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远行
天气依旧很冷。
但总算比前几天稍微暖和了一些。
因为天上的雪花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经融化成了无数颗细小的雨滴。
不过,似乎每到离别之时,老天都会降下这么一场很合时宜的小雨呢。
官道旁,易行之转过头,接着刚刚破晓的天光,看向了梁城那高耸的城墙。
上面那一道大得夸张的横幅,不知何时已是被人撤了下去。
那位又出钱又出地的丐帮帮主,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后不久便不见了踪影。易行之来的稍晚了些,根本没见到他的面。
只是不知他是被李征那群人给宰了,还是一并投靠了罗天教?
易行之身旁的易凌也回过了头,望着城门处那些来来往往的行商旅客,有些唏嘘地感慨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场仗若是真打起来,这幅光景怕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易行之回过头来,朝易凌轻声笑道,“这可不像你啊,老易头。”
“年纪大了啊。”易凌淡淡摇头,“终归是有些敏感。”
“你的伤没事了?”
“皮外伤而已,睡一觉就差不多了。”
“如此便好。”
易行之微一点头,便把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只有易凌,北冥颜,关离恨三人而已。
关风雷和司徒追命没怎么喝过酒,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那些江湖人都还好吧?”易行之伸手拍了拍关离恨那圆鼓鼓的肚子,暗中把它和自己母亲的对比了一番,发现竟然是前者更胜一筹,“我昨天回来的太晚,万金园里的人已经走光了。那些崇剑门的傀儡也没看见……”
“崇剑门那群行尸走肉最后被姹阳宗的人妖带走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控制住了他们,估计是要带回门派去研究吧。偏偏李征这次又只带了那些人来,崇剑门到底是什么态度也不甚清楚。况且,武林大会上出了这档子事,很多人连夜就跑回门派报信去了。”关离恨推开易行之那只在他肚子上不停拍打的手,忿忿不平地往城门口瞪了一眼,“不过这群人也太白眼狼了。你们一家子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完事竟然连一个来道谢的都没有……”
“也不奇怪呀。毕竟我是魔教妖女嘛。”北冥颜撑着一把油纸伞,往易行之身边凑了凑;而后抬起玉手,帮他整理了一番肩膀上的行囊,“他们一开始不是还叫嚣着要杀了我么?现在大家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挺好的。”
“可这也太不公平了啊……”关离恨小声嘀咕着,一副怨气难平的模样,“魔教妖女又怎么了?!他们根本不知道颜姨人有多好……”
“不公平的事情还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件。”北冥颜冲关离恨嫣然一笑,柔声安慰他道,“关小胖你能帮姨说话,姨就已经很开心了。”
“颜姨……咱能别叫这个名儿吗……”关离恨一缩脖子,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外号。
“我觉得挺好听的啊。”易行之上下打量了关离恨一阵,忍不住大笑出声,“关小胖。嗯,非常贴切嘛!”
关离恨白眼一翻,像个受气包似的,很是委屈地偏过了头去。
“行了。天冷,就送到这吧。”调笑几句,易行之却是伸出手臂,轻轻拥抱了北冥颜一下,“娘你赶紧回去。还下着雨呢,别被淋着了。”
“娘有武功的,淋点雨怕什么?”北冥颜微微皱起鼻子,表情跟个小姑娘一般
“我倒不是怕你被淋。”易行之的目光转向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我是怕你肚子里的老二着凉了……”
“小没良心的!”北冥颜嗔他一眼,而后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底浮现出一种十分罕见的温柔神色,“她是个女孩子,叫做易行梦。”
易行之也敛起笑意,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回山庄之后,和老张他们一起过完年再走吧。”易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也刚好差不多,最后再陪陪他们。”
“嗯。”易行之应了一声。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关离恨转过头来,怔怔望着易行之的脸颊,情绪有些失落,“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他似乎又变成了诗人。
“告辞。”
双手抱拳,冲他们深深一礼,易行之便背着行囊,毅然决然地转身迈步,渐行渐远了……
……
……
回头望去,烟雨朦胧中,远方那三人的身影已是有些模糊不请。
可他们依旧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离去,
宛如几尊雕塑。
易行之轻叹一声,默默加快了脚步。
本以为,自己还会大哭一场的。
可这原本应该十分伤感的场景,众人却都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仿佛家长里短般的闲聊几句过后,自己便已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或许,对于江湖儿女来说,离别才是常态吧。
经历多了,也就不至于太过悲伤。
“归来仍是少年么?”
脚步未停,易行之重复呢喃着关离恨方才所说的话。
可自己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抑或者,自己永远也回不来了。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亦是孑然一身,仿佛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一般。
在这个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孤独或许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父母有了新孩子,完全能填补上自己的空缺。
关离恨的饕鬄神功一旦练成,又会恢复以往那副花花公子的模样,成日出入于勾栏妓院之中寻欢作乐,也并不需要自己。
更何况,似慕容梦蝶这般身怀剑心的女剑客,关离恨若是真的和她好上了,后半辈子大概也只能屈服在她的雌威之下,安心做个家里蹲了……
自已的离开,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易行之想。
或许,自己才是此间最多余的那个吧。
霸占了易凌夫妇殇子的躯壳,生硬地闯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
离去,恐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大家只不过是回归各自原本的生活轨迹罢了,一如自己来之前的模样。
看吧,谁也不会受伤。
“这样,也不错啊。”易行之轻声自语着。
牛毛般的雨丝不断飘落在他的头上,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滴落而下。
第九十二章 路途
越往东行,天气越暖。
云水苍茫,一叶扁舟,桨声远荡。
乌篷船头,易行之就着这冬日午后里柔和的阳光,懒洋洋地翻看着自己手中那本薄薄的书册。
书中那通篇晦涩难懂的西域文之间,却有着一排排娟秀至极的汉字,细如蝇头。
这是离开梁城前夜,北冥颜顶着懵懂惺忪的醉意,在油灯下一字一句给他翻译出来的。
那位总是大大咧咧的母亲,就那般挺着大肚子,伏在桌案上,一直写到了天明。
不过,另一本从那位魔教神使身上搜刮到的《罗天离魂掌》,易行之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便觉兴趣缺缺。
这种教人如何主动让胳膊和手掌关节脱臼,从而让掌法套路更加诡异的邪门武功,易行之向来嗤之以鼻。
他最在意的,还是唐雨给他的这本《罗天奇药录》。
不仅是混元丹,这书上正如唐雨所言,还记载着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物。
有杀人的,有救人的;有可以令人长睡不醒的,有会让人大笑不止的,甚至还有能让人头发变白的……
薄薄一本小册子,百余种药物,却是堪称包罗万象。
就连曾经身为魔教地灵坛神使的北冥颜,其中有不少丹药亦是她头一回瞧见。
不过也正因如此,北冥颜也不敢确定这些药的功效到底是否属实,材料是否作伪。
包括那需要诸多奇珍异草的混元丹。
‘若是找齐了药材,成丹之后最好找个人先试试效果,确定没有问题再服下不迟……’
这是北冥颜的原话。
唯一的建议竟然是做人体实验,娘还真不愧是罗天教出来的人啊……
“公子,咱们就快到了。”
船尾摇桨的船夫扬起头,朝坐在船头易行之很是憨厚的笑了笑。
头发斑白,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须,看上去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不过似他这般常年在运河上风吹日晒的船夫,外表总是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老上不少。
易行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放眼去看,亦是望见了那水天相接的尽头,一座宏伟城市的轮廓。
经过五六天的长途跋涉,枫城,总算是近在眼前了。
“辛苦你了,柳叔。”易行之回过头,亦是对那位船夫报以和善的微笑。
“不辛苦不辛苦!”闻言,被易行之称作‘柳叔’的船夫却慌忙摆手道,“俺原本也是要回枫城过年的,载上易公子不过是顺路罢了。何况能在快回家的时候正巧接到易公子这趟生意,俺的运气才真是好得很哩!”
“多谢。”易行之拱手道了一声谢。
“……谢啥呀,该俺谢谢易公子才对!俺老柳跑了十多年的船,也载过不少公子哥,他们哪次不是对俺呼来喝去,像使唤牲口一样?从没碰到过有谁像易公子这般对俺和颜悦色的……”
听见船夫的恭维话,易行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柳叔,认识这么久,还没听过你说起过家里的事呢。你家有几口人啊?”
“俺婆娘死的早。家里还有俺娘,和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丫头。”一说到家人,船夫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陡然明亮了不少。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在干活么?”
“对啊,养家糊口嘛。总不能让俺那八十岁的老娘出去找活路吧......”
易行之沉吟一阵,伸手从身旁的包袱里摸出了几颗散碎银子:“叔,这些钱你拿去。过个好年。”
“使不得啊!”船夫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易公子这趟已经出了比俺平时收的要高上好几倍的价钱了,这钱俺真的不能再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易行之站起身,把银子放到了乌篷下的小方桌上,“柳叔这般推辞,莫非是嫌少了?”
“俺……这……不是……”船夫一张黒脸涨的通红,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易行之的话。
“收下吧。”易行之长笑一声,又坐回了船头去,“给你姑娘买点好东西吃。”
“可是我……”船夫望着小桌上那白花花的银子,仍旧是满脸的犹豫之色……
……
……
俗语有云:“望山跑死马。”
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明明枫城早已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可当易行之真正踏上港口的地面时,远山之上,太阳只剩下了半张脸还露在外面。
好说歹说,终于让柳叔收下自己的银子,易行之便告辞一声,径直离开了码头。
枫城离烟雨山庄还有二十多里路,今夜又是除夕,车马行早已关上了大门。
易行如今只能靠走的了。
不过,二十里地,对于易行之来说倒也算不上很远。
如果他愿意,用上轻功赶路的话,不出一炷香时间便能抵达。
易行之倒是没这么着急,一路上欣赏着官道旁那些熟悉的景色,走得有些漫不经心。
在天色还未彻底黑下来之前,易行之终于是站到了灵溪山的山脚下。
未做停留,迈步上山。
夹杂着大海咸味的夜风,在树林间轻轻拂过。
无论莫州天气有多么温暖,可冬天毕竟是冬天。
虫鸣不响,鸟啼不闻,耳畔只回响着呼呼的风声。
自己这次突然回来,怕是会把老张他们吓一大跳吧?踏在错漏有致的青石板路上,易行之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烟雨山庄里的人们,又是怎么过的除夕呢?
看看烟火,贴贴春联,莲池畔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说不定还会摆上几桌麻将?
顺带一提,麻将这个东西,自从易行之某日心血来潮做了一副,并且教会了他们基本规则之后,如今已成为了烟雨山庄中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
逢年过节,有事没事,大家都会摆上几桌呼朋唤友的来搓一搓。
而对于这项活动,小桃那丫头当属最积极的。
无论是谁牵头,只需吆喝一声‘打麻将啦!’,她便会乐得颠啊颠的凑过去。
可偏偏她又牌运奇差,老是输钱;偶尔输得口袋精光,瞧见她那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易行之总会忍不住塞给她些零花钱……
这些琐碎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易行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虽然这次回来更多的是道别;可自己似乎,真的有些想念他们了呢......
夜风照旧拂过身边。
但这次的风中,却夹杂着一些非常奇怪的味道。
易行之呼吸一促,后背的寒毛骤然根根竖起。
是血腥味。
浓郁到连海风都化不开的血腥味。
而那味道的源头,恰巧就在烟雨山庄的方向。
第九十三章 死别
那么,烟雨山庄里,为什么会传出血腥味呢?
不要,千万不要……
易行之在密林之间疯狂穿梭着,尽量选择了上山最短的路线,已是把轻功施展到了极限。
推开一丛齐人高的茂密灌木,烟雨山庄的大门已是映入眼帘。
定睛看清了门口的情形,易行之便是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烟雨山庄的大门半开着,门外横七竖八,散落着不少黑衣人的尸体。
他们身下溢出的鲜血如今已是变为了黑色,在地势低洼处凝聚成了一滩恶臭的泥潭。
而在那血潭的正中,正悄无声息地,矗立着一个易行之格外熟悉的身影。
老张双手杵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就那般静静地站在片这尸山血海之中。
宛如一座丰碑。
易行之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猜;嘴唇嚅嗫一阵,也并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缓缓走到老张身边,在这一片污浊的血泊之中双膝跪下。而后,用尽毕生的气力,伏身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的闷响声,很快便被夜风吹散在了山林之间。
易行之仰起头,额头上的鲜血不断流下,渗入了他的眼睛里。
只是不知这血是他自己的,还是在地上沾染的。
抑或是二者兼有。
鲜血入眼,易行之眼前的世界亦是被蒙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老张,我回来了……”
仍旧跪在血泊中,易行之痴痴凝望着眼前的老张,轻声说道。
老张圆睁着双眼,那张血液早已凝固的惨白面容上,似乎带着些许欣慰之意。
因为他的嘴角正微微翘起,仿佛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什么?
这算什么?!
自觉死得其所吗?!
不要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啊!
易行之很想嚎啕大哭,却发现自己那被鲜血模糊了的双眼,竟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老张的身上,触目惊心地插着六七枝羽箭;但大都入肉不深,并不至死。
真正的致命伤在胸口。
那里的衣衫破碎,露出其下一个黑漆漆的掌印,在老张那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专攻心脏,以特殊内劲截断经脉,中之立毙;死后血气凝而不散,是故掌印为墨黑之色。
天残玄功。
“……无忌门……罗天教!”
易行之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鲜血从齿缝间溢出,顺着嘴角缓缓淌下。
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猛砸地面,直到双手失去知觉。
肉体上的痛苦,仿佛能稍微缓解一下内心深处的伤痛。
‘因为我们都很聪明。’
唐雨的话在易行之脑海之中不断回荡。
而今听上去却显得格外讽刺。
是啊,他们是魔教啊……
无恶不作的魔教啊!
为什么自己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
为什么会以自己的思维模式,去揣测那些疯子的行为?!
当自己还做着‘大家都很聪明,应该不敢彻底撕破脸’这样的美梦时,烟雨山庄之外的老张,正孤身一人与魔教高手浴血厮杀,直至身死魂灭……
易行之终究是站起了身。
他伸出双手,虔诚且缓慢的,拔出了那把深深插在地面中的血色长剑。
失去唯一的支撑物,老张的身体立刻往前倒了下去。
不过,在快要碰到地面之前,易行之伸手抱住了他。
感受着那玉石一般的僵硬触感,那寒铁一般的冰冷温度;易行之附在老张耳边,语气宛如哄人睡觉一般的,淡淡说道:“别担心,老张。那些人,很就快会下去陪你的。”
轻轻把老张的尸体放在一处干净的地面上,易行之提起长剑,转身踏入了烟雨山庄的大门。
荷塘回廊中,摆着几张桌子。
上面还放着很多未吃完的糕点盘子,以及一些由木头雕刻的,略显粗糙的麻将块。
不过如今,这些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沾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椅子凌乱的倾倒着,大片鲜血汇流成河,地上歪歪斜斜的躺着不少人。
甚至在那荷塘之中,也漂浮着几具苍白而又臃肿的尸体。
有一身黑衣的罗天教教徒;也有穿着过年新衣的,令易行之无比熟悉的面孔……。
易行之闭上了眼睛。
他能够想象到,当时绝望的情形。
烟雨山庄中的大家,正在新年来临的欢快氛围之下,有说有笑的打着牌,吃东西,谈天论地,其乐融融……
然后,魔教的人就来了。
他们从围墙上,从大门外,四面八方的涌了进来,肆意屠杀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易行之抬脚从这些尸体上迈过,心底却是越发冰凉。
回廊尽头,横躺着一个有些肥胖的声音。
他胸口插着一支箭,只剩箭羽还露在外面。
贯穿心脏,一击毙命。
可他手里仍是紧紧握着一把菜刀,面容上的神情狰狞至极。
这是烟雨山庄中的厨子。
那位时常感叹庄里大小夫人手艺都比自己好,自己似乎没什么存在价值的厨子。
明明他根本不会武功。
明明他来到庄里才不过半年时间。
但是,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魔教之人,他依然拿起了自己最为熟悉的‘武器’,胡乱挥舞着,高声嘶吼着,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然后,毫无意外的,死掉了。
没有力挽狂澜的气魄,也没有同归于尽的悲壮。
他是被箭射死的,甚至根本没能摸到那些人的衣角……
可易行之那早已冷得像冰一样的心脏,又痛苦地抽搐了几下。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易行之用力锤打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能够冷静下来。
一路走来,都是男丁的尸体,并未看到庄中女眷的遗骸,
那么,就还有一线希望。
拜托了,求求你们。
一定要躲在那个地方……
第九十四章 希望
烟雨山庄之内,某处花园。
芳草茂盛,怪石嶙峋,偶有松鼠麻雀之类的小动物穿行其间。
天上没有月亮。
但那无数闪烁的繁星,终归是给这个黑沉沉的除夕带来了一丝光明。
易行之定定站在一座假山面前,忐忑至极地握紧了双拳。
这方花园与崇剑门中那处园林十分神似,并且均由同一人设计建造。
换句话说。
这座假山之下的密室,唐雨或许是能发现的。
只要她来这地方看过几眼,便能瞧出两地格局之上的雷同。
但愿她并未直接参与这件事……
轻轻在这假山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按了极下,一阵沉闷的机括响声过后,假山的山腹便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
乍然出现的漆黑山洞,宛如某种巨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向外喷薄着腐朽不堪的气味。
通道里十分安静,听不见任何人声。
易行之仿佛非常焦急,抬脚便欲跨进去。
耳畔却有劲风忽动。
黑暗之中,一枚暗器模样的东西,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不过,这种慢吞吞的暗器,易行之倒是没当成什么威胁,兼之早已发现了这黑暗的通道中正藏着一个人。诸多准备之下,他随意一抬手,便将其拍落在地。
“啪嗒”一阵脆响,那枚‘暗器’落地之后还非常活泼地弹跳了两下。
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如此绵软的力道,不像是身怀武功之人所掷;但寻常人也并无这般力气。
似乎,是从某种弹弓里发射出来的。
躲在山洞中偷袭易行之的人,似乎被他这轻描淡写接下石头的方式震惊了;半晌过后,那人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娇呼一声,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大坏蛋,我跟你拼了!”
来人手里攥着一根非常尖锐的东西,闷着脑袋径直冲到了易行之身前。而后纤细的手臂高高扬起,作势欲往易行之脑袋上扎去,
易行之伸手捏住了那人的胳膊,借着满天星光,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株银白色的步摇。
非常熟悉的简洁款式,非常熟悉的牡丹花纹,非常熟悉的红玉流苏……
因为这东西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一共三支,绮罗有一支,北冥颜也有一支。
那么,剩下这一支的主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放开我!去死吧,大坏蛋!”
手臂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那人急得快要哭出来,只得高声叫骂了几句。
那声音既颤抖又哽咽,直听得人心里发酸。
这小妮子,还是没学会该怎么骂人啊。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小桃,冷静点,是我!”
易行之把这正在疯狂挣扎的姑娘拉到面前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脸。
“少……少爷?!”小桃那双蓄满泪水的晶亮眸子,骤然间瞪大了不少。
她那张原本白白嫩嫩的俏脸上,而今却沾染了不少灰尘;还有几道细细的伤口,似乎已经发炎了,正高高肿了起来。
“是我。”易行之心疼地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回来了。”
小桃愣愣盯着易行之那沾满血污的脸庞,似乎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也或许还没反应过来,小脸上首先写满了茫然之色。
直到易行之咳嗽一声,惊醒了这失魂落魄的小丫头;小桃这才小嘴一噘,“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猛地扑进了易行之怀中。
“呜呜,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死了好多人……小桃好害怕……”小桃死死搂着易行之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易行之轻轻拍打着她那消瘦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人能再伤害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小桃缓缓止住了哭声,低低抽泣着。
这倒有些出乎易行之的预料了。
他本以为小桃要哭好久好久的。
几日不见,这小丫头似乎变得坚强了不少。
“这里只躲着你一个人么?”
等到小桃的抽泣声也逐渐消失,易行之才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轻声问道。
“不,还有很多姐妹躲在下面。”小桃一张小脸埋在易行之的胸口,仍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嗓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可她们不少人都受了伤,下面的空气也很潮湿,又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再不出来的话,她们就快不行了……”
“唉……咱们进去吧,我瞧瞧她们的伤势。”易行之轻叹一声,“你的伤口也很不妙,看样子已经感染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小桃的脑袋依依不舍的在易行之胸口上蹭了几下,而后直起小身板,却是出言拒绝了他,“先帮她们看看,我的伤不碍事的。”
“那,那好吧。”
瞧见小桃那脏兮兮俏脸上的坚毅神色,易行之只觉鼻子一阵发酸,连忙侧过了头去。
小桃倒是没注意易行之的表情。
她的确非常担心下面姐妹的伤势,连忙转过身,带头往山洞里走了进去。
看着那个纤细消瘦的背影,易行之不禁有些感慨。
那个跟屁虫一样,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真的,长大了不少啊。
面对突然打开山洞门的人,心中该是如何的绝望?
可为了下面那些受了伤的小姐妹,她竟然敢一个人扑上来拼命。
这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她只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啊!
易行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勇敢’这个词语,竟然会被他用来形容小桃......
走下一段长长的石阶,山洞便豁然开朗。
洞里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几个姑娘正哆哆嗦嗦地挤在角落里。
听见脚步声,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抬起了头,神色紧张地望向洞口处。
“小桃,你没事吧?”瞧见是小桃,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可她声音沙哑且有气无力的,听上去已是非常虚弱。
“梨姐姐,你看我把谁带来啦!”小桃欢呼雀跃着,终于流露出了易行之所熟悉的小丫头模样。
“少爷!”这被小桃称作梨姐姐的大丫鬟,此时亦是望见了她身后的易行之,泪水立刻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挂满了脸颊。
她颇为吃力地站起身,便如方才小桃一般的,几步小跑过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易行之怀里......
“少爷回来啦!”
“呜呜呜,少爷我好想你!”
姑娘们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仿佛乳燕归巢一般,前赴后继地挤到了少爷身边去。
于是,易行之就这么被一片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所包围了。
第九十五章 炉边
北冥颜的房间。
油灯很亮,照得四周纤毫毕现。
正中燃起一个火炉,房内也被烘得暖洋洋的。
一群劫后余生的姑娘们就在火炉边围坐在一起,默默垂着眼泪。
没人说话,也没人再哭出声;与以往聚在一起时那般莺莺燕燕的热闹场面,堪称天壤之别。
大家只是静静地端坐着,耷拉着脑袋,仿佛是几颗被霜打焉了的茄子。
她们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其中年纪最大的姑娘,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啊……
易行之在一旁翻箱倒柜,把母亲那些‘珍藏’已久的药材一股脑地翻了出来。
作为前任地灵坛神使,北冥颜的医术自然颇为高明;这些年耳濡目染之下,易行之倒也学去了不少。
小桃脸上的擦伤已经化脓,需要赶紧敷上白药;杏儿的脚扭了,肿得很高,好在刚刚找到了几贴消肿止痛的膏药;西瓜发烧了,幸好还不是很严重,两粒牛黄丸应该能治好……
清点着手中的药材,又望了望那些挂了彩的可怜姑娘,易行之忍不住就想埋怨几句。
别人家的丫鬟都叫什么‘梅兰竹菊’之类非常富有文化气息的名字,听上去就贼有诗意。
可自家烟雨山庄呢?怎么都是一堆水果啊?!
由此可见,老易头的起名水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不过,这一堆水果……不对,是这一帮姑娘里,受伤最重的,却是大梨。
也就是那位小桃口中的‘梨姐姐’,烟雨山庄的管事大丫鬟。
她的肩膀中了一箭。
尽管这支箭插得不深,而今已止住了血;尽管已经拔出箭头,粗略处理过了伤口……
可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关键在于,在那阴暗潮湿的山洞中待得太久,她们不少人的伤口已经发炎了。
这才是最为棘手的问题。
在这个基础条件十分落后的中古世界里,抗生素还未被发明之前,伤口感染发炎基本等同于绝症。
易行之也曾经向北冥颜灌输过这个概念,甚至尝试过用土法提纯一点青霉素出来。
无奈原料与器材都实在有限,娘俩一起埋头鼓捣了大半个月,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甚严重的还好办,取刺角芽捣碎外敷,大体上也能够消炎。
可望着大梨俏脸上那两团殊为怪异的红晕,可见炎症已是深及膏肓,这就不是一点刺角芽可以解决的了。
“让一让。”招呼开围成一圈的姑娘们,易行之坐到了大梨身旁去,“梨子,我看看你的伤。”
“嗯。”大梨一听,羞羞哒哒地埋下了头。
她受伤的地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就算是被易少爷看到了那种地方,她也会感觉很不好意思的。
“会很疼,忍着点。”易行之倒是并未在意她羞涩的神情。
毕竟事急从权,救人要紧;他可不想让个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此香消玉殒。
“少爷,我不怕疼。”
大梨姑娘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
“小桃,去兑些盐水来。一杯开水,一勺盐。”易行之转过头,嘱咐了身旁那自告奋勇打下手的小桃一句。
“好!”小桃像一阵风似的,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间。
回头,深吸一口气,易行之动作轻柔且坚定地,拉开了大梨的衣衫。
那光洁如玉的香肩上,靠近腋下的的地方,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圆形伤口。
而今已是被鲜血和衣服牢牢粘连到了一起。
不过烟雨山庄的大丫鬟不愧是大丫鬟。
在这种皮肉被掀开一般的剧烈痛楚中,她只是微微皱起秀眉,眼中蓄着淡淡的泪光,愣是一声没吭。
“嘶……”周围的姑娘们看到大梨这道伤口,皆是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几个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
大梨的伤,在黑灯瞎火的山洞里还看不太清楚;这一暴露在光明之下,便把她们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呜呜呜,梨姐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少爷,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梨姐姐……”
一时间房间里哭声四起,还混杂着哽咽不清的说话声,吵得易行之头都大了一圈。
“你们不许哭。”大梨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洁白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显然疼痛已极,“我……我没事的。”
“好啦,都别哭了。”易行之亦是只得温声软语地劝着她们,“你们还不相信少爷的本事么?”
这话一出口,四周的哭声竟是立刻小了不少。
‘少爷的本事’这句话,在她们的心目中显然颇有分量。
“嗯,少爷加油!”
“少爷最棒了!“
“少爷,需要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哭声倒是真的没了。
因为已经被一片叽叽喳喳的,如夜莺啼叫般的清脆嗓音所替代。
唉,都是些好姑娘啊……
易行之扶着额头,无奈地叹气道:“你们能安静一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少爷,盐水来啦!”
房门外,小桃双手捧着一个茶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小丫头却是一眼便看见了大梨肩上那个形状可怖的伤口,惊得娇呼一声,差点把杯子都摔了出去……
易行之赶紧伸手扶住了她:“悠着点!”
小桃一张小脸吓的煞白,把茶杯往易行之手里一塞,慌忙躲到了他身后去。
“少爷,是要洗伤口吗?那用烈酒不是更好么?”
可小桃终究还是非常关心她的梨姐姐;于是又捂着眼睛,从易行之背后怯生生的探出头来,从指缝间偷瞄着。
“白酒其实并不能杀菌的,而盐水至少还有些作用。”易行之端起茶杯,轻轻润了润嘴唇,感受着盐水的浓度,“若是酒真的可以,战场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闭目等死的伤兵……”
“杀菌是什么?”小桃一脸茫然。
“杀菌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易行之翻了个白眼,“最简单直接的处理办法,其实是把匕首烧红,然后按在伤口上……这是把那块皮肤和伤口的细菌一并同归于尽的方式。不过那样实在是太疼了,而会留下很难看的疤……“
“哦哦!”周围的姑娘们一个劲的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梨子,现在会比刚才更疼。”感觉盐水的浓度似乎差不太多,易行之便把茶杯举到了大梨伤口上方,神色凝重地对她讲道,“一点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晕过去。”
“嗯!”大梨闭上眼睛,银牙紧咬,一副视死如归的可怜模样。
第九十六章 疗伤
“梨子,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行之缓缓倒出杯子里的盐水,清洗着大梨的伤口。
他实在怕这姑娘撑不下去,只能不停和她说着话,试图让她把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开去。
“嘶……昨天傍晚,洗衣打扫的嬷嬷们都回家去过年了;我们留在庄里的人闲来无事,就聚在池边喝酒聊天。”大梨痛得连吸冷气,晶莹的汗珠瞬间布满了脸颊,不过她仍是勉强打起精神,回答着易行之的问题,“然后毫无征兆的,箭就像暴雨一般飞下来了……”
“老张帮我们挡下了大部分的箭矢,可还是有不少人受伤了,就连他自己也中了几箭。然后从墙外面跳进来很多黑衣人,见人就杀,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老张也杀了很多人,可那些黑衣人却像源源不断似的,根本不见少。后来庄里的情形乱来越乱,老张说自己一个人实在护不住我们,只能先领着剩下的仆役去引开那些坏人;让小桃把我们带到假山下的密室里去躲着,千万不要出来……”
“原来如此。”清洗完大梨的伤口,易行之放下茶杯,感觉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们本没必要这样的。
烟雨山庄地形错综复杂,凭他们对庄子的熟悉程度,四散而逃的话,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但是他们留了下来。
没人教过他们,也没人逼迫他们这么做。
可无论是老张、钱厨子,还是那些易行之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杂役们,在那个事关生死,万分危急的关头,他们竟然选择了以身做饵,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这帮年纪轻轻的柔弱姑娘。
易行之无法想象,他们当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是慷慨赴死般的从容?抑或是仅凭胸中暂时燃起的一腔血勇?
他们临死前,会感到后悔么?
这一切事情,易行之都无从得知。
无论他们想了些什么,可他们终究是这么做了。
以血肉之躯,阻挡了黑衣人们片刻的屠刀,然后救下了这一群姑娘……
“对不起……”
易行之深深埋下头,话语声低不可闻。
四周的姑娘们,似乎也被大梨的讲述带回了那个可怕的傍晚去;皆是双眼无神地盯住某个地方,一言不发,安静地出奇。
“不怪你的,少爷。”大梨强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把易行之那两只有些冰凉的手掌,一并捧到了自己手心里,“千万别自责。这都是那些黑衣人的错,与你有何干系?况且前天傍晚你还在回来的路上,离得那么远,没有办法的。”
“可如果我没去天州……”易行之倏然抬头,面容上的表情,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哪有那么多如果。”大梨嫣然笑着,如一朵盛放的海棠,“人要活在当下,这话可是你教我们的。”
多好的姑娘呀……
明明已经疼得满身大汗,连外套都被浸湿了。
可她还是努力挂起了笑容,柔声安慰着自己。
“谢谢你。”易行之抽回手,揉了揉眼睛,亦是对她报以微笑,“我有些失态了。咱们接着疗伤吧。”
盐水清洗伤口,只是一点预防感染加重的措施。
真正麻烦的,还是大梨身上的炎症。
这地方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
对于这种科学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易行之也只能用一点玄学了……
他要做的事情,是真元涤体。
以真元洗刷经脉,强行剔除体内杂质。
绮罗曾经用过一次,解去了司徒追命身上的奇毒。
那么,同样的方法,对于炎症是否也有效呢?
老实说,易行之心里没什么底。
虽然曾经向起绮罗询问过具体的步骤,可先不谈毒与炎症根本不是同一回事,这甚至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尝试帮人真元涤体……
不过如今情形已是迫在眉睫,大梨身上的炎症实在太过严重,易行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梨子,那个……其实……”易行之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会更疼么?”大梨却似乎早有预料,笑容十分勉强。
“是的。”易行之轻叹一声,“比刚才还要疼上无数倍,而且一定不能失去意识。若是昏迷过去,呼吸放缓,心跳会变慢,血压也会降低;真元和血液的流速一旦出现偏差,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哦,这样啊……”易行之嘴里那些‘血压’和‘真元’之类闻所未闻的新奇名词,把大梨听得一愣一愣的。
“实在不行,我就去调些麻沸散来,大略还记得药方。”易行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阵,“那玩意倒是能缓解一些疼痛,不过对脑子的伤害挺大的……”
“还是不要了……本来就不聪明,要是再变笨一点,那还怎么得了……”大梨一听这话,赶紧拒绝了易行之的提议,而后撒娇般的撅起了樱桃般的红润小嘴,“要不少爷你抱着我吧?如果有少爷抱着,我肯定就不会晕过去啦!”
啊?!这是什么逻辑?!
易行之被她惊得目瞪口呆。
“好不好嘛!”大梨却是瞪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地摇晃着易行之的胳膊。
一向稳重过人的烟雨山庄大丫鬟,这撒娇卖萌的本事,却一点也不比小桃差……
“行行行,抱就抱吧,又不会少块肉……”
易行之小声嘀咕了一句,把大梨轻手轻脚地搂紧了怀里,深怕碰到它的伤口。
大梨皱着小鼻子,从易行之怀中仰起头,恶狠狠地娇嗔了他一眼:“大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换别人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是是是,我可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啊……”易行之颇为敷衍的应付着她,然后开始伸手扒她的衣服。
大梨一张俏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去:“少爷,不行啊,不是说好疗伤的么?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再急也不能在这里呀……”
“你想哪里去了?!”易行之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去了,“你外衣都湿透了,不脱掉会着凉的……”
大梨却是把脸埋进了易行之胸口,娇躯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憋笑。
正当易行之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姑娘到底在干嘛时;身后,小桃的说话声幽幽传来,顿时解开了易行之的疑惑。
“梨姐姐真坏,吃少爷豆腐……”
第九十七章 坟茔
脱去外套,大梨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亵衣。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她的胸口,那从亵衣边缘满溢出来,白生生的一团软肉,晃得易行之有些眼晕......
他赶紧轻咳一声,偏过了头去。
这丫头,发育得真不错啊……
易行之的手掌虚按在她的伤口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
因为那道箭伤实在太靠近她的胸口了。
易行之若是放下手掌,势必会摸到一些非常私密的部位……
“少爷,没……没关系的……”似乎看出了易行之的难处,大梨怯生生地咕哝了一句,又往易行之怀里缩了缩。
“好。”竟然当事人都不介意,拿自己还矫情什么?当下易行之神色凝重地盯着她的伤口,目不斜视,“坚持住,很快就完事了。”
易行之的手掌终于按到了她的伤口上。
大梨娇呼一声,肌肤被易行之所触碰到的地方,登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但她仍旧是羞红着脸,双手环抱在易行之腰间,甚是乖巧可人的模样。
不过,当易行之手掌处的丝丝真元,通过她的伤口钻入体内时;大梨那张原本红扑扑的俏脸,立刻变得一片煞白。
真元涤体到底有多疼?
易行之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想想司徒追命那副惨状,倒也能够猜到一二。
就连那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的盗圣,都被那种痛苦折磨得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不会武功,身体娇弱的姑娘呢?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大梨那晶莹的皮肤之上冒了出来;而后汇聚成涓涓细流,不停往下滑落。
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疼痛实在太过激烈,以至于她紧紧抱住易行之的那双手,指甲已是隔着衣服深深嵌进了易行之的皮肉里。
易行之皱了皱眉头,仍是认真在她体内运行着真元,并未出声阻止。
周围的姑娘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梨的痛苦,皆是闭上嘴巴,攥紧了拳头,默默替她加油鼓劲。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地出奇。
可一柱香时间过去,怀中的大梨竟是一直没发出声音,这让易行之不由地低下头去看了看她。
大梨而今正紧紧闭着眼睛,嘴唇抿得发白,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若不是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易行之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对于这种痛苦,她表现得似乎比司徒追命还要淡然……
这姑娘是真的不怕疼?还是痛觉神经不太发达?
也不对啊。自己腰间的那些指甲,现在可是越抓越深了……
好不容易操控着那一丝真元,在大梨体内运行了整整一个周天。易行之便任其自然消散在大梨体内,而后抽回手掌,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么?”
感受到身体上的剧痛正在逐渐消失,大梨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询问了易行之一句。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目中亦是看不到多少神采。
就连她那双抱住易行之的手臂,不知何时,也已无力地垂落了到了一旁去。
“没事了,都结束了。”易行之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肢,朝她露出了一个非常疲惫的笑容;而后也顾不上她那满头的汗水,激动地在她额前轻轻吻了一记,“梨子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这次真元涤体,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甚至顺利得出奇。
其中有易行之小心翼翼的缘故,也有大梨相当配合的缘故。
大梨身上的炎症,几乎是在真元运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消散无踪了。
但易行之实在不知道这种事中途到底能不能停下,所以只他能硬着头皮,让真元在大梨的经脉中完整走了一圈……
这就意味着,他让大梨又多承受了一半的痛苦。
不过这事对大梨也是很有好处的。
据绮罗所言,真元涤体不仅能让经脉变得更加强韧;消散在血肉中的那一丝真元,还能使得那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染病……
“都是少爷的功劳。我一点都不厉害的……”
听完易行之的话,大梨布满冷汗的俏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神情,低声回了他一句。
而后,便仿佛是一根绷了很久的琴弦,突然松弛下来了似的;她脑袋一歪,就这般在易行之怀中沉沉睡去……
……
……
当清晨的第一束曦光洒在灵溪山山麓之上时,烟雨山庄背后,已是新添了一座坟头。
把人搞得额土丘,非常粗糙的木质墓碑。
碑文是‘张子梁之墓’,落款为‘易行之立’。
墨迹未干,显然才写不久。
碑前插着一把血红色的长剑。
几个姑娘站在易行之身后,偷偷抹着眼泪。
她们已是两天没合眼了。
易行之劝说过很多次,让她们先去睡觉;可这些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们,这次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于是,有了这几个姑娘帮手,易行之连夜挖土填坑,终于是让老张在天明前入土为安了。
小桃脸上还敷着白药,像只小花猫似的,走上前去,轻轻拽了拽易行之的衣袖。
“原来,老张的真名叫张子梁么?”
“对,江湖人称‘血剑客’,非常厉害。”易行之凝视着那块亲手写下的墓碑,有些怔怔出神。
“西瓜去枫城里叫人了。一会儿官府大概就会来人,把剩下的尸体收敛了。”小桃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雾气,“可他们很多人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靠衣衫辨认敌友……”
“等这事办完,你们也离开山庄,先去找别处住着吧。”易行之伸出手去,揉了揉小桃的小脑袋,“这段时间,烟雨山庄里真的不安全。”
“但是,我们的家就在烟雨山庄呀。除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呢?”
小桃把头靠到易行之的肩膀上,有些委屈地问道。
“唉……可我不在庄里,老易头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易行之喟然长叹,“现在没人能保护你们。”
“你要走么?”小桃仰起俏脸,颇为吃惊地瞪着易行之,“才刚回来,又要走?”
“嗯。”易行之反手拔出了墓碑前的血色长剑。
“少爷,你是要去……”小桃盯着那把血剑,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对,去杀人。”易行之来回打量着手中的长剑;那如同血液般的鲜红色泽,不知到底是由何种材料打造而成,“老张他们是为烟雨山庄而死的。那么现在,烟雨山庄也该为他们做点事情了。”
第九十八章 新年
大梨姑娘自易行之帮她真元涤体之后,便睡得人事不省。
以她那般羸弱的身躯,估计要在床上躺够足足一天。
而新坟落成,丫鬟们也终于肯听易行之的劝告,纷纷打着哈欠回房去睡觉了。
老张的墓前,如今只剩下了易行之和小桃。
小桃的状况其实也并不比其他姑娘好上多少。脸上那两个浓厚的黑眼圈,看上去就跟大熊猫似的。
按易行之的意思,本是想让她和其他人一起去休息的;可小桃却说自己真的不困,甚至还去杂物房搬了一套准备清明扫墓时用的白事来。
一只火盆,几叠纸钱。
青烟袅袅而上。
这一点微微刺鼻的烟火气息,似乎终于给这个寂寥的新春佳节带来了一丝年味。
“少爷,那……那你还会回来么?”
小桃蹲在易行之身旁,信手往火盆里丢了一沓纸钱,而后便定定望着易行之的侧脸,似乎已经发现了些什么。
“大概,不会了吧。”
易行之亦是蹲着身子,把手中那些黏在一起的纸钱轻轻扯开,并未转头看她。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明明只是一个烟雨山庄里随处可见的小丫头罢了。
可自己竟然真的不敢去看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是因为少夫人么?”
关于少爷的事情,小桃一向猜得很准。
或者说,当看到易行之这次只是一个人回来时,她便已隐约有了预感。
“对。”易行之一小叠一小叠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注视着那些牙黄色的纸片在烈火之中逐渐变黑,而后卷曲蜷缩,最终成为一片白灰,“绮罗走了,我得去找她。”
“我就猜到……”
出乎意料的是,小桃竟然没有哭。
她消瘦的肩膀不断耸动着,烧纸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的确确没有哭出来。
真的,长大了不少啊……易行之这般想着。
可她明明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呀……
在这个本应无忧无虑的欢快年纪,她却毫无征兆的,忽然之间成熟了起来。
易行之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风声不响,鸟鸣不闻,也没人再说话。
坟前,只余一些纸钱燃烧时所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响。
半晌后,小桃烧完了手里的纸钱。
她拍了拍小手,却是脑袋一歪,靠到了易行之肩膀上去。
“可是,今天才大年初一呢。不能等等再走么?”
“我可以等,但他们等不了啊。”易行之抬头望着身前坟起的土丘,眼眸中却倏然蒙上了一抹戾气,“老张他们,在下面应该很寂寞吧?也需要有一些人,去陪着他们过年嘛。”
“少爷,一定要多加小心。”小桃抱住易行之的胳膊,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断断续续的,“那些人,很厉害……很可怕……”
“你是知道我武功的。”易行之把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丢进了火盆里,而后微微侧头,也倚在了小桃的小脑袋上。
“可是……”
“让那些人多活一天,我心里就会多难受一天。”
“嗯……”
小桃终究是无话可说。
“你们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易行之的说话声很轻,仿佛生怕会吓到什么东西似的,“我待会儿给你一笔钱。你们拿着钱,先去枫城的客栈里住下,一直等到老易头回来……”
“我有钱!不要你的钱!”小桃的嗓音带上了哭腔,“谁稀罕?!”
“……我不在了,大梨的伤也要养上很久。这段时间,只能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们。”易行之兀自往下说着,根本不敢接她的话,“烟雨山庄这帮丫头里,数你是最懂事的……”
“不和她们道个别吗?”
“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那你就见得我哭?!”
小桃猛地站起身,那双大眼睛里,早已满盈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夺眶而出了。
易行之轻叹一声,也随她站了起来。
伸出双手,把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拥入怀中,易行之低声问她道:“但如果我真的不辞而别,你会怎么做?”
“我会恨你一辈子!”
“……所以啊,我这不就来向你道别了么?”
“你......大坏蛋!你就知道欺负我……”
小桃捏起粉拳,开始一个劲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
易行无言以对。
他只能任由小桃那软绵绵的小拳头,如雨点般的洒落在自己身上。
等到小桃终于打累了,也哭累了的时候,日头已是从远山之巅蹦了出来。
脑袋抵在易行之胸口,小丫头香汗淋漓,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生气么?”
易行之环抱着她的腰肢,等她气息总算平稳下来,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还有一点。”
小桃也抱住了易行之的脖子,小脑袋往他胸口上使劲钻了钻,语气却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那要不要再打我一顿?”
“算了。累啦,打不动了。”
“……”
无言半晌,易行之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她那如瀑布般的柔顺头发。
“小桃。”
“嗯?”
“新年快乐。”
“谢谢。”
“……”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少爷。”
“啊?”
“一路顺风!”
“谢谢……”
阳光洒在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带着些许凉意。
裹挟着大海咸味的微风,也静悄悄地吹了起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清泉静淌,草木芬芳。
灵溪山这个冬日的清晨,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第九十九章 风沙
大漠,孤烟。
狂沙千里。
西域似乎是没有冬天的。
中天那一轮火辣辣的烈日,仿佛是想要炙烤干行人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易行之被这太阳晒得有些抬不起头;摇晃了几下手中的水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不过还好,前方沙海与天际交接的尽头处,已是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了一座小镇的模糊影子。
热浪蒸腾中,看不太真切。
“但愿不是海市蜃楼……”易行之苦笑自语道。
幸好老天并未与易行之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伴随着易行之不急不缓的步伐,那座小镇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时隔半月,跋涉数千里,而今易行之终于是到达了目的地。
风沙镇。
大乾西疆边境线上,最后一座城镇。
再往西行,便是西域诸国的地界了。
罗天教行事诡秘,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主坛与各处分坛的位置亦是秘而不宣。
而之所以来到这里,也只是因为论剑大会那晚,易行之听罗俊杰说起过,那位投靠了魔教的唐子衣曾经在这地方出现。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一想到罗俊杰,易行之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他那张尖嘴猴腮,猥琐不堪的丑脸。
奇怪的是,他的师父,也就是盗圣司徒追命,对于这个徒弟却向来是三缄其口。
易行之旁敲侧击的问过好几次,可司徒追命要么直接闭口不谈,要么就是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不过,易行之倒是大概能猜到司徒追命的想法,
身中剧毒,万念俱灰之际,便收了个徒弟传授武功。
希冀毕生所学能够传承下去,这本是人之常情。
可关键在于,最后他竟然没死成……
这就非常尴尬了。
对于这个骄傲至极的男人来说,这个他在自认为时日无多时收下的便宜徒弟,无疑成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如今再看到罗俊杰,他自己估计都会臊到脸红吧?
易行之忽然对罗俊杰的未来产生了一丝同情……
……
……
一块腐朽不堪的牌坊。
上面那歪歪扭扭的‘风沙镇’三个大字,早已被沙漠中的风吹日晒给折磨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便是风沙镇的镇门了。
“进镇之后不要随便和人搭话,也不要到处乱看。别去客栈吃饭,实在饿了就到那个哑巴的烧饼摊子上去买几张饼吃。补满水就立刻离开,切记要去井里打水,千万不要喝茶摊里的……”
出关进入沙漠之前,那位善良的马车夫曾拉着易行之的手,再三叮嘱过他。
风沙镇真正意义上其实算不得大乾的领土。
大乾的疆域,普遍认为西至琼明军驻扎的龙门关即止。
关外这一片硕大的荒漠,本是一片无主之地。
而江湖人们坚定地认为风沙镇归属大乾,也只不过是因为小镇里的大乾人占多数罢了。
沙漠中这一块小小的绿洲,不光大乾看不上,西域罗天教也觉得无甚油水,故而这些年来双方倒很有默契的皆是放任不管。
所以,这里没有军队,没有官府,没有法律,也没有约束……
江湖人称‘法外之城’。
直到进得镇来,易行之才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窄小的街道污物横流,仿佛几百年没人洗过似的;道路两旁尽是青瓦土胚房,大多数都像是被油熏过,粘稠的墙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各式各样的人种穿行期间,有中原人,有金发碧眼的西域人,甚至还有黑得像炭一般的昆仑奴。
妓院当然是少不了的,可赌坊,大烟馆这类在大乾只能偷偷摸摸干的营生,于此地却是就那般堂而皇之的把招牌挂在门外;一路上那些神情魅惑,只着几缕布片般衣服的胡姬,不停朝易行之抛着媚眼……
易行之环顾四周,只觉简直大开眼界。
不过他倒没忘记那位车夫的忠告。虽然心下好奇至极,但看了一阵便也收回了目光,并未东张西望太久。
在沙漠中行走这么长时间,腹中的确饥饿难耐,易行之便开始寻找车夫口中那个所谓的‘哑巴的烧饼摊’。
所幸风沙镇不大,只有寥寥几条街;易行之很快就找到了一片摆着各种摊位,看模样似乎是个集市的空地。
于是,这里的摊贩们又让易行之开了一次眼界。
有卖一箩筐花花绿绿,令人不寒而栗的毒物的;有卖各种各样瓶瓶罐罐装着的,名字瞧着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的药品的;有卖还沾着浓重土腥味,一看就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冥器的……
总而言之,正常摊位应该出售的东西,这里似乎通通没有。
甚至还有卖小孩的。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桌子上,绑着朝天揪流着大鼻涕,身上挂了一个牌子,上书‘黄金三两’。
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啊……
不欲节外生枝,易行之并未在这些摊位前多做停留,而是专心寻找着卖烧饼的地方。
不过,那个烧饼摊倒是真不难找。
摊位其实在集市中某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之所以好找,是因为摊边那面旗子属实非常嚣张。
一丈来高,大红色旗面上,‘哑巴烧饼铺’几个烫金大字格外显眼。
卖个烧饼而已,至于么?
话说这店名也太直白了一点吧……
易行之默默腹诽着,朝那个烧饼摊靠拢过去。
摊前没什么人,桌上齐齐整整摆着几叠烧饼,饼与饼之间都很细心地用油纸隔开了;那般热气腾腾的模样,令人不由食欲大振。
摊主是个五六十岁的矮小老头,比他身前的桌子高不了多少;头发黑白参半,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令易行之很容易联想起前世的黄土高坡……
不过他那一身已经褪色发白的青衫倒是洗得非常干净。与周围这群乱糟糟脏兮兮的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是个讲究人。易行之心下暗喜。
若是他也与周围人一般不修边幅,易行之还真不敢吃他的东西。
“老板,一张烧饼。”易行之开门见山。
那老板抬起眼皮,先是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一阵,而后才伸出手,慢吞吞地用油纸包了张烧饼递给他。
“呼哧……多少钱?”易行之实在饿急,接过烧饼便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结果立刻被烫得龇牙咧嘴。
摊后的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伸出四根手指,在易行之面前晃了晃。
“四文?好嘞。”易行之叼着烧饼,腾出手在腰间的荷包里摸索着。
青衣老人却是一个劲地摇头,似乎怕易行之看不清,他还抬高了手臂,用力拍打着自己胳膊上的手镯。
“银子?四钱?”易行之瞄了他的镯子一眼,登时大惊失色,嘴里的烧饼都差点掉到地上,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这么贵?”
老头仍旧是连连摇头。
“四两?!”易行之怒极反笑,“一张烧饼卖四两银子。你这钱来的,可比抢银号还要快啊……”
第一百章 偶遇
那青衣老人很是轻蔑地斜睨了易行之一眼,而后从桌下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易行之探头一看,上面的字丑得如同蚂蚁乱爬,内容却是:“新来的吧?看着面生。”
“新来的怎么啦?”易行之气得跳脚,“你也不能光逮着新来的宰啊……”
“整个风沙镇上,只我卖的东西外人能吃。不怕死的话你可以去客栈酒楼里试试,那地方的饭菜就便宜得很。”老人依旧埋头附身,运笔如飞,“顺带一提,下一处村落更在百里开外。现在,你还觉得贵吗?”
“啊,这……”易行之又想起了车夫的话,望着老头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一咬牙一跺脚,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重重地磕在了摊桌上,“算我倒霉!再来两张……”
“爽快!”老头抓过银子,乐得眉开眼笑,连字都写得好看了不少,“小伙子,看你是个实在人,老夫就再免费送你一个忠告。你灌满水壶之后,就赶紧离开这个镇子,千万不要留在此地过夜……”
“多谢老人家。”虽然同样的话,易行之已在别处听过一次;但老人毕竟是出于好意,易行之便也抱拳回了他一礼。
“可惜啊。以前这镇子本是没这么乱的,自从那些家伙进来之后……”老人的笔并未停下,缓缓写下这么一行字,仿佛是在无奈地自言自语。
“那些家伙?”易行之眉头一皱,“敢问老人家,您指的是谁?”
老人却是浑身一个激灵,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赶紧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还狠狠跺了两脚。
“莫非是罗天教?”易行之试探着问道。
“嗬,嗬嗬!”青衣老人面色大变,喉咙里发出如风箱一般的嘶吼声;抓起桌上两张饼,往易行之怀里一塞,而后吹胡子瞪眼地转过身去,摆明了是在送客。
“不说就不说嘛,真小气……”
易行之望着那个矮小的背影,不由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而后抱着烧饼走开了。
尽管那老头很生气地赶走了易行之,但他的行为也就相当于默认了易行之所说的话。
罗天教确在这镇子上有势力。
并且看老头那畏之如虎的模样,说不定势力还不小。
甚至可能已经成为了此地的实际掌控者。
半月以来,易行之走遍了无数罗天教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就连运河上那早已人去楼空的天水寨他也跑了一趟,可依旧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罗天教的人,仿佛就这般从中原彻底消失了一样。
而如今,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不怕你出来兴风作浪,就怕你藏头露尾当乌龟啊……
虽然车夫和青衣老人都一再告诫易行之不要在风沙镇上逗留,补给完毕就赶紧走人;但如今得知了罗天教竟然就在身边,易行之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即便罗天教的人就在藏这镇子上;可如何揪出他们来,也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情。
总不能逢人便问‘嘿!哥们儿,你知道罗天教的人藏哪了不’吧......
若是真这样做,估计还没等他问出罗天教的人在哪,别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打草惊蛇不可取,放长线钓大鱼方为上策……
正当易行之大口啃着烧饼,苦思冥想着该怎么从真人人嘴里套点话出来时,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却是引起了易行之的注意。
这两人高矮胖瘦均是差不多,都穿着一身相同的黑衣,长相也十分相似。
看上去似乎是对孪生兄弟。
不过他们的相貌倒是无甚出奇;真正令易行之在意的,是他们身上的味道。
由于身怀真元的缘故,易行之的嗅觉比常人要敏锐一些;可这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臭味,易行之怀疑普通人大概也能闻到……
很快,易行之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他们一路走过,街上的行人皆是捂住口鼻,像躲瘟神一般绕开了他们。这二人却没有丝毫扰民的自觉,乃至于还指着那些唯恐避之不急的人们,不住拍手大笑着......
那种奇怪的臭味,易行之印象中,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对了,是尸臭。
除夕当晚,烟雨山庄前,那片血流成河的地面上,易行之曾嗅到过一丝这种气味。
不过那时老张和罗天教的人刚死不久,味道还不是很重。但这两个家伙身上的臭味,浓郁到甚至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尸体尸变了……
赶尸的?盗墓的?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引起易行之的兴趣。
于是,待他们走出一段路之后,易行之便转身跟了上去。
保持着他们意想不到的距离,易行之微微垂下头,真元开始在灵脉中疯狂运转,已是将五感逼至极限。
霎时间,二人的谈话声便清晰地传入了易行之耳中。
“大哥,你真的确定,那地方是天青散人的墓?”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由于他们长得实在太像,易行之甚至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
“当然!老子这次可是跑了无数地方打听,还询问过不少咱们这行的前辈高人,绝对错不了!”
还真是盗墓的?易行之眉梢一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可那守墓的哑巴武功太高,我怕不好搞啊……”
“……怕什么?老子这次可是带了些猛药来的。到时候往他屋里一喷,不怕他不就范!”
“大哥果真神机妙算!不过那个哑巴到底是什么来头?上次云龙寨的二把头去他铺子上吃白食,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手打断了……好家伙,当时那二把头身边带了三十多个绿林好汉啊,硬是没打赢他一个……”
“二话不说?哑巴本来就不能说话……”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但是凭他那般武功,完全可以四处逍遥快活了,为啥硬要把自己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风沙镇里?白天卖烧饼,晚上又帮人守墓,真是何苦来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前辈们说,那个哑巴便是天青散人生前唯一的徒弟。“
“啊?!真的假的?!天青散人武功盖世,那他的徒弟岂不是也差不了多少?咱们真的要打那哑巴的主意么……”
“小声点!笨蛋!被别人听到了,跑来抢咱们的活计......老子告诉你,我这药就算是头水牛闻到一点,也得睡上足足两个时辰......”
“可是……”
“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想……”
“那就给老子闭嘴!天青散人当年单挑了江北十八个山寨,搜刮了不计其数的财宝。他徒弟一直帮他守着墓,估计也是里面陪葬的金银太多,生怕被人窃去......”
“有……有道理。”一直犹豫不决的弟弟,似乎终于被他哥哥说动心了,“妈的,干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才像话嘛!干咱们这行的,要是都是像你一样畏手畏脚,那可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那哥哥拍了拍弟弟胳膊,语气甚是欣慰,“先在这里落个脚,今夜子时咱们就动手……”
后面的话语声,忽然被淹没在了一片嘈杂的喧嚣之中,再也听不真切。
易行之抬眼一瞧,那俩盗墓兄弟已是走进了一家客栈里。
有点意思。
摸摸下巴,易行之几口啃光剩下的烧饼,也跟着跨入了客栈大门。
第一百零一章 客栈
客栈外挂着的招牌上就写着‘客栈’俩字,看样子店主并没有别出心裁地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走进大门,嘈杂的吵闹之声便迎面扑来,今易行之不由皱了皱眉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客栈的内部并不似它油腻的外墙那般肮脏。
地扫得很干净,桌椅也一丝不苟的擦洗过,就连墙根檐角之类的地方也瞧不见一点蛛网的痕迹……
啧,似乎也没他们说得那般不堪啊?
易行之对此地的第一印象倒是十分不错。
唯一一处稍不满意的地方,便是这间客栈里实在是太吵了——
无论是店内的中原人还是异邦人,他们或站或坐,皆是扯直了喉咙大声叫嚷着,仿佛是在比谁的嗓门更大。
不过这点易行之倒是可以理解。
毕竟是在风沙镇这等没有约束的无法地带,也不能硬用什么餐桌礼仪之类的规矩去过分地苛责他们……
那俩盗墓贼看样子是直接上了楼梯,去了二楼的客房。易行之左右无事,便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小二!上壶酒,再弄几碟小菜……”易行之冲着不远处那跑堂的麻衣小厮招呼了一声。
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既然那俩笨贼想对哑巴老头动手,兼之易行之对那老人的观感属实不错,倒也不愿让他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栽了跟头。
就当是顺手做次好人好事吧。
大不了事后问他要点幸苦费。正巧这次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盘缠……
一张烧饼敢卖五两银子,这家伙这些年肯定捞了不少钱;自己这回一定要狮子大开口,让他狠狠出一次血……易行之想着想着,却是快把自己逗乐了。
“来嘞!客官久等了……”小二用托盘装着酒水,健步如飞地跑到了易行之桌前来。
待两人目光交接,看清对方了的脸孔,他们竟是齐齐神情一滞,愣住了。
“巧了啊!”易行之笑道,“你不是那个谁……谁来着?对了,落霞城悦来客栈里那个跑堂的!放着那样清闲的活计不做,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这个在落霞城里看到他的脸就呆若木鸡,面红耳赤的店小二,给易行之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记得是叫孙肖?
‘“客……客官,你认错人了……”那小二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却是不住摇头。
认错人?不可能啊。
自从修炼出真元后,不说是过目不忘,但易行之的记忆力终归是超出了常人一大截。
一张一个多月前才见过的脸,易行之并不觉得自己会认错。况且刚见面时他那震惊的神色,分明也是认出了自己的。
不过,那小二虽然嘴上说着认错人,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转着,一个劲地朝易行之使眼色;嘴巴不断开合,并未发出声音。
易行之认出了他的口型。
‘黑店’。
轻笑一声,仿佛根本没看见小二那般挤眉弄眼的提醒;易行之伸手从他端着的木盘里取出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而后放在鼻尖轻嗅了几下。
“嗯,沙漠绿洲所产的葡萄酿,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瞧见易行之似乎并没有看出自己的暗示,甚至还开始对杯中的酒评头论足,店小二急得那叫一个抓耳挠腮。
咬了咬牙,他做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张大了嘴想要冲易行之说些什么;正巧那柜台之后,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貌似是客栈掌柜的男人,此时亦是看到了这桌的情形,立刻高声朝他嚷嚷道:“磨蹭这么久干什么?!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店小二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丝勇气,被掌柜这炸雷般的嗓门顷刻间震得烟消云散。他深深埋下头,声音细如蚊呐,看上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小驴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粗胳膊粗脖子,相貌十分凶横的掌柜,抽身离开柜台,骂骂咧咧地向易行之这桌走了过来,“滚一边去!我来招待客人。”
“是……是。”店小二偷偷瞄了易行之一眼,眼神中充斥着无奈之意;之后便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地走开了。
“呵,掌柜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目送店小二走远,易行之这才低笑着开口道。
掌柜眯眼打量了一番易行之的装束,随后瞳孔一缩,大脸盘子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嘿嘿,让客官见笑了。那小子是新来的,笨手笨脚,不太懂规矩……”
易行之却完全没理会他的解释,只是把酒杯凑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赞叹道:“酒不错。”
“哎哟,客官您可真识货!这酒乃是取此地特有的沙漠葡萄所酿,产量极低,全天下只有咱这风沙镇里才能喝到…..”
“是么。”易行之仍是小口抿着杯子里甘醇的酒浆,不置可否。
“诶嘿嘿,客官,你这光喝闷酒也不是事儿啊,要不让厨子弄几个下酒菜?”
“也行吧,都有些什么菜?”
“那就要向客官推荐咱们这的酸菜白鱼了。鱼肉滑嫩,口感酸爽,最适合下酒解馋……”
“这地方不是沙漠吗?哪来的鱼?”
“哟,客官竟然不知道?莫非是第一次来这风沙镇?”掌柜的神色仿佛十分惊讶。
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有必要装得这么浮夸吗……
望着掌柜那拙劣至极的演技,易行之强忍笑意,做出一副人畜无害般的茫然表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错,我的确是第一次来。”
“嘿嘿,那么客官理应不知其中缘由,还请容我一一道来。虽然咱们这里是沙漠,但真没水的话,人怎么能活?故而风沙镇的地下水源其实非常丰富,掘地不出一丈,便能挖出一口井来。包括这白鱼,亦是那地下河中所产……”
“原来如此。”尽管被那掌柜的笑容恶心到有点反胃,但易行之仍是强行按捺住了揍他一顿的冲动,继而轻描淡写地点头道,“听上去不错,那便来一份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
掌柜带着一种喜出望外似的兴奋神色,转过身,扭动着虎背熊腰,低头钻进了后厨里去。
第一百零二章 黑店
不多时,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烧鱼,便被掌柜端到了易行之面前来。
“客官,赶紧趁热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嫩白的鱼肉,绿莹莹的酸菜,以及其上漂着的一层薄薄的香油……这些最容易勾起食欲的元素汇聚在一起,的确令人食指大动。
“看上去不错。”易行之望着盘中的鱼肉,对身旁的掌柜竖了个大拇指。
掌柜仍是一脸媚笑:“那是当然!我这店里的厨子,就算放到整个风沙镇上也是第一流的……”
“那这菜应该很贵吧?”
“不贵不贵!二钱银子罢了。”
一张烧饼五两,一盘鱼肉却只要二钱;正如哑巴老头所言,客栈里的菜果真是非常便宜啊...
“客官您也别光顾着看,动筷子呀……”
“行。”易行之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好香!”
嗯,不会错了。
蒙汗药。
并且还是黑市中能买到的,最为劣质的那一种。
难怪周围人时不时会看向自己这一桌,还投来一种幸灾乐祸似的目光。
难怪满满一盘鱼肉只卖二钱银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断头饭’啊。
只可惜,这般肥美的鱼肉中,却是掺上了如此廉价的蒙汗药,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至少,也该用上贵一点的迷药……易行之颇为惋惜地想着。
“赶紧试试滋味吧,客官!”掌柜盯着易行之那闭目闻味儿的模样,似乎有些焦急,不由出言催促道。
望着掌柜那般急不可耐的眼神,易行之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该不解风情,打搅了他的兴致。
于是,在掌柜期待目光的注视下,易行之缓缓把鱼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几下,仿佛是在认真品味。
“客官,味道如何?”
看见易行之喉结微动,终于把鱼肉咽了下去;掌柜如释重负般的喘了一口大气,双目之中亦是泛起一丝凶光。
“嗯……有点遗憾。没在下想象中那般好吃……”易行之脸颊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失落之色。
“哦?这是为何?”掌柜笑问道。
“因为这鱼肉里,多加了一味调料。”易行之又往嘴里送了几块鱼肉,不禁轻叹一声,“唉,这道菜本身便已十分美味;可这多出来的调料,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之感……”
“你?!”
笑容僵在脸上,掌柜本以为事情败露,正欲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却又发现易行之仍在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鱼肉,顿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个..……客官大概是多心了吧.……这酸菜白鱼乃是那厨子家传的手艺,应该不会搞错..……”掌柜擦了擦额头冷汗,支支吾吾地回应道。
“唔,是么?那可能是我的舌头出了点问题。”
易行之嘴里塞满了鱼肉,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眨眼之间,那满满一盘鱼肉已是只剩下了小半,其他的全进了易行之肚子里。
那身型粗壮的掌柜死死盯着易行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半盘加了料的鱼肉下肚,就算是头牤牛现在也该昏睡过去了;可眼前这家伙,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瞧见易行之的筷子仍未停下,那盘鱼肉马上就要见底,掌柜终于是憋不住了。
带着一种欲哭无泪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问易行之道:“客……客官,你现在,难道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
易行之依旧是埋头苦吃,直到端起盘子,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他才心满意足地打个嗝,放下盘子,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冲掌柜反问道:“那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比如……头晕之类的?”掌柜看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额……”易行之十分夸张地抱住了脑袋,“哎呀!你这么一说,我的头好像确实有点晕了…...”
掌柜一听大喜过望,赶忙道:“那么客官大概是受了些风寒。不如就在小店住上一晚,休息休息再走?”
“如此也好。”易行之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那便来一间上房吧。”
“客官楼上请!”
掌柜赶紧扯住了易行之的胳膊,把他连拉带拽地弄上了楼梯。
这家伙实在有些诡异,掌柜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看上去蒙汗药终究是起了作用,那无论这肥羊的表现有多么反常,如今还不是仍由自己宰割?
把那迷迷糊糊地易行之拉进了一客房里,掌柜抬手把他推倒在了床上:“客官,需要打些水来洗漱一番吗?”
“不必...…你出去吧。我很困,现在就想休息……”易行之梦呓般的回了他几句,而后便鼾声大作,仿佛是沉沉睡去了。
“嘿,做个好梦。”
看着那睡死过去的易行之,掌柜忽而冷笑一声。
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掌柜反手带上了房门。
在房门关上之前,那道越来越小门缝中,仍是停留着掌柜那十分阴狠的眼神......
......
......
直到那位掌柜渐行渐远,“哒哒哒”的脚步声亦是消失于楼梯之下,横躺在床上的易行之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开玩笑,强如罗天教‘醉春风’那种等级的迷香,对易行之尚且起不了什么效果;而这种售价低廉的劣质蒙汗药,吃在易行之嘴里,就跟糖豆差不了多少......
不过,易行之倒是真的挺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况且,这房间也的确不错。
不仅布局精致,格调典雅,浴桶屏风花鸟挂画一应俱全;而且正巧就在那俩盗墓兄弟的房间隔壁,可以非常方便地听见他们的动静。
就是味儿太臭了一点......
第一百零三章 人屠
烈风如刀,夹杂着无数沙尘,自窗外呼啸而过。
‘风沙镇’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十分贴切。
床上的易行之从打坐中回过神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丝毫进展。灵脉之中那一缕淡蓝色的真元,依旧是保持着服下混元丹那晚的状态,并无任何增长。
无论自己如何修炼,如今似乎都已没什么效果;那么混元丹的炼制,也需尽早提上日程了。
百年以上年份的蜀山灵参,至少开出七片花瓣的未明花,颜色已转为墨黑的凌烟草……每每想到混元丹所需要的药材,易行之都只能摇头苦笑。
难怪家底雄厚如崇剑门,一年也只能炼出寥寥两三颗……
这些药材不仅珍奇至极,而且往往是有价无市;只要一被发现,立刻便会引得各方势力哄抢,最终基本是悉数垄断在了大乾皇族,以及江湖上最顶尖那几个门派的手中。
而如今孤家寡人的自己,又该去哪里弄到这些东西呢?
风沙拍打窗户纸的“哗啦”声不住传来,吵得易行之有些心烦意乱。
转头望去,窗外的天色被隐没在了那遮天蔽日的沙暴之中,甚至令人搞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隔壁依旧是如雷鸣般的鼾声。那两个盗墓贼自从进入房间之后,似乎就一直在睡觉。
他们身上那种恶臭气味,明明隔了一堵墙,竟然还能飘进易行之鼻子里……
真是生化武器啊……易行之有些无奈地想着。
隔壁没什么异常,那个“放倒”了他的掌柜又迟迟不见动静。左右无聊,易行之索性开始研究起这房间内的陈设来。
一扇狮子图屏风把床与木桶隔开,颇有后世干湿分区的感觉;墙上挂着几幅花鸟杂画,落款之人易行之没听说过,画工也属实一般;木柜桌椅与这张床均是用一种易行之从未见过的棕色木料制成,纹理粗糙,但是极为坚硬……
整个房间内没有一件奢侈品,可房内干净整洁,摆设错落有致,看上去竟是并无多少廉价之感。
一间给客人饭菜里下蒙汗药的客栈,居然会这般精心地布置房间,这倒有些出乎易行之的预料了。
胡思乱想间,房门蓦然被人轻轻叩响。
“公子,需要热茶吗?”
房外的嗓音颇为熟悉,于是易行之坐正了身子,轻笑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端着个铜盆,推门进房之后,先是探头探脑地回头往外张望了一阵,而后才鬼鬼祟祟地关上了房门。
“公子,你没睡着!真是太好了……”那人放下木盆,一脸焦急地朝易行之低声道,“客栈已经打烊,掌柜他们很快就要上来了。你赶紧跑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哈哈,孙肖,果然是你!”易行之乐得直拍手,“我就说我不会认错人。”
“咳,让公子见笑了。”那一身粗布麻衣的店小二很是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你怎么不在落霞城待着,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易行之望着他黝黑的皮肤,眉头微微皱起,“风沙镇中龙蛇混杂,你又不会武功……真的不该来这里的。”
“说来话长啊……”孙肖轻叹一声,那失落的神情中似乎充满了故事;可他脑袋一转,却是又急得开始跺脚了,“公子,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来关心我干嘛?!赶紧走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可以告诉他们公子其实并未昏迷,待我接近之时突然暴起打伤了我,然后逃之夭夭了……”
“精彩,真是精彩!”还没等易行之回话,房门外却是响起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吱呀”一声巨响,房门被人很是用力地推开了。
那位身形魁梧地掌柜迈步走了进来,冲着孙肖冷笑连连:“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枉我好吃好喝地把你供着!老子好不容易才逮到一条肥羊,你居然想要把他放走……”
“我……我……”孙晓不敢回头,背对着他,说话声开始结结巴巴。
易行之倒是瞧得清楚。
在听到掌柜声音的一瞬间,孙肖那一张黑脸立刻就吓白了。
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令人绝望的噩耗一般,他浑身亦是不住颤抖着。
易行之站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骨瘦如柴的肩膀,权当安慰;而后便眯起眼睛,看向了客栈掌柜:“你待如何?”
掌柜鼻孔出气,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蒙汗药没效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长出了翅膀,也休想从这里逃走!”
话音刚落,一行人便抄着家伙从门外挤了进来,登时把这小小的房间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周围哪些手持木棍柴刀,长相歪瓜裂枣的乌合之众,易行之有点憋不住笑了:“哟喂,轻车熟路啊!看来掌柜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吧?”
“你也不去江湖上打听打听,老子‘血手人屠’孙四海的名号,那叫一个如雷贯耳…...”掌柜颇为嘚瑟地摇晃着脑袋,“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说的就是老子我了!”
“老大威武!老大凶名显赫!老大洪福齐天!老大流芳百世!老大…...”
周围的人立马也跟着瞎起哄。
在这些人阿谀奉承的马屁声中,掌柜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鼻孔都快仰到脑门上去了。
“那个……恕在下孤陋寡闻,这名号还真没听说过……”易行之却是面露难色;为了表达歉意,他甚至还朝那掌柜鞠了一躬……
“你…...”被易行之这一盆冷水泼下来,掌柜的大脸霎时间涨得通红,“你他妈现在就听过了!”
“行吧……那么敢问这位‘血手人屠’,你到底准备如何处置在下?”易行之缩了缩脖子,一副恐惧至极的模样。
“哈哈,你猜啊!”看到易行之似乎终于知道害怕了,掌柜得意地狂笑两声,“刚刚你不是挺牛气的吗?”
“难道是要把在下剁碎了,做成人肉包子?还是说要把在下的肠子掏出来,做成挂腊肠?!”易行之双臂抱在胸前,仿佛已被吓得直打哆嗦。
第一百零四章 出手
易行之这话一出口,原本热闹非常的房间内,却是猛然安静了一瞬。
而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带着一种无比反胃的神态。
“……驴日的!这小子在说些什么胡话?神经病吧?!”
“太他娘恶心了……”
“你……你个龟儿子怕不是吓傻了?”那位掌柜的表情也没好到那里去;他似乎是想象了一下易行之所描述的那般场景,立刻被恶心得打了个冷战,“老子……老子只想要钱!”
喔,只谋财,不害命么。
易行之耸耸肩,抱歉道:“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恐怕还是要让各位失望了。在下这次出来原本就没带几个钱,更何况现在已经快花光了……”
“看看他的包袱。”掌柜眉头一皱,冲身旁的人吩咐道。
一个脸上挂着几道刀疤,模样十分凶横的大汉应了一声;而后走到小桌前,拿起易行之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老大,真没多少钱。就只有几件衣服,几本破书……”大汉在那堆东西里翻找了几下,便颇为郁闷地向掌柜回道。
“瞧,没骗你吧。”易行之两手一摊,“在钱这方面,我从来不说大话……”
“你身上的衣服是用莫州琼丝织成的吧?老子见到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瞧见易行之包里没什么钱,掌柜倒也并未流露出多少失落神色,“琼丝制衣,非富即贵。你没带钱没关系,你家里人有钱就行了……”
“意思就是打劫不成,改绑票咯?”易行之大笑道。
“聪明。”掌柜亦是笑容满面。
“那你准备如何通知我的家人?”
“驿站送封信就行了,多大点事。”
“可我家住得很远……”
“老子等得起!”
“……”易行之无言以对。
“二叔,求你放了他吧……”那一直垂首不语,仿佛局外人一半的孙肖,此时却是倏然抬起了头,冲着掌柜央求道,“咱们总这样做,将来是要遭天谴的……”
“滚蛋,老子没你这种怂包侄子!”掌柜恶狠狠地瞪了孙肖一眼,似乎气不打一处来,“不绑这小子,老子手下这一大群人,难道你出钱给他们买饭吃吗?!”
“可是……”
“闭嘴!”掌柜火冒三丈,眉毛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要不是看你把客栈打理的还算干净,老子早就把你这没用的废物撵走了!”
被这凶神恶煞的掌柜瞪圆眼睛一通怒骂,孙肖的脸色青白交替一阵,又默默埋下了头去,再不敢说话了。
“放心。你是咱们的财神爷,老子不会让你饿死了。咱们都是按江湖规矩办事的人,钱一到手,立马就放你走。”收拾完孙肖,掌柜脸上却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朝易行之做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你家住哪?老实交代,还能省去一顿皮肉之苦。”
“烟雨山庄。”易行之倒是交代得很快。
“哪?!”掌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赶紧又问了一遍。
“莫州,烟雨山庄。”易行之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地址写山阳市风铃小区四栋二单元也可以,就是不知道大乾的驿站能不能送到……”
“烟……烟雨山庄?哪个烟雨山庄?!”惊惶之下,掌柜很明显地无视了易行之的后半句话。
“江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烟雨山庄?”易行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个大傻子。
“你……你……你是烟雨山庄的人?”掌柜的舌头开始打结。
“包里不是有名贴吗?你翻出来看看不就得了?”易行之摊手道。
掌柜一个箭步冲到桌子旁,在其上那一片狼藉的杂物中,翻出了一封名帖。
“易行之,莫州人士。现居灵溪山烟……烟雨山庄……”掌柜捧着名帖,颤颤巍巍地念了两句,而后便狠命踢了先前翻易行之包袱的那个彪形大汉一脚,“你他娘的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老,老大。俺刚才只顾着找钱了。”大汉揉了揉自己被踢痛的屁股,表情有些委屈,“况且,老大你忘记了?俺根本不识字啊……”
“你......”掌柜被他气到一张脸铁青,竟是想不出话来骂他。
“老大,烟雨山庄的人诶!咱们真的要弄他么?”
“不,不太好吧……”
“万一惹恼了那位血手扇客……”
周围的喽啰们望着易行之,亦是面露惧色,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掌柜。
掌柜的大脸盘子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是被自己那群聒噪不堪的小弟们搞烦了,破口大骂道:“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瞧瞧你们这副孬种模样!以后怎么还有脸在江湖上混?老子血手人屠这辈子怕过谁来?!莫说是只来了一个小辈,就算是那易凌亲自来了,老子也……老子也不怕他……”
说到最后这句,本是在义愤填膺慷慨陈词的掌柜,声音却突然之间小了不少。
显然底气有些不足……
“所以,知道了在下的身份,阁下还准备动手么?”易行之淡淡道。
“他奶奶的,富贵险中求!”掌柜一咬牙一跺脚,眼神中蓦然泛起了凶光,“小的们,抄家伙给老子上!无论他是谁,先拿下再说……”
只可惜,掌柜虽然喊得起劲,但他身旁的喽啰们却是无动于衷。
有几个甚至还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几步。
“反了,都反了!”掌柜像是甲亢发作似的,一蹦三尺高,伸手指着他们跳脚骂道,“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是烟雨山庄的人又怎么了?你们难道没看见,他身上连一点内力都没有吗?!”
无人回应。
他们皆是目光躲闪,不敢去看他那张暴躁至极的脸;当然,也没人敢真的对易行之动手。
毕竟,烟雨山庄这个名头,在这些江湖最底层人们的印象之中,那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一个活生生的神话……
“老子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么久,关键时刻一个都靠不住!你们都不上是吧?!老子上!”
掌柜从离他最近的人手里抢过了家伙,随后一个飞身纵跃,通红着双眼,径直扑向了易行之。
他手中那一根擀面杖模样的东西,离易行之的头便越来越近......
“哟,夜叉棍法,练得不错。”
易行之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还在对这掌柜的武功评头论足,完全没有一点要闪躲的意思。
于是乎,“咚”的一声闷响,毫无意外的,那根擀面杖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易行之脑门上......
一击得手,掌柜的眼底刚刚泛起一丝喜色;可是下一瞬,他却惨绝人寰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倏然倒飞出去。
“啪叽”一声,像坨烂泥般的糊在了客房的墙壁上。
第一百零五章 打劫
那根粗壮的木棍明明是敲在易行之脑袋上,可那掌柜却莫名其妙地惨叫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
片刻之后,他才从那面墙壁上缓缓滑落,如同没骨头一般软绵绵地趴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瞧见那上一刻还在威风凛凛大显身手的掌柜,后一秒竟是生死不知地趴在了地上;他手下那群喽啰们皆是大张着嘴巴,那一声准备为掌柜呐喊助威,也帮自己挽回点颜面的欢呼,亦是被硬生生地扼杀在了他们的喉咙里。
“好……好硬的头……”
“我早就说了,别惹烟雨山庄的人啊……”
呆愣一阵,喽啰们似乎终于理解了现在的情形,不由地便开始喃喃自语。
易行之伸出手,理了理自己被擀面杖敲乱的头发,而后冲他们轻笑道:“嗯?不准备给你们的老大报仇么?”
“公……公子说笑了。我,我们都是被他逼的!”
喽啰们互相对视一眼,皆是非常干脆地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顿时,房间内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武器落地声,仿佛变成了个铁匠铺。
开玩笑,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老大,只一个照面便被揍得倒地不起,他们甚至根本看不明白老大到底是怎么输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又如何敢冲上去报仇?更何况,这人还是从那个神秘至极的烟雨山庄里出来的……
世态炎凉啊……望着这群人瑟瑟发抖的模样,易行之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句。
当然,这些喽啰也只是在掌柜手下拿钱办事罢了,并不能指望他们讲什么兄弟义气。
就算哪天这个掌柜死了,他们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转投另一家吧?
毕竟在这无法无天的风沙镇上,喜欢干此种勾当的客栈,肯定不止这一间。
而对于这些衣衫破旧的江湖人们来说,能填饱肚子,偶尔还能喝上几盅小酒,或许便是他们人生最大的追求了。
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帮谁做事;而若是谁想让他们去送死,他们大概会头一个把那家伙给砍了……
“好吧,不报仇就算了。”易行之终于整理完了自己的发型,把目光转向了那趴在墙根下的掌柜,“况且我瞧他还在贼眉鼠眼地偷瞄呢,也不像要死的样子。”
真元护体,原本只是真元一种最基础的用法,可这效果仍是大大超出了易行之的预料。
简简单单地运起真元聚于头顶,并未有其他动作。可那功夫还算不错的掌柜一棒子撂下来,易行之自己还么感觉到什么疼痛,那掌柜却是被真元的反噬给瞬间弹飞了出去。
真元这种东西,对内力的压制实在太过骇人了。易行之刚才还真怕自己失手打死了他……
眼瞅那掌柜还趴在地上装死,易行之翻了个白眼,冲着他喊道:“咳,那个什么人屠。还绑我吗?”
闻言,掌柜先是赖在地上哼哼唧唧了一阵,之后才貌似颇为勉强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张嘴第一句便是求饶的话:“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易公子。还望易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人这次,小人一定痛改前非……”
声音虚弱已极,仿佛只剩下了一口气似的。
“嘿,说活还挺顺溜,看来是死不了嘛。那行……”易行之神色蓦然一肃,朝他大声喝道,“你先给我站直了!”
一声令下,地上的掌柜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站直身子,探头挺胸,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那动作的灵敏程度,和刚才趴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看着那仿佛是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站得笔直的掌柜,易行之强忍笑意,仍是一脸凶相地喝问道:“叫什么名字?”
“孙……孙四海。”
掌柜依旧保持着非常标准的站姿,双手紧贴在大腿上,一动也不敢动;说话声不住颤抖,有些含糊不清。
“籍贯?”
“天州人士……”
“干这行多久了?”
“饶命啊大爷!我这些年都只敢像这样劫点过路人的小钱,杀人防火的事那是一件也没做呀!您别看我给自己取的外号叫血手人屠,可我其实连半个人都没杀过啊……”易行之这一连串问题,似乎让掌柜那本就不太坚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给易行之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看在您和孙肖认识的份上,求求您别杀我……”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易行之猛翻几个白眼,朝一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孙肖问道,“这怂包真的是你亲戚?”
“我二叔。”孙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是他把我诓来这风沙镇的。”
“啧,摊上这种亲戚,你也是够倒霉了。”易行之一顿摇头叹气,而后颇为不耐的冲地上那正不住磕头的孙四海嚷嚷道,“行了,赶紧起来!你是存心想折我寿么?”
“不敢,不敢……”孙四海一听,赶忙哆哆嗦嗦地又爬了起来。
“我似乎没说过要杀你吧?”易行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别他娘再抖了!一会吓尿出来,多恶心人……”
“你……您真不杀我?!”
一听这话,掌柜脸上的那种精彩表情,光是一个‘喜出望外’都不足以形容。
“我这个人向来奉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易行之笑眯眯地说道,“你若是想杀我,那我肯定会杀你。但若是你想抢我的钱嘛,那就,嘻嘻……”
“就……就怎样?”掌柜一脸茫然,似乎还没听明白。
“就这样咯......”易行之跳回床上,换了一个十分吊儿郎当的坐姿,伸手指着张四海和他的喽啰们,大笑道,“打劫!你,你,你......还有你,赶紧都把钱给小爷交出来,麻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