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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泠州     游仙异闻录txt下载     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远行

    天气依旧很冷。

    但总算比前几天稍微暖和了一些。

    因为天上的雪花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经融化成了无数颗细小的雨滴。

    不过,似乎每到离别之时,老天都会降下这么一场很合时宜的小雨呢。

    官道旁,易行之转过头,接着刚刚破晓的天光,看向了梁城那高耸的城墙。

    上面那一道大得夸张的横幅,不知何时已是被人撤了下去。

    那位又出钱又出地的丐帮帮主,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后不久便不见了踪影。易行之来的稍晚了些,根本没见到他的面。

    只是不知他是被李征那群人给宰了,还是一并投靠了罗天教?

    易行之身旁的易凌也回过了头,望着城门处那些来来往往的行商旅客,有些唏嘘地感慨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场仗若是真打起来,这幅光景怕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易行之回过头来,朝易凌轻声笑道,“这可不像你啊,老易头。”

    “年纪大了啊。”易凌淡淡摇头,“终归是有些敏感。”

    “你的伤没事了?”

    “皮外伤而已,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如此便好。”

    易行之微一点头,便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只有易凌,北冥颜,关离恨三人而已。

    关风雷和司徒追命没怎么喝过酒,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那些江湖人都还好吧?”易行之伸手拍了拍关离恨那圆鼓鼓的肚子,暗中把它和自己母亲的对比了一番,发现竟然是前者更胜一筹,“我昨天回来的太晚,万金园里的人已经走光了。那些崇剑门的傀儡也没看见……”

    “崇剑门那群行尸走肉最后被姹阳宗的人妖带走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控制住了他们,估计是要带回门派去研究吧。偏偏李征这次又只带了那些人来,崇剑门到底是什么态度也不甚清楚。况且,武林大会上出了这档子事,很多人连夜就跑回门派报信去了。”关离恨推开易行之那只在他肚子上不停拍打的手,忿忿不平地往城门口瞪了一眼,“不过这群人也太白眼狼了。你们一家子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完事竟然连一个来道谢的都没有……”

    “也不奇怪呀。毕竟我是魔教妖女嘛。”北冥颜撑着一把油纸伞,往易行之身边凑了凑;而后抬起玉手,帮他整理了一番肩膀上的行囊,“他们一开始不是还叫嚣着要杀了我么?现在大家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挺好的。”

    “可这也太不公平了啊……”关离恨小声嘀咕着,一副怨气难平的模样,“魔教妖女又怎么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颜姨人有多好……”

    “不公平的事情还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件。”北冥颜冲关离恨嫣然一笑,柔声安慰他道,“关小胖你能帮姨说话,姨就已经很开心了。”

    “颜姨……咱能别叫这个名儿吗……”关离恨一缩脖子,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我觉得挺好听的啊。”易行之上下打量了关离恨一阵,忍不住大笑出声,“关小胖。嗯,非常贴切嘛!”

    关离恨白眼一翻,像个受气包似的,很是委屈地偏过了头去。

    “行了。天冷,就送到这吧。”调笑几句,易行之却是伸出手臂,轻轻拥抱了北冥颜一下,“娘你赶紧回去。还下着雨呢,别被淋着了。”

    “娘有武功的,淋点雨怕什么?”北冥颜微微皱起鼻子,表情跟个小姑娘一般

    “我倒不是怕你被淋。”易行之的目光转向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我是怕你肚子里的老二着凉了……”

    “小没良心的!”北冥颜嗔他一眼,而后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底浮现出一种十分罕见的温柔神色,“她是个女孩子,叫做易行梦。”

    易行之也敛起笑意,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回山庄之后,和老张他们一起过完年再走吧。”易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也刚好差不多,最后再陪陪他们。”

    “嗯。”易行之应了一声。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关离恨转过头来,怔怔望着易行之的脸颊,情绪有些失落,“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他似乎又变成了诗人。

    “告辞。”

    双手抱拳,冲他们深深一礼,易行之便背着行囊,毅然决然地转身迈步,渐行渐远了……

    ……

    ……

    回头望去,烟雨朦胧中,远方那三人的身影已是有些模糊不请。

    可他们依旧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离去,

    宛如几尊雕塑。

    易行之轻叹一声,默默加快了脚步。

    本以为,自己还会大哭一场的。

    可这原本应该十分伤感的场景,众人却都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仿佛家长里短般的闲聊几句过后,自己便已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或许,对于江湖儿女来说,离别才是常态吧。

    经历多了,也就不至于太过悲伤。

    “归来仍是少年么?”

    脚步未停,易行之重复呢喃着关离恨方才所说的话。

    可自己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抑或者,自己永远也回不来了。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亦是孑然一身,仿佛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一般。

    在这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孤独或许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父母有了新孩子,完全能填补上自己的空缺。

    关离恨的饕鬄神功一旦练成,又会恢复以往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成日出入于勾栏妓院之中寻欢作乐,也并不需要自己。

    更何况,似慕容梦蝶这般身怀剑心的女剑客,关离恨若是真的和她好上了,后半辈子大概也只能屈服在她的雌威之下,安心做个家里蹲了……

    自已的离开,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易行之想。

    或许,自己才是此间最多余的那个吧。

    霸占了易凌夫妇殇子的躯壳,生硬地闯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

    离去,恐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大家只不过是回归各自原本的生活轨迹罢了,一如自己来之前的模样。

    看吧,谁也不会受伤。

    “这样,也不错啊。”易行之轻声自语着。

    牛毛般的雨丝不断飘落在他的头上,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滴落而下。

第九十二章 路途

    越往东行,天气越暖。

    云水苍茫,一叶扁舟,桨声远荡。

    乌篷船头,易行之就着这冬日午后里柔和的阳光,懒洋洋地翻看着自己手中那本薄薄的书册。

    书中那通篇晦涩难懂的西域文之间,却有着一排排娟秀至极的汉字,细如蝇头。

    这是离开梁城前夜,北冥颜顶着懵懂惺忪的醉意,在油灯下一字一句给他翻译出来的。

    那位总是大大咧咧的母亲,就那般挺着大肚子,伏在桌案上,一直写到了天明。

    不过,另一本从那位魔教神使身上搜刮到的《罗天离魂掌》,易行之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便觉兴趣缺缺。

    这种教人如何主动让胳膊和手掌关节脱臼,从而让掌法套路更加诡异的邪门武功,易行之向来嗤之以鼻。

    他最在意的,还是唐雨给他的这本《罗天奇药录》。

    不仅是混元丹,这书上正如唐雨所言,还记载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物。

    有杀人的,有救人的;有可以令人长睡不醒的,有会让人大笑不止的,甚至还有能让人头发变白的……

    薄薄一本小册子,百余种药物,却是堪称包罗万象。

    就连曾经身为魔教地灵坛神使的北冥颜,其中有不少丹药亦是她头一回瞧见。

    不过也正因如此,北冥颜也不敢确定这些药的功效到底是否属实,材料是否作伪。

    包括那需要诸多奇珍异草的混元丹。

    ‘若是找齐了药材,成丹之后最好找个人先试试效果,确定没有问题再服下不迟……’

    这是北冥颜的原话。

    唯一的建议竟然是做人体实验,娘还真不愧是罗天教出来的人啊……

    “公子,咱们就快到了。”

    船尾摇桨的船夫扬起头,朝坐在船头易行之很是憨厚的笑了笑。

    头发斑白,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须,看上去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不过似他这般常年在运河上风吹日晒的船夫,外表总是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老上不少。

    易行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眼去看,亦是望见了那水天相接的尽头,一座宏伟城市的轮廓。

    经过五六天的长途跋涉,枫城,总算是近在眼前了。

    “辛苦你了,柳叔。”易行之回过头,亦是对那位船夫报以和善的微笑。

    “不辛苦不辛苦!”闻言,被易行之称作‘柳叔’的船夫却慌忙摆手道,“俺原本也是要回枫城过年的,载上易公子不过是顺路罢了。何况能在快回家的时候正巧接到易公子这趟生意,俺的运气才真是好得很哩!”

    “多谢。”易行之拱手道了一声谢。

    “……谢啥呀,该俺谢谢易公子才对!俺老柳跑了十多年的船,也载过不少公子哥,他们哪次不是对俺呼来喝去,像使唤牲口一样?从没碰到过有谁像易公子这般对俺和颜悦色的……”

    听见船夫的恭维话,易行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柳叔,认识这么久,还没听过你说起过家里的事呢。你家有几口人啊?”

    “俺婆娘死的早。家里还有俺娘,和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丫头。”一说到家人,船夫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陡然明亮了不少。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干活么?”

    “对啊,养家糊口嘛。总不能让俺那八十岁的老娘出去找活路吧......”

    易行之沉吟一阵,伸手从身旁的包袱里摸出了几颗散碎银子:“叔,这些钱你拿去。过个好年。”

    “使不得啊!”船夫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易公子这趟已经出了比俺平时收的要高上好几倍的价钱了,这钱俺真的不能再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易行之站起身,把银子放到了乌篷下的小方桌上,“柳叔这般推辞,莫非是嫌少了?”

    “俺……这……不是……”船夫一张黒脸涨的通红,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易行之的话。

    “收下吧。”易行之长笑一声,又坐回了船头去,“给你姑娘买点好东西吃。”

    “可是我……”船夫望着小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子,仍旧是满脸的犹豫之色……

    ……

    ……

    俗语有云:“望山跑死马。”

    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明明枫城早已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可当易行之真正踏上港口的地面时,远山之上,太阳只剩下了半张脸还露在外面。

    好说歹说,终于让柳叔收下自己的银子,易行之便告辞一声,径直离开了码头。

    枫城离烟雨山庄还有二十多里路,今夜又是除夕,车马行早已关上了大门。

    易行如今只能靠走的了。

    不过,二十里地,对于易行之来说倒也算不上很远。

    如果他愿意,用上轻功赶路的话,不出一炷香时间便能抵达。

    易行之倒是没这么着急,一路上欣赏着官道旁那些熟悉的景色,走得有些漫不经心。

    在天色还未彻底黑下来之前,易行之终于是站到了灵溪山的山脚下。

    未做停留,迈步上山。

    夹杂着大海咸味的夜风,在树林间轻轻拂过。

    无论莫州天气有多么温暖,可冬天毕竟是冬天。

    虫鸣不响,鸟啼不闻,耳畔只回响着呼呼的风声。

    自己这次突然回来,怕是会把老张他们吓一大跳吧?踏在错漏有致的青石板路上,易行之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烟雨山庄里的人们,又是怎么过的除夕呢?

    看看烟火,贴贴春联,莲池畔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说不定还会摆上几桌麻将?

    顺带一提,麻将这个东西,自从易行之某日心血来潮做了一副,并且教会了他们基本规则之后,如今已成为了烟雨山庄中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

    逢年过节,有事没事,大家都会摆上几桌呼朋唤友的来搓一搓。

    而对于这项活动,小桃那丫头当属最积极的。

    无论是谁牵头,只需吆喝一声‘打麻将啦!’,她便会乐得颠啊颠的凑过去。

    可偏偏她又牌运奇差,老是输钱;偶尔输得口袋精光,瞧见她那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易行之总会忍不住塞给她些零花钱……

    这些琐碎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易行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虽然这次回来更多的是道别;可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想念他们了呢......

    夜风照旧拂过身边。

    但这次的风中,却夹杂着一些非常奇怪的味道。

    易行之呼吸一促,后背的寒毛骤然根根竖起。

    是血腥味。

    浓郁到连海风都化不开的血腥味。

    而那味道的源头,恰巧就在烟雨山庄的方向。

第九十三章 死别

    那么,烟雨山庄里,为什么会传出血腥味呢?

    不要,千万不要……

    易行之在密林之间疯狂穿梭着,尽量选择了上山最短的路线,已是把轻功施展到了极限。

    推开一丛齐人高的茂密灌木,烟雨山庄的大门已是映入眼帘。

    定睛看清了门口的情形,易行之便是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烟雨山庄的大门半开着,门外横七竖八,散落着不少黑衣人的尸体。

    他们身下溢出的鲜血如今已是变为了黑色,在地势低洼处凝聚成了一滩恶臭的泥潭。

    而在那血潭的正中,正悄无声息地,矗立着一个易行之格外熟悉的身影。

    老张双手杵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就那般静静地站在片这尸山血海之中。

    宛如一座丰碑。

    易行之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猜;嘴唇嚅嗫一阵,也并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缓缓走到老张身边,在这一片污浊的血泊之中双膝跪下。而后,用尽毕生的气力,伏身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闷响声,很快便被夜风吹散在了山林之间。

    易行之仰起头,额头上的鲜血不断流下,渗入了他的眼睛里。

    只是不知这血是他自己的,还是在地上沾染的。

    抑或是二者兼有。

    鲜血入眼,易行之眼前的世界亦是被蒙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老张,我回来了……”

    仍旧跪在血泊中,易行之痴痴凝望着眼前的老张,轻声说道。

    老张圆睁着双眼,那张血液早已凝固的惨白面容上,似乎带着些许欣慰之意。

    因为他的嘴角正微微翘起,仿佛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什么?

    这算什么?!

    自觉死得其所吗?!

    不要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啊!

    易行之很想嚎啕大哭,却发现自己那被鲜血模糊了的双眼,竟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老张的身上,触目惊心地插着六七枝羽箭;但大都入肉不深,并不至死。

    真正的致命伤在胸口。

    那里的衣衫破碎,露出其下一个黑漆漆的掌印,在老张那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专攻心脏,以特殊内劲截断经脉,中之立毙;死后血气凝而不散,是故掌印为墨黑之色。

    天残玄功。

    “……无忌门……罗天教!”

    易行之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鲜血从齿缝间溢出,顺着嘴角缓缓淌下。

    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猛砸地面,直到双手失去知觉。

    肉体上的痛苦,仿佛能稍微缓解一下内心深处的伤痛。

    ‘因为我们都很聪明。’

    唐雨的话在易行之脑海之中不断回荡。

    而今听上去却显得格外讽刺。

    是啊,他们是魔教啊……

    无恶不作的魔教啊!

    为什么自己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

    为什么会以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揣测那些疯子的行为?!

    当自己还做着‘大家都很聪明,应该不敢彻底撕破脸’这样的美梦时,烟雨山庄之外的老张,正孤身一人与魔教高手浴血厮杀,直至身死魂灭……

    易行之终究是站起了身。

    他伸出双手,虔诚且缓慢的,拔出了那把深深插在地面中的血色长剑。

    失去唯一的支撑物,老张的身体立刻往前倒了下去。

    不过,在快要碰到地面之前,易行之伸手抱住了他。

    感受着那玉石一般的僵硬触感,那寒铁一般的冰冷温度;易行之附在老张耳边,语气宛如哄人睡觉一般的,淡淡说道:“别担心,老张。那些人,很就快会下去陪你的。”

    轻轻把老张的尸体放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易行之提起长剑,转身踏入了烟雨山庄的大门。

    荷塘回廊中,摆着几张桌子。

    上面还放着很多未吃完的糕点盘子,以及一些由木头雕刻的,略显粗糙的麻将块。

    不过如今,这些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沾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椅子凌乱的倾倒着,大片鲜血汇流成河,地上歪歪斜斜的躺着不少人。

    甚至在那荷塘之中,也漂浮着几具苍白而又臃肿的尸体。

    有一身黑衣的罗天教教徒;也有穿着过年新衣的,令易行之无比熟悉的面孔……。

    易行之闭上了眼睛。

    他能够想象到,当时绝望的情形。

    烟雨山庄中的大家,正在新年来临的欢快氛围之下,有说有笑的打着牌,吃东西,谈天论地,其乐融融……

    然后,魔教的人就来了。

    他们从围墙上,从大门外,四面八方的涌了进来,肆意屠杀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易行之抬脚从这些尸体上迈过,心底却是越发冰凉。

    回廊尽头,横躺着一个有些肥胖的声音。

    他胸口插着一支箭,只剩箭羽还露在外面。

    贯穿心脏,一击毙命。

    可他手里仍是紧紧握着一把菜刀,面容上的神情狰狞至极。

    这是烟雨山庄中的厨子。

    那位时常感叹庄里大小夫人手艺都比自己好,自己似乎没什么存在价值的厨子。

    明明他根本不会武功。

    明明他来到庄里才不过半年时间。

    但是,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魔教之人,他依然拿起了自己最为熟悉的‘武器’,胡乱挥舞着,高声嘶吼着,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然后,毫无意外的,死掉了。

    没有力挽狂澜的气魄,也没有同归于尽的悲壮。

    他是被箭射死的,甚至根本没能摸到那些人的衣角……

    可易行之那早已冷得像冰一样的心脏,又痛苦地抽搐了几下。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易行之用力锤打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一路走来,都是男丁的尸体,并未看到庄中女眷的遗骸,

    那么,就还有一线希望。

    拜托了,求求你们。

    一定要躲在那个地方……

第九十四章 希望

    烟雨山庄之内,某处花园。

    芳草茂盛,怪石嶙峋,偶有松鼠麻雀之类的小动物穿行其间。

    天上没有月亮。

    但那无数闪烁的繁星,终归是给这个黑沉沉的除夕带来了一丝光明。

    易行之定定站在一座假山面前,忐忑至极地握紧了双拳。

    这方花园与崇剑门中那处园林十分神似,并且均由同一人设计建造。

    换句话说。

    这座假山之下的密室,唐雨或许是能发现的。

    只要她来这地方看过几眼,便能瞧出两地格局之上的雷同。

    但愿她并未直接参与这件事……

    轻轻在这假山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按了极下,一阵沉闷的机括响声过后,假山的山腹便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

    乍然出现的漆黑山洞,宛如某种巨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向外喷薄着腐朽不堪的气味。

    通道里十分安静,听不见任何人声。

    易行之仿佛非常焦急,抬脚便欲跨进去。

    耳畔却有劲风忽动。

    黑暗之中,一枚暗器模样的东西,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不过,这种慢吞吞的暗器,易行之倒是没当成什么威胁,兼之早已发现了这黑暗的通道中正藏着一个人。诸多准备之下,他随意一抬手,便将其拍落在地。

    “啪嗒”一阵脆响,那枚‘暗器’落地之后还非常活泼地弹跳了两下。

    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如此绵软的力道,不像是身怀武功之人所掷;但寻常人也并无这般力气。

    似乎,是从某种弹弓里发射出来的。

    躲在山洞中偷袭易行之的人,似乎被他这轻描淡写接下石头的方式震惊了;半晌过后,那人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娇呼一声,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大坏蛋,我跟你拼了!”

    来人手里攥着一根非常尖锐的东西,闷着脑袋径直冲到了易行之身前。而后纤细的手臂高高扬起,作势欲往易行之脑袋上扎去,

    易行之伸手捏住了那人的胳膊,借着满天星光,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株银白色的步摇。

    非常熟悉的简洁款式,非常熟悉的牡丹花纹,非常熟悉的红玉流苏……

    因为这东西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一共三支,绮罗有一支,北冥颜也有一支。

    那么,剩下这一支的主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放开我!去死吧,大坏蛋!”

    手臂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那人急得快要哭出来,只得高声叫骂了几句。

    那声音既颤抖又哽咽,直听得人心里发酸。

    这小妮子,还是没学会该怎么骂人啊。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小桃,冷静点,是我!”

    易行之把这正在疯狂挣扎的姑娘拉到面前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脸。

    “少……少爷?!”小桃那双蓄满泪水的晶亮眸子,骤然间瞪大了不少。

    她那张原本白白嫩嫩的俏脸上,而今却沾染了不少灰尘;还有几道细细的伤口,似乎已经发炎了,正高高肿了起来。

    “是我。”易行之心疼地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回来了。”

    小桃愣愣盯着易行之那沾满血污的脸庞,似乎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也或许还没反应过来,小脸上首先写满了茫然之色。

    直到易行之咳嗽一声,惊醒了这失魂落魄的小丫头;小桃这才小嘴一噘,“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猛地扑进了易行之怀中。

    “呜呜,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死了好多人……小桃好害怕……”小桃死死搂着易行之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易行之轻轻拍打着她那消瘦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人能再伤害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小桃缓缓止住了哭声,低低抽泣着。

    这倒有些出乎易行之的预料了。

    他本以为小桃要哭好久好久的。

    几日不见,这小丫头似乎变得坚强了不少。

    “这里只躲着你一个人么?”

    等到小桃的抽泣声也逐渐消失,易行之才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轻声问道。

    “不,还有很多姐妹躲在下面。”小桃一张小脸埋在易行之的胸口,仍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嗓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可她们不少人都受了伤,下面的空气也很潮湿,又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再不出来的话,她们就快不行了……”

    “唉……咱们进去吧,我瞧瞧她们的伤势。”易行之轻叹一声,“你的伤口也很不妙,看样子已经感染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小桃的脑袋依依不舍的在易行之胸口上蹭了几下,而后直起小身板,却是出言拒绝了他,“先帮她们看看,我的伤不碍事的。”

    “那,那好吧。”

    瞧见小桃那脏兮兮俏脸上的坚毅神色,易行之只觉鼻子一阵发酸,连忙侧过了头去。

    小桃倒是没注意易行之的表情。

    她的确非常担心下面姐妹的伤势,连忙转过身,带头往山洞里走了进去。

    看着那个纤细消瘦的背影,易行之不禁有些感慨。

    那个跟屁虫一样,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真的,长大了不少啊。

    面对突然打开山洞门的人,心中该是如何的绝望?

    可为了下面那些受了伤的小姐妹,她竟然敢一个人扑上来拼命。

    这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她只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啊!

    易行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勇敢’这个词语,竟然会被他用来形容小桃......

    走下一段长长的石阶,山洞便豁然开朗。

    洞里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几个姑娘正哆哆嗦嗦地挤在角落里。

    听见脚步声,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抬起了头,神色紧张地望向洞口处。

    “小桃,你没事吧?”瞧见是小桃,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可她声音沙哑且有气无力的,听上去已是非常虚弱。

    “梨姐姐,你看我把谁带来啦!”小桃欢呼雀跃着,终于流露出了易行之所熟悉的小丫头模样。

    “少爷!”这被小桃称作梨姐姐的大丫鬟,此时亦是望见了她身后的易行之,泪水立刻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挂满了脸颊。

    她颇为吃力地站起身,便如方才小桃一般的,几步小跑过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易行之怀里......

    “少爷回来啦!”

    “呜呜呜,少爷我好想你!”

    姑娘们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仿佛乳燕归巢一般,前赴后继地挤到了少爷身边去。

    于是,易行之就这么被一片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所包围了。

第九十五章 炉边

    北冥颜的房间。

    油灯很亮,照得四周纤毫毕现。

    正中燃起一个火炉,房内也被烘得暖洋洋的。

    一群劫后余生的姑娘们就在火炉边围坐在一起,默默垂着眼泪。

    没人说话,也没人再哭出声;与以往聚在一起时那般莺莺燕燕的热闹场面,堪称天壤之别。

    大家只是静静地端坐着,耷拉着脑袋,仿佛是几颗被霜打焉了的茄子。

    她们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其中年纪最大的姑娘,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啊……

    易行之在一旁翻箱倒柜,把母亲那些‘珍藏’已久的药材一股脑地翻了出来。

    作为前任地灵坛神使,北冥颜的医术自然颇为高明;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易行之倒也学去了不少。

    小桃脸上的擦伤已经化脓,需要赶紧敷上白药;杏儿的脚扭了,肿得很高,好在刚刚找到了几贴消肿止痛的膏药;西瓜发烧了,幸好还不是很严重,两粒牛黄丸应该能治好……

    清点着手中的药材,又望了望那些挂了彩的可怜姑娘,易行之忍不住就想埋怨几句。

    别人家的丫鬟都叫什么‘梅兰竹菊’之类非常富有文化气息的名字,听上去就贼有诗意。

    可自家烟雨山庄呢?怎么都是一堆水果啊?!

    由此可见,老易头的起名水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不过,这一堆水果……不对,是这一帮姑娘里,受伤最重的,却是大梨。

    也就是那位小桃口中的‘梨姐姐’,烟雨山庄的管事大丫鬟。

    她的肩膀中了一箭。

    尽管这支箭插得不深,而今已止住了血;尽管已经拔出箭头,粗略处理过了伤口……

    可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关键在于,在那阴暗潮湿的山洞中待得太久,她们不少人的伤口已经发炎了。

    这才是最为棘手的问题。

    在这个基础条件十分落后的中古世界里,抗生素还未被发明之前,伤口感染发炎基本等同于绝症。

    易行之也曾经向北冥颜灌输过这个概念,甚至尝试过用土法提纯一点青霉素出来。

    无奈原料与器材都实在有限,娘俩一起埋头鼓捣了大半个月,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甚严重的还好办,取刺角芽捣碎外敷,大体上也能够消炎。

    可望着大梨俏脸上那两团殊为怪异的红晕,可见炎症已是深及膏肓,这就不是一点刺角芽可以解决的了。

    “让一让。”招呼开围成一圈的姑娘们,易行之坐到了大梨身旁去,“梨子,我看看你的伤。”

    “嗯。”大梨一听,羞羞哒哒地埋下了头。

    她受伤的地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就算是被易少爷看到了那种地方,她也会感觉很不好意思的。

    “会很疼,忍着点。”易行之倒是并未在意她羞涩的神情。

    毕竟事急从权,救人要紧;他可不想让个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此香消玉殒。

    “少爷,我不怕疼。”

    大梨姑娘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小桃,去兑些盐水来。一杯开水,一勺盐。”易行之转过头,嘱咐了身旁那自告奋勇打下手的小桃一句。

    “好!”小桃像一阵风似的,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间。

    回头,深吸一口气,易行之动作轻柔且坚定地,拉开了大梨的衣衫。

    那光洁如玉的香肩上,靠近腋下的的地方,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圆形伤口。

    而今已是被鲜血和衣服牢牢粘连到了一起。

    不过烟雨山庄的大丫鬟不愧是大丫鬟。

    在这种皮肉被掀开一般的剧烈痛楚中,她只是微微皱起秀眉,眼中蓄着淡淡的泪光,愣是一声没吭。

    “嘶……”周围的姑娘们看到大梨这道伤口,皆是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几个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

    大梨的伤,在黑灯瞎火的山洞里还看不太清楚;这一暴露在光明之下,便把她们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呜呜呜,梨姐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少爷,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梨姐姐……”

    一时间房间里哭声四起,还混杂着哽咽不清的说话声,吵得易行之头都大了一圈。

    “你们不许哭。”大梨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洁白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显然疼痛已极,“我……我没事的。”

    “好啦,都别哭了。”易行之亦是只得温声软语地劝着她们,“你们还不相信少爷的本事么?”

    这话一出口,四周的哭声竟是立刻小了不少。

    ‘少爷的本事’这句话,在她们的心目中显然颇有分量。

    “嗯,少爷加油!”

    “少爷最棒了!“

    “少爷,需要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哭声倒是真的没了。

    因为已经被一片叽叽喳喳的,如夜莺啼叫般的清脆嗓音所替代。

    唉,都是些好姑娘啊……

    易行之扶着额头,无奈地叹气道:“你们能安静一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少爷,盐水来啦!”

    房门外,小桃双手捧着一个茶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小丫头却是一眼便看见了大梨肩上那个形状可怖的伤口,惊得娇呼一声,差点把杯子都摔了出去……

    易行之赶紧伸手扶住了她:“悠着点!”

    小桃一张小脸吓的煞白,把茶杯往易行之手里一塞,慌忙躲到了他身后去。

    “少爷,是要洗伤口吗?那用烈酒不是更好么?”

    可小桃终究还是非常关心她的梨姐姐;于是又捂着眼睛,从易行之背后怯生生的探出头来,从指缝间偷瞄着。

    “白酒其实并不能杀菌的,而盐水至少还有些作用。”易行之端起茶杯,轻轻润了润嘴唇,感受着盐水的浓度,“若是酒真的可以,战场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闭目等死的伤兵……”

    “杀菌是什么?”小桃一脸茫然。

    “杀菌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易行之翻了个白眼,“最简单直接的处理办法,其实是把匕首烧红,然后按在伤口上……这是把那块皮肤和伤口的细菌一并同归于尽的方式。不过那样实在是太疼了,而会留下很难看的疤……“

    “哦哦!”周围的姑娘们一个劲的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梨子,现在会比刚才更疼。”感觉盐水的浓度似乎差不太多,易行之便把茶杯举到了大梨伤口上方,神色凝重地对她讲道,“一点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晕过去。”

    “嗯!”大梨闭上眼睛,银牙紧咬,一副视死如归的可怜模样。

第九十六章 疗伤

    “梨子,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行之缓缓倒出杯子里的盐水,清洗着大梨的伤口。

    他实在怕这姑娘撑不下去,只能不停和她说着话,试图让她把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开去。

    “嘶……昨天傍晚,洗衣打扫的嬷嬷们都回家去过年了;我们留在庄里的人闲来无事,就聚在池边喝酒聊天。”大梨痛得连吸冷气,晶莹的汗珠瞬间布满了脸颊,不过她仍是勉强打起精神,回答着易行之的问题,“然后毫无征兆的,箭就像暴雨一般飞下来了……”

    “老张帮我们挡下了大部分的箭矢,可还是有不少人受伤了,就连他自己也中了几箭。然后从墙外面跳进来很多黑衣人,见人就杀,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老张也杀了很多人,可那些黑衣人却像源源不断似的,根本不见少。后来庄里的情形乱来越乱,老张说自己一个人实在护不住我们,只能先领着剩下的仆役去引开那些坏人;让小桃把我们带到假山下的密室里去躲着,千万不要出来……”

    “原来如此。”清洗完大梨的伤口,易行之放下茶杯,感觉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们本没必要这样的。

    烟雨山庄地形错综复杂,凭他们对庄子的熟悉程度,四散而逃的话,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是他们留了下来。

    没人教过他们,也没人逼迫他们这么做。

    可无论是老张、钱厨子,还是那些易行之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杂役们,在那个事关生死,万分危急的关头,他们竟然选择了以身做饵,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这帮年纪轻轻的柔弱姑娘。

    易行之无法想象,他们当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是慷慨赴死般的从容?抑或是仅凭胸中暂时燃起的一腔血勇?

    他们临死前,会感到后悔么?

    这一切事情,易行之都无从得知。

    无论他们想了些什么,可他们终究是这么做了。

    以血肉之躯,阻挡了黑衣人们片刻的屠刀,然后救下了这一群姑娘……

    “对不起……”

    易行之深深埋下头,话语声低不可闻。

    四周的姑娘们,似乎也被大梨的讲述带回了那个可怕的傍晚去;皆是双眼无神地盯住某个地方,一言不发,安静地出奇。

    “不怪你的,少爷。”大梨强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把易行之那两只有些冰凉的手掌,一并捧到了自己手心里,“千万别自责。这都是那些黑衣人的错,与你有何干系?况且前天傍晚你还在回来的路上,离得那么远,没有办法的。”

    “可如果我没去天州……”易行之倏然抬头,面容上的表情,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哪有那么多如果。”大梨嫣然笑着,如一朵盛放的海棠,“人要活在当下,这话可是你教我们的。”

    多好的姑娘呀……

    明明已经疼得满身大汗,连外套都被浸湿了。

    可她还是努力挂起了笑容,柔声安慰着自己。

    “谢谢你。”易行之抽回手,揉了揉眼睛,亦是对她报以微笑,“我有些失态了。咱们接着疗伤吧。”

    盐水清洗伤口,只是一点预防感染加重的措施。

    真正麻烦的,还是大梨身上的炎症。

    这地方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

    对于这种科学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易行之也只能用一点玄学了……

    他要做的事情,是真元涤体。

    以真元洗刷经脉,强行剔除体内杂质。

    绮罗曾经用过一次,解去了司徒追命身上的奇毒。

    那么,同样的方法,对于炎症是否也有效呢?

    老实说,易行之心里没什么底。

    虽然曾经向起绮罗询问过具体的步骤,可先不谈毒与炎症根本不是同一回事,这甚至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尝试帮人真元涤体……

    不过如今情形已是迫在眉睫,大梨身上的炎症实在太过严重,易行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梨子,那个……其实……”易行之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会更疼么?”大梨却似乎早有预料,笑容十分勉强。

    “是的。”易行之轻叹一声,“比刚才还要疼上无数倍,而且一定不能失去意识。若是昏迷过去,呼吸放缓,心跳会变慢,血压也会降低;真元和血液的流速一旦出现偏差,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哦,这样啊……”易行之嘴里那些‘血压’和‘真元’之类闻所未闻的新奇名词,把大梨听得一愣一愣的。

    “实在不行,我就去调些麻沸散来,大略还记得药方。”易行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阵,“那玩意倒是能缓解一些疼痛,不过对脑子的伤害挺大的……”

    “还是不要了……本来就不聪明,要是再变笨一点,那还怎么得了……”大梨一听这话,赶紧拒绝了易行之的提议,而后撒娇般的撅起了樱桃般的红润小嘴,“要不少爷你抱着我吧?如果有少爷抱着,我肯定就不会晕过去啦!”

    啊?!这是什么逻辑?!

    易行之被她惊得目瞪口呆。

    “好不好嘛!”大梨却是瞪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地摇晃着易行之的胳膊。

    一向稳重过人的烟雨山庄大丫鬟,这撒娇卖萌的本事,却一点也不比小桃差……

    “行行行,抱就抱吧,又不会少块肉……”

    易行之小声嘀咕了一句,把大梨轻手轻脚地搂紧了怀里,深怕碰到它的伤口。

    大梨皱着小鼻子,从易行之怀中仰起头,恶狠狠地娇嗔了他一眼:“大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换别人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是是是,我可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啊……”易行之颇为敷衍的应付着她,然后开始伸手扒她的衣服。

    大梨一张俏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去:“少爷,不行啊,不是说好疗伤的么?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再急也不能在这里呀……”

    “你想哪里去了?!”易行之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去了,“你外衣都湿透了,不脱掉会着凉的……”

    大梨却是把脸埋进了易行之胸口,娇躯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憋笑。

    正当易行之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姑娘到底在干嘛时;身后,小桃的说话声幽幽传来,顿时解开了易行之的疑惑。

    “梨姐姐真坏,吃少爷豆腐……”

第九十七章 坟茔

    脱去外套,大梨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亵衣。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她的胸口,那从亵衣边缘满溢出来,白生生的一团软肉,晃得易行之有些眼晕......

    他赶紧轻咳一声,偏过了头去。

    这丫头,发育得真不错啊……

    易行之的手掌虚按在她的伤口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

    因为那道箭伤实在太靠近她的胸口了。

    易行之若是放下手掌,势必会摸到一些非常私密的部位……

    “少爷,没……没关系的……”似乎看出了易行之的难处,大梨怯生生地咕哝了一句,又往易行之怀里缩了缩。

    “好。”竟然当事人都不介意,拿自己还矫情什么?当下易行之神色凝重地盯着她的伤口,目不斜视,“坚持住,很快就完事了。”

    易行之的手掌终于按到了她的伤口上。

    大梨娇呼一声,肌肤被易行之所触碰到的地方,登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但她仍旧是羞红着脸,双手环抱在易行之腰间,甚是乖巧可人的模样。

    不过,当易行之手掌处的丝丝真元,通过她的伤口钻入体内时;大梨那张原本红扑扑的俏脸,立刻变得一片煞白。

    真元涤体到底有多疼?

    易行之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想想司徒追命那副惨状,倒也能够猜到一二。

    就连那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的盗圣,都被那种痛苦折磨得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不会武功,身体娇弱的姑娘呢?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大梨那晶莹的皮肤之上冒了出来;而后汇聚成涓涓细流,不停往下滑落。

    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疼痛实在太过激烈,以至于她紧紧抱住易行之的那双手,指甲已是隔着衣服深深嵌进了易行之的皮肉里。

    易行之皱了皱眉头,仍是认真在她体内运行着真元,并未出声阻止。

    周围的姑娘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梨的痛苦,皆是闭上嘴巴,攥紧了拳头,默默替她加油鼓劲。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地出奇。

    可一柱香时间过去,怀中的大梨竟是一直没发出声音,这让易行之不由地低下头去看了看她。

    大梨而今正紧紧闭着眼睛,嘴唇抿得发白,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若不是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易行之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对于这种痛苦,她表现得似乎比司徒追命还要淡然……

    这姑娘是真的不怕疼?还是痛觉神经不太发达?

    也不对啊。自己腰间的那些指甲,现在可是越抓越深了……

    好不容易操控着那一丝真元,在大梨体内运行了整整一个周天。易行之便任其自然消散在大梨体内,而后抽回手掌,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么?”

    感受到身体上的剧痛正在逐渐消失,大梨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询问了易行之一句。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中亦是看不到多少神采。

    就连她那双抱住易行之的手臂,不知何时,也已无力地垂落了到了一旁去。

    “没事了,都结束了。”易行之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肢,朝她露出了一个非常疲惫的笑容;而后也顾不上她那满头的汗水,激动地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记,“梨子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这次真元涤体,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甚至顺利得出奇。

    其中有易行之小心翼翼的缘故,也有大梨相当配合的缘故。

    大梨身上的炎症,几乎是在真元运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消散无踪了。

    但易行之实在不知道这种事中途到底能不能停下,所以只他能硬着头皮,让真元在大梨的经脉中完整走了一圈……

    这就意味着,他让大梨又多承受了一半的痛苦。

    不过这事对大梨也是很有好处的。

    据绮罗所言,真元涤体不仅能让经脉变得更加强韧;消散在血肉中的那一丝真元,还能使得那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染病……

    “都是少爷的功劳。我一点都不厉害的……”

    听完易行之的话,大梨布满冷汗的俏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神情,低声回了他一句。

    而后,便仿佛是一根绷了很久的琴弦,突然松弛下来了似的;她脑袋一歪,就这般在易行之怀中沉沉睡去……

    ……

    ……

    当清晨的第一束曦光洒在灵溪山山麓之上时,烟雨山庄背后,已是新添了一座坟头。

    把人搞得额土丘,非常粗糙的木质墓碑。

    碑文是‘张子梁之墓’,落款为‘易行之立’。

    墨迹未干,显然才写不久。

    碑前插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

    几个姑娘站在易行之身后,偷偷抹着眼泪。

    她们已是两天没合眼了。

    易行之劝说过很多次,让她们先去睡觉;可这些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们,这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于是,有了这几个姑娘帮手,易行之连夜挖土填坑,终于是让老张在天明前入土为安了。

    小桃脸上还敷着白药,像只小花猫似的,走上前去,轻轻拽了拽易行之的衣袖。

    “原来,老张的真名叫张子梁么?”

    “对,江湖人称‘血剑客’,非常厉害。”易行之凝视着那块亲手写下的墓碑,有些怔怔出神。

    “西瓜去枫城里叫人了。一会儿官府大概就会来人,把剩下的尸体收敛了。”小桃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雾气,“可他们很多人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靠衣衫辨认敌友……”

    “等这事办完,你们也离开山庄,先去找别处住着吧。”易行之伸出手去,揉了揉小桃的小脑袋,“这段时间,烟雨山庄里真的不安全。”

    “但是,我们的家就在烟雨山庄呀。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呢?”

    小桃把头靠到易行之的肩膀上,有些委屈地问道。

    “唉……可我不在庄里,老易头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易行之喟然长叹,“现在没人能保护你们。”

    “你要走么?”小桃仰起俏脸,颇为吃惊地瞪着易行之,“才刚回来,又要走?”

    “嗯。”易行之反手拔出了墓碑前的血色长剑。

    “少爷,你是要去……”小桃盯着那把血剑,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对,去杀人。”易行之来回打量着手中的长剑;那如同血液般的鲜红色泽,不知到底是由何种材料打造而成,“老张他们是为烟雨山庄而死的。那么现在,烟雨山庄也该为他们做点事情了。”

第九十八章 新年

    大梨姑娘自易行之帮她真元涤体之后,便睡得人事不省。

    以她那般羸弱的身躯,估计要在床上躺够足足一天。

    而新坟落成,丫鬟们也终于肯听易行之的劝告,纷纷打着哈欠回房去睡觉了。

    老张的墓前,如今只剩下了易行之和小桃。

    小桃的状况其实也并不比其他姑娘好上多少。脸上那两个浓厚的黑眼圈,看上去就跟大熊猫似的。

    按易行之的意思,本是想让她和其他人一起去休息的;可小桃却说自己真的不困,甚至还去杂物房搬了一套准备清明扫墓时用的白事来。

    一只火盆,几叠纸钱。

    青烟袅袅而上。

    这一点微微刺鼻的烟火气息,似乎终于给这个寂寥的新春佳节带来了一丝年味。

    “少爷,那……那你还会回来么?”

    小桃蹲在易行之身旁,信手往火盆里丢了一沓纸钱,而后便定定望着易行之的侧脸,似乎已经发现了些什么。

    “大概,不会了吧。”

    易行之亦是蹲着身子,把手中那些黏在一起的纸钱轻轻扯开,并未转头看她。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明明只是一个烟雨山庄里随处可见的小丫头罢了。

    可自己竟然真的不敢去看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是因为少夫人么?”

    关于少爷的事情,小桃一向猜得很准。

    或者说,当看到易行之这次只是一个人回来时,她便已隐约有了预感。

    “对。”易行之一小叠一小叠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注视着那些牙黄色的纸片在烈火之中逐渐变黑,而后卷曲蜷缩,最终成为一片白灰,“绮罗走了,我得去找她。”

    “我就猜到……”

    出乎意料的是,小桃竟然没有哭。

    她消瘦的肩膀不断耸动着,烧纸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的确确没有哭出来。

    真的,长大了不少啊……易行之这般想着。

    可她明明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呀……

    在这个本应无忧无虑的欢快年纪,她却毫无征兆的,忽然之间成熟了起来。

    易行之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风声不响,鸟鸣不闻,也没人再说话。

    坟前,只余一些纸钱燃烧时所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响。

    半晌后,小桃烧完了手里的纸钱。

    她拍了拍小手,却是脑袋一歪,靠到了易行之肩膀上去。

    “可是,今天才大年初一呢。不能等等再走么?”

    “我可以等,但他们等不了啊。”易行之抬头望着身前坟起的土丘,眼眸中却倏然蒙上了一抹戾气,“老张他们,在下面应该很寂寞吧?也需要有一些人,去陪着他们过年嘛。”

    “少爷,一定要多加小心。”小桃抱住易行之的胳膊,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断断续续的,“那些人,很厉害……很可怕……”

    “你是知道我武功的。”易行之把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丢进了火盆里,而后微微侧头,也倚在了小桃的小脑袋上。

    “可是……”

    “让那些人多活一天,我心里就会多难受一天。”

    “嗯……”

    小桃终究是无话可说。

    “你们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易行之的说话声很轻,仿佛生怕会吓到什么东西似的,“我待会儿给你一笔钱。你们拿着钱,先去枫城的客栈里住下,一直等到老易头回来……”

    “我有钱!不要你的钱!”小桃的嗓音带上了哭腔,“谁稀罕?!”

    “……我不在了,大梨的伤也要养上很久。这段时间,只能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们。”易行之兀自往下说着,根本不敢接她的话,“烟雨山庄这帮丫头里,数你是最懂事的……”

    “不和她们道个别吗?”

    “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那你就见得我哭?!”

    小桃猛地站起身,那双大眼睛里,早已满盈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夺眶而出了。

    易行之轻叹一声,也随她站了起来。

    伸出双手,把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拥入怀中,易行之低声问她道:“但如果我真的不辞而别,你会怎么做?”

    “我会恨你一辈子!”

    “……所以啊,我这不就来向你道别了么?”

    “你......大坏蛋!你就知道欺负我……”

    小桃捏起粉拳,开始一个劲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

    易行无言以对。

    他只能任由小桃那软绵绵的小拳头,如雨点般的洒落在自己身上。

    等到小桃终于打累了,也哭累了的时候,日头已是从远山之巅蹦了出来。

    脑袋抵在易行之胸口,小丫头香汗淋漓,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生气么?”

    易行之环抱着她的腰肢,等她气息总算平稳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还有一点。”

    小桃也抱住了易行之的脖子,小脑袋往他胸口上使劲钻了钻,语气却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那要不要再打我一顿?”

    “算了。累啦,打不动了。”

    “……”

    无言半晌,易行之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她那如瀑布般的柔顺头发。

    “小桃。”

    “嗯?”

    “新年快乐。”

    “谢谢。”

    “……”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少爷。”

    “啊?”

    “一路顺风!”

    “谢谢……”

    阳光洒在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带着些许凉意。

    裹挟着大海咸味的微风,也静悄悄地吹了起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清泉静淌,草木芬芳。

    灵溪山这个冬日的清晨,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第九十九章 风沙

    大漠,孤烟。

    狂沙千里。

    西域似乎是没有冬天的。

    中天那一轮火辣辣的烈日,仿佛是想要炙烤干行人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易行之被这太阳晒得有些抬不起头;摇晃了几下手中的水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不过还好,前方沙海与天际交接的尽头处,已是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了一座小镇的模糊影子。

    热浪蒸腾中,看不太真切。

    “但愿不是海市蜃楼……”易行之苦笑自语道。

    幸好老天并未与易行之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伴随着易行之不急不缓的步伐,那座小镇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时隔半月,跋涉数千里,而今易行之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风沙镇。

    大乾西疆边境线上,最后一座城镇。

    再往西行,便是西域诸国的地界了。

    罗天教行事诡秘,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主坛与各处分坛的位置亦是秘而不宣。

    而之所以来到这里,也只是因为论剑大会那晚,易行之听罗俊杰说起过,那位投靠了魔教的唐子衣曾经在这地方出现。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一想到罗俊杰,易行之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他那张尖嘴猴腮,猥琐不堪的丑脸。

    奇怪的是,他的师父,也就是盗圣司徒追命,对于这个徒弟却向来是三缄其口。

    易行之旁敲侧击的问过好几次,可司徒追命要么直接闭口不谈,要么就是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不过,易行之倒是大概能猜到司徒追命的想法,

    身中剧毒,万念俱灰之际,便收了个徒弟传授武功。

    希冀毕生所学能够传承下去,这本是人之常情。

    可关键在于,最后他竟然没死成……

    这就非常尴尬了。

    对于这个骄傲至极的男人来说,这个他在自认为时日无多时收下的便宜徒弟,无疑成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如今再看到罗俊杰,他自己估计都会臊到脸红吧?

    易行之忽然对罗俊杰的未来产生了一丝同情……

    ……

    ……

    一块腐朽不堪的牌坊。

    上面那歪歪扭扭的‘风沙镇’三个大字,早已被沙漠中的风吹日晒给折磨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便是风沙镇的镇门了。

    “进镇之后不要随便和人搭话,也不要到处乱看。别去客栈吃饭,实在饿了就到那个哑巴的烧饼摊子上去买几张饼吃。补满水就立刻离开,切记要去井里打水,千万不要喝茶摊里的……”

    出关进入沙漠之前,那位善良的马车夫曾拉着易行之的手,再三叮嘱过他。

    风沙镇真正意义上其实算不得大乾的领土。

    大乾的疆域,普遍认为西至琼明军驻扎的龙门关即止。

    关外这一片硕大的荒漠,本是一片无主之地。

    而江湖人们坚定地认为风沙镇归属大乾,也只不过是因为小镇里的大乾人占多数罢了。

    沙漠中这一块小小的绿洲,不光大乾看不上,西域罗天教也觉得无甚油水,故而这些年来双方倒很有默契的皆是放任不管。

    所以,这里没有军队,没有官府,没有法律,也没有约束……

    江湖人称‘法外之城’。

    直到进得镇来,易行之才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窄小的街道污物横流,仿佛几百年没人洗过似的;道路两旁尽是青瓦土胚房,大多数都像是被油熏过,粘稠的墙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各式各样的人种穿行期间,有中原人,有金发碧眼的西域人,甚至还有黑得像炭一般的昆仑奴。

    妓院当然是少不了的,可赌坊,大烟馆这类在大乾只能偷偷摸摸干的营生,于此地却是就那般堂而皇之的把招牌挂在门外;一路上那些神情魅惑,只着几缕布片般衣服的胡姬,不停朝易行之抛着媚眼……

    易行之环顾四周,只觉简直大开眼界。

    不过他倒没忘记那位车夫的忠告。虽然心下好奇至极,但看了一阵便也收回了目光,并未东张西望太久。

    在沙漠中行走这么长时间,腹中的确饥饿难耐,易行之便开始寻找车夫口中那个所谓的‘哑巴的烧饼摊’。

    所幸风沙镇不大,只有寥寥几条街;易行之很快就找到了一片摆着各种摊位,看模样似乎是个集市的空地。

    于是,这里的摊贩们又让易行之开了一次眼界。

    有卖一箩筐花花绿绿,令人不寒而栗的毒物的;有卖各种各样瓶瓶罐罐装着的,名字瞧着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的药品的;有卖还沾着浓重土腥味,一看就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冥器的……

    总而言之,正常摊位应该出售的东西,这里似乎通通没有。

    甚至还有卖小孩的。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桌子上,绑着朝天揪流着大鼻涕,身上挂了一个牌子,上书‘黄金三两’。

    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啊……

    不欲节外生枝,易行之并未在这些摊位前多做停留,而是专心寻找着卖烧饼的地方。

    不过,那个烧饼摊倒是真不难找。

    摊位其实在集市中某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之所以好找,是因为摊边那面旗子属实非常嚣张。

    一丈来高,大红色旗面上,‘哑巴烧饼铺’几个烫金大字格外显眼。

    卖个烧饼而已,至于么?

    话说这店名也太直白了一点吧……

    易行之默默腹诽着,朝那个烧饼摊靠拢过去。

    摊前没什么人,桌上齐齐整整摆着几叠烧饼,饼与饼之间都很细心地用油纸隔开了;那般热气腾腾的模样,令人不由食欲大振。

    摊主是个五六十岁的矮小老头,比他身前的桌子高不了多少;头发黑白参半,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令易行之很容易联想起前世的黄土高坡……

    不过他那一身已经褪色发白的青衫倒是洗得非常干净。与周围这群乱糟糟脏兮兮的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是个讲究人。易行之心下暗喜。

    若是他也与周围人一般不修边幅,易行之还真不敢吃他的东西。

    “老板,一张烧饼。”易行之开门见山。

    那老板抬起眼皮,先是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一阵,而后才伸出手,慢吞吞地用油纸包了张烧饼递给他。

    “呼哧……多少钱?”易行之实在饿急,接过烧饼便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结果立刻被烫得龇牙咧嘴。

    摊后的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伸出四根手指,在易行之面前晃了晃。

    “四文?好嘞。”易行之叼着烧饼,腾出手在腰间的荷包里摸索着。

    青衣老人却是一个劲地摇头,似乎怕易行之看不清,他还抬高了手臂,用力拍打着自己胳膊上的手镯。

    “银子?四钱?”易行之瞄了他的镯子一眼,登时大惊失色,嘴里的烧饼都差点掉到地上,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这么贵?”

    老头仍旧是连连摇头。

    “四两?!”易行之怒极反笑,“一张烧饼卖四两银子。你这钱来的,可比抢银号还要快啊……”

第一百章 偶遇

    那青衣老人很是轻蔑地斜睨了易行之一眼,而后从桌下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易行之探头一看,上面的字丑得如同蚂蚁乱爬,内容却是:“新来的吧?看着面生。”

    “新来的怎么啦?”易行之气得跳脚,“你也不能光逮着新来的宰啊……”

    “整个风沙镇上,只我卖的东西外人能吃。不怕死的话你可以去客栈酒楼里试试,那地方的饭菜就便宜得很。”老人依旧埋头附身,运笔如飞,“顺带一提,下一处村落更在百里开外。现在,你还觉得贵吗?”

    “啊,这……”易行之又想起了车夫的话,望着老头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一咬牙一跺脚,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重重地磕在了摊桌上,“算我倒霉!再来两张……”

    “爽快!”老头抓过银子,乐得眉开眼笑,连字都写得好看了不少,“小伙子,看你是个实在人,老夫就再免费送你一个忠告。你灌满水壶之后,就赶紧离开这个镇子,千万不要留在此地过夜……”

    “多谢老人家。”虽然同样的话,易行之已在别处听过一次;但老人毕竟是出于好意,易行之便也抱拳回了他一礼。

    “可惜啊。以前这镇子本是没这么乱的,自从那些家伙进来之后……”老人的笔并未停下,缓缓写下这么一行字,仿佛是在无奈地自言自语。

    “那些家伙?”易行之眉头一皱,“敢问老人家,您指的是谁?”

    老人却是浑身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赶紧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还狠狠跺了两脚。

    “莫非是罗天教?”易行之试探着问道。

    “嗬,嗬嗬!”青衣老人面色大变,喉咙里发出如风箱一般的嘶吼声;抓起桌上两张饼,往易行之怀里一塞,而后吹胡子瞪眼地转过身去,摆明了是在送客。

    “不说就不说嘛,真小气……”

    易行之望着那个矮小的背影,不由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而后抱着烧饼走开了。

    尽管那老头很生气地赶走了易行之,但他的行为也就相当于默认了易行之所说的话。

    罗天教确在这镇子上有势力。

    并且看老头那畏之如虎的模样,说不定势力还不小。

    甚至可能已经成为了此地的实际掌控者。

    半月以来,易行之走遍了无数罗天教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就连运河上那早已人去楼空的天水寨他也跑了一趟,可依旧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罗天教的人,仿佛就这般从中原彻底消失了一样。

    而如今,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不怕你出来兴风作浪,就怕你藏头露尾当乌龟啊……

    虽然车夫和青衣老人都一再告诫易行之不要在风沙镇上逗留,补给完毕就赶紧走人;但如今得知了罗天教竟然就在身边,易行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即便罗天教的人就在藏这镇子上;可如何揪出他们来,也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

    总不能逢人便问‘嘿!哥们儿,你知道罗天教的人藏哪了不’吧......

    若是真这样做,估计还没等他问出罗天教的人在哪,别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打草惊蛇不可取,放长线钓大鱼方为上策……

    正当易行之大口啃着烧饼,苦思冥想着该怎么从真人人嘴里套点话出来时,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却是引起了易行之的注意。

    这两人高矮胖瘦均是差不多,都穿着一身相同的黑衣,长相也十分相似。

    看上去似乎是对孪生兄弟。

    不过他们的相貌倒是无甚出奇;真正令易行之在意的,是他们身上的味道。

    由于身怀真元的缘故,易行之的嗅觉比常人要敏锐一些;可这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臭味,易行之怀疑普通人大概也能闻到……

    很快,易行之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他们一路走过,街上的行人皆是捂住口鼻,像躲瘟神一般绕开了他们。这二人却没有丝毫扰民的自觉,乃至于还指着那些唯恐避之不急的人们,不住拍手大笑着......

    那种奇怪的臭味,易行之印象中,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对了,是尸臭。

    除夕当晚,烟雨山庄前,那片血流成河的地面上,易行之曾嗅到过一丝这种气味。

    不过那时老张和罗天教的人刚死不久,味道还不是很重。但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臭味,浓郁到甚至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尸体尸变了……

    赶尸的?盗墓的?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引起易行之的兴趣。

    于是,待他们走出一段路之后,易行之便转身跟了上去。

    保持着他们意想不到的距离,易行之微微垂下头,真元开始在灵脉中疯狂运转,已是将五感逼至极限。

    霎时间,二人的谈话声便清晰地传入了易行之耳中。

    “大哥,你真的确定,那地方是天青散人的墓?”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由于他们长得实在太像,易行之甚至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

    “当然!老子这次可是跑了无数地方打听,还询问过不少咱们这行的前辈高人,绝对错不了!”

    还真是盗墓的?易行之眉梢一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可那守墓的哑巴武功太高,我怕不好搞啊……”

    “……怕什么?老子这次可是带了些猛药来的。到时候往他屋里一喷,不怕他不就范!”

    “大哥果真神机妙算!不过那个哑巴到底是什么来头?上次云龙寨的二把头去他铺子上吃白食,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手打断了……好家伙,当时那二把头身边带了三十多个绿林好汉啊,硬是没打赢他一个……”

    “二话不说?哑巴本来就不能说话……”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但是凭他那般武功,完全可以四处逍遥快活了,为啥硬要把自己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风沙镇里?白天卖烧饼,晚上又帮人守墓,真是何苦来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前辈们说,那个哑巴便是天青散人生前唯一的徒弟。“

    “啊?!真的假的?!天青散人武功盖世,那他的徒弟岂不是也差不了多少?咱们真的要打那哑巴的主意么……”

    “小声点!笨蛋!被别人听到了,跑来抢咱们的活计......老子告诉你,我这药就算是头水牛闻到一点,也得睡上足足两个时辰......”

    “可是……”

    “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想……”

    “那就给老子闭嘴!天青散人当年单挑了江北十八个山寨,搜刮了不计其数的财宝。他徒弟一直帮他守着墓,估计也是里面陪葬的金银太多,生怕被人窃去......”

    “有……有道理。”一直犹豫不决的弟弟,似乎终于被他哥哥说动心了,“妈的,干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才像话嘛!干咱们这行的,要是都是像你一样畏手畏脚,那可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那哥哥拍了拍弟弟胳膊,语气甚是欣慰,“先在这里落个脚,今夜子时咱们就动手……”

    后面的话语声,忽然被淹没在了一片嘈杂的喧嚣之中,再也听不真切。

    易行之抬眼一瞧,那俩盗墓兄弟已是走进了一家客栈里。

    有点意思。

    摸摸下巴,易行之几口啃光剩下的烧饼,也跟着跨入了客栈大门。

第一百零一章 客栈

    客栈外挂着的招牌上就写着‘客栈’俩字,看样子店主并没有别出心裁地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走进大门,嘈杂的吵闹之声便迎面扑来,今易行之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客栈的内部并不似它油腻的外墙那般肮脏。

    地扫得很干净,桌椅也一丝不苟的擦洗过,就连墙根檐角之类的地方也瞧不见一点蛛网的痕迹……

    啧,似乎也没他们说得那般不堪啊?

    易行之对此地的第一印象倒是十分不错。

    唯一一处稍不满意的地方,便是这间客栈里实在是太吵了——

    无论是店内的中原人还是异邦人,他们或站或坐,皆是扯直了喉咙大声叫嚷着,仿佛是在比谁的嗓门更大。

    不过这点易行之倒是可以理解。

    毕竟是在风沙镇这等没有约束的无法地带,也不能硬用什么餐桌礼仪之类的规矩去过分地苛责他们……

    那俩盗墓贼看样子是直接上了楼梯,去了二楼的客房。易行之左右无事,便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小二!上壶酒,再弄几碟小菜……”易行之冲着不远处那跑堂的麻衣小厮招呼了一声。

    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既然那俩笨贼想对哑巴老头动手,兼之易行之对那老人的观感属实不错,倒也不愿让他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栽了跟头。

    就当是顺手做次好人好事吧。

    大不了事后问他要点幸苦费。正巧这次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盘缠……

    一张烧饼敢卖五两银子,这家伙这些年肯定捞了不少钱;自己这回一定要狮子大开口,让他狠狠出一次血……易行之想着想着,却是快把自己逗乐了。

    “来嘞!客官久等了……”小二用托盘装着酒水,健步如飞地跑到了易行之桌前来。

    待两人目光交接,看清对方了的脸孔,他们竟是齐齐神情一滞,愣住了。

    “巧了啊!”易行之笑道,“你不是那个谁……谁来着?对了,落霞城悦来客栈里那个跑堂的!放着那样清闲的活计不做,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这个在落霞城里看到他的脸就呆若木鸡,面红耳赤的店小二,给易行之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记得是叫孙肖?

    ‘“客……客官,你认错人了……”那小二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却是不住摇头。

    认错人?不可能啊。

    自从修炼出真元后,不说是过目不忘,但易行之的记忆力终归是超出了常人一大截。

    一张一个多月前才见过的脸,易行之并不觉得自己会认错。况且刚见面时他那震惊的神色,分明也是认出了自己的。

    不过,那小二虽然嘴上说着认错人,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转着,一个劲地朝易行之使眼色;嘴巴不断开合,并未发出声音。

    易行之认出了他的口型。

    ‘黑店’。

    轻笑一声,仿佛根本没看见小二那般挤眉弄眼的提醒;易行之伸手从他端着的木盘里取出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而后放在鼻尖轻嗅了几下。

    “嗯,沙漠绿洲所产的葡萄酿,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瞧见易行之似乎并没有看出自己的暗示,甚至还开始对杯中的酒评头论足,店小二急得那叫一个抓耳挠腮。

    咬了咬牙,他做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张大了嘴想要冲易行之说些什么;正巧那柜台之后,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貌似是客栈掌柜的男人,此时亦是看到了这桌的情形,立刻高声朝他嚷嚷道:“磨蹭这么久干什么?!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店小二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丝勇气,被掌柜这炸雷般的嗓门顷刻间震得烟消云散。他深深埋下头,声音细如蚊呐,看上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小驴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粗胳膊粗脖子,相貌十分凶横的掌柜,抽身离开柜台,骂骂咧咧地向易行之这桌走了过来,“滚一边去!我来招待客人。”

    “是……是。”店小二偷偷瞄了易行之一眼,眼神中充斥着无奈之意;之后便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地走开了。

    “呵,掌柜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目送店小二走远,易行之这才低笑着开口道。

    掌柜眯眼打量了一番易行之的装束,随后瞳孔一缩,大脸盘子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嘿嘿,让客官见笑了。那小子是新来的,笨手笨脚,不太懂规矩……”

    易行之却完全没理会他的解释,只是把酒杯凑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赞叹道:“酒不错。”

    “哎哟,客官您可真识货!这酒乃是取此地特有的沙漠葡萄所酿,产量极低,全天下只有咱这风沙镇里才能喝到…..”

    “是么。”易行之仍是小口抿着杯子里甘醇的酒浆,不置可否。

    “诶嘿嘿,客官,你这光喝闷酒也不是事儿啊,要不让厨子弄几个下酒菜?”

    “也行吧,都有些什么菜?”

    “那就要向客官推荐咱们这的酸菜白鱼了。鱼肉滑嫩,口感酸爽,最适合下酒解馋……”

    “这地方不是沙漠吗?哪来的鱼?”

    “哟,客官竟然不知道?莫非是第一次来这风沙镇?”掌柜的神色仿佛十分惊讶。

    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有必要装得这么浮夸吗……

    望着掌柜那拙劣至极的演技,易行之强忍笑意,做出一副人畜无害般的茫然表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错,我的确是第一次来。”

    “嘿嘿,那么客官理应不知其中缘由,还请容我一一道来。虽然咱们这里是沙漠,但真没水的话,人怎么能活?故而风沙镇的地下水源其实非常丰富,掘地不出一丈,便能挖出一口井来。包括这白鱼,亦是那地下河中所产……”

    “原来如此。”尽管被那掌柜的笑容恶心到有点反胃,但易行之仍是强行按捺住了揍他一顿的冲动,继而轻描淡写地点头道,“听上去不错,那便来一份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

    掌柜带着一种喜出望外似的兴奋神色,转过身,扭动着虎背熊腰,低头钻进了后厨里去。

第一百零二章 黑店

    不多时,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烧鱼,便被掌柜端到了易行之面前来。

    “客官,赶紧趁热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嫩白的鱼肉,绿莹莹的酸菜,以及其上漂着的一层薄薄的香油……这些最容易勾起食欲的元素汇聚在一起,的确令人食指大动。

    “看上去不错。”易行之望着盘中的鱼肉,对身旁的掌柜竖了个大拇指。

    掌柜仍是一脸媚笑:“那是当然!我这店里的厨子,就算放到整个风沙镇上也是第一流的……”

    “那这菜应该很贵吧?”

    “不贵不贵!二钱银子罢了。”

    一张烧饼五两,一盘鱼肉却只要二钱;正如哑巴老头所言,客栈里的菜果真是非常便宜啊...

    “客官您也别光顾着看,动筷子呀……”

    “行。”易行之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好香!”

    嗯,不会错了。

    蒙汗药。

    并且还是黑市中能买到的,最为劣质的那一种。

    难怪周围人时不时会看向自己这一桌,还投来一种幸灾乐祸似的目光。

    难怪满满一盘鱼肉只卖二钱银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断头饭’啊。

    只可惜,这般肥美的鱼肉中,却是掺上了如此廉价的蒙汗药,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至少,也该用上贵一点的迷药……易行之颇为惋惜地想着。

    “赶紧试试滋味吧,客官!”掌柜盯着易行之那闭目闻味儿的模样,似乎有些焦急,不由出言催促道。

    望着掌柜那般急不可耐的眼神,易行之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该不解风情,打搅了他的兴致。

    于是,在掌柜期待目光的注视下,易行之缓缓把鱼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几下,仿佛是在认真品味。

    “客官,味道如何?”

    看见易行之喉结微动,终于把鱼肉咽了下去;掌柜如释重负般的喘了一口大气,双目之中亦是泛起一丝凶光。

    “嗯……有点遗憾。没在下想象中那般好吃……”易行之脸颊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失落之色。

    “哦?这是为何?”掌柜笑问道。

    “因为这鱼肉里,多加了一味调料。”易行之又往嘴里送了几块鱼肉,不禁轻叹一声,“唉,这道菜本身便已十分美味;可这多出来的调料,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之感……”

    “你?!”

    笑容僵在脸上,掌柜本以为事情败露,正欲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却又发现易行之仍在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鱼肉,顿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个..……客官大概是多心了吧.……这酸菜白鱼乃是那厨子家传的手艺,应该不会搞错..……”掌柜擦了擦额头冷汗,支支吾吾地回应道。

    “唔,是么?那可能是我的舌头出了点问题。”

    易行之嘴里塞满了鱼肉,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眨眼之间,那满满一盘鱼肉已是只剩下了小半,其他的全进了易行之肚子里。

    那身型粗壮的掌柜死死盯着易行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半盘加了料的鱼肉下肚,就算是头牤牛现在也该昏睡过去了;可眼前这家伙,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瞧见易行之的筷子仍未停下,那盘鱼肉马上就要见底,掌柜终于是憋不住了。

    带着一种欲哭无泪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问易行之道:“客……客官,你现在,难道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

    易行之依旧是埋头苦吃,直到端起盘子,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他才心满意足地打个嗝,放下盘子,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冲掌柜反问道:“那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比如……头晕之类的?”掌柜看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额……”易行之十分夸张地抱住了脑袋,“哎呀!你这么一说,我的头好像确实有点晕了…...”

    掌柜一听大喜过望,赶忙道:“那么客官大概是受了些风寒。不如就在小店住上一晚,休息休息再走?”

    “如此也好。”易行之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那便来一间上房吧。”

    “客官楼上请!”

    掌柜赶紧扯住了易行之的胳膊,把他连拉带拽地弄上了楼梯。

    这家伙实在有些诡异,掌柜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看上去蒙汗药终究是起了作用,那无论这肥羊的表现有多么反常,如今还不是仍由自己宰割?

    把那迷迷糊糊地易行之拉进了一客房里,掌柜抬手把他推倒在了床上:“客官,需要打些水来洗漱一番吗?”

    “不必...…你出去吧。我很困,现在就想休息……”易行之梦呓般的回了他几句,而后便鼾声大作,仿佛是沉沉睡去了。

    “嘿,做个好梦。”

    看着那睡死过去的易行之,掌柜忽而冷笑一声。

    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掌柜反手带上了房门。

    在房门关上之前,那道越来越小门缝中,仍是停留着掌柜那十分阴狠的眼神......

    ......

    ......

    直到那位掌柜渐行渐远,“哒哒哒”的脚步声亦是消失于楼梯之下,横躺在床上的易行之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开玩笑,强如罗天教‘醉春风’那种等级的迷香,对易行之尚且起不了什么效果;而这种售价低廉的劣质蒙汗药,吃在易行之嘴里,就跟糖豆差不了多少......

    不过,易行之倒是真的挺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况且,这房间也的确不错。

    不仅布局精致,格调典雅,浴桶屏风花鸟挂画一应俱全;而且正巧就在那俩盗墓兄弟的房间隔壁,可以非常方便地听见他们的动静。

    就是味儿太臭了一点......

第一百零三章 人屠

    烈风如刀,夹杂着无数沙尘,自窗外呼啸而过。

    ‘风沙镇’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十分贴切。

    床上的易行之从打坐中回过神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丝毫进展。灵脉之中那一缕淡蓝色的真元,依旧是保持着服下混元丹那晚的状态,并无任何增长。

    无论自己如何修炼,如今似乎都已没什么效果;那么混元丹的炼制,也需尽早提上日程了。

    百年以上年份的蜀山灵参,至少开出七片花瓣的未明花,颜色已转为墨黑的凌烟草……每每想到混元丹所需要的药材,易行之都只能摇头苦笑。

    难怪家底雄厚如崇剑门,一年也只能炼出寥寥两三颗……

    这些药材不仅珍奇至极,而且往往是有价无市;只要一被发现,立刻便会引得各方势力哄抢,最终基本是悉数垄断在了大乾皇族,以及江湖上最顶尖那几个门派的手中。

    而如今孤家寡人的自己,又该去哪里弄到这些东西呢?

    风沙拍打窗户纸的“哗啦”声不住传来,吵得易行之有些心烦意乱。

    转头望去,窗外的天色被隐没在了那遮天蔽日的沙暴之中,甚至令人搞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隔壁依旧是如雷鸣般的鼾声。那两个盗墓贼自从进入房间之后,似乎就一直在睡觉。

    他们身上那种恶臭气味,明明隔了一堵墙,竟然还能飘进易行之鼻子里……

    真是生化武器啊……易行之有些无奈地想着。

    隔壁没什么异常,那个“放倒”了他的掌柜又迟迟不见动静。左右无聊,易行之索性开始研究起这房间内的陈设来。

    一扇狮子图屏风把床与木桶隔开,颇有后世干湿分区的感觉;墙上挂着几幅花鸟杂画,落款之人易行之没听说过,画工也属实一般;木柜桌椅与这张床均是用一种易行之从未见过的棕色木料制成,纹理粗糙,但是极为坚硬……

    整个房间内没有一件奢侈品,可房内干净整洁,摆设错落有致,看上去竟是并无多少廉价之感。

    一间给客人饭菜里下蒙汗药的客栈,居然会这般精心地布置房间,这倒有些出乎易行之的预料了。

    胡思乱想间,房门蓦然被人轻轻叩响。

    “公子,需要热茶吗?”

    房外的嗓音颇为熟悉,于是易行之坐正了身子,轻笑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端着个铜盆,推门进房之后,先是探头探脑地回头往外张望了一阵,而后才鬼鬼祟祟地关上了房门。

    “公子,你没睡着!真是太好了……”那人放下木盆,一脸焦急地朝易行之低声道,“客栈已经打烊,掌柜他们很快就要上来了。你赶紧跑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哈哈,孙肖,果然是你!”易行之乐得直拍手,“我就说我不会认错人。”

    “咳,让公子见笑了。”那一身粗布麻衣的店小二很是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你怎么不在落霞城待着,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易行之望着他黝黑的皮肤,眉头微微皱起,“风沙镇中龙蛇混杂,你又不会武功……真的不该来这里的。”

    “说来话长啊……”孙肖轻叹一声,那失落的神情中似乎充满了故事;可他脑袋一转,却是又急得开始跺脚了,“公子,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来关心我干嘛?!赶紧走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可以告诉他们公子其实并未昏迷,待我接近之时突然暴起打伤了我,然后逃之夭夭了……”

    “精彩,真是精彩!”还没等易行之回话,房门外却是响起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吱呀”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很是用力地推开了。

    那位身形魁梧地掌柜迈步走了进来,冲着孙肖冷笑连连:“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枉我好吃好喝地把你供着!老子好不容易才逮到一条肥羊,你居然想要把他放走……”

    “我……我……”孙晓不敢回头,背对着他,说话声开始结结巴巴。

    易行之倒是瞧得清楚。

    在听到掌柜声音的一瞬间,孙肖那一张黑脸立刻就吓白了。

    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令人绝望的噩耗一般,他浑身亦是不住颤抖着。

    易行之站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骨瘦如柴的肩膀,权当安慰;而后便眯起眼睛,看向了客栈掌柜:“你待如何?”

    掌柜鼻孔出气,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蒙汗药没效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长出了翅膀,也休想从这里逃走!”

    话音刚落,一行人便抄着家伙从门外挤了进来,登时把这小小的房间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周围哪些手持木棍柴刀,长相歪瓜裂枣的乌合之众,易行之有点憋不住笑了:“哟喂,轻车熟路啊!看来掌柜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吧?”

    “你也不去江湖上打听打听,老子‘血手人屠’孙四海的名号,那叫一个如雷贯耳…...”掌柜颇为嘚瑟地摇晃着脑袋,“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说的就是老子我了!”

    “老大威武!老大凶名显赫!老大洪福齐天!老大流芳百世!老大…...”

    周围的人立马也跟着瞎起哄。

    在这些人阿谀奉承的马屁声中,掌柜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鼻孔都快仰到脑门上去了。

    “那个……恕在下孤陋寡闻,这名号还真没听说过……”易行之却是面露难色;为了表达歉意,他甚至还朝那掌柜鞠了一躬……

    “你…...”被易行之这一盆冷水泼下来,掌柜的大脸霎时间涨得通红,“你他妈现在就听过了!”

    “行吧……那么敢问这位‘血手人屠’,你到底准备如何处置在下?”易行之缩了缩脖子,一副恐惧至极的模样。

    “哈哈,你猜啊!”看到易行之似乎终于知道害怕了,掌柜得意地狂笑两声,“刚刚你不是挺牛气的吗?”

    “难道是要把在下剁碎了,做成人肉包子?还是说要把在下的肠子掏出来,做成挂腊肠?!”易行之双臂抱在胸前,仿佛已被吓得直打哆嗦。

第一百零四章 出手

    易行之这话一出口,原本热闹非常的房间内,却是猛然安静了一瞬。

    而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带着一种无比反胃的神态。

    “……驴日的!这小子在说些什么胡话?神经病吧?!”

    “太他娘恶心了……”

    “你……你个龟儿子怕不是吓傻了?”那位掌柜的表情也没好到那里去;他似乎是想象了一下易行之所描述的那般场景,立刻被恶心得打了个冷战,“老子……老子只想要钱!”

    喔,只谋财,不害命么。

    易行之耸耸肩,抱歉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恐怕还是要让各位失望了。在下这次出来原本就没带几个钱,更何况现在已经快花光了……”

    “看看他的包袱。”掌柜眉头一皱,冲身旁的人吩咐道。

    一个脸上挂着几道刀疤,模样十分凶横的大汉应了一声;而后走到小桌前,拿起易行之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老大,真没多少钱。就只有几件衣服,几本破书……”大汉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了几下,便颇为郁闷地向掌柜回道。

    “瞧,没骗你吧。”易行之两手一摊,“在钱这方面,我从来不说大话……”

    “你身上的衣服是用莫州琼丝织成的吧?老子见到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瞧见易行之包里没什么钱,掌柜倒也并未流露出多少失落神色,“琼丝制衣,非富即贵。你没带钱没关系,你家里人有钱就行了……”

    “意思就是打劫不成,改绑票咯?”易行之大笑道。

    “聪明。”掌柜亦是笑容满面。

    “那你准备如何通知我的家人?”

    “驿站送封信就行了,多大点事。”

    “可我家住得很远……”

    “老子等得起!”

    “……”易行之无言以对。

    “二叔,求你放了他吧……”那一直垂首不语,仿佛局外人一半的孙肖,此时却是倏然抬起了头,冲着掌柜央求道,“咱们总这样做,将来是要遭天谴的……”

    “滚蛋,老子没你这种怂包侄子!”掌柜恶狠狠地瞪了孙肖一眼,似乎气不打一处来,“不绑这小子,老子手下这一大群人,难道你出钱给他们买饭吃吗?!”

    “可是……”

    “闭嘴!”掌柜火冒三丈,眉毛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要不是看你把客栈打理的还算干净,老子早就把你这没用的废物撵走了!”

    被这凶神恶煞的掌柜瞪圆眼睛一通怒骂,孙肖的脸色青白交替一阵,又默默埋下了头去,再不敢说话了。

    “放心。你是咱们的财神爷,老子不会让你饿死了。咱们都是按江湖规矩办事的人,钱一到手,立马就放你走。”收拾完孙肖,掌柜脸上却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朝易行之做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你家住哪?老实交代,还能省去一顿皮肉之苦。”

    “烟雨山庄。”易行之倒是交代得很快。

    “哪?!”掌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赶紧又问了一遍。

    “莫州,烟雨山庄。”易行之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地址写山阳市风铃小区四栋二单元也可以,就是不知道大乾的驿站能不能送到……”

    “烟……烟雨山庄?哪个烟雨山庄?!”惊惶之下,掌柜很明显地无视了易行之的后半句话。

    “江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烟雨山庄?”易行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大傻子。

    “你……你……你是烟雨山庄的人?”掌柜的舌头开始打结。

    “包里不是有名贴吗?你翻出来看看不就得了?”易行之摊手道。

    掌柜一个箭步冲到桌子旁,在其上那一片狼藉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封名帖。

    “易行之,莫州人士。现居灵溪山烟……烟雨山庄……”掌柜捧着名帖,颤颤巍巍地念了两句,而后便狠命踢了先前翻易行之包袱的那个彪形大汉一脚,“你他娘的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老,老大。俺刚才只顾着找钱了。”大汉揉了揉自己被踢痛的屁股,表情有些委屈,“况且,老大你忘记了?俺根本不识字啊……”

    “你......”掌柜被他气到一张脸铁青,竟是想不出话来骂他。

    “老大,烟雨山庄的人诶!咱们真的要弄他么?”

    “不,不太好吧……”

    “万一惹恼了那位血手扇客……”

    周围的喽啰们望着易行之,亦是面露惧色,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掌柜。

    掌柜的大脸盘子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是被自己那群聒噪不堪的小弟们搞烦了,破口大骂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瞧瞧你们这副孬种模样!以后怎么还有脸在江湖上混?老子血手人屠这辈子怕过谁来?!莫说是只来了一个小辈,就算是那易凌亲自来了,老子也……老子也不怕他……”

    说到最后这句,本是在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掌柜,声音却突然之间小了不少。

    显然底气有些不足……

    “所以,知道了在下的身份,阁下还准备动手么?”易行之淡淡道。

    “他奶奶的,富贵险中求!”掌柜一咬牙一跺脚,眼神中蓦然泛起了凶光,“小的们,抄家伙给老子上!无论他是谁,先拿下再说……”

    只可惜,掌柜虽然喊得起劲,但他身旁的喽啰们却是无动于衷。

    有几个甚至还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几步。

    “反了,都反了!”掌柜像是甲亢发作似的,一蹦三尺高,伸手指着他们跳脚骂道,“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是烟雨山庄的人又怎么了?你们难道没看见,他身上连一点内力都没有吗?!”

    无人回应。

    他们皆是目光躲闪,不敢去看他那张暴躁至极的脸;当然,也没人敢真的对易行之动手。

    毕竟,烟雨山庄这个名头,在这些江湖最底层人们的印象之中,那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一个活生生的神话……

    “老子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么久,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你们都不上是吧?!老子上!”

    掌柜从离他最近的人手里抢过了家伙,随后一个飞身纵跃,通红着双眼,径直扑向了易行之。

    他手中那一根擀面杖模样的东西,离易行之的头便越来越近......

    “哟,夜叉棍法,练得不错。”

    易行之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还在对这掌柜的武功评头论足,完全没有一点要闪躲的意思。

    于是乎,“咚”的一声闷响,毫无意外的,那根擀面杖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易行之脑门上......

    一击得手,掌柜的眼底刚刚泛起一丝喜色;可是下一瞬,他却惨绝人寰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倏然倒飞出去。

    “啪叽”一声,像坨烂泥般的糊在了客房的墙壁上。

第一百零五章 打劫

    那根粗壮的木棍明明是敲在易行之脑袋上,可那掌柜却莫名其妙地惨叫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

    片刻之后,他才从那面墙壁上缓缓滑落,如同没骨头一般软绵绵地趴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瞧见那上一刻还在威风凛凛大显身手的掌柜,后一秒竟是生死不知地趴在了地上;他手下那群喽啰们皆是大张着嘴巴,那一声准备为掌柜呐喊助威,也帮自己挽回点颜面的欢呼,亦是被硬生生地扼杀在了他们的喉咙里。

    “好……好硬的头……”

    “我早就说了,别惹烟雨山庄的人啊……”

    呆愣一阵,喽啰们似乎终于理解了现在的情形,不由地便开始喃喃自语。

    易行之伸出手,理了理自己被擀面杖敲乱的头发,而后冲他们轻笑道:“嗯?不准备给你们的老大报仇么?”

    “公……公子说笑了。我,我们都是被他逼的!”

    喽啰们互相对视一眼,皆是非常干脆地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顿时,房间内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武器落地声,仿佛变成了个铁匠铺。

    开玩笑,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老大,只一个照面便被揍得倒地不起,他们甚至根本看不明白老大到底是怎么输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又如何敢冲上去报仇?更何况,这人还是从那个神秘至极的烟雨山庄里出来的……

    世态炎凉啊……望着这群人瑟瑟发抖的模样,易行之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句。

    当然,这些喽啰也只是在掌柜手下拿钱办事罢了,并不能指望他们讲什么兄弟义气。

    就算哪天这个掌柜死了,他们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转投另一家吧?

    毕竟在这无法无天的风沙镇上,喜欢干此种勾当的客栈,肯定不止这一间。

    而对于这些衣衫破旧的江湖人们来说,能填饱肚子,偶尔还能喝上几盅小酒,或许便是他们人生最大的追求了。

    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帮谁做事;而若是谁想让他们去送死,他们大概会头一个把那家伙给砍了……

    “好吧,不报仇就算了。”易行之终于整理完了自己的发型,把目光转向了那趴在墙根下的掌柜,“况且我瞧他还在贼眉鼠眼地偷瞄呢,也不像要死的样子。”

    真元护体,原本只是真元一种最基础的用法,可这效果仍是大大超出了易行之的预料。

    简简单单地运起真元聚于头顶,并未有其他动作。可那功夫还算不错的掌柜一棒子撂下来,易行之自己还么感觉到什么疼痛,那掌柜却是被真元的反噬给瞬间弹飞了出去。

    真元这种东西,对内力的压制实在太过骇人了。易行之刚才还真怕自己失手打死了他……

    眼瞅那掌柜还趴在地上装死,易行之翻了个白眼,冲着他喊道:“咳,那个什么人屠。还绑我吗?”

    闻言,掌柜先是赖在地上哼哼唧唧了一阵,之后才貌似颇为勉强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张嘴第一句便是求饶的话:“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易公子。还望易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人这次,小人一定痛改前非……”

    声音虚弱已极,仿佛只剩下了一口气似的。

    “嘿,说活还挺顺溜,看来是死不了嘛。那行……”易行之神色蓦然一肃,朝他大声喝道,“你先给我站直了!”

    一声令下,地上的掌柜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站直身子,探头挺胸,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那动作的灵敏程度,和刚才趴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看着那仿佛是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站得笔直的掌柜,易行之强忍笑意,仍是一脸凶相地喝问道:“叫什么名字?”

    “孙……孙四海。”

    掌柜依旧保持着非常标准的站姿,双手紧贴在大腿上,一动也不敢动;说话声不住颤抖,有些含糊不清。

    “籍贯?”

    “天州人士……”

    “干这行多久了?”

    “饶命啊大爷!我这些年都只敢像这样劫点过路人的小钱,杀人防火的事那是一件也没做呀!您别看我给自己取的外号叫血手人屠,可我其实连半个人都没杀过啊……”易行之这一连串问题,似乎让掌柜那本就不太坚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给易行之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看在您和孙肖认识的份上,求求您别杀我……”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易行之猛翻几个白眼,朝一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孙肖问道,“这怂包真的是你亲戚?”

    “我二叔。”孙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是他把我诓来这风沙镇的。”

    “啧,摊上这种亲戚,你也是够倒霉了。”易行之一顿摇头叹气,而后颇为不耐的冲地上那正不住磕头的孙四海嚷嚷道,“行了,赶紧起来!你是存心想折我寿么?”

    “不敢,不敢……”孙四海一听,赶忙哆哆嗦嗦地又爬了起来。

    “我似乎没说过要杀你吧?”易行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别他娘再抖了!一会吓尿出来,多恶心人……”

    “你……您真不杀我?!”

    一听这话,掌柜脸上的那种精彩表情,光是一个‘喜出望外’都不足以形容。

    “我这个人向来奉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易行之笑眯眯地说道,“你若是想杀我,那我肯定会杀你。但若是你想抢我的钱嘛,那就,嘻嘻……”

    “就……就怎样?”掌柜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听明白。

    “就这样咯......”易行之跳回床上,换了一个十分吊儿郎当的坐姿,伸手指着张四海和他的喽啰们,大笑道,“打劫!你,你,你......还有你,赶紧都把钱给小爷交出来,麻溜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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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异闻录介绍:
莫问恩仇,可歌可叹可逍遥。
无关风月,一觞一咏一散仙。游仙异闻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仙异闻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