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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泠州     游仙异闻录txt下载     游仙异闻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传承

    论剑大会,第三日。

    易行之三人又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不过今日那崇剑门的大长老却没出现在这里。擂台旁边站着的,换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锦衣妇人。

    据引路的李小坤说,这妇人便是崇剑门的三长老,也就是当年把他捡回去的那位。

    关离恨眯眼望着擂台上你来我往,正斗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却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总觉得,今天这些比武好无聊啊。”

    “因为没有冷门。”易行之剥了一根香蕉,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送,“而没有冷门的比试,事先就能预料到结果,自然不会有多好看。昨天还堪称百花齐放的江湖散人或者小门派弟子们,今日一旦遇上这群名门大派的年轻俊杰,却都没能撑过几个回合。”

    “嘶。”关离恨龇牙咧嘴,“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传承呗。”易行之耸了耸肩,“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不加入大门派,确实少了很多约束,但同时也失去了获得传承的机会。名门大派的核心弟子们,享受的是最优越的资源,修炼的是最顶尖的功法。这些散人若是没有什么逆天际遇,便很难与他们相抗衡。“

    “有道理。”关离恨点了点他那肥硕的脑袋,深以为然,“那你觉得,这次论剑大会,谁会是第一?”

    “估计还是秦牧。”易行之伸了个懒腰,“听说他去年已经把崇剑门的天剑九式练到了‘无我式’。那么昨日的那些胜者中,就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还有慕容姑娘呢?”唐雨鼓起腮帮,面纱微扬,似乎很不服气,“她剑法也很高啊!”

    “还是传承的关系。”易行之叹了口气,“慕容梦蝶天赋奇高不假,可慕容世家毕竟是新晋武林世家,根基尚浅;雪斋剑法也只能算是一套上乘剑法,和天剑九式这种江湖绝技比起来,依然要逊色不少。其中的差距,不是单靠天赋就能弥补的……”

    “可是……真的好可惜呀。”唐雨小声嘀咕着,“如果慕容姑娘也学了天剑九式,一定不会比那秦牧差!”

    “那以后人们再提起她,就会是‘崇剑门的慕容梦蝶’,而不是‘慕容世家的慕容梦蝶’了。”易行之轻笑道,“想获得大门派的传承,终归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就比如你那唐门,会把九转天邪经和阎王帖这类绝学,传授给一个外姓弟子么?”

    “应该……肯定……不会……”唐雨的声音支支吾吾的。

    “嘿嘿,这倒不一定。”关离恨用胳膊肘捅了捅易行之,眼神十分暧昧地插嘴道,“你不是大衍帮的人,可我爹肯定愿意把饕餮神功教给你。”

    “你别老拆我台!关大叔那是特殊情况……”易行之面露尴尬,“况且,就算他愿意教,我也不愿去学啊。我可不想和某人一样,胖得跟个球似的……”

    “你!我……”关离恨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蛋顿时黑了下来,气得直爆粗,“你大爷的!要不是我打不过你小子,早他妈跟你翻脸了!”

    “哈、哈、哈!”易行之仰天大笑。

    终于报了这家伙昨晚的嘴碎之仇,易行之现在当真是浑身舒坦。

    关离恨还待再骂几句,一旁的唐雨却忽然间大呼小叫起来。

    “啊呀呀,慕容梦蝶和秦牧对上了!”

    “什么?!”

    关离恨这边光顾着和易行之斗嘴了,根本没空去关心擂台处的情况。乍一听得这话,却是大喝一声转过了头去。

    只见擂台之上,那背负长剑的倾城佳人,的的确确是站到了秦牧对面去。

    “谁挑的谁?”关离恨嘴巴大张,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慕容姑娘哦!她一上台就指名道姓要和秦牧打。”唐雨兴奋地眯起了凤眼,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老易,你看这……”关离恨苦思冥想一阵,最终还是来询问易行之了,“莫非慕容梦蝶还有什么底牌?”

    易行之盯着擂台,眉头皱得很深:“看上去不像。”

    “为什么现在就要打啊?论剑大会可还有一天呢……”关离恨哭丧着脸。

    “以这两人的武艺,反正早晚都要遇上。”易行之又拿起一个橙子,捏在手里比划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地方下嘴,“提前打就提前打呗。谁输谁赢你也不会少块肉,看下去就行了。”

    “但是如果慕容姑娘输了,人家会很伤心的……”关离恨本来又打算恶心人,转头却瞧见了易行之的动作,“不是,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吃东西?嘴就没见你停过……”

    “民以食为天。”易行之终于掰开了橙子,一顿摇头晃脑,“古人云‘食色性也’,这吃东西可是排在第一位的。”

    “你才最该去练那饕鬄神功!”

    “没办法。”易行之嚼着橙子,满脸懊恼,“就是吃不胖啊。”

    “你……哼,不理你了!”关离恨像个受气包一样,一脸幽怨地偏过了头去……

    ……

    秦牧拔出了他的剑。

    他的长相非常普通。

    皮肤黝黑,颧骨很宽,鼻头有些塌陷。远不如师弟风无岸那般英俊。

    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一根木钗斜斜插在中间。

    单看外表。不认识他的人,或许只会把他当成一个落拓书生,根本无法与那声名显赫的“崇剑门护门三剑”联系到一起。

    他的剑就更加寒酸了。

    寒酸到甚至让人分不清那玩意儿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把剑——两截粗糙木柄,中间夹了一块破烂铁片。仅此而已。

    和他对手拿着的那把寒光四溢的锋利宝剑相比,他手里的东西简直像是在开玩笑。

    但是。没人会把这当成玩笑。

    他自己不会,他对面的慕容梦蝶不会,论剑大会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不会。

    因为他是秦牧。

    凌霜傲剑秦牧。

    这个理由便已足够了。

    “你的剑法很高。”秦牧手握长剑,直视着对面的美人,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动,“但还打不过我。”

    “我知道。”慕容梦蝶轻轻咬了咬她朱红的嘴唇,“可我总想试试。”

    “那便,来吧。”

    下一刻,璀璨剑光骤然亮起!

第十七章 剑心

    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

    凛冬虽至,通幽谷仍是极少下雪。

    并且,由于地势原因,就算下了雪,天气也不会变得很冷。

    论剑大会。近千人的会场,此刻雅雀无声。

    似乎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面上的动静都能听见。

    秦牧面无表情,收剑入鞘。纵身一跃,离开了擂台。

    慕容梦蝶呆立原地,怔怔出神。任由雪花飘落到她那头倾泻如墨般的秀发上,而后融化成水,浸湿了她的发梢。

    三十七招。

    这是她在秦牧手底撑过的回合。

    到得第三十八招,她手中的长剑便已被秦牧挑落,远远飞了出去。

    在秦牧那柄破剑的挥舞中,在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澎湃压力下,她甚至连还他一剑都没能做到。

    纵然早已预料到自己不是秦牧的对手。

    但当秦牧以无比蛮横的姿态,强行破去了雪斋剑法的守势时,慕容梦蝶仍是感到不可思议。

    差距,原来竟是这般大么?

    雪斋剑法肯定不如天剑九式,慕容世家能给予的资源亦比不上崇剑门,自己的天赋或许也没他高……

    种种理由,似乎都是酿成而今这般境地的元凶。

    但是,不应该败得如此凄惨啊?

    七岁学剑,十三岁大成,慕容世家里的武学教习再无她一合之敌;十六岁于剑法之上,朔州武林中未逢敌手——

    这些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在秦牧面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么?

    那么自己在婚期临近之时,大老远的从朔州跑到崇剑门来挑战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不甘么?或许还存着一丝侥幸?

    擂台旁的锦衣妇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可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慕容梦蝶失魂落魄地走下了擂台。

    现在,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对了,总得先把自己的配剑捡回来。

    记得是飞往那个方向了……

    ……

    ……

    眼前是一桌很奇怪的人。

    自己似乎并没有在擂台上见过他们。

    专程来看戏?这可挺稀罕的。慕容梦蝶这般想着。

    一个黑纱遮面的小姑娘,眼睛很漂亮。

    看到自己过来,她仿佛非常高兴,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一个胖得离谱的人,站起身喃喃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浑身肥肉不停扭动着,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过他的眼神,慕容梦蝶却一点不陌生。

    那是一种混杂了痴迷、倾慕、欲望等等诸多情绪的,赤裸裸的目光。

    很多人在面对自己时,这种目光都曾在他们的眼睛里出现过。

    有点恶心呢。慕容梦蝶想。

    而那捏着剑尖,含笑把佩剑递给自己的人,却是一个长相非常清秀的公子哥。

    清秀到可以称之为漂亮了——如果他是女人,说不定会比自己还好看。

    不过如今隆冬时节,天上正落着雪片,他另一只手里竟然还摇着一把折扇,未免有些附庸风雅之嫌。

    接过佩剑,慕容梦蝶道了一声“多谢”,转身欲走。

    “没那么大的……”身后却传来轻柔的话语声。

    什么没那么大?他到底在说说什么?

    差距么?

    慕容梦蝶不明白。

    “以你的剑法,本可以与那秦牧打上很久。但是你对他心怀惧意,未战之前气势便先弱了三分,越打下去心就越乱。心一乱,剑法就会乱乱,不然你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那人声音极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和他,差在剑心。”

    剑心。

    虚无缥缈的概念,捉摸不透的东西。

    那是一种对剑的执着。对手中之剑的绝对自信。

    有了剑心,才算真正迈入了剑客之列。

    不论剑法好坏,也无关天赋高低。

    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秦牧当然有,连败于自己手下的风无岸也有。

    而自己,却没有。

    自己肯与风无岸交手那么久,是否也存在着,对于他身上那种自己所缺少的东西,一丝丝可悲的羡慕?

    慕容梦蝶霍然转身。

    却见那公子哥已经坐到了桌旁,嘴里还塞着半个苹果。

    仿佛刚才那些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要怎样,才能修炼出剑心?”慕容梦蝶咬着嘴唇,目光中隐隐带着些期盼。

    至于她到底在期望着些什么?慕容梦蝶自己也说不上来。

    “问我也没用啊……”公子哥啃了一口苹果,“卡擦卡擦”的嚼着,说话声含糊不清,“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

    “没错。”公子哥点了点头,“你为何要学剑?”

    慕容梦蝶檀口微张,却是久久未能出言。

    对啊,自己为何要去学剑?

    父母之命?家族传统?抑或是单纯为了好玩?

    慕容梦蝶赫然发现,这个问题自己竟是从未仔细思考过。

    “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学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有一项安身立命的技艺?为了那几个不成器的兄长不至于给家族蒙羞?为了改变世人那女子不如男的转统观念?

    苦笑一声,蛾眉微微蹙起,慕容梦蝶无奈地发现,这个问题自己好像也答不上来。

    “你喜欢剑吗?”那公子哥笑着摇了摇头,又问了她一句。

    “喜欢,当然喜欢。”对于这个问题,慕容梦蝶倒是不假思索。

    如果不喜欢剑,谁会愿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来暑往,日复一日的与那三尺青锋作伴?

    “既然喜欢,那么一定存在着某种让你肯坚持下去的东西。”

    坚持下去的东西。

    慕容梦蝶轻轻闭上了美眸。

    那么,至今为止十一年有余,让自己醉心于剑道,失去了无数女孩子应有的乐趣;即使遍体鳞伤,也从未兴起过放弃念头的东西,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无它,唯‘剑’本身尔!”

    慕容梦蝶倏然睁开双眼!

    那是一种,从未在她那温婉似水的眼波里见到过的目光。

    锐利,自信,泰然,胸有成竹……种种溢美之词,均不足以形容。

    被这般眼神扫过,甚至会让人感觉皮肤生疼。

    整个人的气质,也因为那双奇异的眸子,变得大不相同了。

    如果说,刚才的她,还只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大美人儿;那么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位锋芒毕露的剑客!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公子哥放下苹果,望着她,轻声笑道。

    “的确是个好日子。”慕容梦蝶亦是回他嫣然一笑。

    大乾历天元十三年十一月廿七日,崇剑门,小雪。

    一代绝世女剑客慕容梦蝶,终悟剑心!

第十八章 变数

    论剑大会,第四日。

    大长老含笑立于擂台之上,眼底不时会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凶光。

    向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举起屠刀,竟然是这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吗?易行之皱眉盯着他,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毕竟今日是论剑大会最后一日,崇剑门的三大长老却是稀罕的尽数到齐了。

    擂台旁除了昨天已见过的三长老,那位面容陌生,笑呵呵的矮胖中年人,便是自论剑大会伊始便从未现身过的二长老了。

    听说这位二长老以前剑法极高,为人也相当和善,原本颇有希望竞争崇剑门的掌门。但是在二十年前与罗天教的那场争斗中,不幸遭人暗算,经脉萎缩武功尽失,无法再练。所以这些年他索性退居幕后,安心打理门中事务,充当起了管家一样的角色。

    崇剑门能发展壮大到如今这般程度,这位二长老居功甚伟。

    “唐雨那丫头呢,怎么还没来?”易行之打量了一阵那三位长老,转头问关离恨道。

    “她……她昨晚,喝喝……喝得太多,说……说说要睡……睡会儿懒……懒觉……”关离恨磕磕巴巴,一句话憋了半天。

    关离恨当然不是结巴。相反,他平时嘴皮子溜到易行之恨不得拿针给他缝上。

    而导致他今日连话都讲不利索的原因,大概是由于这方桌子上又多出了一张新面孔——

    慕容梦蝶巧笑嫣兮地坐在易行之对面,正姿势优雅地端着茶杯,小口抿着茶水。

    关离恨以往哄小姑娘还挺有一套的,怎么一到这慕容梦蝶面前,竟然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一样?

    不是已经喝过一顿酒了吗?莫非这家伙遇上了克星?易行之看着关离恨那低垂着脑袋,不时含羞带怯地偷偷望上慕容梦蝶一眼的模样,不禁暗自发笑。

    不过,关离恨遇没遇上克星还不太清楚,唐雨这次倒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那小姑娘昨晚兴致高昂,硬拉着慕容梦蝶要去拼酒。慕容梦蝶二话不说,竟是欣然应允。

    结果一行人喝到最后,唐雨已经醉得连人都认不明白,走路还需要人搀扶着;慕容梦蝶却只是俏脸微红,一副还能再战的样子。

    一起喝过那么多次酒,唐雨的酒量如何,易行之心里可是有数的。

    而能直接把她喝趴下的慕容梦蝶,酒量又该到了何等程度?

    难道这些江湖中的女人都这么能喝吗?易行之十分纳闷。

    “唔,周道打周然。同门师兄弟遇上了。”慕容梦蝶喝着茶,轻飘飘地瞥了眼擂台处。

    “如今只剩下了八人,还是抽签角逐。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易行之摇着折扇,望着擂台上那一老一少。

    很难想象,眼前这两人,一个垂髫老者,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竟然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并且,这孩童的年龄,还要比这老人大上一些……

    “天残玄功精深奥妙,威力奇大,这两人的武艺本也颇为高强。他们打进前八,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碍。”

    “以易公子的武学造诣,竟然也会夸这些人‘武艺高强’么?”慕容梦蝶却是柔媚地白了他一眼。

    一位原本就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儿,突然露出了此种娇嗔迷人的神色,这该是何等的美好景致?

    身旁的关离恨身子猛然一晃,似乎快要晕过去了。

    不过还没等易行之细品这一眼中的绝妙风情,此刻其他桌那些齐齐投注过来,那种雄性所特有的,嫉妒与愤怒交织,极其不友善的目光,却已经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咳,那个……”易行之组织了一番语言,让自己的话能够尽量委婉一点,“大妹子……啊,不是,慕容大小姐。而今你已是待嫁的皇族少夫人了,却和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凑在一块儿,传出去会不会风评不太好啊……”

    “怎么。梦蝶一介女流都不介意,易公子却也甚为在乎这男女之别么?”慕容梦蝶眼波流转,掩嘴轻笑。

    “我,我不是这意思……”易行之尴尬地挠了挠头。

    “易公子指点梦蝶悟出剑心,已是梦蝶的大恩人,更是慕容世家的好朋友。”慕容梦蝶正色道,“与好朋友坐在一起,梦蝶窃以为无人能说闲话。“

    “这算得上什么指点。”易行之汗颜,“以你的剑道阅历,修炼出剑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只不过是问了你两句话,把这个过程加快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无论如何。“慕容梦蝶臻首轻摇,“易公子这番恩情,梦蝶必将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真没必要这样的……”易行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这位固执的女剑客了。

    慕容梦蝶却已把目光转向了擂台处:“最后一战了。”

    “谁和谁打?”

    眼见慕容梦蝶似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易行之也只能苦笑一声,由她去了。

    “秦牧和张芷华。”关离恨还是害羞地埋着头,不过好在说话已经不结巴了。

    光顾着讲话,擂台上发生的事情易行之都来得及没去关心。

    转眼间,这场浩浩荡荡的论剑大会,竟是已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张芷华?我还以为秦牧最后的对手会是周然。”易行之语带惊讶。

    “没办法,周然和他师弟打得难分难解;纵然最后赢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关离恨一摊手,“而张芷华拿下他的对手却没费多大力气。一来二去,就让这人妖捡了个大便宜。”

    “原来如此。”易行之轻轻合上了折扇。

    擂台之上。

    秦牧仗剑而立,面色冷峻。

    对面的张芷华仍是一副女儿神态,兰指微翘。

    一声锣响。

    论剑大会的谢幕之战,就此开始。

    张芷华朝秦牧抛了个媚眼,转身却是很干脆地跳下了擂台:“哎哟哟,奴家可不是秦大爷的对手!奴家怕疼,还是尽早认输为妙……”

    “张芷华弃权,秦牧胜。”大长老面无表情。

    一时间,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千人瞩目的论剑大会最终战,竟是以这种方式,草草结束了?

    不光台下的观众生气,就连擂台上站着的秦牧,在愣了一瞬神之后,也罕见地阴沉下了脸。

    他拔剑出鞘,嗓音中隐含怒火:“谁能,与我一战?”

    “啧,还挺狂……”关离恨语气酸酸的。

    “像他那样的人,狂一点也无可厚非。”慕容梦蝶神色复杂。

    “无论你是什么门派,无论你上没上过擂台,只要能接我百招,这论剑大会的第一我便拱手相让!”秦牧持剑四顾,眼神像是一头欲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擂台之下,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无人敢与他对视。

    “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也可以咯?”

    此刻,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却突兀地在会场门口响起。

    中气十足,桀骜不羁。

    而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黑衣男子,嘴角蕴着一丝莫名笑意,在众人惊异眼神的注视中,徐徐步入了会场。

    “他怎么来了?”慕容梦蝶秀眉颦蹙,似乎非常疑惑。

    “这哥们儿谁啊?”易行之盯着那人,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关离恨一脚。

    “唐子衣。”关离恨亦是面色凝重。

    易行之折扇一敲手心:“哟呵!正主终于出现了……”

第十九章 题目

    唐子衣沐浴在人们或惊讶或疑惑的目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英俊的面容,潇洒不羁的外表,以及那加之于身的诸多光环。

    他本也习惯了成为全场焦点。

    “无论门派,无论打没打过擂台。”伸手遥指擂台上的秦牧,唐子衣低笑道,“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不错。”秦牧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于是唐子衣纵身跃上了擂台。

    数丈距离,他的身姿却是如同大鹏展翅一般,般疾掠而过。随后稳稳落在秦牧对面,一撮而就。

    这一手轻功,便已引得在场众人为之惊叹了。

    “那在下当然也能上来。”直视着秦牧,唐子衣的嘴角越钩越高,“对吧?”

    “正是。”秦牧面沉似水。

    “不行。”擂台旁,那位锦衣妇人立刻出言制止道,“这不合规矩。”

    她身边的大长老却是淡然一笑:“无妨。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那矮胖的二长老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两人,仍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似乎并不打算插嘴。

    “可是……”三长老还待再分辩几句。

    “师妹。目前掌门师兄不在,根据门规,门内大小事务便均由我代为决定。”大长老敛起了笑容,“莫非你有什么异议吗?”

    “师兄你……”锦衣妇人蓦然瞪大了双眼,似乎没想到大长老会以这种话来压她,“好好好,那便如你所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就不管了。”

    一连三个好字,足以见她心中之愤懑。

    大长老仿若未觉,面容上又挂起了笑意:“当然。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便是。”

    “上次论剑大会败于你手,在下着实引为一生之耻。”唐子衣却不管台下发生了什么,仍是死死瞪着秦牧,“不过这两年以来,在下倒也学会了不少新东西。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再次领教领教你那天剑九式。”

    “多说无益。”秦牧闭上双眼,待得再睁开之时,已然恢复到了他平时那般冷静的神色,“要打便打。”

    “正有此意。”唐子衣手腕一抖,一柄长剑已握在掌中。

    却不知他是从哪里取出来的。

    秦牧眉头微微一皱:“你要用剑?”

    唐子衣仍是嬉皮笑脸:“怎么?你用得,在下就用不得吗?”

    “随你。”秦牧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脑中的杂念抛去,“动手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骤然闪过。

    很难形容这一道光——它璀璨,惊艳,华丽;却又一闪即逝,令人难窥全貌,不免怅然若失。

    秦牧身形猛然暴退数步。

    而后他低下头,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黝黑的皮肤。

    “嘿嘿,躲得还挺快......”

    唐子衣横剑立于原地,脸上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笑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自己长剑那冰凉的剑身。

    这番诡异的举动,让这方小小的擂台,此刻竟似笼罩上了一丝森森鬼气。

    擂台四周,一片桌椅倾覆之声。不少人已站起了身,均是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一剑所震慑。

    “嘶……邪门儿。”关离恨倒吸一口凉气,“老易,你怎么看?”

    “快!”易行之也面露惊诧之色,“实在太快!”

    比武切磋,如果一定要用一个比喻来形容的话,那么就像是在做题——

    先手之人出一道题,后手之人便会立刻寻求解法,将其挡下;甚至抢得先机,反客为主,让自己成为出题人。

    争斗双方互相出题考量的过程,此之谓“见招拆招”。

    最终,率先解不开对手所出题目的那一位,便是败者。

    而唐子衣方才那一剑,却是轻易打破了这个规则的桎梏。

    仅凭一个‘快’字。

    单纯的快,极致的快。

    快到让对手还来不及看清题目,便已成为了剑下亡魂。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风无岸的剑也算得上快,但至少还有招式可寻。

    可唐子衣这一剑,却是不带任何招式,仿佛孩童玩耍地般的随意挥出。

    只不过挥剑的速度,要快上无数倍罢了。

    快到这般地步,本已不需要任何招式。

    “这不是唐门武学。”易行之下了结论。

    “肯定不是。唐门中没几套剑法,门派历史上也从未出过什么剑客。”慕容梦蝶浸淫剑道多年,眼光自有其独到之处,“唐门弟子向来精于暗器与近身短打,匕首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武器。以他们的战斗方式,使用长剑无疑是束手束脚。”

    “老易。换做你来和他打,结果如何?”关离恨问了一个目前他非常关心的问题。

    “纯拼招式的话。”易行之沉默半晌,给出了一个答案,“一百招。”

    关离恨面色凝重:“能与你斗上一百招,这唐子衣也足以自傲了。”

    这话说得有些狂妄。

    但就连一旁的慕容梦蝶也只是轻点臻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不。我的意思是,我只能接下一百剑。”易行之双肩一耸,咂嘴道,“啧,挡下或者躲开这种攻击,需要把五感逼至极限,集中所有注意力。一百招之内,我若未能拿下他,那时精力便已损耗殆尽,反应就会变慢……再打下去我必败无疑。”

    “真的假的?!那这唐子衣岂不是无敌了?”关离恨双目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

    易行之武功如何,作为与他一起长大的伙伴,关离恨可是最有体会的。

    那已经不能用常理揣度,简直可以称之为怪物了。

    “无敌?哪有那么容易。我也讲了,前提是‘纯拼招式’。”易行之缓缓摇头,“比武这种事情,又不是单凭招式高低就能决定胜负的。”

    “那你看这秦牧......”

    “难。”易行之右手捏着折扇,敲打着左手手心,“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打。”

    擂台处。

    “小心。在下的第二剑,要来咯!”

    之前一剑斩出,似乎收获了颇为满意的效果。

    台下众人的惊呼赞叹,也在意料之中。

    唐子衣笑得愈发放肆,甚至还出言提醒了对面的秦牧一句。

    绝对的自信,乃至于自负。

    两年前,他便是在这座擂台之上,品尝到了人生首次败绩的苦果。

    最终倒下那一刻,那种刻骨铭心的屈辱感,让唐子衣甚至一连几个月都睡不好觉。

    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秦牧那张波澜不惊而又平凡无奇的脸。

    而今日,便是将那种痛苦感受,尽皆归还的时候了!

第二十章 解答

    唐子衣第二剑已出。

    这般连看都看不清的题目,秦牧又该如何去解?

    他的选择倒是非常简单。

    那便是——不解。

    面对那迅如雷霆霹雳般,瞬息已至左胸的剑锋,秦牧却是不管不顾,挺剑刺向了唐子衣的右眼。

    不仅不去解题,这般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反倒是给唐子衣出了一道难题。

    他这一剑,固然能先一步插进秦牧的心脏里;然而在此之后,他的眼睛也会立刻被秦牧刺瞎。

    唐子衣没多想,也没有时间再给他去思考。

    所以这一剑虽已划破了秦牧的衣襟,眼看就要见红。他却只能往后撤大一步,躲开了秦牧那袭至眼前的剑尖。

    “嘿,无我式。练得不错。”

    唐子衣嗤笑一声,反手再出一剑,去削秦牧右肩。

    而几乎与此同时,秦牧也抬剑刺向了他的脖子。

    他的剑尖本已挑开了秦牧肩头的布料,可对手的长剑亦是离他的咽喉只差毫厘,唐子衣只得无奈地回剑将其挡下。

    秦牧这近乎于街头无赖斗殴一般的还击,给唐子衣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故而他的剑法虽迅疾无匹,秦牧的衣衫也早已被他切得支离破碎,可他却始终无法给予秦牧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击。

    一时间,擂台上的局势竟是又僵持了下来。

    “心无敌我,有进无退。想不到这无我式,居然也是一套无招之剑。”易行之饶有兴致地看着擂台上的打斗,“天剑九式当真非同凡响。”

    “这两人不会又要打上老半天吧……”关离恨回想起了两年前的场景,不禁嘀咕了一声。

    “不会。这种打法毕竟太耗精神,秦牧的天剑九式也尚未纯熟。你看,他的反击始终要慢那唐子衣一拍。”易行之打开折扇,放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等到秦牧再也无法维持现状,唐子衣的剑不但能划破他的衣服,还能在他身上留下点记号时。他离败便不远了。”

    关离恨又把目光投向了擂台。

    的确如易行之所言。在唐子衣那般疾攻之下,秦牧的还击却是显得愈发勉强无力,身上的衣衫亦是愈加褴褛了。

    透过他衣服上的破洞,已能看到那皮肤上渗出的丝丝血迹。

    “可是……唐子衣这套剑法,梦蝶怎么有一种越看越眼熟的感觉?”慕容梦蝶瞧了半晌,却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易行之咧了咧嘴,“如果真是你所想的那门武学,那这里面的乐子可就大了。”

    望着擂台上那两个激斗正酣的人影,易行之逐渐握紧了掌中的折扇。

    转头看向擂台下方,崇剑门那位三长老,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上的唐子衣,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想通,擂台上却已分出了胜负。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秦牧长剑蓦然脱手,“噔噔噔”连退三步。

    “啧啧,太狠了。”易行之直咂嘴。

    关离恨用力揉着自己的胖脸:“是有点过分……”

    唐子衣全身颤抖,英俊的面容扭曲了几下,旋即便是仰天大笑!

    首尝败绩的苦楚,两年来内心所受的煎熬,以及修炼这套剑法给自己带来的伤痛……

    一切的一切,于今日,终究是有了回报!

    秦牧面色惨白,伸手捂住了自已的脸颊。

    殷红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

    最后那一剑,唐子衣不仅挑去了他的长剑,还顺势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

    比武切磋,最忌伤人脸面。

    无论是多么友善的切磋,只要有人故意在对手脸上留下了记号,双方便很有可能发展为死斗,再无转圜余地。

    因为脸上的疤痕最是难以根除。一旦被伤到脸颊,说不定将会是伴随一生的失败烙印。

    唐子衣这番举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羞辱了。

    “竖子敢尔!”崇剑门三长老,这位一向雍容华贵,举止端庄的锦衣妇人。如今也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双膝一曲,便欲跳上擂台。

    “师妹。擂台之上,刀剑无眼,各安天命。”大长老却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拦下了她,“唐少侠没下杀手,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可这唐子衣用的,分明是那罗天教的太阴剑诀!”三长老柳眉倒竖,“我只恨没能早点看出来!”

    “对啊。师兄,这唐子衣与魔教定然脱不了干系……”那矮胖的二长老也收敛起了一直以来的和善笑容,面色凝重非常。

    “太阴剑诀怎么了?魔教又怎么了?”大长老嘴角微掀,似笑非笑,“无论门派,均可上去比斗。这可是秦牧自己提出来的。”

    “师兄?!”三长老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哈哈,当然!”大长老狂笑几声,一张脸倏而布满厉色,“我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三长老见此,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没去接话。

    纵然她再迟钝,此刻也已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不对劲,纤手悄然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唐子衣笑够了之后,没去理会面前那依然呆若木鸡的秦牧;却是转过头来,阴沉着脸,朝那大长老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长老。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嘿嘿!”闻言,大长老朗声一笑,“果然是你!”

    于是大长老跳上擂台,捏住了唐子衣的肩膀;而后腾身而起,把他带到了会场边缘处的屋顶上。

    “感谢大家来崇剑门做客。而今论剑大会也已结束……”

    “那么。”

    “就请你们。”

    “一起去死吧!”

    居高临下,大长老扫视着会场中的人群,眼睛里闪动着狠厉而又兴奋的光。

    似乎已经提前预见了此地下一幕的场面。

    随即他大手一挥,做了一个非常潇洒的手势。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

    会场里的人们,在大长老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过后,属实骚动了一阵。

    但是等了大半天,似乎一点动静也没出现啊……

    大家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目睹了大长老这番怪异举止之后,众人不由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这玩的是哪一出……”

    “那人干吗?失心疯了吧……”

    “……莫非是崇剑门准备的余兴节目?”

    大长老与唐子衣面面相觑。

    不应该啊?!

    按照计划,这地方现在应该已是地动山摇,血肉模糊,断肢横飞,一派尸山血海的景象才对……

    这可是他要向罗天教递上的投名状!

    而不是为了来看这群人,那种围观猴子表演一般的嬉笑神色。

    “你们怎么还没死?!”大长老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已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神使何在,速速现身助我!”

    神使大人早已死透了,自然不能再‘现身相助’。

    不过大长老此番求援,倒也并非无人应答。

    一个气势豪迈,却又带着三分戏谑,三分冷酷的声音,蓦然从这论剑大会的会场外传来。

    “崇剑门李征助拳来迟,还望大长老恕罪!”

第二十一章 终局

    话音刚落。

    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会场入口处走了进来。

    大长老望着为首那人,那个龙行虎步,器宇轩昂的身姿,眼中的疑惑与愤怒已尽数转为了绝望之色。

    那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

    头发蓬乱,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明亮非常。

    “不,不可能!”大长老指着他,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着,“你明明去了檀州刘家做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身崇剑门服饰的大汉,抱着胳膊仰起头,盯着那房檐上的大长老:“我若再不回来,这崇剑门怕是都要被你给拆了。”

    “李征,你……你早就发现了?”

    “早就发现?哼,张枫,我自认崇剑门向来待你不薄,谁曾想你竟能干出这等人面兽心之事?”李征冷笑一声,“若不是这位摘星门的小兄弟,前晚连夜跋涉了上百里来檀州寻到我,我怕是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李征让开身形,露出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

    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在会场里瞧了一阵,忽而目中一亮。

    易行之见他看过来,不动声色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罗俊杰伸手一抹头发,洋洋自得。

    “待我不薄?!”大长老双目中似乎快要喷出火来,“李征,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当年我们一起进的崇剑门,你天赋不及我,武功不及我,刻苦更不及我,可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当这掌门人?!”

    “哦,是因为这事。原来你对此一直心怀不满。”李征恍然道,“但这谁做掌门,咱们完全可以再行商量,何必牵连外人。”

    “再行商量?你放屁!”大长老目眦欲裂,“做了那么久的掌门人,你会愿意拱手相让?!”

    “所以你便投靠了魔教?”李征皱起了眉头,“所以你就要向论剑大会这些无辜之人出手?”

    “还不都是被你逼的!”大长老如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着,状若疯魔,“事成之后,我便是罗天教的中原护法!中原武林所有门派,尽皆由我统率!”

    “那只不过是与虎谋皮,自欺欺人罢了。”李征苦笑摇头,“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杀了这些人之后,不仅中原武林里再无立足之地,就连魔教许你的那些好处,真的会给你吗?换你来当魔教教主,会容忍一个同门相残的背叛者,去执掌大权么?”

    “我……”大长老面色阴翳,哑口无言。

    “计划失败,很惊讶吧?”李征伸出手,指尖夹着一颗黑不溜丢、汤圆般大小的圆球,“霹雳子,能搞到这种东西,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若非提早发现,这地方怕是已成为人间地狱了。”

    “这些东西我埋藏得极为隐蔽。”大长老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慌神一阵之后,而今已是恢复到了从容神色,“你到底是如何寻到的?”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这次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人里,可是有那么一位大衍帮的少帮主呢。”李征收起了那枚‘霹雳子’,继而轻声笑道,“在大衍帮的人面前玩火药,未免太过贻笑大方了。”

    大长老倏然转头,一眼便在下面的人群中寻到了那人;继而死死瞪着他,一顿咬牙切齿。

    这倒不是大长老眼神好,而是由于那位实在胖得太过离谱,站在人群之中就显得格外扎眼……

    关离恨的武功确实很差。

    但无论武功如何,江湖上的人却不会小瞧任何一位大衍帮弟子。

    因为他们掌握着一种,江湖人谈之色变,所有武学都无法触及到的毁灭力量。

    火器。

    感受到那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惊讶目光,关离恨抬起胖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惭愧,惭愧。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什么时候的事?”慕容梦蝶看着他,一双凤目中写满了好奇。

    “嗨,就前天晚上。本来我都快睡着了,结果被易行之那小子找上门,硬拉我过来,把这些破玩意儿全找出来了……”面对慕容梦蝶,关离恨却是不敢再摆架子,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相当诚实地一五一十全交代了,“你可别怪我啊,是老易让保密的,跟谁都不能讲。他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易行之淡淡笑了笑,没去接话。

    “张师弟。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弟。”李征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长老,“回头吧。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去执法堂领杖八十,革去大长老职务,我只罚你去祖庙扫地,你仍然可以留在崇剑门里……”

    闻言,易行之眉头却是猛的一皱。

    对于一个勾结罗天教,妄图加害无数武林中人的叛徒,李征竟然只作这般处罚,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这分明是在护短啊……

    可那霹雳子终究没被引爆,大家都好端端的活着,这件事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崇剑门的内部问题。

    无论李征是要清理门户,还是不疼不痒的教训一顿,这都是他自己的‘家事’,易行之身为一个外人,对此倒也无能为力。

    不过,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盟主,易行之不免会生出几分轻视之意。一时间,‘冠冕堂皇’,‘不识大体’,‘瞎护犊子’之类的形容词,被他一个接一个的安排到了李征头上去……

    李征当然听不见易行之的腹诽,他还在那苦口婆心地劝导着房檐上的大长老呢:“浪子回头金不换。师弟,我知你生性纯良,如此行事,定是受了那些魔教妖人的邪法蛊惑……”

    “……”

    四周一阵嘈杂私语之声。

    显然,李征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法,也引起了众人的不忿。

    啧啧,邪法蛊惑,台阶都帮他找好了啊。易行之心下鄙夷更甚。

    生性纯良?!这种词语若能与那大长老扯上关系,易行之都得怀疑自己的世界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该去找个心理医生瞧瞧了。

    “回头?我早已回不了头了。”

    大长老却是面无表情,眼珠子翻得跟死鱼一样,似乎根本不领李征的情。

    “不过李征,你倒也不必摆出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我的武功如何,咱们心里都有数。我若要走,你决计拦不住我。不仅是你,哪怕这些乌合之众一起上,也同样拦不住我!”

    “唉,执迷不悟。”李征长叹一声。

    他已是冒着触怒在场武林同道的风险,想要保这位师弟一命。可这人竟是铁了心要与他对着干。

    自己想死,那便谁也救不成了。

    “废这么多话干嘛?”大长老身旁的唐子衣半天没插上嘴,早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李征是吧。你那乖徒弟秦牧的天剑九式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就来会会你这当师父的!“

    语闭,剑出。

    唐子衣从屋顶跃下,人剑合一,借下坠之势,如惊鸿般直刺李征胸口。

    “聒噪。”面对那来势汹汹的唐子衣,李征却只是抬起手臂,随意朝他一指。

    一声凄厉的破风尖啸。

    唐子衣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像是个破麻袋一样,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一时间,倒吸凉气之声在周遭响彻,不绝于耳。

    虽然众人今天的受到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但都远远及不上这一次。

    “嘶!”

    “无形剑气?”

    “这是,剑……剑气离体?!”

    自灵枢上人死后,这般沉寂了百年的绝技,于今日终是再现江湖!

    “你……”大长老指着他,手臂止不住的颤抖着,“你什么时候领悟的?”

    “大概两年前吧。”

    “世人皆道你当上掌门之后,醉心于权利,功力早已止步不前。我以前亦是这般想法……”大长老脸色苍白如纸,惨笑一声,缓缓放下了手臂:“呵。原来,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走得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远了。”

    “还要打么?”

    “我说过。已经回不了头了啊。”

    大长老终究还是拔出了他的剑。

    只是,面对李征这般虚无缥缈,江湖传说一般的手段,大长老也未能比唐子衣坚持更久。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指,大长老便躲闪不及,被那无形剑气击中。

    垂首,望着胸口的细小血洞,大长老努了努嘴唇,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而后,他便径直往后倒了下去。

    尘埃落定。

    大长老被剑气贯穿心脏,唐子衣生死不明。

    宛如一出闹剧,终归是要散场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

    比如那位三长老,她现在正心疼地看着秦牧。

    秦牧仍是眼神呆滞地捂着脸颊,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这是剑心不稳的迹象。

    稍有不慎,这位崇剑门的剑道天才,以后便会连剑都拿不起来。

    三长老的怒气,终究是要找人发泄的。

    而地上趴着的唐子衣便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出气筒。

    于是她提剑走了过去。

    “魔教余孽,死有余辜!”

    易行之不经意间瞥见了这一幕,蓦然双目圆睁,大声喝止道:“且慢!剑下留……”

    很可惜,迟了一步。

    易行之还是低估了女人的怒火。

    特别是一位中年妇女的怒火。

    三长老的剑迅如闪电,已是插进了唐子衣的脖子里。

    鲜血,仿佛涌泉一般喷洒了出来。

    大长老死了,唐子衣死了,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掌门师兄。”二长老快步走到李征身边,低声道。

    李征朝他微微颔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份内之责罢了。”二长老轻轻摇头,“不过还有一事,近日丹房已将那混元丹炼成,原本是作为此次论剑大会第一名的奖励。唐子衣虽败秦牧,可他毕竟是魔教中人,况且现已身亡。那么这枚丹药,就还是赠予秦牧吗?”

    “关于此事,我倒是已有计较。说来惭愧,这次的事,我也是被拉来收拾残局的,只能算个马后炮。”李征感慨道,“真正发现那张枫的阴谋,并且运筹帷幄将之挫败的,却是一位少年英雄。这次论剑大会,他虽不曾上台比斗;但这第一名,实在非他莫属。”

    “是谁?”二长老语带惊异。

    “便是那烟雨山庄的少庄主,易……易……”

    李征转着脑袋,四处寻觅,却迟迟未能发现要找之人的身影。

    走了么?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对此,这位崇剑门的当代掌门人,亦只能是苦笑摇头。

    “算了。他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我也不能过分强人所难。”

    于是李征腾身跳上了擂台。

    望着台下那些神情各异的人们,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咳咳,让诸位见笑了。此番敝门清理门户,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故而并未提前告知,还望恕罪。论剑大会虽已结束,不过为表歉意,今夜敝门将会在此地设下晚宴,届时还请诸位赏光一聚,尽兴而归。”

    一场罗天教策划已久的阴谋,只是被他轻描淡写地叙述成了“清理门户”。

    并且效果看上去十分不错。

    虽然对于崇剑门的隐瞒有所不满,不过这白吃白喝,亦是人生一大乐事。

    所以大家的脸上,又重新洋溢起了微笑。

    会场之内,依旧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第二十二章 尾声

    月挂中天。

    通幽谷上方那些终年萦绕不散的云雾,今晚却是在夜风的吹拂之下,缓缓散去了。

    久违的月光洒了进来。

    彤湖畔,易行之躺在那似锦繁花中,凝望着天上那半轮皎洁残月。

    他今晚喝了很多酒。

    认识的,不认识的,参加论剑大会的年轻人,崇剑门做东的老者……来找他敬酒的人,堪称络绎不绝。

    虽然很想体验一把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般的大侠感觉,可关离恨却是个管不住嘴巴的家伙。

    要他事先保密,他知晓轻重,还能勉强忍住;可要让他事后不说,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一些。

    所以,晚宴上,几杯烈酒下肚,关离恨便化身为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一般,把易行之那点“光辉事迹”添油加醋地给那些武林中人讲了一通,只把他吹成了天上罕有,地上绝无的当世大谋士。

    人们高涨的热情令易行之深感招架不住,他只得找了个借口跑出来,打算先躲一阵子。

    耳畔传来微弱的脚步声。

    易行之转头去看。是唐雨走了过来。

    唐雨今天很少见的没戴面纱,露出了她那张眉目如画的精致脸庞。

    黑色衣裙,衬得皮肤愈加白皙。一头黑发工工整整地束成了马尾,更添几分俏皮之色。

    就连天上的月牙此时也正巧悬在她的脑后,更显得她仿佛出尘仙子一般清丽动人。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红红的,似乎还蓄着泪花。

    据说,这姑娘下午趴在唐子衣的尸体上,足足哭了快两个时辰。

    仅仅是睡了一会儿懒觉,竟然连大师兄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生离死别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涉世未深,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来说,终归还是太过残忍了。

    “你果然在这里。”唐雨抱着膝盖,坐到了易行之身边。

    “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易行之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上的月亮,鼻尖却弥漫开了一些如兰似麝的芬芳。

    不知是这满地花朵的味道,还是唐雨身上所散发出的女儿香气。

    唐雨没再说话。

    她从怀中摸出了酒壶和小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月下,湖边。

    花海之上,有佳人相伴于身旁,自斟自饮。

    如梦幻一般的场景。

    易行之眼神迷离,还没尝到那酒,似乎已有些醉了。

    “陪我喝一杯?”唐雨又摸出一个小酒杯,往里斟了一杯酒,递到了那躺在地上的易行之眼前。

    易行之撑起身子,接过了酒杯。

    唐雨捧着自己的杯子,和易行之手里的轻轻碰了碰。

    “敬大师兄!”

    而后臻首微仰,一饮而尽。

    易行之却只是把玩着手里那精致的小酒杯,并未张嘴去喝。

    “想什么呢?”唐雨高高撅起了红唇,那般娇憨赌气的神态,甚是乖巧可爱,“快喝,不许耍赖!”

    “我在想。若是我喝下了这杯酒,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喝酒了。”易行之转着杯子,轻声笑道,“我说的没错吧,神子大人?”

    “你又在开玩笑了,而且一点也不好笑!”唐雨气哼哼地朝他嗔道,“神子不是大师兄么?”

    “哦?可是‘神子’这个称呼,今日论剑大会上根本无人提起过。”易行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唐姑娘又是从何处得知,‘唐子衣便是神子’这等消息的呢?”

    唐雨那明媚的眼波中,终于闪过了一抹异样神色:“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么?”

    易行之耸了耸肩,而后转动手腕,把他杯子里的酒,倾倒在了身前的花丛之上。

    那些被酒淋过的花朵,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悉数枯萎了下去。

    “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唐雨抬起纤手,葱白指尖轻轻缠绕着她那乌黑柔顺的发丝,笑容不改。

    “要说发现,其实也只是在接过这杯酒的时候才发现的。我修炼的功法比较特殊,五感比一般人要强上一些,所以能闻出来酒里加了点料。”易行之随手扔掉酒杯,又躺回了地上那张由鲜花铺就的大床上去,“在此之前,我只知晓神子定然不是那唐子衣罢了。“

    “何以见得?”唐雨笑靥如花,反问道,“我倒觉得唐子衣作为我精心打造的替身,各方面都还挺完美的。他进入神教之后,我不仅从没和他见过面,还给了他神子般的待遇,神子才能学到的秘籍,甚至是与我一样的权力——他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当成神子了。这次的计划,也是多半由他与那大长老所拟,我不过是想来收拾残局的……”

    “的确,我最开始也认为他是神子,毕竟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他甚至还在罗天教控制的风沙镇上现身过。败于秦牧手下,又得知逆乾坤竟然已有传人,这代表着唐门下一任掌门也不是自己。经历几重打击过后,他心性大变,一怒之下投身魔教,向昔日手足举起屠刀——这一切也都说得通。”话至此处,易行之却是话锋一转,“但是,他却在绝对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什么意思?”

    “神使死去的那间密室虽然隐蔽,但他事先一定会详细上报给神子,我不信这几天那位神子没去找过他。之后他那所谓的潜入崇剑门内,以及埋伏于山下路口的人,却都没有任何动静。罗俊杰出入崇剑门,一路竟是畅通无阻。这时候我便知道,这次罗天教的行动,多半是取消了。”

    “没错。神使是我最后才安排下去的,算是多一重保障,由我直接管辖,唐子衣并不知情。我发现神使身亡之后,得知事情已生变故,便立刻撤走了所有还留在崇剑门里的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行动已经取消,那唐子衣还来干吗?不仅来了,竟然还在擂台上公然使出了魔教武学。这般愚蠢行为,与那神机妙算的神子形象实在相去甚远。那时候我便知道,他非但不是神子,反而和那崇剑门的大长老一样,不过是个弃子罢了。”

    “全中,精彩。”唐雨轻轻拍了拍小手,“不错。此事未成,唐子衣留着也没多大用处,还是死了来得干净。”

    听见唐雨那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易行之心里颇觉有些不是滋味:“……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难道你对唐子衣就没生出过一点同门之情?”

    “同门之情?呵,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的伪君子罢了。”唐雨嗤笑一声,“他败给秦牧之后,我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自己学会逆乾坤的消息给他。结果还没等我出言引导,他竟然自己找上了神教分坛来。你说说,对于这种衣冠禽兽,我如何能生出那同门之情?”

    “唉......”易行之只能长叹一声。

    “所以,在这之后,你便知道我是神子了?”

    “不。对于你,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根本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哪里想不通。”唐雨双手抱着膝盖,含笑看着他,“能不能说来听听?”

    “比如说,我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座庙里?你一见面就怀疑我了?”唐雨瞪大了美眸。

    “我哪有那么神。”易行之苦笑一声,“那时候我只是奇怪。我出手助你疗伤之时,却发现你体内的伤势根本没我想象的那般严重,原本还可以与那江大龙两兄弟周旋很久,完全没到要动用逆乾坤的地步。我当时只道是你性格刚烈,不堪受辱。现在想来,或许只是认出了我的江湖扇吧?”

    “没错。”唐雨轻笑道,“有烟雨山庄的人出现,自然会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当然也轮不到小女子我出手了。”

    “可如果我真的不会武功,或者对此视若无睹,你又该怎么办?”易行之皱眉,“逆乾坤如果施展完全,今后可就永远无法再动武了。”

    “不动武就不动武呗。这次运气不太好,偏偏一个人遇上了那两个蠢蛋。”唐雨双手撑着下巴,也看向了中天那弯月亮,“逆乾坤持续的时间,足够我杀一个伤一个,之后再跑掉就行了。武功这种东西于我来说,本来只是身外之物,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要与不要影响都不大。”

    “你……”易行之无言以对,“之后在崇剑门里,你与枯木老人间的那场对峙,我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怎么了?我觉得我们当时都演得挺好啊。”唐雨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是。演得确实很不错,我都快信了。”易行之伸了个懒腰,“可你忘了一个前提。以你表现出来的轻功,一见面就会被枯木老人擒下,哪里还有机会能跑进崇剑门里来?”

    “嗯……这算是个失误。”唐雨秀眉微颦,“所以你就开始怀疑我了?”

    “不,就算你们故意从我窗前路过,我当时也只知道你们是在试探我的武功,根本没去想那么多。”易行之叹息一声,“自从在神使处得知,这事还有位神子参与之后,我甚至连关离恨也怀疑过,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为什么?”唐雨嫣然一笑,“因为我长得好看么?”

    “因为你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易行之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想要学到唐门历代掌门单传的逆乾坤之法,需要进唐门至少十年时间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而你十年前不过五六岁而已。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就算罗天教从娘胎里开始培养,又能教会些什么东西?我实在无法把你与那神子联系到一起。”

第二十三章 离去

    清冷月光之下。

    唐雨站起身,动作优雅地伸了一个懒腰。

    于是她那窈窕婀娜的曼妙体态,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了易行之眼前。

    “你觉得我只有十五六岁?像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个问题上转不过弯?江湖上,能让人改变体型的功法,可还是有那么一门的。”

    “你说天残玄功?!”易行之一个鲤鱼打挺,倏然跳了起来,诧异道,“可那是无忌门的……”

    唐雨微笑不语。

    她只是抬起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不错。无忌门早在十二年前,便已归属神教麾下。”

    随着淡然的话语声,有三人相继现身于这花海之上,把易行之围在了中间。

    “原来如此。”易行之瞥了一眼那说话的稚嫩童子,回头仍是看着唐雨,“贵教真是好大的手笔。习得天残玄功,混入唐门,甚至还获得了掌门的传承……十年前你们便策划好了今天这一切?”

    “倒也不是专为今天。此次进攻崇剑门,很大程度上算是个尝试,结果却被你撞破了。”唐雨笑意不减,“有了唐门弟子这重身份,行事终归是要方便不少。至于那唐啸海肯教我逆乾坤,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或许我在唐门里的表现,还是太过突出了一些。”

    “可我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

    “无忌门向来野心极大,转投魔教我尚能理解。可他呢?”易行之伸手,指向他身前站着的那位,面色阴沉的老者,“张有善数十年前便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这般不争名利的隐士高人,罗天教又是如何拉拢到他的?”

    “这就更简单了。”唐雨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他儿子多嘛!”

    “儿子多又怎么了?”易行之不解。

    “儿子多,就代表他好色啊。”唐雨笑靥如花,目光中突然涌现出一些,易行之从未她那清澈眼神中见到过的,惊人的媚意。

    仿佛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我陪枯木老人前辈睡了半个月,他就对我服服帖帖,言听计从啦。毕竟小女子的床上功夫,可是连本教教主都赞不绝口呢。”

    “这……”易行之哑口无言。

    听到一个往日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嘴里竟然能若无其事般地说出这些话。就算那般性格都是她伪装出来的,易行之心底仍不免感觉有些难过。

    “这般活着,不累吗?”

    “怎么样,心动了?”唐雨望着易行之,吃吃笑着;那柔媚地眼波,仿佛快要滴出水来,“易公子机敏过人,小女子也是十分佩服的。不知有没有兴趣加入罗天神教呀?小女子也不介意与易公子共度良宵哦……”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易行之耸了耸肩,“不过我那老爹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发现。”唐雨眼中媚意更甚,“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

    “那可真对不起。”易行之面无表情,“我已经有妻室了。”

    “是么?真遗憾呢。”唐雨满脸的懊恼之色。只是不知到底有几分真假。

    “不过你肯告诉我这些事,就不怕我擒下你问罪么?还是说,你觉得凭借这无忌门两兄弟,外加一个枯木老人,便能吃定我了?”易行之手腕微动,折扇已牢牢握在掌中。

    那童子模样的周然乍一听到这话,立刻竖起了眉毛,似乎就要发作。

    不过唐雨却是玉手轻摇,拦下了他。

    “当然不能。易公子武功之高,小女子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唐雨双手捂着心口,一副弱不禁风般的恐惧神态,“告诉你这些事,你可以认为这是小女子在向你展示手腕哦。既然易公子不肯喝下那杯酒,小女子总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易行之皱起眉头。

    “很简单。告诉易公子这些事情,只是小女子觉得,这些事可以让你知道。而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才是小女子真正的底牌哟。”唐雨浅笑道,“若是易公子一时冲动,对小女子做出了什么过激的举动。那么今晚的崇剑门,恐怕很多人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关键是,对于唐雨这般丝毫不加掩饰的威胁,易行之还只能被迫接受。

    明面上就有无忌门和枯木老人,那些潜藏于暗处的呢?

    既然罗天教十年之前便渗透进了中原武林,那么到底会有多少势力,已经被他们暗中掌控了?

    易行之不敢再想下去。因为越想越是感到背脊生寒。

    虽然还想说几句魄力十足的场面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唐雨。哦不,我还应该叫你唐雨吗,神子大人?”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易公子想怎么称呼都行。”唐雨妩媚地白了他一眼,“不过唐雨这个名字,小女子也非常喜欢。”

    “你原本是有机会杀了我的。”

    “哦?是吗?”唐雨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因为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喝醉了。”易行之看着面前那宛如月中仙子一般的倾城佳人,淡淡说道。

    唐雨那张俏脸上,仿佛从未改变过的撩人笑容,此刻终于收敛了下去。

    她皱着眉头,和易行之对视了一阵。美眸中闪动着某些,易行之非常陌生的凶厉光芒。

    到得最后,她也没再和易行之说一句话。只是抬起玉手,朝那还围着易行之的三个人轻轻一招;四人便运起身法,迅速从这花海之上离开了。

    易行之驻足原地,目送他们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老易,原来你跑这来了!”

    远方,一个肥硕惊人的身影,仿佛藤球一般逐渐蹦跳了过来。

    “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这是易行之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关离恨转着脖子,四处张望:“唐雨呢?她好像也出来找你了。”

    “她走了。”

    “回唐门了?这小妞,竟然不跟我道个别再走。”关离恨的神情相当沮丧。

    易行之轻轻摇头:“不,她不会回唐门的。而且,今后恐怕也没机会再见面了。”

    关离恨瞠目结舌:“啊?!那她要去做什么……”

    “走吧。”易行之并不答话。

    他收起折扇,转身踏上了来时的路。

    易行之脚步很快。关离恨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高声问道:“去哪?”

    “哈哈,陪我喝酒!”易行之走着走着,却是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声音清越爽朗,远远传开,惊起了栖身于这花海中的无数飞鸟。

    关离恨呆愣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一跺脚,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归家

    沧江以南,大乾极东,毗邻琼海。

    莫州自古繁华。

    作为州城的枫城,更是地处莫州最丰饶之所在。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这里有大乾最昂贵的酒楼,最豪华的妓院,最出名的戏班,以及最大的赌场。

    名副其实的销金之地。

    作为大乾水上贸易的重要枢纽,枫城港口处还停靠着大乾王朝最大的船舶。

    天枫大运河,西至天京,东至琼海;大乾几代匠人付出毕生心血,才得以完成的惊世伟业。

    依托这条运河,大乾便能将本国腹地出产的诸多名贵丝绸香料,远销海外诸国。

    可这枫城也不仅仅是出海的咽喉要道,亦是江湖中人所津津乐道的武学圣地。

    因为那座如武林传奇般的烟雨山庄,就建在这里。

    枫城外,灵溪山。

    清晨,薄雾弥漫。

    易行之踩着林间小径,登上半山腰处,道路尽头那扇红漆大门已若隐若现。

    不似去时那般沿途观景游玩,回来的路上,易行之并未多做停留。

    故而不出半月,他便从云州赶回了家门口。

    纵然不是很待见那位极为护短的崇剑门掌门,可兹事体大,离去之前,他还是把自己的发现以及唐雨所述之事,一股脑地全都和那李征讲了。

    待那彪形大汉还在皱眉沉思之际,易行之便已告辞走人。

    至于他信或不信,以及之后又有什么打算,那是这位武林盟主大人应该去考虑的事情,和易行之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拯救中原武林这般重任,自然还是得交由位高权重之人承担。

    毕竟,‘少惹麻烦’这种性格,是易行之向来引以为傲的优良品质。

    望着面前那座占地极广的庄园,虽然是自己的家,易行之心下仍不免会嘀咕两句。

    这么大的房子,却只有他们一家人住,终归还是感觉太过奢侈了。

    行至大门外,易行之轻轻扣响了那面丹漆门板上的铜环。

    然而,迟迟不见有人过来开门。

    怎么回事,莫非今天守门的家伙又偷懒了?

    易行之皱了皱眉头,正犹豫着要不要高喊几声时,头顶却骤然有兵刃破风之声骤响!

    身旁围墙处,一人持剑从墙头跃下,直刺易行之眉心!

    易行之见此,却是并未露出讶色,嘴角反而往上掀了掀。

    待得那剑袭至眼前,易行之也不躲闪。他只是伸出右手,曲起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一声清脆鸣响,剑锋颤抖着被荡开了。

    不过那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待着重新握稳了手中长剑,立刻提剑再上,这次却是转刺为劈,削向易行之下盘。

    易行之倒也不拿扇子,只以一双肉掌与其周旋。

    几招过后,易行之瞧准时机,眼疾手快地用两根指头,夹住了那把寒光闪烁的锋利宝剑。

    用剑之人发力往回扯了几下,那剑身在易行之指间却是巍然不动。

    易行之看着对面那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垂头丧气的黑袍中年人,松开手指,轻笑道:“可以啊老张,剑法有进步啊。”

    “少爷可就别笑话我了。”那人收回长剑,满脸的懊恼神色,“我这一套新剑法,自认颇有独到之处,连老爷都对其赞赏有加。谁曾想在少爷手下,竟然还是走不出十招。”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易行之笑容更甚,“所以别老和我比啊……”

    老张就叫老张。

    他从来不肯说他的全名。

    八年前,庄里原来的那位老管家寿终正寝,易行之的父亲便把他拉回了庄里接班。

    老张的长相比较凶恶,特别是那一道刀疤,从右眼拉到了左边嘴角处,更添几分狠厉之色。刚来庄里时,老张这幅尊容着实吓坏了不少仆人。

    不过相处得久了,大家慢慢也都发现,老张这人虽然长得挺凶,但为人处世却是出人意料的和善。所以之后老张的人缘也变得颇为不错,大家见面老张长老张短的,一来二去也叫习惯了。

    关于老张的过去,他不愿提及,父亲对此亦是讳莫如深。

    不过江湖中以前姓张,脸上有疤又善使长剑,年纪也约摸差不多的,易行之倒是知道一位。

    便是当年那号称“血剑客”的朔州张子梁。

    据说这位那叫一个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至极。于江湖中广为传颂的最后一战,便是十年前,他为了自己被某个富绅羞辱致死的未婚妻,悍然仗剑杀了那富绅一家老小三十余口人,连别人家里养的猫狗都没放过……

    而后在官府通缉,官兵围剿之下,张子梁从此便绝迹江湖了。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抓了,也有人说他一路逃亡至西域,躲进了罗天教里去。

    至于老张到底是不是那血剑客,易行之也不敢确定;因为那些血腥恐怖的传说,与老张本人比起来,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老张既然不愿意说,易行之也不会去多问。

    毕竟,任何人都是藏有秘密的。

    并且,每个人也有保守秘密的权利。

    老张打开山庄大门,易行之先一步走了进去:“老易头呢,在庄里吗?”

    “少爷,您这称呼……”老张跟在易行之身后,小心翼翼地回他道,“那毕竟是您的父亲,这么叫会不会……有些……有些......不合规矩……”

    “行了行了,老易头都没意见,你净来操这些闲心!”易行之摇头晃脑,“他人呢?”

    “老爷近日接到崇剑门李征的飞鸽传书,说要在天州召开武林大会,中原武林大小门派均需派代表前往。无正当理由不去者,均按私通魔教罪论处。于是老爷五日前便已从庄里出发了。”

    “李征动作还挺快啊,信鸽可不便宜……”易行之摸着下巴,“估计这次他也被那罗天教吓得不轻。‘私通魔教罪’,啧啧,真能扣帽子……”

    不过论剑大会才刚刚结束,紧跟着又要开那什么武林大会。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里,‘开会’这件事情,总归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品。

    “信上还提到了少爷的事。”老张深吸一口气,于是便开始了滔滔不绝,“少爷此番大破魔教阴谋,实乃英明神武大显神威,就如同天上那文曲星武曲星同时下凡,老张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真不愧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溢于言表、表面文章……”

    “停停停,够了够了,打住打住。”易行之赶紧叫住了他,而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讲道,“老张,实在不会拍马屁,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搁这成语接龙呢?还‘同时下凡’!我都替你臊得慌……”

    “是是,俺老张是个粗人,说不明白那些话。”老张猛点脑袋,“不过少爷这次真是给山庄涨足了面子。老爷也大为高兴,还留下了一句话,再三强调,要我原封不动的转达给您。。”

    “哦?老易头说什么了?”

    “老爷说,‘小兔崽子,看把你嘚瑟的!’”老张一脸和善的,说出了一句非常不和善的话。

    “哼。”易行之鼻孔出气,“还真是那老兔崽子的风格。”

    老张假装没听见易行之嘴里那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面不改色,接着说道:“夫人听说这事,也非常高兴,当场就拍碎了一张桌子。”

    “拍碎了……嗯,这也是我娘的风格。”易行之挠了挠头发,“等等,不对!桌子,哪张桌子?!”

    “因为夫人听见这消息时刚好在少爷房间里,触景生情,于是就……”

    “我的黄花梨啊!”易行之痛心疾首,惨叫一声,“我老早就感觉她看我那桌子的眼神不对劲,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夫人那也是由衷为少爷开心,才会有感而发的。还请少爷节哀……”老张眼里憋着笑。

    “算了,碎就碎吧。回头我就去把她那紫檀柜子给拆了,怎么着也算扯平……”易行之的报复心显然极重,“她在哪呢?”

    “夫人也随老爷同去了。”

    “同去?!”易行之大惊失色,猛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瞪着老张,“我娘肚子里的老二都快四个月大了,她跟着瞎掺和干嘛?!”

第二十五章 山庄

    “老,老二……”老张擦了擦额头冷汗,对此却再也无法置若罔闻,“少爷,那可是您的手足。这般叫法,着实……不妥啊……”

    “行行行,手足!可天州离得那么远,她又腆着个大肚子。”易行之面露忧色,“这一路车马劳顿,万一她和我那‘手足’有个什么闪失……”

    “少爷倒不必太过担心。既然老爷也同意了,说明此行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老张宽慰他道,“若是让夫人一直闷在家里,那估计才会憋出毛病来。”

    “唉。多大的人了,还是那般闲不住……”易行之也只能无奈叹气。

    二人如今正置身于一处荷塘回廊之上。

    时值深冬,荷叶大半早已枯黄。不过其下那清澈的塘水中,那些五彩斑斓的游鱼却似乎并未受到季节的影响,仍在荷叶间三五成群的嬉戏逡巡着。

    易行之倚着回廊栏杆,越看越觉可爱,于是问转头问老张道:“带干饵了吗?”

    “带着呐。”老张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了一把鱼粮。

    易行之捏起几颗,轻轻投到了水里。

    霎时间,塘中无数花花绿绿的鱼儿,便如赶集般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

    投下饵料的那片水域,更是仿佛刚煮开的热汤。鱼儿们欢腾地抢着食,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咦。”易行之安静瞧了一阵,嘴里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最大的那一尾红鲤呢?”

    “回少爷。“老张答道,”红红最近老爱翻肚皮,似乎生病了。于是夫人便命人去抓了点药,暂时先把它捞起来,养在了水缸里……”

    “红红?!”易行之双睛一瞪,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张咽了咽口水:“这是夫人给那鱼起的名字……”

    “呵呵……”易行之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正说着话,回廊对面,却有一位少女,抱着木盆从那花园景墙的洞门后走了出来。

    水绿色的衣袍,系着一条素色衣带,把她那本就纤细的腰肢衬得愈发盈盈一握;莲步轻移间,身姿便宛如和风拂柳。

    “哟,小桃,晒衣服啊。”易行之朝她打招呼。

    那长相甜美的少女抬头看见了易行之,连木盆都丢到一旁不管,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少爷,你回来啦!”

    “嘿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易行之笑。

    “哼,才不想呢!”少女却是撅起了红润的小嘴。

    “是么?可我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怕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饭吧?”易行之冲她挤眉弄眼,“这可不行,你如今还在发育期,每天一定要摄取到充足的营养。来来来,今晚到少爷房里来,少爷给你检查检查身体……”

    “呸!流氓!”少女白嫩的小脸上顿时绯红一片。轻啐一口,捂着脸羞羞哒哒地跑开了。

    望着少女那苗条清瘦的背影,易行之咂了砸嘴:“啧,脸皮还是这么薄啊。”

    老张含笑看着两人,并不出言。

    眼前这位大少爷虽然时常口无遮拦,想法清奇,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上了太多。

    要知道,七年前的他,可是连那日常用语都讲不太明白的。

    想当初,少爷整日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烟雨山庄家传的扇法连一招也学不会,跟别谈让他去念书了。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蹲在池塘边,盯着水里的鱼,淌着口水傻笑,而且一笑就是一下午。

    通俗点来讲——少爷的智力可能存在一些缺陷。

    老爷和夫人为了这事,经常发愁到整宿都睡不着觉。

    不过十岁那年,少爷不慎跌入水塘,还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卧床月许之后,整个人却是像突然开窍了一般。

    不仅变得知书达理,各种武功更是一点就透,还时常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自己都不禁大赞精妙——换成夫人的话来说,这是老天终于开眼了。

    “……对了,绮罗呢?”

    易行之的询问声打断了老张的回忆。

    “回少爷,少夫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灵溪飞瀑。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啊,又去那?”易行之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她吧。”

    “是。”老张躬身点头。

    看着老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易行之却是眉梢一挑:“诶,老张。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也瘦了?要不要我也给你检查下身体?”

    “我……这……”管家老张憋了大半天,连脖子都闷粗了一圈,嘴里也没能蹦出两个字来。

    尽管和易行之相处已旧,逐渐习惯了他那奇特的思路。但这位大少爷偶尔冒出来的几句惊人言语,还是时常让老张想破了脑袋也接不下去。

    不过易行之倒也没打算硬让他接,抬手指着他乐了一阵,便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老张赶紧跟上。

    烟雨山庄是由易家不知哪代祖先,请到了那前朝大学士鲁直先生来设计建造。

    鲁直先生人称诗匠双绝,盛名已久,据说那皇宫的后花园也是前朝皇帝托他所建。

    所以由他建造的这座烟雨山庄,不仅占地极广,结构亦是精巧至极。

    可易行之总觉得,这座庄园虽然的确很漂亮,但未免有些精巧过头了。

    花园繁多,怪石嶙峋,道路走廊错综复杂;若不是对这里非常熟悉的人,甚至会在山庄里迷路。

    住在这种地方,连平时的生活起居都不太方便。

    比如说,‘家门离自己房间太远’,这点便是最令易行之诟病的地方。

    进得大门,走过荷塘上的长廊,是烟雨山庄的待客正厅。绕过正厅,后面还有一方极大的花园。再走过那座道路七扭八拐的大花园,才能看见自己的卧室。

    每走这条路一次,易行之心中便会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这烟雨山庄不像是给人住的,倒像是那鲁直先生单纯在炫技。

    用他的原话来说:烟雨山庄不是房子,而是看着很棒,但实用性不高,并且掺杂了诸多反人类设计的‘高雅艺术品’……

    山庄地处半山腰,位置不似崇剑门通幽谷那般得天独厚。故而虽然草色依旧苍翠,但仙花终究还是不会在这种季节开放的。

    漫步花园之中,打量着那些熟悉的怪石假山,绿草古木,易行之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啊?”易行之低声嘀咕了几句,倏而恍然大悟道,“对,兔子!我养的那些兔子呢?!”

    “回少爷。”身后的老张语气淡然,“您离开之后,夫人说想吃兔肉补补身子,便命人把那些兔子全都抓来吃了。小半清炖,大半红烧,还有几只做成了烤全兔……”

    “嘿!老张,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损的!”易行之龇牙咧嘴,“光吃了还不够,还要把烹饪方法都告诉我是吧?”

    “少爷赎罪,这番话也是夫人临行前嘱咐的。”老张梗着脖子回答道,“说如果少爷问起来,一定要据实相告。”

    “嘿!这娘们儿真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了啊……”易行之两手一拍,气急败坏。

    老张哭丧着一张脸,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这样便再也听不见少爷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了。

第二十六章 绮罗

    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一些斑驳细碎的阳光。

    淡淡檀香萦绕身侧。

    正中摆放着一套酸枝几案,书桌上并有数方宝砚。笔架处搁着粗细不一的毛笔,狼毫獾针,一应俱全。

    七尺落地铜镜,蟠螭纹饰,照容纤毫毕现。一丈珊瑚卧榻,琼丝锦被,遍绣戏水鸳鸯。

    西墙摆放的博古架上,各类藏品琳琅满目。北墙悬着一幅沧江春钓图,上有鲁直先生题词,诗云:“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精致,奢华,不计代价。

    这便是易行之的房间了。

    立于房中,轻抚着那张崭新的书桌,易行之却是又想起了以前那张黄花梨的,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既然已回到了家中,那自己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呢?

    练字?懒得磨墨。

    习武?家里能学到的武艺早已烂熟于心,再练也很难提高。

    看书?无甚新书可看,老翻旧书也没什么意思。

    易行之瘫坐在椅子上,皱眉冥思苦想了一阵,忽而哑然失笑。

    老张身为管家,庄内诸事需他亲力亲为,送至房外便已告退。父母外出,去了天州参加武林大会。就连那最娇憨懒惰的丫鬟小桃,竟然也会帮人晒衣服了。

    大家都在各自奔波忙碌着。

    似乎,整个山庄中,只有他自己才是最无事可做的那个呢。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去后山找她吧。”

    心下这般一合计,易行之当即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

    ……

    灵溪山阴,一道飞瀑。

    湍流似银河坠落,又如蛟龙入海般,从悬崖边倾泻而下。

    那条银白色的匹练最终摔碎在了山脚水潭旁的巨石上,发出如惊雷般的巨大轰鸣声。

    玉花飞溅,水雾弥漫。午后阳光照耀下,山间时有一道绚烂彩虹若隐若现。

    如此瑰丽奇景,又在离枫城极近,本应吸引众多游人接踵观赏。

    可当年易家先祖所购地契之上,却是囊括了整座灵溪山。而今虽已改朝换代,但易家每年的赋税仍是按时上交分文不少,朝廷亦是乐得清闲,倒也并未将其收回。

    故而灵溪瀑布纵然风景险绝绮丽,但这地方却是易家的产业,外人想进也难。

    水潭边,巨石上。

    一个风姿卓然的背影正束手而立,微仰臻首,观望着这番绝景。

    满头青丝,既长且直,及至腰间,便如眼前这道瀑布般倾泻。

    湿气旺盛,在她的发梢上凝结成了一些细小的水滴,仿若丝缀珠帘。

    素白衣裙,纤腰玉带。山风轻拂间,她衣袂飘舞,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似的。

    直到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易行之那此行伊始起便悬而荡之的内心,此刻才总算是安稳地落了下来。

    似乎还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就如同那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踏上了故土一般。

    烟雨山庄很美,生活起居极尽奢侈之能,仆人们也都非常有趣可爱。

    母亲虽然在家里坐不住,还总爱和自己开玩笑,但着实是一位体贴善良,温柔和蔼的大美人。

    父亲向来形容洒脱,对自己却是关怀备至。于大是大非面前更是勇武果敢,实乃一代江湖名侠。

    这两位简直就是易行之心目中的完美父母,模范夫妻。

    但是。

    这些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啊……

    他们真正的儿子,其实并未挺过那场大病,七年前便已早早夭折了。

    而今还残留着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那么,不由分说地霸占了这具躯壳的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存在呢?

    父母那无微不至的呵护,山庄里奢靡高雅的生活,仆人们绞尽脑汁的照料——

    可他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怀着鸠占鹊巢般的负罪感,易行之强颜欢笑着,熬过了整整五个寒暑。

    直到十五岁那年,她出现了。

    与其说出现,不如说是某一天半夜,她便如一颗流星般从天而降,掉进了烟雨山庄中的水塘里。

    听见动静,老张第一个赶到。乍一看见池子里漂着的头发,还以为是死了人,立刻通知了庄主。

    结果跟着父亲一同前往的易行之,拿着竹竿远远捅了捅,她却猛然站了起来。

    没有来历,没有记忆,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连唯一能想起来的名字也非常奇特。

    似乎真的是一颗流星。

    母亲看她可怜,便把她留在了庄里。

    没有亲朋,只身一人。

    在她身上,易行之终于找到了一些归属感;抑或是一点同病相怜般的莫名情绪。

    毕竟,他们好像拥有着一类同样的特质。

    一种叫做‘孤独’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易行之试着和她说话。

    最开始基本是自己唠叨大半天,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愣愣盯着他。

    不过,慢慢的,她可以偶尔回上几句了。

    到后来,虽然还是不能对答如流,但比刚来时那三岁孩童般的模样已经好上了许多。

    她终究是开朗了不少。

    母亲看他们终日腻在一起,两人估摸着也到了年纪,于是自作主张,干脆给他俩订了婚。

    所谓童养媳大概就是这般境况吧?

    她现在真的成为了易家的人,族谱里也填进了她的名字。

    所以,她已经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了么?

    易行之怔怔望着那个背影,眼波柔和,轻声呼唤道。

    “绮罗。”

    微弱的声音,似乎被淹没在了瀑布那浩荡的水声中。

    不过,她依然听见了。

    蓦然回首,浅浅一笑。

    “行之,你回来了。”

    极美的容颜。

    她的身形正融在瀑布水雾激起的那道绚烂彩虹之中。

    炽艳的亮霓,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些变幻莫测的绮丽掠影,多彩缤纷。

    湛蓝,明黄,绛紫,靛青……

    但无论色彩如何变幻,放眼望去,她的面颊,终归只得一个‘白’字。

    仿若羊脂,晶莹剔透;所有的颜彩,在这般澄澈无暇的白皙面前,均是黯然失色。

    更别提她那双灿若星辰的漆黑明眸,纤长挺翘的睫毛,如涂脂腻般的红润嘴唇……

    纵然相处已久,但每次看见这张脸,易行之仍会不可避免地生出惊艳之感。

    当然。也只有这般的天姿国色,才能与她那仙气凛然的背影相得益彰。

第二十七章 故事

    飞瀑如银河倒挂,碧潭似莹玉縠纹。

    明媚冬阳下,那眉眼带笑的佳人,看上去甚至有些刺眼

    如果没遇见过她,估计碰到唐雨或是慕容梦蝶时,自己的反应也会和关离恨一样吧?易行之脑中没来由地涌起了这般想法。

    “江湖好玩吗?”绮罗立于水潭边,美眸圆睁,好奇问道。

    “还行吧,挺有意思的。”易行之耸了耸肩。

    “哼,你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又不肯带上我……”绮罗嘟起了粉嫩的嘴巴。

    本是位亭亭玉立的绝世美人,却会做起这等小女孩撒娇般的赌气神态,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是你说想睡懒觉,赖在床上不肯出门的啊……”易行之两手一摊,颇感无辜。

    “我不管!”绮罗站在那大青石上,却是气得两只藕臂插住纤细腰肢,腮帮子鼓鼓的,“是你没叫醒我!”

    “好好好。怪我,我的错,下次再出门一定带上绮罗。”易行之轻笑道。

    “这还差不多……”绮罗却是立刻转怨为笑,变脸就跟翻书似的。

    似乎真的是个小孩子。

    易行之转头望着那道飞瀑,深吸了一口此地水雾弥漫的潮湿空气:“不过,你还真是喜欢这地方啊。”

    “嗯。总感觉这里的景象有些熟悉,自己以前好像也在哪看见过……”绮罗跳下青石,走近易行之身边。低垂着眼睑,修长睫毛微微颤动着。

    绮罗的个头本就很高。

    易行之亦是是最近一年才勉强超过了她寸许。

    不过她的容貌,这几年下来,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停滞了。

    “想起了什么事吗?”

    “没,很模糊。就只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绮罗轻声道,柳叶般的细眉微微拧起。

    她一回忆自已以前的事,头就会开始疼呢。

    以前这傻姑娘甚至会疼得晕过去。

    “也不用太勉强自己。”易行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想不起来的话,就过一段时间想。”

    “嗯。”绮罗非常乖巧的应了一声。

    她回过臻首,最后看了一眼崖间那道气势恢宏的瀑布:“走吧,先回家。我给行之做好吃的!”

    “又学会新菜了?”

    “对,娘教我的。”绮罗笑靥如花,“酱烧兔肉哦!”

    “……”

    易行之如鲠在喉,已到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迈上了回庄的小路。

    并肩在那条崎岖的山路间行了一阵,绮罗却是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抓住了易行之的袖口。

    “怎么了?”绮罗这般动作倒是极为少见,易行之不由疑惑侧目。

    绮罗正直勾勾瞪着他,声音有些委屈:“讲故事!上次的都还没讲完你就走了!”

    “噢……”易行之恍然。

    绮罗仍是一如既往的爱听故事。

    易行之到底给她讲过多少故事,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半年之前,这个世界中自己所知晓的奇闻轶事,便已经和她讲得差不多了。

    无奈之下,易行之只能搜肠刮肚,捡拾些自己前世的阅历来说给她听。

    “上次要讲啥来着?”

    “老人与海。”

    “哦对。”易行之有了印象,“这故事说的是啊,在很久以前,海边有个打渔为生的老头。当年他抓鱼是一把好手,可是如今已经很久没有抓到过大鱼了。别人都说他老了,再也抓不到大鱼了,可他对此很不服气。于是他某天一个人划着小船,带着鱼竿,准备再去海上碰碰运气……”

    “为什么不服气呢?”绮罗秀气的小脚微一用力,轻轻踢走了一颗路旁的小石子。

    “因为有些人觉得,老了是件挺可怕的事情。”易行之顿了一会,接着说道,“人活一世,不过数十年时间。老了,就说明人生已经快走到了尽头。很多事,年轻的时候没去尝试过,老了就来再也不及了,难免会留下遗憾。所以,很多人虽然自称老朽,但他们都不希望别人说他老。”

    “哦……”绮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轻眨了几下,似懂非懂。

    “之后啊,老人在海上等了很久,竟然真的有条大鱼上钩了。可那条鱼实在太过壮硕,劲儿也很大,他一个人拖不上来。大鱼咬着鱼线,带着老人和他的船在海上跑了很远。但老人又不想切断鱼线放走它,于是就这般和那大鱼耗上了……”

    “他为什么不放弃?在海上被拉那么远,不是很危险么?”绮罗面露疑惑,“万一大鱼把船给弄翻了,那该怎么办?”

    “应该是执念吧。”易行之眉梢挑了挑,“毕竟,对于他来说,这条鱼已经不仅仅只是一条鱼了……”

    “不仅是鱼?”

    “对,那鱼还代表着很多东西啊。金钱,欲望,一个强劲的对手,一个狡猾的敌人。以及,能够向岸上那些笑话自己的人,证明自己本领的猎物……”易行之的的说话声却是越来越低。

    他似乎又想起了某个头发斑白,身姿却依旧昂扬挺拔的人影。

    和那双永远饱含着炽烈热情的眼睛。

    他目空一切般的狂傲不羁。

    他永无拘束般的潇洒行径。

    以及在论剑大会途中所遇到的,他那位本绝不应该存在的传人......

    “那后来呢?”绮罗对突然停住的故事情节很不满意,娇声提醒道。

    易行之从回忆中惊醒,甩了甩头,接着讲道:“后来他终于把那条鱼给耗得精疲力尽啦,被迫从深海之下浮了上来,老人才总算是杀死了它。可是他的船很小,装不下那么大的鱼,就只能把它挂在船舷边拉着走。结果大鱼身上的血腥味,招来了海里的鲨鱼。”

    “虽然老人奋起反抗,竭力驱赶着这群强盗。鱼叉被鲨鱼拖走了,就用船桨,用刀子……可是鲨鱼的数量实在太多。等那老人最后终于回到了陆地上时,船边的大鱼已经被鲨鱼啃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啊,好可惜呀……”

    绮罗是个十分善良的好姑娘。

    无论给她讲任何故事,她似乎都能感同身受。

    比如现在,她那清澈纯粹的晶亮美眸中,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明明他那么努力,可结果还是失败了……”

    “也不能算失败吧。”易行之淡笑摇头,“老人失去的只是一点鱼肉,可他也得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绮罗瞪大了眼睛。

    “信念。”易行之笑容渐烈,“自己还未老去的信念。”

第二十八章 厨艺

    日头已逐渐西沉。

    又到了晚餐时间。

    绮罗系着兜布,站在锅台边,双手叉腰,一副很有派头的大厨模样。

    她的手艺,是山庄中人公认的登峰造极。

    这脑袋不太灵光的姑娘,却似乎生来就很有煮饭的天赋。

    不仅什么菜一学就会,偶尔还能举一反三,做出一些格外新奇的滋味来。

    烟雨山庄的厨子本是莫州顶尖,以前还在枫城那望月楼中掌过勺;可是在庄里大小两位夫人面前,终归是相形见绌,时常自叹不如。

    所以,一听见大少爷说这位少夫人今晚要亲自下厨,家里的丫鬟婢子们便闻风而动,纷纷挤到了厨房里来,盼着能跟她学到两手。

    一时间,厨房中莺莺燕燕,尽是些女子娇柔软嫩的说话声。十多个姑娘均是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纤细手臂,把绮罗围在正中,抢着要帮她打下手。

    易行之和老张已经被这群兴致高昂的姑娘们给挤到了角落里去。

    “少爷,您看要不要撵她们出去……”老张看着灶处那副喧嚣的景象,眼皮不由地跳了几下。

    “无妨。”易行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庄里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让她们闹腾吧。”

    “您总是这么惯着她们……”老张苦笑一声,“我怕这群女人以后能翻了天了。”

    “能翻出什么天来?都是些好姑娘啊。”易行之望着那些叽叽喳喳、嬉笑吵闹的女孩子,目光柔和,“学几手好菜,今后嫁人也能找到个靠谱点的婆家……”

    结果还没等老张回话,身侧却响起一个既软糯又清脆的声音。

    “噫,我才不要嫁人哩!”

    转头过去,说话的是个穿着浅绿衣服的消瘦少女。

    一张俏丽圆脸,而今却是涨得通红,香腮上还挂着几滴露珠似的汗滴。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易行之乐了:“小桃。别人都在争着学做菜,你怎么不去啊?”

    “我,我力气太小,挤不过她们……”小桃的声音带着些无奈,又有几分委屈。

    “挤不进去,学不会做菜,小心以后就嫁不出去咯。”易行之调笑道。

    “嫁人做什么?”小桃皱着小鼻子,朝他吐了吐丁香似的红嫩舌尖,“我是少爷的贴身丫鬟,肯定要服侍少爷一辈子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易行之伸过手去,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细润的鼻尖,“这才活了多大岁数?就也在学人家说‘一辈子’了。”

    “哼,我已经不小啦!”小桃努力挣脱了易行之的‘魔爪’,揉了揉略微有些泛红的鼻头,“况且,姐姐们常常都在说,以后如果要嫁人,也一定要找个像少爷这样的呢!”

    “啊?原来你们竟是这般想法?!那完蛋了……”易行之一抹头发,眼神甚是悲伤,“像本少爷这样的男人,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们怕是都要孤独终老了……”

    ……

    ……

    姜蒜及葱段爆香后放入兔肉块,以酱淋之。

    熬了一下午的排骨汤倒入锅中,文火炖煮小半个时辰,而后旺火收汁。

    再揭开锅盖时,兔肉早已烂熟。

    酱料是蜀州特产的辣酱,配菜是细软白嫩的豆腐。

    再佐以枫城中那白家所酿的醇厚米酒……

    虽然自已养的那些兔子肥嘟嘟的都很可爱,现如今阴阳相隔亦令自己颇为不舍。

    但它们的肉吃起来也是真的香甜可口……

    于是,易行之眼含热泪,足足吃了有大半盆,其间连米饭都添了三碗。

    直到吃得肚子鼓胀,再也咽不下去,小桃已经收拾了碗筷离开;易行之却还坐在那砸着嘴巴,仍觉有些意犹未尽。

    “好吃吗?”坐在身旁的绮罗,眨巴着大眼睛问他道。

    “好吃……”易行之顺嘴答道,话已出口才惊觉有些不太对劲,连忙改口,“个头!一点都不好吃!”

    “啊?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易行之惊诧之下,声音便有些大,这一嗓子倒把绮罗吓得泫然欲泣,“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别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厨艺没有问题!”易行之见她要哭,慌忙摆手,“我是说,那兔子有问题……”

    “兔子?肉不新鲜了么?”绮罗眼里蓄着泪花,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可那只兔子是昨天刚宰的呀。”

    “这……”易行之揉揉眉心,斟酌了一下字句,“不是不新鲜。你难道不觉得那些兔子们非常乖巧可爱么?”

    “觉得。”绮罗臻首轻点,深以为然。

    “所以啊,吃起来的时候,会感觉很心疼。这些小动物养得久了,终归会生出点感情的。”

    “为什么?”绮罗杏眼圆睁,大感迷茫。

    “因为它们长得可爱。”

    “长得可爱就不能吃么?”绮罗仍是一脸不解,“猪也长得很可爱,也要让人养很久,为什么就可以吃它?”

    “这……”易行之瞠目结舌,感觉今天和这姑娘可能说不清楚了。

    她似乎还不能理解‘宠物’这个概念。

    在她的潜意识里,动物只是简单地分类为‘能吃’与‘不能吃’。

    或者更粗暴一点,只是分为了‘好吃’和‘不好吃’……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于是易行之很干脆的放弃了给她灌输些新奇理念的想法,“那啥,上次出门让你写的字,拿来我看看。”

    “嘿嘿,我可是每天都有认真写哦!”绮罗蹦蹦跳跳地从饭厅跑了出去。

    看着绮罗那欢脱的背影,易行之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姑娘看上去都快二十了,可这行为方式却还是跟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似的。

    明明是那般惊世骇俗的容貌,她的俏皮表现却经常会让人忽略她的长相,只感觉头大如斗。

    易行之时常在想,自己这到底是取了个媳妇还是养了个女儿啊……

    不一会儿,绮罗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手中还高高扬着一叠白纸。

    易行之接过来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都瞪了出来:“这……这就是你写的字?!”

    “对啊!”绮罗满脸兴奋,仿佛在等着易行之夸她。

    “不对!”易行之气得差点拍桌子,“让你每天写一百个字,可这上面为什么全是横线?!

    “因为全是‘一’字呀!你又没说要写什么字。”绮罗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中分明有着一丝狡黠,“写快了,就连到一起啦!每天我写得还不止一百个呢!”

    “我……你……”易行之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这是第几次被绮罗噎得说不出话了。

    说她聪明吧,她时常又会犯傻;说她傻吧,在偷懒这方面她却是异常的精明……

第二十九章 愿景

    月明星稀。

    漆黑树影映在窗棂之上,跟随夜风轻轻摇动。

    “行之……”

    明暗交替间,房中响起一声低低的呼唤。

    “嗯?”

    易行之平躺在大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盯着窗户。脸上被那穿过窗格漏进屋内的月光,画下了一些渔网般的细小格子,就跟蒙着一层轻纱似的。

    “我睡不着……”绮罗嘟囔着,朝他怀里又挤了挤。

    “要听故事么?”易行之打了个哈欠。

    “不!”绮罗却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声宣布道,“我想给行之生个孩子!”

    “哈?!”易行之被她惊得汗毛倒竖,顿时睡意全无,也跟着绮罗坐起了身,怔怔看着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小孩子很听话很可爱。”绮罗神色认真。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生出孩子么?”易行之挠着头发。

    “我知道呀。我们要先这样……然后那样……最后再……”

    绮罗檀口微张,语气非常平淡的,说出了一段连易行之听了都感觉面红耳赤的详细过程。

    “且慢!”易行之赶忙捂住她的嘴,打断了那正在一本正经地‘开黄腔’的傻姑娘,“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谁教你的?”

    “娘亲啊。”绮罗瘪了瘪嘴。

    “呵,果然……”易行之冷笑一声,“那娘们儿就没干过几件正经事。教坏小姑娘倒是一把好手……”

    “可是,我真的很想给行之生孩子嘛。”绮罗直勾勾地盯着他。

    月光中,她的本就雪白的肌肤,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单手支着身子,几缕散发凌乱贴在额头,半截香肩从倾斜的领口处滑了出来……这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慵懒风情,直看得易行之神魂一愣。

    望着那近在咫尺,盈盈脉脉的温柔眼波,易行之感觉自己快要被融化了。

    “咳咳。生孩子这事吧,咱们都还没准备好。那是老夫老妻才会去做的……”

    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易行之好不容易才从绮罗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挣脱,立刻咳嗽一声,侧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但我就是你的妻子呀!”绮罗的语调中带着埋怨,“我准备好了。”

    “那什么……”易行之感觉头皮都快被他自己挠破了,“生孩子要在床上坐很久的,哪都不能去!”

    “我能忍!”绮罗信心满满。

    “生孩子肚子会变大,很多东西不能吃!”

    “我不怕!”绮罗不依不饶。

    “生……生孩子……是会很疼的哦……”易行之感觉自己快没辙了,半晌才从嘴里蹦出来一句干巴巴的话。

    “啊?!这事娘可没告诉我……”不过这句话似有奇效,绮罗瞪着一双凤眼,仿佛大感意外,“有多疼?”

    “疼得很!”易行之一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比被蜘蛛咬了还疼!”

    这姑娘最怕的东西就是蜘蛛。

    纵然绮罗从没被蜘蛛咬过,但只要一看见那些八只脚的小东西,她就会吓得浑身打颤。

    “那……那还是先别生了吧。”绮罗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而后飞快缩回了被窝中,提起被子蒙住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外面,“我怕疼……”

    易行之长吁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冷汗,也精疲力竭地躺了回去。

    不过经过绮罗这么一闹,他而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姑娘懂得事情真是越来越多。

    今晚还能糊弄过去,可以后又该怎么办?

    绮罗绝不是普通人,并且身世肯定也极为不凡。

    这是在她刚来庄中第三天,仅以一根柳枝就把自己那武功盖世的老爹给揍得鼻青脸肿时,易行之便已确定下来的事情。

    他至今还记得,老易头惨败之后,那种钦佩中又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长得漂亮而又傻乎乎的姑娘,着实让山庄上下惊为天人。

    她当时所使用的,是一种内力根本无法匹敌的莫测力量。

    当然,后来易行之也知道了,那东西叫做‘真元’。

    真,后天之气,聚天地之灵,转化而成;元,先天之气,万物之起始,人体之本源。

    二者合一,乃为真元。

    此等性命同修之法,已属仙家手段。自然比那光涨蛮劲,人人可练的内力要更胜一筹。

    那么,身怀真元的绮罗,以前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易行之对待绮罗,乃至对他自己父母的感情,都是差不多的——

    喜爱之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父母若是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会是何等表现?

    绮罗若是某天也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又该是何种情形?

    所以,别说是生孩子了,就算是偶尔牵一牵她那滑嫩柔软的玉手,易行之都感觉提心吊胆的。

    虽然二人已同床近半年,易行之对这绝世美人的态度却仍是发乎情,止乎礼,不该碰的地方一处也没敢碰。

    易行之是个十分正常的男人,他曾经也不止一次地想过生米煮成熟饭。可他更怕这般做带来的后果——

    如果绮罗恢复记忆之后,知道了她在这段意识懵懂的时期间,不仅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丈夫,还乘人之危般的与她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会一剑斩了自己吧……

    “行之。”

    耳畔一声轻呼,打断了易行之的思绪。

    “绮罗,还没睡啊?”易行之有些惊讶,这姑娘平时可是最贪睡的。

    “嗯,今晚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绮罗悄悄搂住了他的胳膊,细声道,“你还是给我讲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

    “就讲讲你去论剑大会的事嘛,我还没听过呢。”

    “好。这次论剑大会啊,一共分了四天。第一天是铸剑,也就是打铁,无甚可看……”

    不知不觉间,易行之讲了很多东西。

    财大气粗的崇剑门,野心勃勃的罗天教。关离恨,唐雨,慕容梦蝶,秦牧,唐子衣,李征,神使,神子……

    说到后面,他已经完全没管绮罗能不能听懂;倒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把那些林林总总的故事,形形色色的人,全都讲了一遍。

    待得易行之说完,隔了好久之后,绮罗才很小声地感叹了一句:“真有意思,我也好想去啊!”

    易行之却是长叹一口气:“但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你教我的那套功法,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第三十章 丹药

    冷月渐高。

    房间内再也照不进月光,而今已是漆黑一片。

    “唔,一点变化都没有么?”绮罗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似乎还蒙在被子里。

    “对。”易行之睁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处,有些失落,“我刚开始以为是在家里待太久,心境上出了些问题。便想着出去转转,看会不会有所好转。没想到仍是难得寸进……”

    这部寥寥千余字的无名功法,是两年前绮罗当着易行之的面,一字一句默写下来的。

    这姑娘当时正在学古诗,咿咿呀呀念了一下午,结果连半句也背不出来;被那在气头之上的易行之诸如‘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此类的话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她竟是撅起小嘴,手执毛笔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满了好几页纸。

    易行之本以为她在鬼画桃符,苦笑着站她旁边瞧了一阵,脸色却是逐渐变了。

    这姑娘的字虽然非常难看,但写出来内容却是条理清晰,饱含古韵。

    ——绮罗,谁教你的?

    ——没人教啊,这些东西一直就在我脑子里呀。

    ——可你字都不认识几个……

    ——对呀,我不认识它们叫什么,但我记得它们长什么样啊……

    虽然不知道这连《百家姓》都认不全的傻姑娘,怎么突然能写出这么多字来。但易行之在看过了绮罗写下的东西之后,着实深感不凡,连忙揣着纸去找了他父亲。

    易凌看后亦是大呼奇妙,直言此术乃神仙之法,绝非凡物,还把娘亲和老张叫了过来一起观摩。

    四人围着这部功法唠叨了一整夜,也没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天亮之后,他们还是决定——都先照着练了试试。

    不过,最终在这部奇特功法的修炼上有所成就,按其上所述法门在体内凝聚出了真元的,却只有易行之一人。

    并且就连易行之,在凝出那一丝真元之后,也是再无进步了。

    “其实也不用太心急啦。”绮罗却不甚在意,安慰他道,“说不定是我有的地方记错了呢。你知道的,我很笨嘛。“

    “会不会是我资质的问题?”易行之一直有此疑问。

    “应该不是。”绮罗顿了很长时间,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总觉得,这地方似乎缺少了一些东西。”

    “缺少东西?”易行之听得云里雾里。

    “嗯……”绮罗又把易行之的胳膊抱紧了一些,“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我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感觉这姑娘似乎又要犯傻乱想,易行之正待出言劝阻,绮罗却是娇呼一声:“啊!想起来了,是灵气!”

    易行之一愣:“天地灵气?”

    “对,这里的天地灵气太过稀薄了。”绮罗把他胳膊搂得越来越紧,言语带笑,似乎很高兴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这种环境对修炼很不好的样子。”

    “这样啊……”易行之眉头紧锁。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不管父母如何派人打探,绮罗的身世始终成谜。

    易行之甚至怀疑,她很可能与自己一样,是从‘其他地方’来的。

    毕竟,纵使他翻遍了家中所有的正野史书,易行之也从未查到过任何有关“真元”这个字眼的记载。

    天地灵气,亦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自己还只是在凝成真元时,冥冥之中察觉到了那么一瞬。

    如果是烟雨山庄的灵气不足,那么此去崇剑门一途,自己横跨数个州城,拜访了诸多名胜,却也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灵气不足……

    易行之懊恼地一拍脑门:“难道,真的没办法再修炼下去了么?”

    “不是哦。”绮罗却是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肩膀,否定了他的想法,“除了直接聚集天地灵气,还有其他方法也能凝练真元的。”

    “是什么?”易行之惊诧道。

    “丹药。”绮罗眉开眼笑,“丹药本就是取草木之精所炼化,而那些上了年份的草药,无一不是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而成。所以丹药与天气灵气本身差别不大,效果甚至还更胜一筹哦。”

    “可我上哪去找丹药啊……”

    易行之咧了咧嘴,还想再诉几句苦,脑中却是猛然灵光一闪。

    “诶,不对!我好像还真有那么一颗!”

    易行之翻身而起,在绮罗惊讶的目光中,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行之,你这是?”

    “等等啊。”

    易行之摆了摆手,头也不回,从柜子里把自己的包袱取了出来;埋头在里面翻找一阵,摸出了一个小木盒。

    木盒通体漆黑,刻着一些简单祥云花纹。盒盖顶部贴有一方红纸,上书‘混元丹’。

    这是易行之离开崇剑门前,李征硬塞给他的。

    虽然易行之不愿做那论剑第一,但李征还是执意要把这奖励拿给他。谦让到最后,李征已急得脸红脖子粗,易行之眼见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勉强收下。

    这混元丹他曾经也有所耳闻,似乎是江湖中推崇备至,修炼内力的圣药。

    可是,他体内并没有丝毫内力啊……

    故而这引得武林中万人垂涎的灵丹宝药,到了他手里却是形同鸡肋。

    易行之原本是打算拿回来看父亲能不能用上,但父母已是先一步外出,他便连着包袱给随手丢到了角落里。

    如今听得绮罗一提,他才终于想了起来。

    “你看看,这玩意儿成么?”

    易行之打开盒盖,把那颗荔枝大小,清香四溢的黑色丹药,像献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绮罗面前。

    绮罗从被窝里坐起身,抬起纤手接过盒子,先是直勾勾地瞪了那药丸一阵,而后又凑近琼鼻,仔细嗅了嗅。

    “嗯,似乎,好像,大概……能行!”绮罗小声嘀咕着,把盒子给易行之递了回去。

    易行之接过盒子,却被她这似是而非的回答给唬住了,不由有些心虚:“真的假的……”

    “吃呗,怕啥呀。又没什么坏处。”绮罗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

    易行之被这衣衫不整的大美人一个媚眼过来,瞥得骨头都快酥了,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了桌子。

    “吃?这东西可是药,能乱吃么?!”易行之连忙转过头去,“还是查阅典籍,先弄清楚功效为妙……”

    可是,歪头说话间,易行之却没注意,绮罗已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走到了他身边来。

    “若是我用不上,给老易头吃了还能涨不少内力。这混元丹算是个好东西,须得物尽其用啊……”

    一个“啊”刚出口,绮罗便一把抓起丹药,塞进了易行之那大张的嘴巴里:“嘻嘻,让你吃你就吃呀!”

    易行之像死鱼一样鼓起眼睛,拍着胸口,牟足了劲,才把那卡在嗓子眼上的硕大‘混元丹’给硬生生咽了下去。

    “嗝……”吞进肚中,他还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而后冲着绮罗破口大骂,“卧槽!你大……”

    不过易行之终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骂出来。

    因为那个‘爷’字还没叫出声,他便已经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到了地板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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