唐雨现身之后不久,易行之便已恢复了行动能力。

    绮罗恢复得甚至比他还要快。傻姑娘几乎是在跌倒的同时,就已经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若非易行之又是拽胳膊又是使眼色的把她拦住,绮罗早已经站起身来活蹦乱跳了。

    只可惜,被唐雨一语道破之后,易行之那些佯装虚弱的卖力表演,而今都已成为了无用功;就如唐雨所言,他的确是想给唐雨一个‘惊喜’的……

    不过,易行之倒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不能抽冷子阴她一记,那就堂堂正正的打呗,最多是麻烦一点罢了。

    “既然知道了在下已经恢复,神子大人竟然还能保持如此镇定的神色,易某人实在佩服至极。”易行之开始阴阳怪气,“莫非神子大人最近新学了某种盖世武功,而今已是能够轻松打败易某人了么?”

    “妾身不敢。”唐雨却是笑颜如故,“妾身就算再练上一百年的武,也不会自不量力到认为自己是一位剑仙的对手。”

    “那你还能这么淡定?!”易行之惊了,“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风流君子,不会做打女人这种事情?抱歉啊,我是绝对的男女平等主义者……”

    “妾身方才似乎已经讲过了。”唐雨学着易行之的样子,也朝他轻轻摊了摊手,“教主大人算无遗策,任何变化,都在意料之中。”

    “哦?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此地的情形,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易行之目光灼灼,似乎很感兴趣。

    “没错。”唐雨臻首轻点,“教主前些日子里听闻妾身讲述了易公子的事迹后,着实惊为天人。正巧易公子也来了武林大会,那么针对易公子这等形同鬼神般的武艺,做再多准备都不为过的。”

    “那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易行之眉头微皱,“他到底留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后手,才能破解如今的局面呢?”

    “倒也算不上是惊天动地。”唐雨掩嘴轻笑道,“不过是与上次妾身在崇剑门脱身之时所用的,同样的办法罢了。毕竟,梁城那么大的城主府,可不是妾身一个人就能攻下的哟。”

    “呵,在下知道神子大人这次带来的人应该不少。”易行之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想以此地无数条人命,来威胁在下就范?那不如咱们试试,看看谁下手快?”

    “妾身当然不会愚蠢到这等地步。”唐雨轻飘飘的白了易行之一眼,那柔媚眼波中的万种风情,差点让易行之双腿一软,“易公子武艺之高,妾身深有体会。别说是在易公子眼皮底下杀人了;易公子甚至能瞬间擒下妾身,以此为要挟,让妾身带来的人立刻缴械投降呢……”

    “所以说……”易行之眯起了眼睛。

    “所以,他们并不在这里呀。”唐雨似有意似无意地伸了个懒腰,把掩藏在那一身宽松白袍之下的曼妙曲线,向易行之好生展示了一番,“妾身当然是孤身前来此地的。”

    那他们去哪了?这个问题易行之并没有问出口。

    因为根本不用再问。

    唐雨敢一个人来这万金园,自然是因为她手下的人,早已马不停蹄地奔向各大门派的山头了……

    “看来易公子已经猜到了呢,嘻嘻!果然是冰雪聪明,妾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唐雨那张国色天香的俏脸上,那般明媚至极的笑容中,突然多出了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意味。

    “他们现在已经赶往这武林大会上,某些门派的山门外做客去啦!只不过呢,妾身手下那些人都是群五大三粗的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他们听见妾身出了什么意外,那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妾身可就不敢妄言了……”

    闻言,易行之闭目沉吟片刻,却是轻声感慨了一句,

    “当真是好手段。”

    “嘻嘻,过奖啦。教主大人若是听见易公子的称赞,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唐雨笑眯眯地回答道。

    果然是和崇剑门论剑大会那次,一模一样的手段啊。

    偏偏自己还没什么办法。

    易行之的内心之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不由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那位素未蒙面的罗天教教主,当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自论剑大会伊始,他就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不,这都不能算作是下棋了。

    因为下棋终归还有对手,还有输赢;而在那位教主的计划里,无论事情成败,似乎对他都只有好处。

    仿佛是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一般。

    无论上次论剑大会的事态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这场武林大会都一定会举办,区别只是死的人多少罢了。

    以私通魔教之名要挟,中原武林的所有门派便都不敢触这个霉头,自然会悉数前来。

    而一旦各路人马纷纷踏入这座万金园内,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攻下城主府,推出百晓生,施放醉春风,而后唐雨登场,一网打尽……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一气呵成。

    待得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时,早已为时太晚了。

    就连易行之或许不受迷香影响,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任何意外的状况,任何突发的事件,似乎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如今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易行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乃阳谋,最为诛心。

第八十三章 软肋

    看着那仪态万千,笑容满面的唐雨;易行之却似乎越过很远的空间,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那个,掩藏于阴影之下的,模糊而又高大的身影。

    那位神秘的罗天教教主,仿佛从未把任何人视为对手过。

    他看得实在太远,想得实在太多。故而他的计划一旦开始实行,便堪称是天衣无缝。

    易行之甚至有理由怀疑,在二十年前那场浩劫之中,罗天教最终战败撤出中原,势力尽数退守西域,是否也是他故意为之?

    而朝廷眼见罗天教势微,为了制衡中原武林,竟然还偷偷摸摸地向罗天教贩卖兵器,做着那所谓‘三足鼎立’的美梦。

    真不知道,当日后看见那些出售给罗天教的琼明连弩,它们所射出的铺天盖地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扎在大乾将士们自己的身躯上时,朝廷又会作何感想?

    大概会非常精彩吧?

    暗中拉拢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疯狂购买大乾军备,扶植前朝皇族赵氏.....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事情,貌似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

    原来他也想当皇帝么?易行之忽而苦笑一声。

    可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终身没有休假,凡事都还得亲力亲为,想想就累死个人……易行之实在搞不明白。

    “不过,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教主大人,似乎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用力甩了甩头,把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易行之转而神色平静地与唐雨对视着。

    “嗯?是什么呢?”唐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转了转,仿佛有些好奇。

    “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会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易行之耸耸肩,“我既不是什么武林盟主,也不是什么正义斗士,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就算那些门派都被你们屠戮殆尽了,那也是你们罗天教动的手,我可不会有半点负罪感。”

    “是吗?虽然妾身觉得易公子不像是这样的人,但对于这种情况,教主大人也是早有准备的哟。”唐雨用一根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缠绕着耳畔的发丝,“别人的生死,易公子或许可以漠不关心,但是自家人的呢?嘻嘻,毕竟枫城的红叶盛景,本教之中很多教徒早已心驰神往,都想着能去看看呢。这不是,好几天前,就有一群不听话的家伙跑过去赏景了……”

    身躯如遭雷击般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易行之的双眼一瞬间变红了。

    “你敢对烟雨山庄动手?”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唐雨,易行之这般一字一顿地问道。

    话语间杀意凌然,低沉且沙哑,完全不像是易行之平时的嗓音。

    这凛冽的杀气把他身旁的绮罗都吓了一大跳。傻姑娘缩了缩脖子,又仿佛是想安抚易行之一般,两只柔夷哆哆嗦嗦地捏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哎呀,好可怕!”唐雨似乎也被易行之吓到了,赶忙轻轻拍了拍自己那丰硕鼓胀的胸口;可在她的眼波之中,分明瞧不出有丝毫惧意,“明知道妾身胆小的,易公子你可真坏!”

    “你们罗天教到底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不惹上我,我也不会搭理你。”感受着绮罗那双小巧手掌上所传来的温度,易行之终于勉强按捺住了内心那些喷薄欲出的情绪,“可烟雨山庄里的人若是有什么闪失,罗天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应该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

    “呜……易公子当真是威风得紧呀!”唐雨双手缩在胸前,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可是,易公子武功盖世不假。但留在烟雨山庄中的那位血剑客,是否也有易公子这般惊人武艺,能够护住烟雨山庄里的所有人呢?”

    “一定要鱼死网破吗?”易行之的面容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不要误会。妾身可没胆子那么做。”唐雨轻笑着摆手道,“来此地之前,教主曾再三叮嘱过妾身,若是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发生,易公子果真能够行动自如的话,那么此事便已不可为之。妾身应该立刻亮出后招,抽身退走方为上策。”

    “所以他是想以这些条件,来保你一命?”易行之面容冷寂,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

    “确切的说,是三条命。”唐雨看了地上的李征一眼,又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百晓生,“这两个人还有些用处,教主希望他们尽量不要死在这里。”

    听完,易行之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是,整个戏园内,而今又只剩下了一片沉寂。

    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台下的人们安静地看着,台上的人也安静地站着。

    仿佛真的是在表演什么戏剧似的。

    仿佛这座万金园终于又回归了本职工作......

    .....

    .....

    闭目思索良久,易行之终究是睁开了双眼:“我又该如何相信,放你们走之后,你们不会出尔反尔?”

    “因为教主很聪明,我也很聪明。”唐雨浅浅一笑,“这个理由够吗?”

    竟然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害臊啊……易行之不禁腹诽了一句。

    不过,与聪明人的确很好打交道。

    因为他们基本不做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呼。我得承认,你们的确抓住了我的软肋。”易行之轻吐一口气,“那么,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易公子果然深明大义。”唐雨欠身朝易行之盈盈一礼,“没有其他事儿的话,妾身这就告辞了。”

    言罢,唐雨转过身,径直走下了擂台。

    在她身后,百晓生抱起地上那昏迷不醒的李征,也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等等,还真有一件事。”易行之望着她窈窕丰盈的背影,脑中灵光却是一闪而过,出声叫住了她。

    “什么?”唐雨回过头来,笑靥暧昧非常,“易公子肯饶妾身一命,这已是天大的恩泽了。无论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妾身都愿意为您效劳哦!”

    “咳咳。”被唐雨那火辣辣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易行之轻咳两声,赶紧侧过了头去,“我需要一张崇剑门混元丹的丹方。但是李征现在已经昏过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他终于是记起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第八十四章 密林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混元丹对内力修炼大有裨益,教主大人亦是对其赞不绝口。为讨教主欢心,李征曾经誊抄过一份丹方上贡本教,故而在本教的药石典籍中亦有记载。”说着话,唐雨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轻飘飘地扔向了易行之,“这本《罗天奇药录》里,不仅有混元丹的丹方,还记载着不少本教中特有的独门秘药。这些东西就当作是利息,一并送给易公子啦。”

    “多谢。”易行之接过书册,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揣进了怀里,“还有这迷香的解药呢?难道就让他们这般躺着?”

    “醉春风的解药调制太过困难,如今妾身身上也没有多余的了。不过易公子放心,两三个时辰过后,他们便能陆续恢复行动,也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不打算和我娘叙叙旧?唐门掌门,还有关离恨也在这呢,不和他们打个招呼么?”

    “本就没有交情,何来叙旧一说?”

    “啧,真是绝情啊……那行,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易行之拍拍手掌,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是么?看来有必要提醒易公子一下,只要不杀妾身,易公子无论怎么对待妾身都没关系的哦。”唐雨却是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了舔自己丰润的嘴唇,明眸之中的媚意都快要溢出眼眶来了,“真的不打算对妾身做些什么吗?”

    “你别老这样啊,我瘆得慌!”易行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总学人家小姑娘搔首弄姿……”

    “你……”一听这话,唐雨气得柳眉倒竖,用力一跺那只穿着烫金绣鞋的小脚,转过身快步往万金园的大门处走去。

    似乎每次谈论到关于年龄的问题,她都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毛一样。

    “哈哈,代我向你们那位教主问好!”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易行之似乎心情不错,朝唐雨的背影高声喊道。

    “我一定会的!”

    闻言,唐雨驻足一愣,而后尖声回了他这么一句。

    怒意汹涌间,竟是连自称都改了。

    说完这话,她颇为粗鲁地踢开了面前横躺在地,挡住她去路的某个四肢无力的倒霉蛋,终于来到了大门之前。

    门外早已有人打开了门锁。

    当唐雨怒气冲冲地拉开了大门之后,十二月的寒风,便见缝插针般的径直灌了进来。

    万金园中的大片灯火开始不停摇晃,众人的影子也变得有些斑驳起来。

    目送唐雨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之中,易行之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太擅长和这等心机很重的漂亮女人打交道。

    “行之,我饿了……”绮罗轻轻摇晃着易行之的胳膊。

    “乖,那些桌上还有很多糕点,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易行之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待在这里,等着他们站起来。至少要等到娘能站起来……”

    “那行之呢?你要去哪里?”绮罗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根本不肯松手。

    “我得去追他们啊!至少要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在哪里。”易行之颇为无奈地笑道,“虽然唐雨说得非常轻巧,可是他们早上已经杀了那位梁城城主啊!如此兴师动众地占领城主府,我可不信他们会就这般轻易地撤走了,总得跟上去瞧瞧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许去找那个坏女人!”绮罗一听,更是整个人都恨不得挂到易行之身上来。

    “你去哪里学的这些东西……又是娘教你的吧?!”易行之扶额叹道,“听话呀,我是去干正事,很快就回来。”

    绮罗闭上大眼睛,皱眉苦思冥想了一阵,之后银牙一咬,仿佛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让步一般,松开了易行之的手臂,朝他高声嚷嚷道:“她……她只能做小的!”

    易行之被这傻姑娘惊得喉咙一甜,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然后他转过头,对着那还趴在桌子上的亲娘一顿咬牙切齿:“回来再找你算账!”

    而后易行之便在绮罗那幽怨至极的小眼神中,硬着头皮,运起身法,逃也似的跑出了这座万金园……

    ……

    ……

    梁城外,某片树林深处。

    在那座人挤人的万金园里呆了一天,呼吸那种污浊的空气实在太久;再蓦然置身于这等广袤的天地之中,的确会令人倍感心旷神怡。

    除了这鬼天气实在有些冷以外。

    易行之轻飘飘地立于树梢之上,低头望着那远处的林间空地里,某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那是唐雨。

    在走出万金园的同时,她和百晓生立刻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线。

    易行之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跟在了唐雨的身后。

    尽管百晓生还背着一个人,行动较慢;可唐雨的身份毕竟太过特殊,罗天教这次的计划多半也是由她统筹,跟上她总是不会错的。

    虽然唐雨出城之后,一路上歪歪扭扭地绕了很多圈子,也十分警惕地不停在观察周围的动静。

    可是这些对策,在易行之的眼中,就有些惹人发笑了。

    她还是低估了易行之的手段。

    因为易行之甚至能仅凭气息,辨认出一里之内自己所要找的人的位置。

    这等骇人听闻的追踪技巧,不光唐雨想不到,就连易行之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真元这种东西,真的能把人体改造到这等地步么?

    或者说,现如今的自己,到底还算得上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吗?

    胡思乱想间,远处的唐雨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的面前,是一座掩藏在密林之下的,破旧的古庙。

    就如同易行之第一次遇见她时,身处的那座寺庙一般,荒凉,残破,摇摇欲坠。

    唐雨围着古庙转了好几大圈,甚至还爬上了庙旁一棵大树,开始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只可惜,远在百丈开外的易行之,除非他自己主动弄出点什么动静,否则唐雨便永远也发现不了他。

    举目观望一阵,似乎确定了四下无人;于是唐雨身姿轻盈地跳下了大树,推开那扇千疮百孔的庙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不多时,庙里便点起了灯火。

    一点氤氲的微光,在这黑沉沉的深夜里,的确有些醒目。

第八十五章 夜谈

    月亮依旧羞涩地躲在云后。

    寒风呼啸,不见天光。

    如浓墨般漆黑夜色的笼罩下,易行之蹑手蹑脚地接近了那座残破的古庙。

    小庙内而今只能听见唐雨均匀的呼吸声,并没有其他人在。

    易行之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庙顶,扒开一块长满青苔的瓦片,探头往小庙里瞅了瞅。

    一张小方桌放在古庙正中,上面摆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唐雨以一个非常优雅的姿势坐在桌旁,单手支着腮帮,正在闭目养神。

    这是在干嘛?睡着了?不,大概是在等人吧?

    房顶上探头探脑的易行之微微皱起了眉头。

    或许她在等接头的人?

    可是看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到底还要等上多久呢?

    当然,这倒是没什么关系,易某人正巧有的是时间……

    于是易行之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在屋顶上,准备和唐雨就这般耗下去。

    不过,虽然易行之有大把的时间,虽然话是这么说的。

    但是一直等到月亮出来,狂风更紧;唐雨却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坐姿,一动不动……

    这下易行之有些按捺不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耐心,实在是因为房子外面太过寒冷了……

    古庙虽破,但至少还有墙壁可以遮风挡雨;可待在这毫无遮拦的庙顶上,易行之已经被冻得开始不停流鼻涕。

    而庙内的唐雨,仍是一脸恬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仿佛正在酣睡。

    她到底在等什么人呢?需要跑到这种荒郊野地里来?

    难道是罗天教教主?那今晚可就赚大发了……

    易行之用力搓了搓手,感觉身体冷得有些打颤。

    就在此刻,桌子旁的唐雨,如今终于是有了新动作。

    她睁开朦胧惺忪的双眼,第一件事便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真的在睡觉?!

    易行之惊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房顶上栽了下去。

    唐雨抿了抿嘴吧,而后盯着桌上油灯那点黄豆大小的灯花,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细声说道:“易公子,待在外面看那么久,现在应该很冷了吧?不进屋里暖暖身子么?”

    又使诈?易某人可不会上两次同样的当。易行之轻蔑一笑,对此无动于衷。

    “这次可不是骗你哦。”唐雨轻轻伸了个懒腰,而后抬起臻首,看向了易行之藏身的地方,“易公子的追踪术的确无懈可击,妾身根本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但是,在此之前,易公子大概没什么跟踪别人的经验吧?以后再做这种事情时,记得一定要隔一段时间就移开视线,不要一直盯着对方看——因为无论有多么高明的手段,像这样一直盯着被跟踪者看的话,再傻的人也会有感应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既然已经被唐雨发现,易行之便也不再躲躲藏藏。

    翻身跳下庙顶,推开庙门,易行之就这般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唐雨对面去。

    “易公子终于回心转意,准备来找妾身做一些快活的事情了么?”唐雨玉手托着下巴,媚眼如丝地凝视着易行之的脸庞。

    “早知道我在背后跟着,你为何现在才讲出来?”易行之直接无视了唐雨暧昧至极的话语。

    “因为妾身在拖延时间呀。”唐雨浅笑嫣然,“陛下如今大概已经与接应他的人汇合,正在一路西行,易公子再想追也来不及啦。”

    “又被你摆了一道啊!”易行之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你们花这么大力气攻下了城主府,竟然舍得就这般轻易放弃了?”

    “不然呢?易公子是觉得我们会占领城主府作为据点,然后被大乾铁骑找上门来,杀个片甲不留么?”

    “那你们为何还要去打城主府?”易行之眉头深皱,“有意义么?”

    “为了一件东西。”唐雨慵懒地趴到了桌子上去,“这才是本教此次梁城之行的主要目的。武林大会上招兵买马之类的行为,都只是附带的罢了。”

    “我能问问是什么东西吗?”

    “无可奉告。”唐雨精致的下巴抵着桌面,眯着凤眼朝行之淡淡笑道,模样甚至可爱。

    “看你的样子,你们似乎已经拿到那件东西了?”

    “当然。陛下会带着它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域总坛,亲手交给教主的,”

    “大概是很重要的东西吧?竟然能让你不惜以身为饵来拖住我,也要让百晓生他们带回去。”

    “对,非常重要。”唐雨那双明亮的美眸忽而黯淡了一瞬,而后又立刻恢复如常,“比妾身的性命还要重要。”

    “那么对于现在这种情况,那位罗天教教主也给你留有后手吗?”易行之似乎有些累了,便也学着唐雨的模样,懒懒散散地趴到了桌子上去,“莫非这油灯里也掺有迷香之类的东西?不过从进这庙门开始,在下就已经闭住了呼吸。顺带一提,以在下如今的修为,至少能屏息一个时辰......”

    “不,没有了。”唐雨吸了吸鼻子,仿佛是受了些风寒,“并且,在妾身三人活着走出万金园那一刻,各门各派外埋伏着的人马也会悉数撤走。毕竟是非常时期,教主也不想节外生枝,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撕破脸的……”

    “所以他放弃了你?”易行之枕着手臂,怔怔看着在那盏油灯昏黄的微光之下,唐雨那张明暗不定的绝美脸颊。

    “对啊。妾身之前便告诉过易公子了,在这个计划里,没有人是不能放弃的。‘尽量拖住易公子’,这便是教主给妾身下达的,最后的命令了。”

    下巴在桌子上抵得久了,似乎有些难受;于是唐雨偏过脑袋,索性将自己那白玉般的侧脸,直接靠在了这方陈旧已极的桌面上,

    “所以妾身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杀要剐,都全凭易公子的心意啦。”

    “我没有理由杀你。”易行之缓缓合上双眼,话语声宛如梦呓。

    “难道易公子是想先做点其他事情么?”唐雨望着易行之露在手臂之外的,一段光洁的额头,吃吃低笑了两声,“若是临死之前能与易公子共度良宵,妾身便当真死而无憾了。”

    “我会把你带回去,交给老易头。”易行之的声音很小,在窗外呼啸的风声之下,听得有些不太真切,“毕竟你的身份极高。以后若是真的和罗天教打起来,说不定能让那位教主投鼠忌器呢?”

    “没用的,你根本不了解教主。”唐雨小巧的鼻尖又轻轻抽了抽,看样子的确是感冒了,“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比之草芥都还不如吧......”

    “听起来是个很自私的家伙?”

    “怎么说呢,就像是消耗品一样,用完丢掉就行了。况且在罗天教里,瞄着妾身这个神子之位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妾身若是身死,他会立刻再提拔一位上来;而后一切如常,仿佛妾身根本没存在过似的……”唐雨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完全听不见了。

    “你也是个可怜人啊。”易行之抬起脑袋,额头上还带着些被胳膊压久了所产生的红印。

    “唯独不想被易公子这么说。”唐雨亦是直起腰身,笑容宛如陌上花开。

第八十六章 惑神

    桌上的油灯发出一声极轻的“噼啪”响声,

    庙内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立刻又黯淡下来不少。

    易行之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一根细细的茅草,伸进灯芯里轻轻挑了几下,试图让它变亮一点。

    “对不起,妾身恐怕不能跟易公子走”对面的唐雨微垂臻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你没有选择。”易行之放下草杆,神色如常。

    “但易公子有。”唐雨的话语声很轻,很柔,“立刻杀了妾身,或者,放妾身离开。”

    “你想求死?”易行之眯起了眼睛。

    “与其被易公子抓回去软禁,妾身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我若说不呢?”

    唐雨倏然抬头,凤眼中精光乍现:“那么妾身只能使出毕生绝学,尝试从这里逃走了。”

    “毕生绝学?很厉害?”易行之眉梢一挑。

    “不,一点都不厉害。妾身一辈子都在修炼这门秘法,可这种法门并没有任何杀伤力,也不能拿出去与人比斗。”唐雨缓缓摇头,“但是,妾身或许能凭借它,从易公子手下逃走哦。”

    “是么?这我倒是想领教领教。”易行之双臂抱胸,似乎很感兴趣。

    没有杀伤力,又不能与人比斗,莫非是某种逃遁之法?

    但是,易行之并不觉得武林之中有哪种遁术,能够跑得比他还快。

    “好。”

    桌子对面的唐雨低低应了一声。

    而后她站起身,一只玉手轻轻解开了衣带,开始在易行之面前脱起了衣服……

    易行之赶紧偏过头去,惊声问道:“……你干什么?!不是说毕生绝学吗?你脱衣服干嘛?!”

    “对呀。妾身这门秘法,只能光着身子使用。”

    “这……”

    听着耳畔那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皮肤的声音;易行之试着想象了一下,掩藏在唐雨宽松衣袍之下的白皙酮体,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易公子,妾身已经脱光了呢。”唐雨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平添了几分魅惑之意。

    那种柔媚的说话声传入耳中,仿佛是在心头不轻不重地撩拨了几下似的,易行之的脸庞显得愈发红润。

    “怎么了,易公子连看都不敢看妾身一眼吗?”唐雨似是轻笑了一声。

    此话一出,易行之却是恍然大悟。

    又不是我易某人硬要扒了她的衣服,分明是她自己脱的啊!

    那大美妞二话不说就脱得干干净净,自己又不是什么柳下惠;这种白送福利的好事,自己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

    “哈!看就看,谁怕谁啊?!”

    如此一想,易行之立马仰天长笑一声,大义凛然地回过了头来。

    “嘻嘻,易公子还真是猴急呢……”唐雨掩嘴娇笑着。

    不过,唐雨那白羊般的裸体还没看清,易行之的视线却首先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十分奇异的眼睛。

    易行之这两辈子也看过不少女人的眼睛,并且其中很多都是绝色之姿。

    但在易行之的记忆中,没有任何一双,比得上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对。

    双瞳剪水,灿若星辰。那眼底纯粹的黑色,仿佛是一片无底的旋涡,在吸引人奋不顾身的沉溺进去一般……

    唐雨迈着像猫一样的步伐,缓缓走到了易行之身边。

    “我美么,易公子?”低吟浅笑着,唐雨把头轻轻靠在了易行之胸前。

    “美……”易行之呆立原地,仍是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眸。

    “抱紧我。”臻首在易行之胸口蹭了蹭,唐雨的话语宛若情人的呢喃一般。

    “好……”易行之动作僵硬地,环抱住了唐雨那光滑而又纤细的腰肢,呼吸立刻粗重了不少。

    “亲我。”

    唐雨信手解开了易行之外袍,微仰起脸,嘴唇微翘,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易行之的身体开始发热,热得有些难受。

    朦胧之间,他的嘴巴和唐雨那两瓣丰润的嘴唇也越凑越近。

    “不要怕,会让你很舒服的。”唐雨的眼波媚得快要滴出水来,“之后易公子便会美美地睡上一觉。妾身也会安安静静地离开,不会吵醒易公子的……”

    她真的好美,自己之前竟然没怎么在意。

    她身上的味道也很香,就好像……就好像绮罗身上的一样。

    绮罗?

    熟悉的名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易行之浆糊般懵懵懂懂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不对!这是……媚术?!”

    易行之骤然一惊,而后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趴在他胸前的唐雨整个人远远地丢了出去。

    唐雨不知道撞在了哪里,发出“嘣”的一声巨响。

    但身体还是很热,热得发烫。易行之赶紧闭上眼,生怕自己会忍耐不住,朝那赤身裸体的唐雨扑上去。

    “咳咳……易公子就这么讨厌妾身么?”

    半晌后,唐雨才轻咳两声,撑着肮脏不堪的地板,勉强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刚才那一下易行之并未留手,她似乎已是受了些内伤。

    “就算真的对妾身做了什么,妾身也不会伤害易公子的......”

    “你……你快走吧。”易行之的话语声断断续续。

    话刚出口,易行之便直接盘腿坐到了地面上,开始默念绮罗教他的那一套无名心法。

    “易公子不杀我么?”唐雨神色黯然。

    “走。”易行之的声音像是直接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开玩笑,别说去杀唐雨了,易行之甚至怀疑自己若是再稍微动一下,灵台中那最后一丝清明便要失守;他会立刻化身为某种被最原始的欲望所驱动的野兽,把那一丝不挂,白白嫩嫩的唐雨给吃干抹净。

    唐雨默默地凝视了易行之那张清秀至极的脸庞一阵,然后俯下身去,捡起了自己的衣裳。

    “魅影惑神的影响一般会持续一个时辰。”唐雨一面穿着衣服,一面细声朝那盘坐在地易行之说道,“不过易公子定力极佳,兼之中术不深,大概半个时辰后就能自行解除了。”

    易行之仍是紧闭双目,沉默不语。

    黄豆大小的汗水正从他的额头不断渗出,如雨点般沿着脸颊滴落了下去。

    “吱呀”一声,唐雨打开了庙门。

    刺骨冷风扑面而来,易行之身上那股难耐的燥热感终于消散了一丝。

    “那么,易公子,有缘再见吧。”

    “希望别再见面了。”易行之的语气中带着点苦笑之意。

    唐雨窈窕的背影在古庙门口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

    不过,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脚步声渐行渐远。

    鼻尖处萦绕的女子香味也逐渐消失。

    此间终于只剩下了易行之一个人,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魅影惑神么?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贴切。

    自己差一点,就要告别这持续两世的童子之身了啊......

    不过,数次与唐雨的交锋中,自己仿佛都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张漂亮而又红润的小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呢?

    身体还是很热,不过倒也不似刚才那般难熬。

    汗液仿佛被寒风吹干,也不再往下滴落。

    或许这媚术的影响,很快就要过去了。

    比易行之和唐雨预料的都要快......

    “哎呀,行之,找到你啦!”

    忽然之间,庙门口响起了一个悦耳至极,又令易行之无比熟悉的声音。

    易行之的汗水一瞬间又爬满了额头。

    只不过,这一次是冷汗。

第八十七章 梦醒

    夜风呼号。

    月亮仍旧隐匿在乌云之中时隐时现,看不清真容。

    “咦?行之,你怎么啦?流了好多汗!”

    “哗啦”一声轻响,是绮罗跨进了庙门。

    “别……别过来!”

    易行之慌张到连声音都变尖了不少。

    但是,心急如焚的傻姑娘显然无视了易行之所说的话。

    “怎么坐在地上呀?”绮罗一路小跑着到了易行面前,蹲下身子,习惯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而后便是一声惊呼,“啊!你身上好烫!”

    手臂陷入了一片柔软至极的包裹中,鼻尖萦绕着沁入心脾的温润体香,几缕柔软的发丝被夜风吹动,轻轻刮擦着他的脸颊……

    易行之额头上的青筋立刻一根根的蹦了出来,他赶紧念了一段似是而非的大悲咒,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绮……绮罗,听话,一边玩去,不用管我。再等一会儿我就没事了……”

    “行之,你是生病了么?!”绮罗如今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傻姑娘急得都带上了哭腔,连忙伸手去碰易行之的额头。

    “别担心。我……我没病。”冰凉的小手贴在额头上,还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易行之全身开始剧烈颤抖;他赶紧随意找了些话讲,想要把注意力转移开去:“倒是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着老易头他们吗?“

    “爹和娘早就能动了。他们担心行之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就派我出来找你啦!”绮罗收回手,轻轻摇晃着易行之的胳膊,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没事么?”

    “没事,我真没事……”易行之的额头上,因为太过用力地闭眼,已是浮现出了几道细细的皱纹,“让我安静待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哦。”绮罗盯着易行之脸上那些越来越深的纹路,呆呆地应了一声。

    不过,仔细瞧了一阵,易行之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绮罗顿时安心不少。而后傻姑娘便如释重负般的,把自己的脑袋挤进易行之胸前,还撒娇般的蹭了几蹭。

    软玉温香蓦然入怀,易行之这下子再念什么经都没有用了。

    “啊!”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过后,易行之猛然睁开双眼,粗暴地翻过身把绮罗压在了地板上,双手死死按着她的肩膀。

    他的动作实在太大,就连绮罗的面纱也被扯开了线,轻飘飘地滑落到一旁去。

    “嘶……行之,好疼啊……”绮罗仰面躺在地上,望着易行之那双红得像血一样的眼睛,说话声微微颤抖着,凤眸之中有晶莹泪光闪烁,“呜,你的样子好可怕……”

    “对……对不起。”绮罗痛苦的呜咽声,让易行之的神智又清醒了一瞬;他仍旧是保持着按住绮罗双肩的姿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我实在克制不住……”

    看着撑在她身上的易行之,那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模样;绮罗却是轻轻咬了咬嘴唇,而后带着些隆重而又肃穆的神情,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行之的话,可以的哦……”

    这句话就仿佛是一颗威力无穷的霹雳子一般,在易行之耳畔轰然炸开,彻底击碎了他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而后易行之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把自己的嘴巴狠狠印在了绮罗那两片水润润的小巧唇瓣上……

    ……

    ……

    易行之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与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姑娘,做了一些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非常旖旎,非常缱绻。缠绵悱恻,却又极度原始。

    原始到仿佛他们都在任由本能支配。

    原始到甚至让易行之觉得有些害臊。

    可那种夹杂着人欲,兽性,以及最真挚的感情的滋味,实在太过销魂蚀骨;直令易行之沉溺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不过,再美妙的梦境,终归也有醒过来的时候。

    于是,易行之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非常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眸子。

    那眼神之中的冷漠,淡然,从容,是易行之此前从未在这双漂亮至极的眼眸里见到过的。

    哪怕是带着些杀意也好啊……

    易行之这般想着。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却又显得这般突然,这般意外,让易行之感到不知所措。

    “闹够了吗?”

    有些红肿的嘴巴,非常冷漠的声音。

    冷得就像是那极北雪山之上,万年不化的玄冰一般。

    “够了的话,就请先站起来吧。”

    闻言,易行之悚然一惊。

    他这才发现,自己与她,而今仍是一丝不挂地紧贴在一起;并且自己正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压在她的身上……

    “啊!对……对不住。”

    易行之面红耳赤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去,再不敢看她那具仿佛是用无暇美玉雕琢而成的酮体一眼。而后他开始把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胡乱往头上套。

    身后稀稀疏疏的响了一阵,大概是她也穿好了衣裳。

    “这件事是你身中媚术在先,倒也怪不得你。”依然是冷得像冰一样的嗓音,“所以,请当做是一场大梦,彻底忘了吧。”

    忘了?有这么容易忘掉么?易行之苦笑着回过了头。

    熟悉的俏脸上,陌生至极的神情。

    圣洁,凛然,雍容,典雅。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染烟火,不沾凡尘。

    纯粹而高洁,仿佛没有掺杂任何身为人类应有的情感。

    明明只是换了一副表情,换了一种气质,可是她看上去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这世上有神仙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光是盯着她看了一阵,易行之就感觉此间的温度又降低了不少。

    她似乎,比这隆冬时节的寒夜还要冷上几分呢。

    不过也好。

    这张出尘脱俗的倾世脸庞上,似乎本就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这具完美无缺的曼妙身躯上,也理应散发出样的气质。

    之前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对于她来说,或许也像是梦境一般吧。

    只一场噩梦罢了。

    而现在,她已经醒了过来。

第八十八章 生离

    月明星稀。

    乌云似乎也被今晚这彻骨寒风吹散了。

    皎洁月光透过庙顶瓦片之间的缝隙,参差不齐地洒了下来,照在她的身上。

    更衬得她宛若那天上的谪仙,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似的。

    莲步轻移中,她转过身,徐徐走出了庙门。

    易行之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好像忽然间缺少了些什么东西,感觉空落落的。

    就好像有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突兀地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

    她依然在往外走着,不急不缓。

    一肌一容,仪态万千。

    明明她那一身白衣,方才已在庙内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沾染得污秽不堪;可此时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并未给人任何不妥之感。

    仿佛像她这样的人,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要穿在她的身上,就算是乞丐一般的破烂衣服,也只会让人感觉惊艳至极。

    不过,唯一看上去不太协调的是,她的脚步似乎有些蹒跚。

    或许还有些疼吧?

    “阴差阳错啊。”她停下了脚步,负手立在庙前,举头望着天边的明月,“破身之伤,不仅毁去了我潜修多年的冰清心法,竟然也一并消除了太巫之符的影响。真是时也,命也……”

    “对你的伤害很大么?”易行之亦是走出了破庙,颇为内疚地出声问道。

    “损耗一个甲子的修为罢了,不碍事的。”她的嗓音清冷依旧。

    一个甲子,罢了?!

    普通人的寿命也只不过区区一个甲子而已。

    对此,易行之只能摇头苦笑。

    夏虫不可语冰。

    在她的眼中,自己或许也和那条可怜的虫子一样吧?

    “谢谢你,也谢谢你们一家。照顾我这么多年,给你们添麻烦了。”她仍是望着天上的月亮,衣袂飘飞,长发漫舞,“不过我也传了你一套修仙功法,就当做是报答吧。”

    这算什么,道别么?

    报答,谁要你报答了?!不要这样自说自话啊!

    易行之的心脏仿佛被人给狠狠地揪了一下。

    记忆中,那个总是迷迷糊糊的姑娘;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的的姑娘;那个总是和他耍赖的姑娘;那个喜欢打架的姑娘;那个爱吃糖的姑娘;那个傻乎乎的姑娘……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你还是绮罗吗?”易行之这般问道。

    “绮罗是我,但我不是绮罗。”她这般答道。

    原来如此。

    绮罗是她,可她并不是绮罗。

    那个傻姑娘,已经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

    易行之只觉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庙前的空气有些沉默。

    她也没再说话。只是抬起一只纤白玉手,轻轻指向了天空。

    那白玉般的指尖上,有一道电芒似的紫光,一闪即逝。

    紧接着,易行之便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紫电闪过,一声惊雷炸响。

    而后,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空,倏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真正裂开了一道黑咕隆咚的口子。

    不同于漆黑的天色,那种黑色更加深邃,也更加纯粹。

    仿佛是天空被捅出了一个窟窿似的;那道口子,用‘裂缝’来形容或许更加贴切。

    正当易行之心神巨震间,一道洁白无瑕的光柱,却从那漆黑的裂缝中毫无征兆地照了下来。

    纯黑与纯白,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却又显得无比和谐。

    那道光柱通天彻地,连接着天空之中的漆黑裂缝,和破庙前荒芜不堪的枯草地面。

    她并没有任何犹豫,抬脚踏进了光柱里面去。

    而后,她那风姿绰约的身影,便顺着那道光柱缓缓升了起来……

    嗯,就像是在坐观光电梯一样。

    易行之呆若木鸡地望眼前这番景象。

    原来,她真的是从天上来的啊。

    原来,她真的是一位仙人……

    易行之就这般目送着她,越飞越高,直到缓缓接近了中天那道黑漆漆的裂缝。

    她到最后,都没有回过头呢。

    直到她的倩影快要消失在光柱尽头那道裂缝之中,易行之才轻轻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声说了一句话。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他的声音渺小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就当是留个念想也行啊……”

    她的背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终究是隐没在了裂缝里。

    易行之定定望着那道裂缝,眼眸中充斥着苦涩之意。

    “登仙台。”

    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声音,却骤然在易行之耳畔响起。

    然后光柱消失,裂缝隐去。

    明月千里,夜风吹拂,一切如常。

    但是,易行之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满地打滚……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像个疯子一般,易行之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天空中那道裂缝消失的地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史书记载,大乾历天元十三年腊月廿二日凌晨。

    天州梁城东郊有仙人飞升。一道神光直贯天地,远在百里之外亦能窥见。

    梁城百姓枉顾城主丧生之痛,张灯结彩,欢庆三日。

    自此,腊月廿二被梁城官府定为升仙节,年年庆祝,沿袭至今。

第八十九章 告别

    登仙台。

    易行之知道,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今后或许会伴随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了。

    无论是清醒还是梦中,无论在思考还是修炼;这个词一定会不断浮现,萦绕心头。

    等到易行之再次踏入梁城城门之时,东方的天空已然开始泛白。

    空气中弥漫着熬制糖浆时那种特有的甜腻味道,街边稀疏的早餐摊上,水汽氤氲升腾。

    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夜里发生的事。

    暴毙的城主,未留一个活口的城主府,以及城外那道炫目至极的光柱……

    城主府上下百余口人,于昨日清晨尽数被屠戮殆尽;更为离奇的是,事发之时周围的居民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甚至直到昨天夜里,巡逻的守城将领前去城主府换班,才发现了这一惨状。

    之后城东便有仙人飞升。

    这般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自然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一块去。

    于是,“恶霸城主欺负可怜小子,害其家破人亡被逼跳崖。少年崖下奇遇绝世武功,练成之后手刃仇人,了却心愿就地羽化登仙”这样的故事,被改编成了许多不同的版本,开始在梁城百姓之间口口相传。

    易行之驻足听了一会,便哂笑着摇头走开了。

    以讹传讹,本就是人们最热衷的事情。

    只要事不关己,没人会在乎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

    .....

    小院的门大大敞开着。

    这令易行之能透过门洞,看见院里那颗大树下的两个人。

    易凌和北冥颜相对而坐,小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自己的娘分明对下棋一窍不通,看样子似乎是老易头在教她?

    而北冥颜正死死盯住那方棋盘,皱着眉头,撅起嘴巴,表情委屈得像个小姑娘似的,

    “我想悔棋……”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行。这才下几步就想反悔?”易凌轻摇折扇,根本不为所动。

    “呜……你又欺负我!不就仗着比我多学了几年的棋嘛!”北冥颜抬起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真不知道我当年是瞎了哪只眼睛,竟然会嫁给你这样的小气鬼!白白帮你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兔崽子不说,现在还要给你生一个小小兔崽子……”

    易凌尴尬地挠了挠头,赶忙柔声劝道:“行行行,让你悔,让你悔还不行吗?!悔个棋而已,竟然能扯到那么远去……”

    闻言,北冥颜立刻破涕为笑,凤眸中的泪光更是一眨眼就不了踪影。

    伸过手去,抢过了易凌手边那颗自己刚刚被吃掉的棋子,北冥颜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这两二老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易行之停在院门外,怔怔望着那大树底下斗嘴的两个人,感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与他们相处多年,在易行之的印象中,这两个人似乎从未真正吵过架。

    所谓的神仙眷侣,大概就是这般光景吧?

    易行之忽然间有些羡慕他们。

    无论在谁面前,北冥颜从不忌讳谈论自己以前的事,也从不忌讳提起自己当年那‘魔教妖女’身份。

    易凌对此似乎亦是毫不在意。

    这一点倒是颇有烟雨山庄的风格。

    不问过去,只谈现在。

    而亲手杀死了那位罗天教二长老,他的养女,与易凌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关系;可为何老易头竟然能把她变成自己的老婆呢?

    关于这件事,易行之曾经不止一次好奇至极地询问过他们。

    他们的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

    娘大都是窘迫地瞪自己一眼,然后假装没听见;而老易头也会偏过头去,很罕见的涨红了脸……

    棋局仍在继续。

    “啪嗒”一声,易凌轻描淡写地吃掉北冥颜一个棋子,随手放在了棋盘旁边。

    北冥颜目光一滞,而后恍然大悟般的摆了摆手:“呀!我这一步下错了,重新来过!”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不成不成。”易凌摇头晃脑,“常言道,事不过三……”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北冥颜眉头一皱,盯着易凌的眼睛,神情颇为认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行!姑奶奶!重来!”对视一阵,易凌很快便败下阵来,还颇为殷勤地帮北冥颜摆好了棋子。

    北冥颜却看都没看再棋盘一眼,仍是死死瞪着易凌的脸:“这就完了?”

    “那不然呢?”

    “说你爱我。”

    “……我的娘诶!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嫌害臊啊?!”易凌急得抓耳挠腮。

    “你说不说?”北冥颜柳眉倒竖。

    “男子汉大丈夫,该不说就不说!”易凌梗着脖子,抵死不从。

    “行啊易凌,涨本事了啊!”北冥颜的笑靥甚是亲切可爱。

    但不仅是易凌,就连门口的易行之也瞧出了掩藏这笑容中的危险之意……

    万般无奈之下,易凌只得环顾左右,试图转移话题。

    不过这一歪头,却是正巧瞧见了那站在院门之外的易行之。

    如同是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易凌那叫一个大喜过望,赶紧站起身来,逃命似的离开了大树下面:“嘿!小兔崽子,你可算回来了……”

    “行之回来啦,饿不饿呀?娘去给你做好吃的!”

    北冥颜亦是言笑晏晏地迎了上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那神色转换的速度,让易行之都有些暗暗咋舌。

    “我不饿。”易行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北冥颜往他身后瞧了瞧,却是颇为地诧异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绮罗呢?”

    “她,她已经走了。”易行之闭上眼睛,只能僵硬地勾着嘴角。

    “走?去哪了?!“北冥颜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让那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她多傻呀!要是被人拐跑了该怎么办?!”

    易行之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睁开双眼,眸子里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却是把北冥给吓了一大跳。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易行之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肉里,试图让自己的嗓音能够尽量平静一些。

    易凌眉梢一挑,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么说,昨晚的异象,是她弄出来的?”

    “嗯。”易行之埋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

    “啊?!那傻姑娘还真是个神仙啊?!”北冥颜红润的嘴巴大大张开着,仿佛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或许是吧。”易行之随口答道,脑袋却是越埋越深。

    因为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令易行之根本不敢抬头面对他们。

    “爹,娘。我大概也要走了……”

第九十章 醉饮

    出乎易行之意料的是,对于他这句话,父母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就连那一向风风火火的北冥颜,也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淡淡问了他一句:“去找她?”

    “对。”易行之咬咬嘴唇,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

    “有什么线索吗?”易凌收起折扇,仰头看天。

    对于这件事,他们似乎已经早有预料了……

    “很模糊。”易行之轻轻叹了口气,“但总比没有好。”

    “也行啊。“北冥颜亦是偏过了头去,不让易行之看见她脸上的神情,“这么大的人了,是该出去闯闯啦……”

    她的动作很快。

    但以易行之的眼力,仍是清楚看见了她眼角那一行淡淡的泪痕。

    心底似乎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有些话哽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易行之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他仍是义无反顾地开口了。

    “爹,娘......其实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易凌却是倏然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猛地一摆手,打断了易行之的话,“你既然肯叫我一声爹,那你就一辈子是我的儿子。”

    “可是我……”易行之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北冥颜整个人已是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中,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

    真的很用力。用力到易行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行之当年的病,我们俩束手无策……找了莫州名气最大的医生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让我们准备后事……”

    北冥颜哭得很伤心,话语声断断续续。

    那决了堤一般的泪水,缓缓渗透了易行之胸前的衣服,冷冰冰地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我们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四处问药,四处寻医……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天比一天虚弱……”

    “在你弥留之际那段时间,我只敢跪在菩萨面前,乞求她能让你活过来。就算是拿我的命换也行啊……“

    “可是,你忽然间就那么从床上坐了起来。不仅病很快好了,还比以前聪明了无数倍……”

    “……这么巧合的事情。即便我们高兴地快要疯掉了,但也很难不去多想的……”

    易行之轻轻抱着怀中那泣不成声的母亲,眼眶也有些泛红:“原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易凌怒气冲冲地朝他叫骂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还是个小兔崽子!”

    定定看着易凌那有些湿润的眼角,易行之一时间无言以为。

    “若是累了的话,就回来吧。”怀中的北冥颜仰起头,用那一张被泪水沾花了的俏脸,努力做出了一个仿佛令万物失色般的澄澈笑容,“烟雨山庄永远是你的家。”

    “……”

    易行之再也克制不住。就这般抱着北冥颜纤细的腰肢,把头埋进她那散发着淡淡芬芳气息的头发里,终究是失声痛哭了出来。

    ……

    ……

    夜晚。

    小院中,大树下。

    一张八仙桌旁,众人东倒西歪地围坐着。

    易行之喝了很多酒,脸色红得像血。

    易凌喝了很多酒,早已醉倒在了桌子上。

    北冥颜也喝了很多酒,尽管她怀有身孕。

    就连司徒追命和关风雷,这些素来不喜杯中之物的人,也硬撑着喝了不少。

    桌旁的酒坛子已是堆成了一座高塔。

    关离恨抬起胖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今晚到底跑了多少趟酒楼去买酒了。

    “真的明日就走?这么急?”关风雷伸出胳膊,轻轻捅了捅易行之的肩膀。

    他和易行之,而今已是这张桌子上唯二还能说出完整句子来的人了。

    “我怕明天不走,就再也舍不得走了。”易行之拎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可惜啊,慕容千秋受了伤,梦蝶得照顾他回家。“关离恨也斟满了酒杯,神情有些低落,“不然她也能来送送你。”

    “受伤了?谁干的?”易行之端起酒杯,和关离恨轻轻碰了碰。

    “追本溯源的话,是你干的。”关离恨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着易行之,“你不是给他下了巴豆么?他正蹲万金园茅厕里一泄如注呢,结果正巧中了醉春风,一头就栽进茅坑里了……”

    “直到大家都能动了,慕容梦蝶才请人去把他拉了出来。好家伙,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啊,是么……真苦了他了。这事我忘得一干二净……”易行之试着想象了一下慕容千秋的惨状,不由打了个冷战。

    “哼哼。解气,活该!谁让他那样对梦蝶。”关离恨很是不屑地哼哼了几声。

    “啧,一口一个梦蝶倒是叫得亲热。”易行之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醉眼朦胧地看着关离恨的胖脸,“你们真的成了?”

    “迟早的事。”关离恨胖肩一耸,非常自信,“倒是你呢?准备从哪里开始找起?”

    “走一步算一步吧。”醉意袭来,易行之软软地瘫到了椅子的靠背上去,“先回一趟烟雨山庄,至少也得和老张小桃他们道个别……”

    “唉。”闻言,关离恨却是轻叹一声,“小桃那丫头估计能哭上好几个月……”

    “没办法,长痛不如短痛啊。要是我真的一声不吭就走了,那妮子肯定得恨我一辈子……”想到小桃,易行之的嘴角便挂起了一抹非常柔和的笑意,“别光说我了,你们呢?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进京。武林大会上,前朝赵氏现身就已经是个很危险的信号,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扶桑国和罗天教。这几股势力聚在一起,能量已是不容小觑。”谈到正事,关离恨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你大概也听说过,咱们的父辈,他们三兄弟当年与江南道行军总管顾飞有旧。这次就准备去京城找他,详实告知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情,一同商讨对策。毕竟大乾若是真的与赵氏兵戎相见,到时候中原武林的态度,对于双方都至关重要……”

    “真的要打仗了么?”困意和醉意交织在一起,易行之感觉自己眼皮越来越沉。

    “……八九不离十吧。”关离恨亦是哈欠连连,“所以你最好是往北走,或者是直接往东出海,不然路上很可能会撞到战场的。甚至可以在烟雨山庄里先躲着,等这一仗打完了在出发。反正无论皇帝老儿最后姓什么,与我辈江湖人的关系也不大。只不过是换个人交地税罢了……”

    没有回应。

    关离恨转头去看,才发现易行之已是歪过脑袋,沉沉睡去了。

    “哼,酒量还是不行啊!”听着易行之那轻微的鼾声,关离恨鼻孔出气,十分轻蔑地冷笑了一句。

    要是唐雨在这就好了。

    某个刹那,关离恨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管她的身份,也不管她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至少,她还能陪自己多喝几杯……

    自嘲般的苦笑一声,关离恨又把自己手中的酒杯倒满。

    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轻轻摇晃几下,而后他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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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恩仇,可歌可叹可逍遥。
无关风月,一觞一咏一散仙。游仙异闻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仙异闻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