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漠鬼城
传闻中,塞外大漠深处有一座无名鬼城。
那里终年灯火长明,美酒佳肴肆意堆放于道路上,房舍楼阁雕梁画栋恍若幻梦......但偏偏城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因为那是魔鬼们居住的地方。
每当沙漠中饥渴交加的旅人,偶然望见这座繁华瑰丽的不夜之城,并试图步入其中时,便已落入了魔鬼的陷阱之中。
他的肉体会被吞噬,灵魂被永世禁锢在城中;最终会逐渐成为魔鬼们的一部分,静静等待着下一位行人的到来......
以上是流传于西疆边塞城市中的某个传说。
前往西域这一路上,易行之曾听不少人讲起过。
不过对于这种流传于民间、玄之又玄的志怪故事,易行之向来兴趣缺缺。
以易行之对这个世界历史的了解,他认为这所谓的鬼城,多半是上古时期那座托云古城。
托云古国本身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小到一城便是一国,领土也只有芝麻绿豆大小的一块地方;并且是建立在沙漠深处的一片绿洲之上,与外界极少往来。
据史书上记载,托云国中的人大都出身于沙蛮族;只是他们与族中高层理念不合,才分化出了这么一支,从西域迁徙至大漠深处,自立门户定居于此。
这个种族的人都是天生的战士。
曾经有几个稍大的国家,打过他们赖以生存的那块绿洲的主意,派遣联军前去攻打过几次。
可数倍于托云国人口的兵力,每每却都是折戟而归,死伤惨重;最后几次大军甚至都还没走到托云国,便被半路上那遮天蔽日的沙暴给堵了回去,被埋失踪的将士更是不计其数。
这般常年征伐无果,几个国家元气大伤;国内甚至流传起了托云国里的人都是大漠之神的子民,攻打他们便已触怒了天神,才会降下神罚制裁联军的言论。
国内人心惶惶,军队中也充斥着厌战情绪;不得已之下,几位国王也只能断绝了觊觎托云国那块膏腴之地的心思。
不过,史书上关于托云国的记录,也就只有这么一小段了。
这个小小的古老国家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也并不欢迎旅人借宿,风土人情书中皆是语焉不详;唯一还算靠谱的描述,便是那托云古城似乎修建得很漂亮......
而后,托云城便毫无征兆的泯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直到几十年后,有好事者涉险穿过沙漠,慕名前往托云古城所在的那片绿洲。
可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赶到目的地时,那地方却已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沙海。
托云人,连同他们建立起的国度,尽皆不知所踪......
关于托云古国消失的猜测,历来争论不休;有人说是被某个大国暗中派兵剿灭,一把大火烧掉了他们的城邦;也有人说是触怒神明,降下天罚把他们从世间抹去......
不过易行之却很清楚,这些特立独行,非得要建立在沙漠深处的国家,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无论那处绿洲风景有多么秀丽,水草有多么丰美,终归还是会被沙漠所吞噬。
更何况他们拒绝与外界通商,那么建城所需的巨量木材便只能就地砍伐;人口的增长速度,远高于树木的生长速度,然而古人们又甚少明白‘水土流失’这个概念;如此一味索取,恶性循环下去,只会大大加快沙漠吞并绿洲的过程。
强如易行之前世的楼兰古国,前后已延续六百年有余。最终却是为了建造那所谓的‘太阳墓’,砍伐了周遭大量树木;而这般做的直接后果,便是导致塔里木河改道,罗布泊面积急剧减小。
城中断水,作物枯死。楼兰人们也只能眼含热泪,弃城而去了......
易行之认为托云国的经历与楼兰相似,赖以生存的绿洲消逝,他们也只能背井离乡,留下这座无人的空城被风沙掩盖。
而沙漠中的旅人或许是看到了流沙下露出的残垣断壁,也或许是看到了托云城废墟的海市蜃楼,才会添油加醋地夸大其词,把它形容成了那什么玄乎至极的‘鬼城’......
可直到看见了此地城楼上那几个饱经摧残,形意古拙的西域文,易行之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偏差。
那几个文字读音为‘托云’,意为‘太阳永不落下’。
托云人们或许的确放弃了地面上的城邦,但他们也并未逃回西域;他们的做法,竟然是在地下又建起了一座托云城。
这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又需要付出多少人的血汗乃至生命?!
可他们终究是做到了。
尽管这座城市如今也成为了一座空城,托云人或许早已从这世间绝迹;但他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抛弃自己的信念,与他们自己建起的城市存亡与共。
望着那座残破的城池,易行之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
原来这才是大漠鬼城的真相......
时隔千年,沧海桑田。塞外大漠不断扩张,当年托云古城的位置已不可考。
又有谁能想到,在这满目萧条死寂的安息荒漠之下,却是掩藏着托云人们曾经安居乐业的家园呢?
心潮澎湃间,城门洞中的黑衣人却是再次开口,打乱了易行之的思绪。
“怎么?一路跟踪我却被我识破,吓傻了?”
这真是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啊......仰头瞻仰着古迹的易行之叹息一声,转眼看向黑衣人,又想起了他刚才所说的话。
罗天教,玄灵坛?
鸠占鹊巢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世间大概也只有罗天教一家了吧?
“被你发现本在意料之中。毕竟从进此地伊始,我便并未再收敛气息。”易行之淡淡道,“不过我倒想问一句,阁下是在上面的沙漠中就发现了我,还是在进入此地之后才发现的?”
“在上面。”黑衣人回答得十分爽快,“老实说,你隐藏得很完美。光凭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跟上了。能够发现你,全都是它的功劳......”
黑衣人手掌微抬,阴测测地低笑道:“天养蛊。奇蛊榜之上,位列第一。”
易行之眯起眼睛,看清了他手掌上托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五彩斑斓的蜘蛛。
“如我所料不错,你身上应该也有一只很厉害的蛊虫。”黑衣人兀自往下说着,“不同蛊虫之间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越是顶尖,相互之间的感应便会越强。而它从方才在沙漠中起,就已经变得非常兴奋了......”
原来如此。易行之豁然开朗。
难怪一路上血蛊蛊母会这般躁动。
可望着那人手中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大蜘蛛,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条白白胖胖的肉虫子,易行之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同样是蛊虫,差距为何竟如此之大呢?
第一名果然是要比第三名威风多了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瞬息
城楼上依旧灯火通明。
仿佛这座已经存续了上千年的古城,至今还未彻底荒废,仍是在努力为人们照亮道路一般。
望见易行之手里的东西,黑衣人面部唯一裸露在外的那双眼睛,竟是猛地迸射出一丝精光。
“血蛊?!”
“你居然认识?”易行之眉梢轻挑,讶异问道。
不是说奇蛊榜上排名靠前的蛊虫,几乎都已经在这世上绝迹很久了么?
可这家伙不仅自己拥有排第一的那什么‘天养蛊’,怎么还能一眼就认出血蛊来......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黑衣人目光之中的惊讶却是尽数转为了贪婪之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若不是脑袋上有黑布裹着,易行之甚至怀疑他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是,你已经有第一的了啊!”易行之莫名其妙,“怎么还在觊觎我这排第三的?”
“第三?!”黑衣人语带惊奇,“看来你对血蛊当真是一无所知。如此一窍不通之人,竟然能得到我苦寻多年无果的血蛊,上天还真是有眼无珠啊......”
“与其这般明珠蒙尘,倒不如把血蛊交给我,让它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抱歉,我暂时没有把它送人的打算。或许我对于这家伙的了解的确很少,但目前当成是个宠物养着也挺不错的。”易行之捏起血蛊蛊母,也不顾那不断扭动反抗着的肥胖身躯,强行把它塞回了小瓷瓶里,“况且,据我所知,血蛊认主之后只会忠于一人,直到那位主人死去......阁下这个要求,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
“嘿嘿,不难不难,一点都不难。”黑衣人的低笑声,仿佛是某种夜间出没的鸟类在凄厉地呻吟,听上去直令人毛骨悚然,“杀了你,血蛊不就是我的了?”
“噢,原来阁下打得是这个算盘。”易行之也跟着他笑,“不过,敢问阁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取在下的性命呢?”
“哈,因为你现在就站在这里!”黑衣人倏尔长笑一声,“置身于神教玄灵坛内,居然还敢口出如此狂言;我都不知道是该笑你狂妄,还是该笑你无知了......”
话音刚落,易行之身后的通道口便毫无征兆的合拢了。
石壁如今堪称严丝合缝,竟是丝毫再瞧不出那条通道的影子。
黑衣人右手一挥,易行之面前这道城墙的无数垛口内,却是接二连三地冒出了一大片人头来。
他们皆是同样黑袍裹身,黑布蒙头的装束,手中也抬着同样制式的弓弩;那些寒光闪烁的冰冷箭头,正齐刷刷地瞄向了易行之。
那只蜘蛛模样的天养蛊,此刻亦是诡异至极地在黑衣人左手中猛然爆开,而后化为一地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如潮水一般向易行之涌了过来...
“就这般让你死了,当然不太过瘾。”直到做完这一切,黑衣人这才怡然自得地朝易行之狂笑道:“放心,这地方几年都瞧不见一个人影;而今好不容易才来了一个大活人,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正巧,我最近新学了不少能够把人折磨到崩溃的方法,你想知道是哪几种吗?”
“不想,我也没什么兴趣。”易行之无聊地耸了耸肩,“最近这种猎奇的东西看得实在太多,我已经有些厌烦了。事不宜迟,废话少说,咱们这就开打吧......”
“狂妄!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大放厥词!”黑衣人伸长手臂,颤颤巍巍地指着易行之,似乎已经被他给气到浑身发抖了,“我决定了!我会用生生造化丹留住你最后一口气,让你保持意识清醒;然后我要......”
“聒噪。”
易行之实在不想听他后面那些大概会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言论,于是决定率先出手,让他把那些话再吞回喉咙里去。
刚刚一步迈出,城墙上的无数羽箭便齐齐离开弓弦,铺天盖地的朝易行之飞了过了来。
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蜘蛛,也快爬到了易行之脚下。
可易行之却是连看都懒得看这些东西一眼;一人一剑,就这般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那密集如雨点般的箭矢之中......
下一刻。
易行之手中的血剑,便已横架在了那黑衣人的脖子之上......
“说呀,继续说下去。”易行之笑容满面,甚至还很是好奇地冲他眨了眨眼,“你要把我怎么样来着?”
黑衣人的眼神开始发直,似乎还没来得及理解现在的情况。
半晌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憋出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你......你到底是谁?!”
“烟雨山庄,易行之。”易行之笑容不减,随口自报家门。
“不,不可能啊......”黑衣人的嗓音哆哆嗦嗦的,听上去似乎吓得不轻,“我从未听说过,烟雨山庄中还有你这号人物......”
“是么?”易行之眉头一皱,“我以为我在你们魔教里还算挺出名的呢。”
那位神机妙算的教主,竟然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这些手下么?
“好......好汉饶命......”仿佛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两股战战间,黑衣人却是出言求饶了。
“耶?”易行之惊疑一声,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罗天教里不都是,怎么会还有你这种怂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屠戮
城门洞内。
城墙上的罗天教教徒们震惊半晌,总算是反映了过来,连忙跳下了城墙。
于是,五六十号人,举着箭在弦上的琼明连弩,把这仅仅一丈方圆的城门洞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他们顾忌被易行之拿剑比划着的黑衣人,一时间却没人敢真正动手......
“啊这......我......”
黑衣人双目圆睁,仿佛没想到自己这形同示弱的一番话,竟然是踩了个很大的雷。
“烟雨山庄上下十数口人被你魔教屠戮殆尽,你却把这称作‘没什么仇怨’?!”
眼中血丝遍布,易行之却流露了一种,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怒极神色。
伴随攻心怒火,他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血剑便也在黑衣人的脖子上来回摩擦,吓得后者的嗓音都快带上了哭腔:“少侠息怒,息怒!”
“自打我加入罗天教之后,就立刻被教主派到了这地方来。”黑衣人瑟瑟发抖,“少侠,我对此事真的是一无所知啊......”
瞧这家伙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在撒谎;易行之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没有立刻一剑斩下他的脑袋。
因为自己的确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可还没等易行之开口,一支羽箭却是带着凄厉的破风之声,骤然从他身后激射而来。
似乎是某个不信邪的魔教教徒,自以为寻找了易行之视线的死角,往他后心处射了这么一支冷箭。
眼看利箭及身,易行之仍是没有一点躲闪的动作,就连那被血剑架着脖子的黑衣人,眼中亦是露出一丝喜色。
琼明连弩的威力如何,看看这东西的名气就知道了;纵然是江湖中那些最顶尖的横练大家,也只能避其锋芒,不敢硬接。
而眼前这身材纤瘦,弱不禁风的小子,居然想硬抗琼明连弩射出的羽箭,真是连死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死吧,赶紧去死。你死之后,血蛊就是我的了!眼中喜色更浓,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易行之被一箭穿心的惨状。
有那么一个瞬间,黑衣人甚至连给血蛊起的小名都想好了......
不过,他双目之中的狂喜之色,在那支箭终于撞到了易行之身体上时,却是尽数转为了恐惧。
那支箭既没能插进易行之的身体,也并未因力竭掉在地上;而是仿佛撞在了某种弹性极佳的东西上,以一种更为夸张的速度,被反震得倒飞了出去......
“啊!”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似乎是某个倒霉蛋躲闪不及,被那支迅捷倒飞的羽箭插了个正着。
“嘶......妖怪,他是妖怪!”
周围的魔教教众皆是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倒吸凉气间,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以纯靠机括推动的弩箭,就想要破开真元护体的防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一点。易行之缓缓摇着头,收回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长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喽啰们,如果能像你一样听话就好了。”
“什么?”还没等那呆若木鸡的黑衣人回过神来,他便感觉眼前一花,易行之的身形已是倏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而后,周围便响起了一阵声嘶力竭地惨叫。
以黑衣人的眼力,他也只能看见一道极为模糊的身影,正在周围的人群之中飞快穿梭着。
血剑所过之处,罗天教的教众们大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之后便如同割麦子一般的成片倒下了......
明明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可那人身形飘忽难定,长剑肆意挥舞间,就仿佛是虎入羊群似的,完全演化为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戮。
黑衣人捏紧了拳头,很想为手下做点什么;可他忽而又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他最大的依仗,那满地活人触之立毙的天养蛊,在易行之面前却仿佛变成了真正的虫子。
被易行之一脚踩死一大片,又未能对他造成任何损伤之后,那些蛊虫早已被吓破了胆,躲到了角落里去,仍黑衣人如何召唤也再不肯出现,
至于冲上去帮忙?以易行之展露出的武功,黑衣人觉得自己冲过去的下场,比那些手下大概也好不了多少...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血剑又重新架回了黑衣人脖子上去。
易行之大气也不带喘,身上也没沾染丝毫血迹,只是手中的血剑,那绯红的色泽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
与刚才有所不同的是,现在这地方还能站着的,只剩易行之和黑衣人两人了。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来啊!”
“...如你所愿。”
“你...”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要求...1”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怪的要求
望着黑衣人那般努力与罗天教撇清关系的模样,易行之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恶。
收回血剑,不再架在他的脖子上;身形后退几步,远离了他身上那股腥臊难闻的气味。
对于这般怕死的人,似乎也没必要一直拿剑指着。
血剑换入左手,易行之活动了几下有些酸疼的右手手腕。方才杀人时,虽然看着像是他在砍瓜切菜,但毕竟魔教教徒的人数着实不少;即便每人只需一剑,但是砍瓜砍得太多,终究也是会感觉到疲惫的。
倒也有一个更为简洁的办法——飞剑祭出,眨眼之间便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可飞剑对于身体的负担实在太大,用完之后,易行之登时便会虚弱脱力,需要恢复很长时间。
身处敌营,若是强行把自己陷入那般境地,显然不太明智;故而易行之也只能用麻烦一点的方式,一个一个来了......
“少侠,你看我这......”瞧见易行之仿佛有些出神,心下颇为忐忑的黑衣人,便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是个主管一坛的神使?那位教主大概真是老糊涂了吧......”回过神来,刚冷嘲热讽了那跪坐在地的黑衣人没几句,易行之面色却是猛地一滞,似乎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公...公孙寻...”黑衣人眼神闪烁,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嗓音听上去断断续续的,仿佛这个名字令他自己都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片刻,易行之挺剑斩向了他的脑袋。
那自称公孙寻的黑衣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试图躲开;可易行之手中的血剑却是如影随形,无论黑衣人如何避让,剑锋仍是离他的头颅越来越近......
不谈真元,易行之的剑法原本已属江湖顶尖。血剑出手,以黑衣人的武功,根本找不出任何躲闪空间。
勉强挣扎了几瞬,血剑的剑尖便已凑到了黑衣人眼前来;直骇得他下身一凉,差点又没憋住......
不过,当血剑抵住了公孙寻的脑袋时,易行之却只是自下而上,划开了他蒙住面容的黑布,剑锋甚至没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任何伤痕。
望着黑衣人掩藏黑布之下的那张苍老面容,易行之不由叹息一声:“真的是你......”
蛊王公孙寻。
放到二十多年前,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于巫蛊一道之上,他当年实属天下第一等。
作为巫蛊之道的集大成者,麾下门徒无数;即使他并未创立任何门派,可他在江湖上依旧有着极为崇高的威望。
易行之甚至在家里不少小说绘本中读到过他的事迹,看见过他的画像.....
就连父亲易凌见到他,也得尊称一声‘蛊王前辈’。
可如今这个名字,却已是很少有人提及了;说起巫蛊之术,现在的江湖人们只会想到另一位旷世奇才。
便是那位如彗星般崛起,仅仅三年时间,便被整个玄元国乃至大乾西南各族奉若神明的南疆大巫。
同行是冤家。据说这位蛊王当年还前往玄元国去找过南疆大巫,两人之间更是大战了一场。
战斗的结果并未对外公布。江湖人只知道这一战之后,南疆大巫宣布闭关三年;而这位蛊王,从此却是人间蒸发般的失去了踪迹......
“想来当年那一战,是你输了吧?”易行之淡淡问道。
“不错。”公孙寻亦是长叹一声,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那些陈年旧事的回忆之中,“和他打完之后,我便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了。我当时非常失落,自觉无颜再面对那些徒弟,就只能找了一处偏僻地方隐居下来,准备安安静静地了结残生......”
“那你为何又加入了罗天教?”易行之眉头微蹙。
“因为它。”公孙寻仍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眼睛看向了城门外的某个角落。
那里成片的小蜘蛛正聚拢在一起,缓缓拼凑成了一只更大的家伙。
“天养蛊?”易行之恍然,“难怪了。”
“罗天教那位教主派人找到了我的住处,把这东西直接摆在了我的面前。”公孙寻的笑容有些苦涩,“想要得到它,唯一的条件,仅仅只是需要我点头加入罗天教。”
“而你表面上虽然说得很是洒脱,但其实你心中对那一战仍是耿耿于怀。”易行之帮他说了下去,“奇蛊榜第一的蛊虫,或许便是你战胜南疆大巫的唯一希望。”
“对。”公孙寻闭上双眼,言语间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神态,“所以我答应了他,没有丝毫犹豫。”
“啧。”易行之咂了咂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这是公孙寻自己的抉择。
既然得到了天下第一的蛊虫,那么他自然也得承担起相应的因果。
“所以你已是有了这天下第一的天养蛊,为何还要来贪图我这仅排第三的血蛊?”易行之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因为血蛊根本就不算......”话说一半,公孙寻却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脑袋,目带期盼地反问道,“告诉你,我能活命么?”
“看起来你似乎不太想回答。没关系,我再换个问题。”“罗天教总坛在哪?”
“告诉你,我能活命么?”
“你猜?”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来啊!”
“...如你所愿。”
“你...”
“我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奇怪的要求...”
第一百二五章 审问
公孙寻咽气了。
临死前定格在他脸庞上的,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兼之死不瞑目般的震惊表情。
明明他一个问题都还没回答啊......
那些一件比一件重要的事情,易行之不想知道了吗?!
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许许多多的疑惑,也只能陪伴着他共赴黄泉了。
易行之从他胸口抽出血剑,随手掏出布帕擦了擦剑身。对于公孙寻这位江湖前辈的死亡,易行之倒是没什么感觉。
公孙寻高估了这些疑问在易行之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易行之杀他的决心。
疑问暂时没有得到解答,完全可以找人再问;人现在不杀,今后若是后悔,那可就不一定能杀到了......
“那么,藏着的那几位,如今咱们是不是也该聊聊了?”
冷眼望着公孙寻逐渐冰冷的尸体,易行之嘴里却是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话音刚落,城墙的角落处便猛然跃下了几道漆黑身影;落地之后,他们立刻往不同的方向四散逃开,纷纷遁入了这座托云城的深处。
见此,易行之轻笑一声,身形登时化为一道青烟,亦是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一炷香时间后,托云城中最高大的那座残破建筑下,几个一身黑袍的人已是无力地躺倒在地上,一字排开。
易行之顺手把最后一个四肢抽搐的黑衣人,像麻袋一样扔到了他们旁边去,而后开始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五......好了,逃进这城里的五个人都到齐了。”
“如诸位所见,无论你们是怕死逃命,还是想回去通风报信,皆是未能成功。现如今更被在下点了膻中穴,手脚俱是不听使唤。所以奉劝诸位认清现实,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对,你们也不是明人,应该算是暗人.......算了,这不是重点。接下来在下会挨个问你们几个问题,答出来,在下便放那人一条生路;若是不肯回答或是不说实话,那么也只能去给你们的神使陪葬了。”
“就从你先开始吧。”说话间,易行之转到了最左边一个黑衣人身旁;俯下身,也懒得去摘他脸上蒙着的黑布,易行之直截了当地问道,“罗天教总坛在哪?”
那躺地上的黑衣人怒目瞪着易行之;膻中穴受制,嘴唇舌头本就有些麻木,可他依旧是努力说清楚了每一个字。
“安拉西莫奈生!”
西域文,大意为“罗天永存”,乃是罗天教中流传最广的殉教口号。
怕是因为语言不通,这家伙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易行之还特意用西域文重新给它讲他了一遍,最终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更为高亢的‘安拉西莫奈生’.......
“勇气可嘉。”易行之随手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下一位。”面无表情地抽回血剑,易行之也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下一人身旁。
“罗天教总坛在哪?”同样的问题。
“安拉西莫奈生!”同样的回答。
同样的一剑穿心,易行之这次连话也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了第三人身边去。
这第三个人对于罗天教的信仰,似乎不如前两位坚定。他浑身正在剧烈颤抖着,汗水甚至将他脸上的黑布都浸湿透了。
“罗天教总坛在哪?”易行之依旧是问了这一句话。
“我......我......”这人倒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原话,似乎是大乾人土。
“哟?!还是个老乡啊。”瞧见这人仿佛有些动摇,易行之赶紧添了一把火,“你也不是西域人,何必把自己与罗天教捆在一起?想想看,罗天教和自己的生命,哪个更重要?”
可易行之这句话却是起了反效果,那人的目光倏然变得无比坚定,高声呼喝道:“罗天永存!”
“啧,这类邪教的洗脑术似乎都挺成功的啊?”摇头叹气间,易行之又是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里,“那位教主不去做传销真是可惜了......”
“下一位。”脚步轻移,易行之又来到了第四人面前。
恍惚间,易行之竟是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才是某种话本小说里的大反派,正在屠杀正教那些无力反抗的虔诚教徒们......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因为还没等易行之开口问他,那第四个人已是提前喊了出来:“我说!我说!”
“在哪?”易行之面容上却是看不出任何喜色。
“在七星国!总坛在此去五百里开外的七星......”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易行之的血剑便已插进了他的胸口里去,后面的话便再也讲不出来了。
“你们那位教主没有教过你们,说谎的时候眼珠不要乱转么?”
皱着眉头,易行之走到了最后一个罗天教教徒身旁。
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的眼神,易行之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若是从这仅剩的一位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那这一趟安息荒漠可真算是白来了。自己又得回去大海捞针般的寻找新的线索......
“好吧。虽然知道你不会说,但至少得走个流程。”易行之懊恼地拍打着脑门。“罗天教总坛在什么地方?”
这一位的反应倒是有些独特。
他既没有大喊大叫什么‘安拉西莫奈生!’,也没有故意编谎话诓骗易行之。
他只是那般安静地躺在地上,晶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易行之的脸庞,不发一言。
“女的?这在罗天教里倒是少见。”打量着她那长长的睫毛,易行之语气平淡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要以为女人就有什么特权。在下可是坚定不移的男女平等主义者,并不会因为你是女人便有任何手下留情......”
“......”
她仍是沉默地瞪着易行之。
“不说话我可就当做是你拒绝回答咯?”易行之耸耸肩。
“教主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她终于是开口了。
嗓音清脆悦耳,听上去似乎还有点熟悉。
“报仇?”易行之不禁哑然失笑,“对于罗天教那位教主的了解,你们这些底层教徒似乎还不如在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又是谁?报仇这个词,在他那种人的字典里,根本是找不到的。”
“我会在下面等你。”无视了易行之的言论,她的眼神依旧十分倔强。
“那你恐怕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易行之也不愿跟这种顽固得像石头一般的家伙多费口舌;抬起血剑,对准她的胸口,用力刺了下去。
“剑下留人!”
一个更为耳熟的急迫声音,此刻却是远远地传入了易行之耳中。
侧目去看,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正从那城门处由远及近,状若疯狂般地往自己这边赶了过来。
嘴角忽而挂起一抹揶揄的笑意,易行之手中的动作却未有丝毫停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换命
无视了那正在房檐上穿梭跳跃,飞奔而来的家伙,易行之一剑刺向了地上女人的胸口。
不过,预想之中剑锋割破皮肉的触感却并未出现;手中的血剑仿佛是刺在了一条滑溜溜的鱼儿身上,剑尖并未找到某处着力点,反而是打着滑偏到了一旁去......
那被划破的黑袍之下,显露出了一件外形如同背心的精致软甲。
细密的白色甲片层层叠叠,鳞次栉比,仿佛真的是某种鱼类的外皮一般。
“鱼鳞甲?”易行之微一皱眉,重新抬起血剑,这次却是对准了她的脖子。
虽然破开这件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软甲,对于易行之来说也并非十分困难的事情,但实在没这个必要。
杀人而已,自然要选择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
鱼鳞甲护得住她的前胸后背,可脖子以上的地方,终归是护不住的。
“求求你,不要......”
眼见易行之再次举起长剑,那已经步入此地五丈之内的来人,却是语带哭腔地,“扑通”一声,朝易行之跪下了。
剑锋堪堪停在了离她脖子只差一寸的地方,易行之侧过头去,冷冷看着不远处那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人儿。
多日不见,她依旧是那般光彩照人。
或许是奔跑地得太过焦急,她额前的发丝而今已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了她光洁的皮肤上。
凤眼含泪,她低低地抽泣着;那努力压抑着的轻微哭声,令人闻之心碎。
可这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可怜模样,到底是不是她内心想法的真实映照呢?
易行之不敢确定。
因为那正跪在地上悲声恸哭的大美人儿,有着一个叫做‘唐雨’的名字......
“她对你很重要么?”易行之语气淡漠地问道,手中血剑依旧指着地上那人的脖子。
“她是我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哽咽的声音,乞怜般的眼神。
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用‘我’这个词自称,之前用得都是‘妾身’、‘小女子’之类的谦词。
“老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易行之的神色毫无波动。
“可她是无辜的啊!”唐雨的啜泣声又变大了不少,“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对于这件事,她真的一无所知......”
“那么烟雨山庄里死掉的人呢?”易行之的眼睛里,有细密的血丝迸现,“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我......”唐雨无言以对。
“姐姐,你站起来,他不配让你下跪!”相对无言间,地上的女人却是蓦然高声尖叫道,“我殉教之后,教主会为我报仇的!你站起来啊....”
“啧,你这妹妹似乎不太聪明。”
易行之调转剑柄,在她的哑穴上用力一戳,这聒噪的女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谢谢你......”自己妹妹一顿愚昧至极的尖叫,本已把唐雨吓得花容失色;不过看易行之只是点了她的哑穴,并未立刻下杀手,唐雨莹莹的泪光中,立刻布满了感激之色。
“我需要一个解释。”易行之的脸庞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易公子可能都不会相信......”唐雨渐渐止住了哭声,可纤细的香肩仍在不时抽动着,“可这次针对烟雨山庄的屠杀,完全是无忌门周然周道两兄弟自作主张。教主只是让他们在烟雨山庄外围盯着,不可能让他们做那种蠢事的......”
“......攻打烟雨山庄,的确是他们擅自行动,假传了教主谕令......武林大会失手之后,我们真的没理由再对烟雨山庄动手啊......”
“那么,这两个人如今在哪?”面色森寒,易行之目光之中杀气肆意,“冤有头债有主,我亦非不明事理之人。杀了他们后,我可以放过你的妹妹。”
“他......他们躲进了罗天教的总坛里。教主本是要杀掉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把他们的头颅都送去烟雨山庄,试图平息你们易家的怒火.....可后来也不知为何,教主又改变了心意,仿佛铁了心的要保下他们......”
“呵,所以你想用这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就让我放过你们?”易行之冷笑一声。
“不是我们,是她。”唐雨伸手一指地上的女人,“我会带易公子去罗天教总坛。易公子报仇之后,对我要杀要剐,尽皆悉听尊便。只求你能饶她一命......”
“你是想一命抵一命?”易行之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正是。”唐雨看着易行之的眼睛,目光中一片坦然之色。
“我又该如何相信你,不会带我去某些死地,抑或是罗天教大军的包围圈中?”易行之眯眼问道,“身为罗天教神子,你会如此轻易地做出这等形同叛教的事情?”
“易公子怕这些么?”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唐雨反问道。
“唉。如果罗天教中的人的都如你一般机敏,很多事情说不定就不会这般麻烦了......”易行之轻叹一声。
他当然不怕。
若是他怕那罗天教的所谓‘围攻’,又怎会敢孤身一人前来西域寻仇?
对于如今的易行之而言,无论多么顶尖的‘武林高人’,也很难是他的一合之敌。
不管使用内力的江湖人来了多少,都不可能留得住他的。
还是那句话——江湖中的其它人们都在习武,而唯独易行之,却是在修仙啊......
“成交。”易行之收回血剑,反手插入了背后的简陋剑鞘之中,“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叙叙旧,之后就立刻出发。”
“多谢易公子。”唐雨莹莹起身,朝易行之裣衽一礼;俏脸上洋溢着一种易行之从未见过的,兴高采烈的神情。
这貌似还是自己第一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如果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是她伪装出来的,那这娘们儿也太可怕了一点......
往一旁走开几步,易行之转过身去,给她们留下了一点说悄悄话的私人空间。
他倒不担心她们会逃跑。
毕竟以易行之那般骇人听闻的轻功,就算唐雨用上了那唐门的逆乾坤之法,也不可能逃出他周遭五十步之外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姐妹
“啪!”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易行之颇为疑惑地回过了头去。
地上的***道已被解开,如今她正站在唐雨对面,右手举在胸前,对其怒目而视。
而唐雨却是素手捂住左边脸颊,泪光闪烁的明眸中,显露出一种浓郁的悲哀之意。
看样子,莫非这妹妹是给了唐雨一巴掌?
对她的姐姐,并且是刚刚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她的亲姐姐,恢复行动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扇了她一耳光?!
易行之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你居然背叛了神教?你怎么敢这样做?!”光这一巴掌似乎还不是很解气,黑衣女人继而伸手指着唐雨,一顿跳脚怒斥,“教主是那般器重你,信任你,你竟然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你快走吧。”唐雨捂着侧脸,强忍住了溢满眼眶的泪水,“罗天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出去之后,无论是逃去西域,或者是去大乾,都随你心意了。罗天教暂时分不出人手去找你,你自己也千万别回来......”
“谁要你假惺惺的当好人了?!”黑衣女人尖叫着打断了唐雨的话,“我既不需要你救,也不会离开神教!我现在就要去总坛,把你这些事情全都告诉教主!”
“妹妹,不要再和姐姐赌气了,好么?”唐雨的终究是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正从凤眼边缘滴落下去。
“谁是你妹妹?”一听这话,黑衣女人仿佛更加生气了,“我没你这种当叛徒的姐姐!”
眼见这黑衣女人又扬起了手臂,似乎还想要再来一巴掌;而唐雨却仍是那般捂着俏脸,冷眼朦胧地傻愣愣站着,没有一点像是要躲开的意思......易行之不由皱了皱眉。
身形如电疾转,易行之已是站到了那女人身后;而后右手并起剑指,在她后背某个部位上重重戳了一下。
这正在大吵大闹的黑衣女人登时便没了声息;而后她身躯一软,又瘫倒回了地面上去......
瞧着对面唐雨眼眸中乍现的惶恐之色,易行之只得轻叹道:“放心,只是睡穴,下手有点重罢了。最多十二个时辰,她便会自行醒来的。”
“多谢易公子。”闻言,唐雨感激地又向易行之行了一礼,“我与她之间的话已经说完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把她就放在这么?”易行之看向了地上的黑衣女人。
“嗯。此地的罗天教众已被易公子屠戮殆尽,如今最是安全不过。”唐雨吸了吸鼻子,抬起一直捂着脸的那只纤手,抹去了眼角残存的泪花,“只希望她醒来之后,能够想通一些事情......”
“为了这种人,值得吗?”望着她白玉般的脸颊上,那个高高肿起的猩红手印,易行之不禁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似乎是不想让易行之看见她的狼狈模样;唐雨侧过臻首,把带着掌印的那一半俏脸藏了起来,“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走吧。”易行之轻轻摇了摇头,迈步往这座地下城池的城门口走了过去。
唐雨便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无言。
直到他们走到城门洞处,步入了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泊,以及那横七竖八的冰冷尸体之中,唐雨终于是忍不住细声出言道:“易公子......你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易行之头也不回,很是随意地从那些尸体上跨了过去,就像是跨过了地上某种常见的石墩或者木桩一般,“杀人如麻,漠视生命,大概还有心狠手辣?”
望着身前那个有些消瘦的背影,唐雨低头不语,形同默认。
“那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啊。”易行之耸耸肩,脚步未停,“我不喜欢杀人,但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
“明白了......”
唐雨的嗓音如同是在悄声自语,几不可闻。
言语间,二人已是走出城门洞。易行之回过头,又打量起了眼前这面不太宏伟,甚至是有些残破的城墙。
城墙上那些明晃晃的灯火,如今已是熄灭了一小半。
罗天教的人不在了,再过不久,这座托云城大概又会回到那种一如既往的深邃黑暗之中。
而等到下一批人发现此地,再燃起城楼上的灯火之时,又会是何年何月呢?
抑或许,这座城市从今往后,便会永远长眠于地下;直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也不会再有人发现它了......
唐雨瞧了瞧易行之那副有些出神的模样,很是乖巧地埋头候在意旁,并未出声打搅他。
这般伤春悲秋了一阵,易行之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东西。
那玩意藏在一块瓦砾背后,正探出几只血红色的眼睛,偷偷摸摸地盯着易行之这个方向。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蜘蛛。
天养蛊。
虽然那位蛊王公孙寻,一直对易行之的血蛊念念不忘;但易行之对他这排名第一的蛊虫,倒是也有一些兴趣。
可聚可散,并且毒性极强;易行之若是没有真元护体,想料理方才那满地如潮水般的蛊虫,还真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这种奇妙的能力,比起自己那只知道吃饭卖萌的血蛊蛊母,不是高到哪里去了?
真不知那公孙寻发了什么疯,拿着最强的不喜欢,硬是要来抢自己那排第三的......
屏住呼吸,易行之挪动脚步,缓缓靠近了那只大蜘蛛。
公孙寻死后,天养蛊便成为了无主之物。易行之倒是挺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这玩意儿搞到手。
这种“虫海战术”,且不说威力,光是那场面看上去就非常唬人——若是今后与人对敌,战况胶着时冷不丁放出来,说不定能令其阵脚大乱——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助力。
可才走了没几步,怀中某个小瓷瓶便开始剧烈颤动;并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瓶子抖得就愈发起劲,易行之胸口已是被撞得有些难受......
龇牙咧嘴地,易行之从怀里摸出了那个非常不安分的小瓷瓶来。
如今他与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天养蛊之间,只剩下三步距离;而手中的瓶子,更是摇晃到他快拿捏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吞噬
终于,“啵”的一声轻响,瓷瓶停止了摇晃。
因为那条肥胖的肉虫子,已经自行顶开了瓶盖,从那瓶口急不可耐地爬了出来......
呀哈?这是造反啦?!
易行之愣愣盯着那条我行我素的血蛊蛊母,一时间竟是忘了伸手去接。
于是,“啪叽”一声,那肥胖虫子便打着转的从瓶口掉到了地面上去......
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它翻着肚皮躺在地上,似乎摔得有些疼了。
易行之赶忙蹲下了身,试图把它捡起来。可这蛊母却是身子一顿乱扭,竭力把自己翻了个面;而后便不断蠕动着,径直往那块大蜘蛛藏身的瓦砾处爬了过去。
瞧着它那副很是焦急的模样,易行之呲了呲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准备瞅瞅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一旁的唐雨亦是瞧见了这一幕,小嘴微微开合几下,欲言又止。
白白胖胖的蛊母虽然看上去十分笨重,但爬行的速度属实不慢;片刻之后,它就已经趴在了那块瓦砾跟前。
蜘蛛模样的天养蛊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于是晃动了几下它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鲜艳长腿,爬到了瓦砾上方;獠牙大大张开,八只血红色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瞪着那地面上的肉虫子。
不过,大蜘蛛这一番耀武扬威般的张牙舞爪,似乎没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血蛊蛊母并未表现出任何恐惧之意,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甚至还在毫不示弱地与它对视着。
看样子是要打架?皱眉瞧着那正两相对峙的蛊虫,易行之心下不由嘀咕了一阵。
天养蛊的样子瞧上去着实狰狞至极;自己这条除了吃饭卖萌便一无是处的肉虫子,真的是它的对手么?
相处这么些天,易行之对于这蛊母倒是也有了点感情,已把它当成了‘自家虫子’;故而一会若是真打起来,自己肯定得帮衬着点,不能让它吃亏了......
正当易行之一门心思地想着该如何‘拉偏架’时,血蛊蛊母却忽然有了些新的动作。
肥胖的身子蠕动到了瓦砾边缘,它竟然开始慢悠悠地向上爬。
而天养蛊依旧在挥舞着自己的八只长腿,两支獠牙张开到了极限,凶神恶煞地站在那块瓦砾顶端,作势欲往蛊母身上猛扑过去。
可摆了老半天的造型,直到蛊母都快爬到它身边去了,它却仍是抽搐般的摇晃着身子,迟迟不见动作......
从它身上,易行之竟是瞧出了一丝外强中干的味道,继而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令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谬的想法。
莫非,这天养蛊是在害怕血蛊?!
不,没理由呀......哪有第一害怕第三的道理?且不说其它,光看它们的卖相,獠牙狰狞的大蜘蛛也要比这肉虫子厉害多了啊......
恍惚出神间,血蛊终于是爬上了瓦砾顶端。
它一副很不擅长运动的模样,先是待在原地趴了一会儿,仿佛是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向它身旁的天养蛊慢吞吞地爬了过去。
天养蛊的嘴里骤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嘶鸣声,几只长腿上下翻腾着,满是威胁警告之意。
肉虫子对此却是视若无睹;缓缓靠近了天养蛊后,它吃力地扬起了小脑袋,在后着某条乱晃的腿上轻轻顶了一下。
在血蛊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天养蛊登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它不再鸣叫,也不再张牙舞爪;而是仿佛碰到了什么可怖无匹的东西一般,收起长腿,身子缩成了一团。
不是吧......望着那把自己盘成了一个球,还不时瑟瑟发抖几下的大蜘蛛,易行之只得瞠目结舌。
这都还没开打呢,怎么就认输了?!
你好歹也是第一名诶!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自己的排名......
瓦砾上的血蛊却是不急不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并未展露出丝毫兴奋之意。显而易见,它并不清楚自己在奇蛊榜上的排名,比身前的大家伙还要低这件事情......
它磨磨蹭蹭地扭动着身躯,又颇为吃力地爬到了天养蛊身上去。
被这肥胖的肉虫子压在了身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天养蛊似乎更加害怕了,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在天养蛊的身体上漫无目的般的爬了一阵,血蛊似乎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那一双黝黑的小眼睛中,便猛然亮起了一丝深邃的幽光。而后,它身下那只大蜘蛛便如同缩水一般,一点一点的变小了......
......不对劲!
等到易行之总算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救下那只可怜的天养蛊时,胖虫子却已经是心满意足地从它身上爬了下来。翻着肚皮,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惬意非常。
而它身旁那缩成一团的天养蛊,如今已是变得不足铜钱大小。在它爬下去之后,几条腿还抽筋般的挣扎了两下,最终“哗啦”一声轻响,倏尔碎裂成了一地五颜六色的粉末......
死......死了?
这就没了?
被血蛊活生生吃掉了?
易行之站在那块瓦砾旁边,被雷劈了似的呆滞僵立着。
该怪自己出手太晚,还是怪这天养蛊死得太快?
那好歹也是排名第一的奇蛊啊,竟然就这般窝囊至极的死掉了?
之前那种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气势哪里去了?!
至少也得反抗几下吧......
瞧见易行之走过来,蛊母还懒洋洋地冲他翘了翘尾巴,貌似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易行之正气不打一处来呢,又看见了肉虫子这般惫懒模样,更是火冒三丈;蹲下身一把抄起蛊母,易行之将它举到了眼前来,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不听话的小东西。
“你说说你!赢了就行了,干嘛还要吃了它啊?!排第一的蛊虫啊!世间难寻啊!就这样没了......你也是,咋啥东西都想吃呢?万一吃坏了肚子该怎么办......”
盯着蛊母那双盈满茫然无辜之色的小眼睛,易行之的话却是越说越感觉不对味。
自己真的是在教训它吗?
这些话好像也不是那意思啊......似乎,更像是在关心它?
可转念一想,易行之倒是真的挺怕它吃掉那外貌奇丑的天养蛊之后,会产生什么异变,连忙把这肉虫子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了一遍。
还好,与之前一样的白白嫩嫩;只是那本就圆滚滚的身子,而今似乎又胖了一大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开
“这好像是,血蛊蛊母?”
一旁沉默着全程观望的唐雨,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了。
“不错。”易行之并不打算隐瞒。
因为感觉没这个必要.......
“自从两百年前上一任血蛊之主凌玉道人去世之后,蛊母的下落便已绝迹江湖。没想到如今却是被易公子得了去......”唐雨唏嘘了一阵。
血蛊的上一任主人,其实叫宋子峰......
这话易行之当然只是在心里说说,把手中那胖得快堵住瓶口的蛊母强行塞回了瓷瓶中去,易行之转头问唐雨道:“你对血蛊了解多少?”
“妾身也只是在罗天教中的典籍上看见过一些记载。”唐雨轻摇着头,“这世间也许是最了解血蛊的人,方才已经死在易公子剑下了......”
“可惜了,在他身上也没找到什么书本笔记之类的东西。”易行之朝那城门洞下,公孙寻尸体的方向瞥了一眼,“说说你知道的。”
“据那本书上说,血蛊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唐雨细声道,“易公子知道养蛊的方法么?”
“大概知道一点。”把瓷瓶放入怀内,易行之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沙尘,“无非就是把各种毒虫放在一个容器里,任由它们互相残杀吞噬;最终活下来的一只,便可称之为‘蛊’。”
“没错。”唐雨浅浅一笑,“所有的‘蛊’,都是遵循这一过程诞生的。排名靠前的蛊物这些年之所以绝迹,也只是因为能够蕴养出它们的毒虫几乎都已经灭绝。换句话说,只要找到了那些毒虫,便可以重新创造出这些奇蛊来;包括公孙寻那排名第一的天养蛊,也是罗天教里的人找齐了毒虫,慢慢养出来的......”
“......而血蛊,便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什么意思?”易行之眉头逐渐锁起。
“因为血蛊并不是人为养出来的,而是天生就存在于世。”唐雨抬手拢了拢耳畔的发丝,“关于血蛊的养育之法,任何地方都没有记载。而古往今来,血蛊蛊母陪伴了无数代主人,威名早已流传于世;但血蛊却从未同时出现过两位主人,皆是前一位亡故之后,下一位再继任.......”
“你是说,这玩意儿世上很可能只有这么一只?”易行之语带惊诧,“而从古到今,历代血蛊之主,他们所驱使的都是同一只蛊母?!”
“正是如此。”
“不至于吧.......”易行之目光飘忽,显然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出神,“有关血蛊初次现世的记录,已经能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去了。若是你所言不假,那这小东西得活了多少岁......”
“准确的说,是‘有史可考’的记录。”唐雨笑靥如花,“江湖传说中,血蛊第一任主人是上古伯约国的国君,这的确也是血蛊第一次被写入历史的时间。而伯约国早在距今两千三百年前便已灭亡,那时候的人们才刚刚创造出文字......”
“那么没有文字记载之前呢?那位著名的国君,真的是血蛊第一任主人么?在他之前,是否还有着一些,并未被文字记录下来的血蛊之主呢?”
“等......先等等......我有点乱......”易行之扶着额头,赶紧叫住了唐雨。
听闻这白白胖胖,仿佛只会吃饭睡觉的蛊母,竟然可能已经存活了好几千年,易行之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别说只是一条虫子了,就算换成王八,它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唉,没天理啊......不是说这些蛊虫,都没几个能活过十年的么?”深吸几口气,易行之总算是缓过了劲来,登时仰天长叹了一声,“可这几千岁的老妖怪又是什么情况?”
“其实,血蛊并不算是真正的蛊虫,称它为某种‘异兽’或许更加合适。”瞧见易行之的反应,唐雨不由莞尔道,“只是人们都叫它血蛊,长此以往,大家都喊习惯了。古时流传下来的《蛊经》之中,虽然也提到过血蛊,但著下此书的那位上古奇人,却并未将其划入蛊虫之列。而南疆大巫撰写的奇蛊榜上,之所以把血蛊排了进去,也只是因为它的确具有一些蛊虫的特性......”
“可血蛊的神妙之处,古往今来诸般传言赞誉,又岂是光蛊术一隅便能概括的?南疆大巫本想把它排在第一,可他也清楚这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算不上是蛊虫;故而为了避嫌,才把它放到了第三位去......”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血蛊的事情了。”
唐雨的话语声逐渐低沉,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多谢。”易行之长出一口气。
今天所听到的东西,的确重塑了他对于很多东西的认知。
但除此之外,也别无其他了。
纵然知晓了这些事情,弄清楚了血蛊的部分来历以及渊源;可血蛊蛊母如今在易行之的眼中,仍然只不过是一条好吃懒做的肉虫子。
因为那最关键的东西——血蛊的用法,宋子峰给的那本书中记载不多,唐雨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既想要驱使它御敌,易行之又不敢让它产的崽爬进身体里,所以暂时也只能照旧把它当成宠物养着了。
嗯,毕竟是个几千岁的宠物,想想还挺有成就感的......
溶洞石壁上,那个黑咕隆咚的通道又浮现了出来。
大概是唐雨方才进来时重新打开的。
整宿没怎么睡觉,易行之打了个老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招呼唐雨道:“走吧,在这地方也浪费不少时间了。”
“嗯。”唐雨柔柔地应了一声,随后莲步轻移,带头走入了通道之中。
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残破不堪的托云城,易行之便迈开步伐,紧紧跟在了唐雨身后。
两人离开后,城楼上的灯火很快尽数熄灭了下去。
这座古老的地下城池,又陷入了那般悄无声息,仿佛亘古不变的黑暗之中。
或许它在等待着下一位来人,也或许永远也等不来了。
不过,它现在倒也并不寂寞。
因为不久之后,城池深处,还会响起一阵刺耳的女人骂街声......
第一百三十章 所谓神子
推开通道口的铁门,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安息荒漠中特有的白色沙粒,反照着那一轮初升的旭日;这般刺眼的光芒,令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易行之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玄灵坛主管塞外大漠税收,此番被毁,罗天教很快便会察觉。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唐雨沐浴在那片灿烂的光辉之中,俏脸上莹白色的肌肤似乎也在熠熠生光。
“罗天教的总坛到底在什么地方?”
抬手遮挡着阳光,易行之转头朝唐雨问道。
“此去五百里,西幽国,死海畔。”
“你们罗天教是不是都喜欢藏在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啊?这又是安息荒漠,又是西幽国的。”易行之神色纠结,“据说西幽国内七煞地脉纵横,除去国都周围皆是无法住人,农作物也根本不能存活。那片死海更是地脉交汇之地,里面连半条鱼都看不见......”
“否极泰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罗天教向来信奉的东西。”唐雨浅浅一笑,“顺带一提,妾身而今已是罗天教叛逆,还请易公子不要用‘你们’代指。”
“这么着急划清界限?”易行之淡笑道,“看起来,你的信仰似乎不太虔诚啊。”
“本就没有信仰,何来虔诚一说?”
“哦?你不是那地位崇高的神子么,听说在罗天教里还挺威风的。”易行之惊讶不已,“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唐雨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那张绝美的俏脸上,此时却是挂起了有些凄楚悲凉的神情,“若是真的地位崇高,妾身在罗天教中又何以会至人尽可欺的地步?”
“你是说,你在罗天教中过得很惨?”易行之有些难以置信,“这不可能吧......”
从崇剑门密室中那位神使的表现来看,提到唐雨这位神子时,那种敬佩之情可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据母亲北冥颜所言,神子历来只听命于教主一人,在罗天教教义中更是罗天之母的象征。这等特殊的身份,唐雨为何却说她是‘人尽可欺’?!
“因为那是一个世间最污秽,最肮脏,并且是最为丑陋的的地方。”唐雨一双美眸中,竟是浮现出了一种厌恶至极的目光,“如果有用,妾身愿意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语去诅咒它,恨不得它立刻就被人杀上门去,毁灭一切......”
“只可惜,这些年它不但没能灭亡,反而还发展得日益壮大......”
“......”易行之哑口无言。
很难相信,这般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竟然会从那位高高在上的罗天教神子嘴里说出来。
“从进入罗天教第一天起,他们教给妾身唯一的东西,便是如何取悦男人。”
唐雨的话语声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往下诉说着;仿佛心里梗了有很多东西一般,不吐不快。
“上至教主,下至各位分坛神使;只要他们心血来潮,便可随时随地召妾身前去侍寝。”
“而这般做的理由,罗天教教义美其名曰‘上达天听’。因为他们认为只要与我这位‘罗天之母的化身’**,就能直接向罗天之母对话......”
“可又有谁知道,他们是真的想与那什么‘罗天之母’交谈,还是仅仅想找个理由玩弄妾身一番?”
“......易公子。现在你还觉得,妾身的地位‘崇高’么?”
“唉......这么些年,你就没想过逃走么?”望着唐雨眼神中的绝望苦楚之色,易行之只得轻叹一声问道。
“走,往哪走?”唐雨自嘲般的低笑一声,“在罗天教这等庞然大物面前,妾身的力量渺小得就如同一只蝼蚁。无论妾身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他们抓回去的......”
“......况且,就算妾身真的走掉了,妾身的妹妹又该怎么办?”
听见唐雨的话,易行之登时又想起了她那位已是被罗天教彻底洗脑了的妹妹。
“令妹似乎被罗天教荼毒得不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当年被父母卖进罗天教后,便极少见过面。”唐雨苦笑之色更浓,“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妾身着实无能为力。可她的确是唯一还能驱使妾身活下去的精神寄托;妾身曾无数次试图寻死,或是与罗天教鱼死网破之时,皆是脑子里想到了她,才熄去了那些念头。”
“罗天教对于叛逃者,向来是杀无赦的;妾身若是真如那般做了,自己万劫不复不说,舍妹亦是必死无疑......”
“那你现在为何又敢带我去总坛了?”易行之问道,“不怕你妹妹被你拖累?”
“因为妾身如今已是仁至义尽,再也不欠她什么了。”唐雨轻摇着头,声音很细,“大概算是种自我慰藉吧?对于这个几十年来都没见过几次的妹妹,要说妾身有多么疼爱她,那肯定是谎话。事实上,妾身这次来玄灵坛,便是想假传教主口谕,将她带出去。”
“至于她之后想做什么,逃走或是留下,那与妾身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只是没想到,易公子会先妾身一步来此。这样倒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时有阵风拂过,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地上的沙粒不时被风吹起,天上的太阳已经看不太清。
“如此说来,我这还是顺手帮了你一个大忙?”易行之耸了耸肩,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不错。”唐雨的俏脸上忽而多出了一丝狡黠神色,“若是她真的想通了,想要逃走。玄灵坛的人而今已被易公子几乎杀光了,罗天教能不能发现她没死还是两说;再者,带着易公子去总坛内大闹一番,必定也能帮她争取到不少时间......”
“所以,你是在利用我?”易行之的眼睛陡然眯成了一条缝。
“正是。”唐雨扬起了雪白修长的脖颈,不闪不避地与易行之对视着。
明知自己的生死只在易行之一念之间,可唐雨仍是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将他彻底激怒。
“你在求死。”双臂抱在胸前,易行之却是瞧出了她的目的。
风沙渐起。
“方才那件事办完,妾身于这世间便再无任何牵挂。”唐雨随手拈起了几缕,自己那被狂风吹入了明眸之中的青丝,“能死在易公子手下,或许正是妾身最好的归宿。”
满头如瀑般的青丝,被风沙吹得不住舞动;唐雨就那般静静地看着易行之,仿佛是在等待他的审判。
她的眼神,已经死掉了啊......
望着唐雨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易行之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他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转过身去,大步走入了那片遮天蔽日的狂沙之中。
“走吧。先去总坛见见那位教主,这些事情之后再说。”良久以后,他的声音才从那混沌的沙暴之内远远传来。
唐雨立在原地,纤手掩着红唇,似是轻笑了一声;之后她便运起身法,如一只穿花蝴蝶般的,朝着易行之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幽
西域是一块不算太广袤的土地,
再往西行,便是如大乾极东一般,与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洋接壤。
可就这么一片弹丸之地,却是被大小数十个国家瓜分了。
纵然是那位于最中心处,领土最大的火洛国,面积也仅仅只有大乾的十分之一。
而其中超过半数的国家,或明或暗,皆是被罗天教一手掌控着。
毕竟早在数十年前,自罗天教于火洛国发迹之后,这片土地便已经完全沦为了罗天教的后花园......
二月下旬。
西域较为靠东的国家,‘西幽国’的都城。
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
低矮城门下,一把油纸扇撑开,伞下站着两个风尘仆仆的人。
“进城去吧,歇一晚再走。”右手撑着纸伞,易行之侧过头去,对身旁的唐雨低声说道。
“不直接去总坛么?”唐雨本是一身漂亮的华贵白衣,而今那些布料看上去却已有些泛黄了。
“反正已经到了西幽,也不急这一天晚上。”易行之望着唐雨那颇为憔悴的面容,摇头叹道,“我可不想你还没能带我去魔教总坛的所在地,自己就先累垮了。”
“谢谢。”唐雨朝他露出了一个很是勉强的微笑。
惨白的脸颊,微微泛黑的眼圈;就连那双总是晶亮清澈的明眸,此时亦是暗淡了不少。
她的确很累了。
把那匹骆驼归还给风沙镇的店铺之后,一听易行之二人是要去往西域,风沙镇中便再无一人愿意租骆驼给他们。
无奈,二人只得徒步跋涉大半个月,硬生生地横穿了那片塞外大漠。
食住大都是就地取材,完全过得是天作被地为床的生活;甚至为了减短路程,他们一路上都走得是一些人烟稀少的捷径。
这般艰难的旅途,令易行之这样的青壮少年都感到疲惫不堪,更别说唐雨一个姑娘家了。
似乎看出了易行之眼神中的一丝怜惜之意,唐雨却是笑意渐浓,又往易行之身旁凑了凑:“易公子,咱们进去吧。”
淡淡幽香萦绕鼻尖。虽然这些天已经闻过了很多次,可易行之拿伞的右手依旧是有些僵硬。
也不知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体质——明明这些天都没正经洗过澡,可她身上为何还是那般香气宜人?
不着痕迹地往一旁躲开几寸,易行之半边肩膀立刻暴露在了纸伞之外,很快便被细雨沾湿了。
“进城之前,先把脸遮起来。”抬眼望着城门口那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易行之嘱咐道,“你不是说城里罗天教的探子很多么?小心为妙,别被那群人给认出来了。”
“好。”唐雨低下头,从腰带间拾起一块纯白色的方巾,蒙住了她那张明艳逼人的漂亮脸蛋......
......
......
如果不是城门上写着的‘西都’二字,易行之肯定不会认为这地方是某个国家的都城。
本已觉得外面那堵城墙已经足够低矮破落,可进得城来,才发现道路两旁的房屋竟是更加不堪。
大都为木质结构,房顶也几乎是被茅草覆盖,根本看不见几块砖头瓦片之类的东西。
路人极少,偶尔从大街上穿行而过,亦是埋头急匆匆地赶着路。
这地方瞧着甚至不如风沙镇繁华......
见惯了大乾的盛世奇景,陡然身处这贫瘠潦倒的异域他乡,易行之不由有些唏嘘之意。
“这种地方,真的会有客栈吗?”
闻言,唐雨露在面纱之外的两只大眼睛便仿佛月牙一般弯了起来,似乎是朝易行之笑了笑:“西幽国人口极少,领土却是挺大,这些年周边国家倒也从未打过西幽国的主意。因为那都是些被七煞地脉侵蚀了的土壤,种不出庄稼来的。”
“也正因如此,西幽国虽能避免很多战争,可付出的代价便是陷于贫穷。整个国家一年的税收加起来,说不定还抵不过大乾的某些偏远小城。”
“......就算这国都里有几间客栈,条件想必也是很差的。”
“但愿有热水,能好好洗个澡......”易行之轻声嘀咕着。
他不比唐雨。大半个月没洗澡,身上已是有点发臭了......
“咦,那里好像是一间客栈。”唐雨抬起纤手,葱白玉指点向了某个方向。
易行之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一栋‘足足’有两层高的砖石建筑,在周围一众低矮破旧的民房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
......
冷冷清清的客栈。
大堂中看不见几个食客,也并没有店小二跑堂。
“掌柜,来两间客房。”
立在柜台前,易行之收起了纸伞,一面抖落上面沾着的水珠,一面用还有些生疏的西域话,朝柜台里那个满头金发的掌柜说道。
“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目前只剩最后一间房了。”那人高马大的金发掌柜,像是一头巨熊般趴在柜台后面,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了他一句。
“这......”易行之眉头微蹙,有些犯难。
“没关系,一间就行。”身旁的唐雨却是蓦然出声,帮他做了决定。
易行之转过头去,冲唐雨一摊双手:“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易公子的人品,妾身肯定是相信的。”唐雨定定凝望着易行之,美眸中倏尔流露出一种浓郁至极的妩媚之色,“倒不如说,若是易公子能赏脸与妾身春风一度,妾身那才是真正的三生有幸呢......”
看着她那双柔媚得仿佛快要滴出水来的凤眼,易行之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耳畔立刻传来唐雨银铃般的娇笑声。
这已是一路上,唐雨不知第几次有意无意地挑逗易行之了。
易行之而今甚至分不太清,这女人到底是仅仅在捉弄他,还是真的有这层意思?
魔教妖女,果然非同凡响......
难怪老易头当年好歹算是一个盖世豪侠,却也被时任罗天教地灵坛神使,本应打个你死我活的娘亲迷得神魂颠倒,最终甚至还偷偷摸摸地娶了她......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妙龄’少年,若非体内有真元清心涤欲,说不定易行之在路上就早已把唐雨给吃干抹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雨夜
夜雨无声。
房间内点起了油灯。
易行之倚在方桌旁,右手支着脑袋,静静盯着桌上那一点如豆般大小的晦暗灯花。
偶然想起白日里那虎背熊腰的掌柜,在见到唐雨之后态度的剧烈转变,易行之仍是会情不自禁地暗暗发笑。
那本是懒散打着盹的掌柜,不经意间看到了易行之身旁的唐雨,登时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殷勤地带他们去了楼上的房间,嘘寒问暖地送了他们好几碟饭食,甚至还自告奋勇地跑去帮他们烧了洗澡水......
可唐雨明明蒙着脸庞,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在外边啊......
......好吧。就连易行之也不得不承认,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翦水秋瞳,看上去的确是非常漂亮。
看来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女性,特别是美丽的女性,终归是能享受到一些男人所享受不到的特权的......
耳畔传来一阵‘哗啦’水声。易行之面色一滞,而后从桌旁站起了身,准备出门去走走。
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明明这屋子里还有个男人,她竟然也能若无其事般的沐浴更衣......
往隔在浴桶与小桌之间的山水屏风处看了一眼,那后面正蒸腾着袅袅氤氲的水汽。
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某个夜晚,那座小破庙中,那具完美无暇的绮丽身躯;易行之顿感有些气血上涌,赶紧转过头去,迈步走向了房间门口。
“易公子,别走好么?”唐雨那娇嫩软糯的嗓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叫住了易行之。
非常轻柔,缠绵悱恻,仿佛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在叫唤。
“你我毕竟男女有别,这样不太好吧......”易行之背对着屏风,手指已经摸到了门框上。
“妾身一介弱质女流,难道易公子就忍心让妾身独自一人,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沐浴么?”
“......且不说以你的身手,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弱质女流’还有待商榷。”易行之哑然失笑,“更何况,莫非唐姑娘忘记了,在下也是个男人。难道你就不怕在下偷看?”
“易公子想看,妾身当然欢迎之至!”这句话却似乎让唐雨极为高兴,嗓音听上去欢快至极;末了她还不忘补上一句,“公子又不是没有看见过.......”
“.......”
易行之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之后倒也熄掉了出去转转的兴致;双手朝天伸了个懒腰,他回身又坐到了小桌边上去。
屏风后的水声仍在“哗啦”作响,窗外的夜雨也变得大了不少;雨滴拍打在房顶瓦片上,不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房间内良久无言,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这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令易行之颇觉别扭,于是他轻咳一声,准备找些话说。
“咳。讲讲你的事情?”
“易公子想听什么?”唐雨的声音柔媚依旧。
“比如说,你和你妹妹是怎么进了罗天教的?”
“这倒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妾身本是火洛国人,昔年家父嗜赌如命,欠下了很大一笔外债。打手上门催缴,无力偿还之下,就把妾身与舍妹卖进了正巧在大肆收购童女的罗天教里去。最终换得二两黄金,想来很快又输光了吧......”
“明目张胆的买卖人口?”易行之眉头皱起,“官府就没去管管?”
“管?谁敢管?当时火洛国的国王亦是罗天之母的信徒,罗天教在火洛国中堪称是一手遮天,没人愿意去触他们的霉头的。”唐雨轻笑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动,仿佛已经看开了很多事情,“被卖入罗天教教时,妾身只有八岁,舍妹更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孩童。”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成为神子的?”
“我们那批童女大概有两百多人,先是全被关在了阴暗潮湿的地下。每日倒也有人送些吃食进来,不至于让我们饿死。”
“可那地方很小,大家只能挤在一起,吃喝拉撒都是就地解决。臭气熏天,肮脏不堪;头一段时间还好,后来几乎是每天都有人生病倒下。”
“固定时间过来送饭的蒙面人,会把这些倒下的姐妹都带出去,之后妾身便再也没能见到她们。不知是就此死掉了,还是被送去医治。不过依罗天教的行事风格来看,前者的可能性倒是大了不少......”
“后来某一天,妾身的妹妹也生病了,身子烫得像是块火炭。抱着烧得神志不清的妹妹,妾身本已彻底绝望,可头顶上方,竟然有一束亮光照了进来......”
“于是,顺着那道光芒,我们看见了一个形象高大,恍若天神的人影......”
“他自称是罗天教教主,也非常大方的承认了是他把我们关了进来。他说优胜劣汰之后,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都是罗天教的瑰宝,从此不会再遭受苦难......”
“很奇怪,对于这个本应是罪魁祸首的人影,妾身当时竟然产生不出任何恨意。甚至心里还想着,从今往后就这般追随他一生,或许也不错......”
唐雨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疑惑之意,似乎至今仍是很不理解自己当年的想法。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易行之却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不由低呼一声。
罗天教那位神秘的教主,莫非还对心理学有所研究?
“什么?”唐雨显然听不懂易行之嘴里冒出来的新奇名词。
“没什么,你继续讲。”易行之也并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
因为就算和她解释了,唐雨估计也很难理解‘人质竟然会对绑架者产生依赖甚至是爱慕情节’这种非常冲击三观的事情......
“嗯......”唐雨倒也并未在意,继续往下娓娓诉说着,“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他在剩余不足百人的童女中,一眼便相中了妾身,说要让妾身去做那‘万人敬仰’的神子......”
“妾身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如果妾身当时就能知道那所谓的神子意味着什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自杀的......呵。”
话至末尾,唐雨最终只是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
“所以,那位罗天教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犹豫再三,易行之终究是问出了心底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沉默许久,唐雨却是给了易行之一个颇为古怪的回答。
“一个无比可怕,无比威严,但又无比亲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