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鸿蒙开世,初分三界,即神界、人界和冥界。
各界常年相安。
近日神界接连出了大事,件件开创先例,惊世骇俗。头一件要说的是天劫失控,天劫一向有规律,从不乱劈,其力度是根据历劫者的承受力来定,一般不会过分超脱。这次本该无人历劫,天劫却不请自来,大大小小毫无章法,将神界劈得人心惶惶。
上古神脉的旱神、火神白华前阵子刚挨了阵劫,不过隔天,就又莫名其妙被劈了,这一劈却也劈出了另一件史无前例的事儿。
据说白华被一记厉害的天劫劈后,掉落至冥界,无人知她遭了怎番事情,只知她此后,竟兼容了来自冥界的力量,而从那儿修得的“未尽孤火”自此名扬。
神修神力,冥修冥力,自白华以前从未有神能兼修冥力之说。因此这事也便自然成了神界相传广然的大事。
冥界近时也出了事,说是那冥界初任冥王百里九突然销了声匿了迹,这无声无息的,冥界乱成了一锅粥。以沈戏为代表的冥界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冥界硝烟不止,最终结果是沈戏一统冥界,自立为冥王。
第一章 入凡
天劫息后,神界修缮各处。神王派了人去究查天劫失控的缘由,而后延请众神至神王殿议策,以防天劫再度失控。
风波平去数百年,神界再复盛象。倒是冥界蠢蠢欲动,打着歪心眼的主意,屡有进犯之意,却到底忌惮着神界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白华从冥界回来时,披风浴血,这些日子她便一直在闭关,养着这身子,同时也把未尽孤火从不稳定修炼到了运用娴熟的地步。
白华出了关,决定去星云神境,邀好友木秀卿好好吃喝一顿。不想她入了星云神境,却没见着木秀卿,见着的是一张生脸孔。那人挑着凤眸瞧了她一眼,眼神倏然带了敬意:“火神?!”
白华好奇道:“你认得我?”
那人点了点头:“当今应无人不知火神的名头吧。在下星云神境神领桐辰,恭迎火神出关。”
“火神是来寻木神领的吧,早有听闻火神与木神领是至交,只是木神领如今已经不在神界了。”
白华蹙了蹙眉:“你且说。”
在神界,有九神境,守神境者是为神境神领,就法术和地位论来,他们与神界皇族甚至与太古神相比都不遑多让。而木秀卿,原本是星云神境的神领。
木秀卿其实是半神血统,她的父亲曾是神将,属神后娘家那一脉的旁支。她的母亲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神凡相恋,有违天规,她的父亲抛弃了她的母亲,在神后的劝说下,神王才恩准她父亲将她带上神界养。木秀卿一直很优秀,虽半神血脉给她带来过不少非议,但她用功绩堵住了悠悠众口。只是她此前从不知道是父亲抛弃了母亲,她以为真如父亲所说,母亲生了她就去了。
而今她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木秀卿固执,更替母亲不值。
她探见了她母亲的一生,母亲一生再未嫁作他人妇,清清苦苦地过了这一辈子。有柴米油盐,唯独没有那个许诺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木秀卿私窥凡人命,触了天规。她认罚,请辞神境神领之位。她不愿原谅父亲,嘲讽地看着她的父亲,眼神清亮透澈:“您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母亲。”她自请至铸淬神境,木秀卿在那里淬去了神力,去了凡间。
她要去寻找母亲的尸骨,她要守着母亲,将父亲欠母亲的那一辈子还给母亲。这样,她那满心愧疚心酸才能微缓。
正巧桐辰成神,补了星云神境神领的缺。
白华听了不免唏嘘,徐徐叹了口气:“倒像她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不过,你对她是真上心,这事儿来龙去脉了解得很到位嘛。”
桐辰哈哈笑了两声:“只是好奇。”
白华辞了桐辰,便去了人界,探一探老朋友。
白华见到木秀卿时,木秀卿刚做好饭菜。她见白华来了,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招呼白华过来:“先来吃饭吧。我估摸着你爱吃这些,毕竟你每次出关都要先找吃食。其他的,吃完再说。”
一顿无言。
吃完了,木秀卿带白华去了她母亲的坟前。
“白华,我看着我娘的一生,她的一生都在等那个负她的人。”
“她真固执。”
木秀卿眼中沉寂,羽睫半掩。
“她知道他不是凡人,但她很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她一直积德。她去修仙,别人都跟她说了她没有仙缘,也没什么资质,她非不听,非要学,明明什么用都没有。”
“你看,她给我做了好多衣服呢,做了好多年。”
“都很漂亮。”
说着,木秀卿轻抚着母亲做的那些衣服,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再也忍不住,趴在那些衣服上大哭了起来。
白华没有言语,轻轻拍着她的背。
木秀卿的事告一段落,白华打算回神界了,结果她刚刚回去,一道天劫劈下来,劈了她个猝不及防。
白华这次是掉落到了凡间,熟悉的坠落感,熟悉的疼痛感……
不过,万幸这次没有再掉到那个地方……
白华被劈晕了,再醒过来,已身置一处山涧旁。
白华身上焦了好几处,她提臂在鼻下嗅了嗅,有些无语:“烤肉的味道啊这是。”
她见四下无人,打算借山涧水清洗伤口血渍,不料靠近了山涧,她才发现,这山涧竟非实物,而是幻化虚物。一抓一个空,白华有些恼,只是她现时折腾不起,心中暗叹一声算了,便在山涧旁盘坐。
天劫再次失控,这番来得更凶猛,神界基于上次劫难,用神力筑墙竭力抵挡,但这次的天劫无论持续时间还是力度都比上次厉害得多。而天劫失控的缘由也一直查询无果。众神皆焦虑惶然。
承了不该受的一劫,白华之前闭关对身体的休养基本白费。
白华抚了抚经了劫的焦土,叹了口气:“太奇怪了。”
天劫自神界开初便已有,三界始祖赐天劫于神界,作为筛选神和相应神力的方法之一,万物有规,天劫亦然。这天劫如今却已失控两次……
若说是有什么干扰了天劫,使得众神都未能察觉,那便令人细思极恐了。
天色式微。
外伤恢复了七七八八,白华勉强使得一点神火,给自己烤个暖,又用法术制了件衣物换上。
白华打算再在这山涧旁歇息一晚,外伤就当能完全恢复。
“呼——”
有人来了!白华熄火,躲在了一旁的树后。
一阵风来,山涧中隐隐约约有光亮起,自中走出来一具人形。
他似踏风,风似拥他,他自那山涧虚幻中来,俊朗的容颜被他手中提的一盏暖烛绘纸灯笼衬着,有几分也似捕捉不着的虚幻。
白华在树后看着他,莫名奇妙地心头一暖,那人的气息就像是有温度一般,暖得刚刚舒坦。
那人走到了应劫的焦土那里,蹲下来,撮土闻了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手旋开了葫芦口,倒了里面一捧水来,均匀地洒在焦地上,焦掉的土一霎便恢复成了原状。
白华想着:我要是那捧焦土就好了。那葫芦里的一看便是上好的东西,用来修复外伤定然事半功倍。
“呼,终于到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人,穿着统一,唯有为首的半大孩子衣服一看便是真丝的贵料子。那孩子气喘吁吁,发际线边儿上淌着如水的汗,脸红红地叫嚷着。
“之前那段光柱,肯定就是柳前辈说过的飞升成神的光景,真是厉害!”
第二章 灵酒
厉害是真的厉害。只是这威力比一般的飞升成神要历的天劫的威力要大太多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成神了。”那帮人里有人喃喃。
“瞧,前边有个人!”被突然注意到的那男子,刚旋好了葫芦口子,不慌不忙与来人对视。
“那边也躲着一个呢!”
被发现了,白华也不藏了,她一出来,那男子似乎觉察到她和自己是同族,礼节性地对她微微一笑。白华有点尴尬,弯起眼睛还了个笑。
“你俩谁啊,怎么进来的?”半大孩子叫嚷着。
白华道:“说实话,我是被劈下来的,你信吗?”
“这般离谱的话,实在可疑!你还是同我们门派的审判司说去吧!”那孩子摆摆手,就要来绑她。
“我就知道。不过你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白华摊手,指尖拈起一撮神火,打算等会使个法溜儿。
“上官少主,请等一下,以和为贵。”
“你认识我啊?”上官荼荼瞅了瞅那男子,“对了,我还没问你是谁人呢。”
男子从衣襟中拿出了一块不规则的荧光绿石头:“这是锻玉仙师陆薰给我的信物。”“陆姐姐的信物……你是陆姐姐请来的高人甘酒?”上官荼荼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一定是很厉害的人了!”
锻玉仙师陆薰……甘酒……
白华心下忽然了然,这两人的名字她都听过,陆薰是神界大名鼎鼎的玉髓神境神领,而这甘酒,则是上墟神境神领,亦是水神和酒神。
只是想不到,他们不知什么缘故,竟都来到了人界。
“甘酒兄,那那位姑娘你认识吗?”上官荼荼问。
“这位姑娘,不自我介绍一下吗?”甘酒转而问白华。
“我叫白华。我是……”
“火神。”甘酒呢喃出两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打断了白华的话,胡诌道:“原来是仙厨白华姑娘。久闻大名。可能是在研究增长仙力的食物时出了点岔子,才被弄到到这儿的吧。”
厨…厨厨……
……仙厨?!
白华一脸黑线,上官荼荼却一脸深信不疑,自打提了陆薰,他的眼神都变得格外和善。
白华和甘酒被上官荼荼带到了上官掌门、陆薰和众仙者面前。
白华在这里差不多了解到,他们所在之处是一个名叫明华门的修仙门派。这个门派的掌门是上官清远,少主叫上官荼荼,门派有六位仙者,分掌门派六方。陆薰在凡间的身份是一名锻玉师,也是门派请的门客,和上官荼荼似乎颇有些渊源。这明华门博招门客,无论是哪方面的,只要够有能力,便奉为上宾。陆薰在明华门的声望很高,也为举荐延请了不少能人,这甘酒便是近来她新荐的。
不过这明华门待门客也是真的优厚,白华实名羡慕。
甘酒介绍她是他很敬仰的一位仙厨,很擅长控制火,替她解了困窘一围。众人交谈一会,明华门的人又问白华可有做明华门门客的意愿。白华虽羡慕门客俸禄优厚,但却没有做门客的意愿,最终还是谢过拒绝了。
临别,甘酒赠了白华一葫芦灵酒,说是它可以帮助白华治疗天劫造成的内伤。
“这次多谢水神帮忙了,还有这灵酒,若日后水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来找我。我白华一定全力相助!”
甘酒憋着笑意:“小事一桩,只望火神再见着我,可别再躲在树后了。”
“哈?哈,哈哈哈,我那是,我那是,我那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嘛,哈哈哈……”白华尬笑,关于这事儿,如今想来是越想越觉着尴尬。
不久就要到凡间的宵禁了,白华赶紧寻了间客栈,捣鼓起灵酒来。
白华没喝过酒,也不知道她这胜不胜酒力,她怕喝了会出什么乱子,就把门窗锁得严实,免得她真酒后丢人,还给人看见。
虽说她这厚脸皮也厚了万把年了,但,谁不要面子的嘛,该要还得要嘛。
白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灵酒,这酒竟有点酸甜的,味道有几分像她喜欢喝的酸果子汁。她这便喝得起劲了,好东西啊,好东西。
大半夜的,熙和客栈的老板娘还挑灯对着账本,忽见楼上的一块门板被拆成好几块,其中一块歪歪扭扭地被一女子抱在怀里。女子一手拎着葫芦,一手拍着怀里的门板块,喊着“乖啊,乖啊,姐姐带你离开冥界那个鬼地方。”
“啊,好香哦,嘿嘿嘿。”白华从楼上直接飞下来,径直入了厨房。
老板娘有点懵,闻到酒味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进厨房准备拦人。
不料,白华捧了两爪子暖彤彤的神火,锅底下的火焰立时兴了起来。
“我的门,我的……我的夜宵,客人呐,您这,您这……”
白华拉了小板凳过来,把老板娘拉过来:“你坐。”她伏在桌上,一手揣着着门板,一手指尖百无聊赖地敲击着葫芦身,晕晕乎乎道:“嘿嘿,等一下放一点醋更好吃哦。”话罢,她腾出拿葫芦的手,竖起大拇指道:“仙厨,嘿嘿嘿。”
语音方消,她便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老板娘呆若木鸡,实在是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锅底的火熊熊未有减弱之势。老板娘灭不掉这火,崩溃地翻了个白眼:“这是何方祖宗啊。”
“唰——”
甘酒现身,指尖一扫,锅里的夜宵才算是保住了。甘酒知晓了来龙去脉,帮白华道了歉,赔了钱。
“白华,白华。”甘酒唤她,她蹙了蹙眉,却依然没有醒来。
“哎哟,这是什么!”白华悠悠转醒,那块门板才掉了下来。
“呀,你可算不攥着那块板了。”甘酒道。
“哈?啥玩意,水神……你?”白华有点晕乎,“哎,这是哪呢?”
“这儿是明华门的一处住处,昨日火神喝醉了,无意中召来了我,我叫不醒你,就把你带回这来了。”甘酒给她弄了点醒酒的汁水,白华咕嘟咕嘟喝了,朝甘酒眨眨眼睛:“那,那个,我昨天,是不是失态了?”但愿不要太丢人。
甘酒笑了,笑得很好看:“要我说实话吗?”
白华点点头:“只管说。”
啊!丢人啊!太丢人了!
听完了,白华叹了口气,哎,喝酒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第三章 无双湖
冥界。
冥王沈戏再一次伤痕累累地被冥界苦末地轰出来。
冥界苦末地自冥界之初便有,传闻内里是一片蛮荒,却极其任性,它有时候会吞人进去,有时候又踢人出来,有时候人还没进去一探究竟就被轰出来了,范例如沈戏。
“该死的东西!”沈戏咳出卡在喉头的一口血,抹去唇角殷红,锁骨沟里有两痕朱砂莹莹变亮,消散出点点丹色。
“百里夙人呢?”
“禀告殿下,还没有……”
沈戏打断,又气又笑,自言自语道:“百里夙啊,拉我下位不成,你就逃吧,能逃哪去啊。”
凡间,明华门。
“白姐姐,白姐姐!你醒啦!”上官荼荼端了杯醒酒茶过来,看到白华已经喝过,就放一边儿去了,“白姐姐,你此番便留下做我们明华门的门客吧,我和爹爹说了,爹爹也想留下姐姐。听说你受了伤,我们明华门有好多好多仙药琼浆,肯定有对你的伤有好处的,白姐姐,你就留下吧!”
这明华门当真热情。
白华思索片刻,道:“承蒙明华门几番照拂,白华在此谢过,日后若是明华门有什么需要,我白华定当相助。”
“白姐姐答应了,这是答应了!对不对,甘酒哥!”上官荼荼格外的高兴,甚至可以说,激动得有点过头。甘酒微笑着点了点头。上官荼荼便道:“那我马上去告诉爹爹!”
白华笑了笑:“小家伙真是可爱。”
“是啊。”甘酒道。
白华休养期间,观览了一圈明华门,发现明华门主山深处有一处地方,竟有微末的来自冥界的气息,将隐不隐,似现未现。
难道这冥界也有人来了凡尘?
这冥界近来很不老实,冥王沈戏野心勃勃,明眼的都瞧得清楚,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鬼算计。
基于此,白华还是要留个心眼儿。
她朝那处寻去,发现了一口湖,那湖掩在深山,青竹环伺,覆面仙雾,显得半似瑶池仙境,半似潋滟虚景,谁曾想此间竟有冥息缥缈。
此处无人,白华立于湖畔,使法术拨去那雾,未及看清湖面,她便被直接拉入了湖中。
白华在水下几乎快要窒息,朝着一个方向栽去,朦胧中,有一股力量在水中拽住了她,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推去。再往下沉得深了一些,更有好几股力量同时将她推来推去。白华被推得七荤八素,挣扎之中,脑子竟没歇着,还有些气力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湖……蹴鞠呢吧……
我堂堂火神……
唔……不行了,不行了,我晕……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喂,你醒醒!”
这声音……好像是上官荼荼那小破娃呀……白华昏昏沉沉地醒来,眼前果然是那小家伙。只是……
“上官小少主,你怎么在这儿?额间什么时候还画了东西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上官少主,你是什么人,为何闯我家?!”
“我?啊?你家?”白华懵了一阵,眼前全部明朗清晰起来之后,她看到的是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警惕而又不容分说的上官荼荼。
白华发现身上的衣物竟也都是干的。
这破湖,还真是不简单,这到底是不是口湖啊。
人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白华观察了一番周围。这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是一个有着三两茅屋的无人之地,而她就正靠在一所茅屋的门前。
那孩子就像是一点都不认识她了一样,眼神一如既往清澈明亮,却又疏离。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在明华门时候的真丝修士服饰,而是普通不过的粗布缝制的。
那浅淡的冥界气息还在,似近似远,又恍惚非近非远。不过,应该就是在这口奇怪的湖里没错。
“那你知道陆薰吗?”
“我当然认识陆姐姐,你也认识她吗?”上官荼荼眼睛里又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了,“你是陆姐姐的朋友吗?”白华扶额,这熟悉的台词,这着迷的眼神。
“难道是陆姐姐要来看我了吗?”上官荼荼话毕,眼神又忽然一变,“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陆姐姐是不会来看我的。”
“既然你是陆姐姐的朋友,那你走吧。”上官荼荼掌间托起一股气流,却又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上官荼荼,”白华道,“我可不信你没什么话,想带给你陆姐姐啊。”
上官荼荼好像终于鼓足勇气,说:“我想说……”
“轰——”
一声巨响,几近要炸裂人的耳膜,硬生生打断了上官荼荼的话,这个空间的半边以着相当快的速度扭曲变形。
“怎么回事?!”
“你快走!”上官荼荼当即挥起那一股气流,白华瞬间眼前一黑,被气流快速上推。
白华跌在湖边,大声唤上官荼荼的名字,皆无回音。湖面上的仙雾皆已散去,湖水剧烈地抖动,犹如沸腾,过了一晌,方才平静,只是仙雾不聚,仍不可见湖底光景。
上官掌门那里已经知道动静,火速赶过来。
白华道明事件的来龙去脉,上官清远听罢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湖叫做无双湖,形似湖而非湖。此间有两把上古剑,二者互相对峙,由于剑气互缠互斗,影响熏染此地千年,方形成这无双湖奇境……”
“无双湖怪异的很,早些年有不少人路过这湖,被拽进去。后来发现,若是单数人进去,便会掉落到如同白华姑娘去的那个空间里去,而若是双数人同去,便会掉落到有那两把剑的主空间里。可几乎掉落到剑的空间里去的人,都非死即伤,故而名曰‘无双湖’。”
“这湖竟这般。”白华喃喃道。
“不止如此。”陆薰接了话,“无双湖的剑气还在扩散,渗入了地下,着实是个隐患。”
“关于我儿,我儿幼时贪玩,也掉到过湖里,只是我儿却不知为何与他人却是不同,那个空间中竟化出了与我儿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出不了那里。”上官清远又道。
“原是如此。”白华道,“我听闻剑若有剑气,除非是在使用之时或是执念未消之时,想来这剑气连绵不休,应当是上一任剑主人执念未消的缘故。”
“这样说来,”上官掌门道,“那要消除这剑的执念,必然先要知道执念为何了。”
“是这样,”白华道,“这恐怕要去一遭剑的主空间才能有消除其执念的机会。上官掌门,我对消除执念方面是有些招的,此番便让我替明华门除了这隐患。”
“我随你同去,”甘酒道。
“有劳二位了,只是此间凶险,二位定要多加小心。”
白华和甘酒一同进入无双湖,虽还是憋闷得慌,但好在很快便沉入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是两柄剑气相冲的剑。
第四章 憾恨无补
两剑被插在一个圆形的台上,四象雕塑立于四周,其中一柄剑剑气凛然,一柄剑气则锐煞肆飒。只是两剑的力量似乎被封印了大半。
这里和上次白华掉到的空间里的环境是一样的,都只是三两茅屋,炊烟人家。
白华来到剑旁边,她之前在幻魇神境神领程子陌那里学过几招取幻法,正要试着把执念幻化成场景带至眼前时,那圆形的台子却好似缓缓动了起来,待白华和甘酒看清,那台子边竟然是一条巨蛇怪圈成的。
那蛇怪看着像刚醒的样子,皮上金色的波纹和黑点斑驳艳丽,纹理随着蛇身动起来。
那蛇头朝着白华和甘酒龇牙咧嘴,尖尖的毒牙上粘着味道奇奇怪怪的毒液和口水。好像在示威一样。又好像在炫耀它那一口好牙。
“小心。”甘酒拉着白华往后退了一退。
白华看着他,无意看见他的眼睛,莫名奇妙就盯着看了好一会,忽然意识到,才别开了头。
真好看啊。白华想着。
那蛇怪没人理,很不自在,整个身子从台子边上下来,呈盘旋状,忽然对他们开始了攻击。
白华和甘酒被它一尾巴扫得又连连退了好几步。
那蛇怪乘胜追击,两颗尖牙咬过来,甘酒和白华往迅速两边散开。有惊无险,那蛇只咬到了一片带着尘雾的空气,还被它自己造作出来的尘雾弄得呛了一下。
那蛇怪不依不饶,速度更快了,换了姿势袭击,大有毁了这儿的架势。
它朝白华过来,白华掌心现出一团神火,朝它头招呼过去。蛇怪被烧得满地打滚。
同时,甘酒手里蓝光聚集,缓缓出现了个冰棱子,他飞身骑上蛇身,一扯一拉,又快又狠地划穿了蛇身。蛇怪挣扎了不久便呜呼倒地。
“水神厉害呀。”白华鼓掌,伸了个大拇指,“刚才那招很帅!”
甘酒笑了下:“真的?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呀。”白华道,“又帅又飒。”
甘酒笑得很开心。
了断了那蛇怪,白华便继续将执念里的场景化出在眼前。
而后他们看到的,便是上一任剑主人的一卷执念了。
开端,便是那三两茅屋,这里住着的,不过几位老者,还有一对父女。
女孩名叫无双,这应该也就是剑主人了。
变数发生的那天,是在深夜,无双被兵戈相撞的声音惊醒,她慌乱地推开门——
兵戈声与怒吼几乎要冲破耳膜,震颤神经。一状状袭与眼前,在黑色的夜晚,恐惧猛烈地撞在她的心口。
无双爹案剑瞋目,声如乳虎,与杀手们对峙。
“拿剑!无双!快拿剑!唔——”杀手趁他分身,向他刺了一刀,他堪堪躲过要害,那一刀刺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捂住伤口,顺势拽住了那人手臂,青筋暴起,竟是将他抡起。不料那杀手在那一瞬间竟一胳膊肘绕后撞向他的背,借力弹开。
“爹!”无双见他受了伤,愤怒瞬间代替了恐惧,“休伤我爹!”
她唤来剑,那两把剑悬于半空,一柄通体灵光,一柄红光若火,燃而不尽。两剑于暗夜中交相辉映,破空而出,两道力量过去,盛芒如箭,杀手躲之不及,几无再战之力。
无双爹身子半撑着。两瓣嘴唇幽幽泛紫。
“爹,你……”无双颤抖着双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爹爹,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啊,爹爹……”无双声音哽咽着,泪水禁不住地流。
从中毒的那一刻开始,无双爹就知道那是什么毒了。
“这是皇妖毒,救不了了。”无双爹脸色铁青,到后面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盈满了千言万语,直至最后故去。
“爹……”
后面的画面,一直都在重复,重复着她一次一次被兵戈声惊醒。
出现了两个她。
那一个她,一遍遍重复着惊醒,另一个她,一遍遍尝试着更早地唤醒那个她。
“你醒来啊,你醒来啊!”
“这……”看到此处,甘酒迷惑。
“这应该就是执念症结所在之处了。”白华叹了口气,“没猜错的话,她认为是自己的错,没能早点发现这场劫难,没能早点阻止,她无法接受她父亲的去世,一直重复着,试图改变这一切。”
只可惜,执念终虚物,憾恨已无补。
“对不起,要让你回到现实了。”
白华广袖一挥,那重复的一幕幕便都尽数烟消云散。
另一个她愣怔着看着一切消散而去。执念的幻影终是消失了。
她不得不直面现实,换句话说,却也终于看见了现实的样子。
“唉……”
另一个她终于也消失了。
殊不知执念幻化出的那另一个空间也在慢慢地消失。
“再见。”无双湖里的上官荼荼望着上空,虽然他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以后,也会是什么都看不见了,“陆姐姐。”
无双湖的一切都在消弥,混乱中,白华面前似乎有什么飘过去了,带起了一阵风,而她此刻分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冥界的气息。
“不好!”白华反应过来,他的目的是剑!
果然,剑已经被带走了。不过,被带走只有一把,是那把剑气是红色的剑。
前主人执念未消,剑带不走,他这是算计好的!
白华迅速追了上去,甘酒也跟了上去。追到了客栈,白华却再追不到踪迹。
“按理来说,那两把剑我们都看过了,都已经认主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无双并没有故去。可,有主的剑,冥界的人拿了也没有什么用啊。”甘酒道。
“对,”白华道,“而且我总觉得,他就像是故意让我们知道的一样……”
要完全掩去身上的气息其实并非难事,为何还要留有一丝气息?
“哟,贵客来了!”
客栈小二迎了客人来,“爷您请进。”
那客人戴着玉冠,头上的簪子是半透明的白独山玉雕琢的,虽然衣着已是低调,却又件件都非凡品。
“哎对,”贵客眼睛微眯,拍了拍小二的肩,给了他一袋钱,“就这样,再浮夸点,我今日,要演那轻浮的花花公子。”
第五章 戏精公子
白华和甘酒在客栈吃东西,那贵客忽然走过来,坐在了白华旁边,拿起了桌上一块酸梅糕,尝了一点,然后挑着一双弯弯笑眼道:“在下楼宇,姑娘芳……”
“没名字,与你无关。”甘酒脸色有点冷,音调也比平日里寒了几分,白华两腮食物还没咽下去,手里筷子还没有放下,她就被甘酒一把拉了过来,和甘酒坐在一条板凳上。虽没有挨着,但这样的近距离,白华还是红了脸。
她两腮鼓鼓,红晕显得更加明显,惊讶瞪大的双眼里,全然映入了另一双温柔闪烁的眼睛。
嘴里的东西,她忽然都不知该咽不该咽了。
“你……你想跟他有关吗?”含情脉脉看了好一会儿,甘酒别过头去,莫名奇妙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哈?”白华咽下食物,“你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
那楼宇愣是一句话没插上,倒是好似看了一出两厢青涩的爱情发展故事,居然还觉得挺爽的。
倏然之间,一柄剑携鞘来,架在了楼宇的脖子上,一仙气飘飘月白衣衫的女子似是凌风斩空来,于是便似乎要上演那美人打倒花心肠的公子,救下良家女的美谈故事。
谁知美人来了一句:“你为何吃人家小姑娘那美食?”
白华这才注意到刚刚好像是有人把青梅糕给吃了。
白华拍桌:“你吃了我最后一块青梅糕?!”
楼宇心想:吃货的重点真是不可理解啊。
“你还有什么话说?”仙气飘飘的美人将剑又抽出鞘几分。
“没话说,不敢了,女侠饶命。”说罢便当即赔了糕点。楼宇语气像极了油油腻腻的富贵败类,但看向她的眼睛里却温柔流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某女侠这才收起剑,才收了剑,她便在客栈里寻了一处没人的桌,要了一壶酒。
“多谢女侠!”白华道,然后继续吃。
楼宇忍不住笑了一声:“要不是我知道她肯定不认识你,我都要怀疑陪她演戏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你们吃货的世界,果然是相通的啊,虽然呢,我并不能理解。”
白华听了他的话,可算是放下了筷子:“听你这么说,从刚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演戏。而且,没猜错的话,你喜欢这姑娘吧。”
“这么明显吗?”楼宇看了看那位女侠的方向,“我才……不喜欢呢。”
“兄弟,你看人家的时候眼睛里的光都晃瞎眼了好嘛。”白华说罢又塞了一口饺子。
“刚刚那姑娘的薄格剑是把奇兵,她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吧。”甘酒道,“而且你的装束,白色的独山玉簪,真丝绸缎暗绣碎金的衣裳。你虽演的像爱显摆的公子哥,但你的簪子样式简单却雅致,刻字非是时下最有名的款式,你却选了不见经传却别有韵味的字体。这点细节,能看出来你必也是个不一般的人。”
“敢情这位兄台一早就知道了啊。”楼宇道。
白华喝了口茶,这顿饭算是吃完了。她朝着甘酒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甘酒兄慧眼如炬!”
楼宇瞅着这两人,觉着还挺有趣,便说道:“哎,这郎有情妾有意的,甜蜜得很哪。”
“二位也不像一般人啊,不如交个朋友吧,”楼宇道,“在下楼宇,当朝大司空,刚刚那位,是我夫人,涟姬。”
白华对这凡间的官职不大了解,不过看这样子,寻思着这应该是个大官儿。
“在下白华,一名……”白华脑子里莫名闪现出喝醉了的那时候说自己“仙厨”的场景。以前拼命去想想不清楚,现在没去想它,它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在下甘酒,这是白华,我们是修炼者。”
虽说萍水相逢,不过白华和甘酒与那楼宇还挺投缘的,觉着他人还挺不错的。
楼宇也是个爽朗人,谈到家事也丝毫不避讳,便说起了他与涟姬的故事。
据他所言,他理想的妻子是温柔贤惠的,谁知道却遇上了涟姬那样一个英气的、脾气还不大好的女子,他还就是对这样的一位完全不同于理想的女子深陷了爱河。
他百般追求涟姬,可涟姬好似有诸多顾虑,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两人甜蜜幸福地生活了好一段日子。
可是,他由于不喜虚与委蛇,得罪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眼红他的位置,于是有了一次大型连环刺杀的谋划,对他实施了。
涟姬救了他,而后不知所踪,后来再见到涟姬,她便常常失忆,常常一闭眼再醒来就是个新角色。而如同今天这样的戏,这楼宇已经一演就陪着她演了三年。这个客栈的小二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楼宇口中提到,涟姬没失忆前,是个对武器颇有造诣的女子,更神奇的是,她对武器的气息很敏感,只要感受到过武器的气息,就能知道它的大致方位。
听到这里,白华道:“不瞒楼兄,我和甘酒兄正在追查一把剑的下落,但是线索却断了。我想,若是能得到夫人的帮助,这件事情,便有了希望。”
楼宇叹息:“我也希望能帮助你们,只是如今我夫人得了这样的病症,恐怕爱莫能助哪。”
“我有一位朋友,对医术有些造诣,也许她可以帮得上您夫人。”甘酒沉思一会儿,道,“不过我这朋友不爱见人,若您信得过我们,便将您夫人交给我们,待治好了您夫人,我们定会安然无恙地给您送回来。”
楼宇思量了一下,同意了:“大司空府,等你们来。”
一如楼宇的说辞,涟姬到一个固定点就会倒,白华和甘酒在客栈等了些时候,这涟姬果真是如此。
神界。
“这是……长生神境,水神说的原是长生神境神领许丹青啊。”白华道。
“是他。”甘酒道。
“有事说,没事走。”言简意赅,许丹青早就发现他们在门口了,显了这么几个字在他们面前。
从这么几个字中,甘酒就能联想到他那张不耐烦的脸。
“救人。”甘酒写了几个字给他传给他。
“我不出去。”许丹青回。
“我们进去。”甘酒回。
“你脚上有灰。”许丹青回。
“……”
第六章 出走的元神
“要紧的事。”
“……进来吧。”
长生神境缓缓开了个缺口,白华和甘酒带着涟姬进去了。
入目,是身影颀长的少年,闭着双眼,面向丹池,一声不吭,伏案作画。
传闻这许丹青,精通炼丹作画,也正应他的名字。不过他人很古怪,极不喜欢与人交往。据说他一双眼睛是早年在凡间废掉的,虽平日里能用特殊方法恢复视觉,这双眼睛却再也不能睁开。
“凡间人?”许丹青微微抬起头道。
只见许丹青低头在宣纸上又添了几笔,而后放下笔说:“把她带过来吧。”
许丹青为涟姬诊了脉,白华和甘酒就在一旁静静待着。
许丹青给涟姬服用了一颗丹药,那丹药小小一团,入口即融,细细密密从她那苍白的唇中渗入。
“你们要救的这名女子并非凡人,只不过失了大半神力,丢了一缕元神,所以成了你们口中所言的那样。”许丹青道,“要不是我刚刚为她治疗,她是神的身份,我也看不出来。”
“刚刚那丸药,算是稳住了她未散的元神。”
“竟是这样。”甘酒道,“那如何才能治好她?”
“找回元神。”
“如何找回?”
许丹青面对着甘酒:“我不知道,你们可以去问程子陌,他可能有办法,不过我听说他下凡了。”
于是乎白华和甘酒在凡间辗转来回,终于在一个阳光丰富倾洒的日子,找到了在凡间悠哉悠哉晒太阳的程子陌。
热心助人的程子陌很快帮涟姬召回了元神,但是忘了跟白华他们说,然后就回屋睡了过去。一觉睡了三四天,叫也叫不醒,白华和甘酒差点以为他昏过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鄙人太爱睡觉了,而且那大司空府客房的床也太舒服了,真对不住哇。”程子陌迷迷糊糊道。
“出事了,涟姬不见了。听昨天在屋里的侍女说,她一直待在你和涟姬旁边,最后见到涟姬的就是你了。她见你回屋,只一转眼,涟姬就不见了。”白华道。
这几天大司空都急死了,得知程子陌醒了,急得差点掐他脖子。
程子陌赶紧退得远远的,然后悄咪咪地告诉白华和甘酒:“我睡之前忘记跟你们说了,大司空夫人的出走的元神已经被我给召回来了。”
“可是奇了怪了,夫人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白华疑惑。
“你带我去那屋里瞧瞧。”程子陌道。
程子陌进了涟姬原本躺的那间屋子里,床榻上什么人都没有。
但是程子陌却遣了侍女和侍卫到外面,指着榻边一堆泥说:“在这儿呢哇,这不就是大司空夫人么,没丢啊。”
白华等人均是一惊,更觉程子陌是胡言乱语。
“程兄,你这,你这怕不是睡糊涂了。”白华打破了僵硬的鸦雀无声的氛围。
大司空懵过之后,愤怒道:“涟姬与先生无冤无仇,先生缘何开得这般玩笑?!”
程子陌见楼宇架势吓人,恐怕是动了真火气,赶紧又往后退了退:“不是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大司空一腔火快憋不住,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却萦在了他的耳边:“是我。”
“他说的对,那就是我。”
“这怎么可能呢。”楼宇懵了,白华和甘酒也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堆泥。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夫君。”涟姬深呼吸了一下,言语里盈的皆是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夫君,那还记得你被不轨之徒暗害的那天吗?那天,你带着我策着马,从山谷中过时,万箭射来,无处可避。你受了重伤,命不久矣。”
“我为救你,费了太多力量。我曾被施了化泥术,一旦我所剩的力量不及能与它对抗,我就会变成一堆泥。而我要恢复力量,需要一段时间,我怕你醒来见到我这个样子无法接受……我就自行散了我一缕元神,我元神不全,那化泥术就奈何不了我,我才得以保全人的形态。”
“不想,元神不全,我也无法休养恢复力量,而且我的那一缕元神走丢了,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才得以回归本体。”
原委竟是这样的。
楼宇心酸得要哭了,跑到涟姬那里,端详了一番,道:“涟姬,你就是变成了泥我也接受,你就是变成泥都是比别的泥更好看的泥!”
本来应该很感动的,白华听到这儿却觉得莫名新奇和搞笑,再瞧了一眼一旁的甘酒,也是在憋着笑。
不光是他们想笑,这番话说与的对象涟姬也是忍不住想笑,心中酸涩与担忧顿消。
程子陌这时一本正经插了一句:“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这话一出,大家就再憋不住笑意,一同笑起来,大约是被这氛围渲染了,笑个不停,还有像程子陌一直笑到没声,众人那一看,竟然是睡着了。大伙便又笑得不行。
“不行了,不行了!我笑得肠子抽了!”
“你笑小声点,我我我看你笑我也想笑!”
“消停点,我说的认真的呢。噗哈哈哈哈哈哈!”
“还说呢,就你笑得最猖狂了!”
“涟姬你看他们……”
后来,白华和甘酒帮涟姬恢复神力,她才从泥巴变回了人形。
也是涟姬告诉了他们,原来她是铸淬神境神领顾长安,涟姬是她在凡间化的名字。
而程子陌呢,也去云游去了,白华猜说,这家伙估计在哪里晒太阳,睡着了!
涟姬打算帮白华他们探寻一下那把剑的方位之后,她就留在凡间,请淬去一身神力。说虽然痛苦,但是值当。
据白华他们的描述,涟姬说那是一把很厉害的剑,叫红沙,原本是在冥界的,不想竟辗转到了凡间。
涟姬感受到红沙的方位应当是在冥界。但是具体的在冥界的什么方位,涟姬说自己竟然感受不到。这就只有一种情况,它在冥界苦末地。冥界只有那个地方,她是感受不到的。
“冥界苦末地?”白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我此前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要再回去那个鬼地方。”
第七章 苦末之地
当时天劫失控,白华被劈,便是掉落至这冥界的苦末之地。
苍苍茫茫的黑,浩渺无边的地域。这个地方很大,大得白华不知道还要再走多远才看得见尽头,大得她拖着一身伤痕,寻寻觅觅,却仍然找不到一个人。
这里是可怕的,没有伺图害人的妖魔鬼怪,也没有乱杂无规的道路危机,亦是没有可怖可惧的人心。可怕就可怕在,在这里,一切未知。
万般情绪,竟皆是由无而致。
白华伤势严重,掌心竟连一丝火都再燃不起。
无尽昏暗中,待得越久,白华越觉得冷。
白华走了很久。
再醒过来时,白华意识未清,四肢疲钝。
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
白华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醒醒。”有什么人在她耳边轻轻说。
有人……
有人!
白华心里忽然窜起来一撮小火花。
白华撑开石头一样重的眼皮,看到的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年纪挺小,正蹲在她身旁,眨巴眼睛瞅着她。
白华心里忽然拾起了希望。我白华终于……终于见着人影了!
她鼻子忽然一酸。
“你怎么快哭了。”小姑娘伸出手在她下眼睑抹了抹。
白华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知何时已经泪水夺出眶,淹没了好多话。
“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干泪水。
白华被小姑娘使出吃奶的劲儿扶了起来,也在这时,她才发现,她先前竟未注意到,她周遭的环境竟与先前进来时有所不同。
周围不再是绵延无尽的黑暗,而是有一口火池燃着,靠着她们,很近。
“姐姐,你受了很重的伤。”小姑娘说。
“这里,原本只有你一人吗?”白华有些勉强地打起坐来,问出的话也显得有气而无力。
“是呀,这里是冥界的苦末地,说这里是个地域,其实这里更像活物,谁能进谁不能进,都只凭运气一样。我在这里都好多日子了。”小姑娘绞着衣袂说。
“不害怕吗?”白华问,“这里这么黑,路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你不害怕吗?”
“怕?”小姑娘说,“我是从小就长在这里的,所以我不怕。”
“但是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小姑娘又道。
“我们会出去的。”白华言,“等我休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出去。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姑娘朝她笑了笑:“好。”
白华在这里养了些时日,这期间,她观察到这小姑娘似乎有些不一般。
万物皆有它的气息,因为类别的不同所以有有不同的气息。
白华对于世间各类人或物的气息都很敏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苦末地的影响,白华根本感受不到这个小女孩身上的气息,或者换句话说,她的气息和这个苦末地的气息一样,不属于这世间的任何一种气息。
这可就奇怪了。
白华终于养好了伤,开始琢磨如何出去。
可是这苦末地,往上望是黑蒙蒙的,脚下踩着的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也是那黑茫茫的一片。
唯一能作为什么出口研究的,恐怕就只有那口火池。
可这火池里的火都是真的火,若这里是出口,那不就等于没出口,就算出去了也该烧死了。
那火池之火熊熊然,燃而不尽。
“姐姐。”正在白华蹲在火池边的时候,一双手把她推了下去。
白华甚至来不及震惊,就掉到了火池里。漫天火光里,白华朦朦胧胧看见她站在上面,好像嘟囔了什么话,但白华听不清了。耳畔尽是炙热的气流,流动着,席卷着,铺天盖地而来。她死死地盯着上面,尽管她离得越来越远,即便她的眼睛里蓄满了被熏出的泪。
这火与她所修炼的神火不同,这火有着冥力的气息。
这是来自冥界的力量。
我可是火神啊,怎么能烧死在火里呢!
不管你是什么火,休想把我拉向深渊!!
纵我一身力量去,不肯做你冢中骨!!!
我绝不屈服于这场生死。
绝对,没完!
“呼——”
白华绽出了所有神力,于是神火覆身相护,卷入冥火之舌之中。
有什么力量涌进来了。涌入皮肉,涌入脉络,涌入骨隙。
竟是焕然涅槃,终非末途命尽。
她白华,竟然修得了冥力!
她竟这样从苦末地出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手掌心里显现出的冥力之火,喃喃自语:“这苦末之地,未能尽我之命,未能孤我之魂,此后我便将你名为,未尽孤火。”
走了一段路,白华也不知到了哪里。
“什么人?”有人发现了她。
“抱歉,”白华道,“我不是故意来闯此地。请问冥界的出口在哪里?”她走了这一遭还虚弱着,需要立时闭关疗养。
“不能放过她,大人吩咐,有奇怪行动的人,杀无赦!”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杀!”
一众人杀过来,根本不给白华机会,白华早被苦末地的事搅得心烦意乱,此刻看着冲上来就要她死的人,怒火中烧,眼中凌厉更若烈火灼灼。
“都给我滚开!”白华声怒,掌心神火燃起,朝他们挥去,没想到神火到了空中一挥便消失了。
神火为什么用不起来?
白华错愕地看了一眼手心。也许是刚兼容了冥力,身体里还没有达成平衡。
那些人面露戏谑,嘲笑着她的声势不过是虚架子,而后一波又冲上来要取她的命。
“我的命,谁都取不得!”白华道,“本来就心情不好,那就都给我试试火吧。”
“呼——”
未尽孤火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来,迅猛地燃上了那些人的身体。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还会使冥力!”
再下一刻,质疑声都已经再发不出来,这些人都被火舌吞尽。
“我是谁,我是火神,白华。”白华道,“早说了,我的命,谁都别想取,你们不行,老天也不行。”
谁都不行。
之后,她披着风浴着血,带着一身神火和未尽孤火,回到了神界。
回忆尽。
白华没想到这红沙剑竟在这苦末地之中。
也是时候,去苦末地问问那位个清楚了。
第八章 我们一样
冥界之中。
沈戏方卧榻,倏然间,只觉周身生疼,锁骨处的两道朱色忽然变得明亮而灼热起来,那朱色的光成点消散,愈来愈快。沈戏苍白了脸色,流汗如雨,如同一座快要融化的雪雕。
“百里……夙!”沈戏疼得眉心紧锁,唇齿间似要将那个人的名字咬碎,“活着不好么,就这么喜欢当她百里九的狗吗!”
“咳……咳咳……”他吐了好几口血。
看来这百里夙不仅找到了红沙,还对红沙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沈戏想着,想不到,当初从没放在眼里的人,竟然对他产生了性命威胁。
真是不可小觑。
那晚沈戏他一直骂百里夙,越骂越来劲,骂得花里胡哨、天花乱坠、极具个性,外面的守卫们愣是不想听也只能听了一夜。
苦末地这次亦没有阻拦白华,甘酒没能进去,就在外面守着。
进入了苦末地,入目皆是无垠黑色,不过对于走过一遭的白华来说,这里已经没有那般令她恐惧了。
神火掌中起,成了这地域之中,唯一的明亮。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又见那口火池,只不过,那旁边,却再没有那个小姑娘。
有的,只有一个蒙着面的人,静静地待在火池旁边。
“久等了。”白华道,“说说吧,你到底是何意?”
“在无双湖的时候,你潜伏得很好,好到即使泄露一丝冥息,我也找不到你具体在何处。可若你只为取剑,何故却有意露那一点冥息,让我们追踪至此呢?”白华说出心中疑惑,一面打量着面前的蒙面人,总觉得他眉宇间熟稔。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但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完成。”那人却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的下落。”
“你费尽心思把我引来这里,让我帮你找人,可是,为何是我?况且,我凭什么帮你?”
那人没答,说了句“走了”,就眼睁睁就在白华面前消失了。
这人……就就就走了?说走就走?在这苦末地怎么办到的啊喂?
白华一脸懵圈,满脸问号。
蒙面人出了苦末地之后,外面正是黑夜,他静悄悄地走近了冥王沈戏的卧榻。沈戏眉心结深,平躺在榻上,唇角挂着一抹近要干涸的红渍。
他伸手去探沈戏的鼻息。
不想沈戏突然睁眼,掐着他的脖子,他被逼退,背撞上殿中的柱子上。沈戏扯下他的面罩,眼睛里闪烁着得意。
“百里夙,你是来探我死没死?”沈戏一指拭去唇角朱迹,那点红抹过去,染过一小片苍白的唇。
“怎么会……”百里夙看着面前的人竟毫发无损,他可是去了苦末地,就立马把红沙剑丢到冥火池里熔了。
“你毁了红沙,我可是痛苦了一天一夜啊,不过我没死,哈哈哈哈,我没死。”沈戏突然间笑了起来。
“难道你不是红沙剑的剑灵?”百里夙被掐得脸涨得通红,“你到底是……你到底是……”
沈戏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相当舒坦。
“你一个分身,能狠心忍痛割断与真身的联系,我跟你一个道理,我斩断了与红沙剑的大部分的联系。”沈戏道,“你费尽心力找到红沙剑,毁了它,也没有用。你杀不死我。”
百里夙猛然睁大了眼睛。
“是不是很惊讶,”沈戏一手拿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形似蛇,暗红色浮雕花纹那诡异的走势像极了血流淌而下,“因为你以为只有百里九和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个分身。”
匕首一瞬间插入了百里夙的心口。
百里夙疼得表情都抽搐了。
沈戏笑得更加癫狂,百里夙看着只觉肚腹肠中翻江倒海,泛恶心。
“你简直,精神有病!”百里夙瞪着沈戏。
“可是我这个神经病要弄死你实在太简单了,”沈戏睫毛半掩,眼神里居高临下而又寒意阵阵,“现在呢,我这个疯子,有个有趣的想法。”
“刚刚我已经废了你的功力,我就这样,把你丢到冥界荒地,你看你能不能活下来,好不好?”沈戏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让百里夙觉得脊骨发凉。
“哈哈哈,那就,这么定了。”而后沈戏仰天大笑,犹若疯魔。
百里夙本是程子陌的一个分身,斩断了与真身的联系,他一旦受伤不可自愈,唯有用法力才能催合伤口。
这疯子是要他生不如死。
可是百里九还没有回来,他还要等她回来。等冥界真正的王回来!
自沈戏自立为冥王,他便野心勃勃,还打神界的主意,他行事乖戾,冥界可是一天都没有再安生过。
“我会活下去的。”百里夙捂着伤口,平静地说,“活下去,等真正的王归来。”
沈戏怔然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百里九不会来了,她都失踪多久了。”
百里夙轻嗤了一声,显然不同意他的说辞。
她会的。
火神,你可一定要找到她啊。
苦末地中。
小姑娘再次从黑暗里走来,半仰着头看着白华。
“姐姐。”小姑娘有些怯怯的,“你听我解释。”
白华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却生气不起来。
“你说。”白华平静道。
“姐姐,其实,这里是苦末地的核心,那口火池下面是别有洞天的。”
“所以你就把我推下去?是让我看看那下面有什么吗?”白华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不不不,姐姐,”小姑娘有点急红了脸,“是因为我知道姐姐你与苦末地气息是相同的,而这口火池对气息一样的人来说是药池,没有任何坏影响,还可以助进法术。因为此前从没有人对我说要带我离开……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你,其实我根本无法离开这里,我和苦末地是一体的。我是想报答姐姐,不是要害你。”
“你说……我和这里气息一样?!不对啊,不对……怎么可能呢,我身上,不应是……”白华懵了。
“姐姐,你一直不知道吗?”小姑娘歪头看她,“虽然被神息覆盖了,但是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白华彻底懵了。不对,乱套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那她白华到底是什么人?
第九章 喜事
白华脑中想了很多,冗杂而繁琐的细节碎片辗转来去几番,却总是左残右缺,拼凑不成。
也许在这小姑娘口中的另一个地方,能有什么线索。若真如此,她便可按图索骥,将她头脑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串一串。
方才那人说让她找一个人,那么那个人,是否也和她一样,有着与苦末地一样的气息呢。不行,还是有太多疑惑了,她必须再找他问问!
白华打算先出去,找到那人问清楚。
“小姑娘,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白华问。
小姑娘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他叫百里夙,他给我们吃剑的时候,自言自语说的。”
“你们吃……吃剑?”白华有些惊了,“那玩意能消化吗……”
小姑娘没觉得有什么,说:“他扔给火池了。我们是一体的。不过,这真是我们这么久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白华扶额,低声自语:“那玩意能好吃?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等等……剑?!
“什……什么剑?”
“就是一把红色的剑啊。”小姑娘伸出小手比划几下,“就大概这么长。”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啊,这剑莫不是、莫不是……红沙?
“你们……红沙……吃吃吃了?!”白华已经诧异得语无伦次,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就差“手舞足蹈”来表达自己的不可接受了。
上古剑啊,就就就给……吃了?
那人也太奇怪了吧,好不容易盗的剑,为何要毁了?
白华出了苦末地,有些愁眉莫展,这百里夙要到哪里去寻呢。既是冥界中人,想必在冥界能查到他的消息,看来她得在冥界留一段时间。
对了,甘酒呢?
白华出来没瞧见甘酒。
两小卒你一言我一语地过来了,说什么女将军刚刚把一个男神仙给拐跑了,打算择日而婚,还说什么冥王殿下说是随着她了。
白华心中琢磨着,难道是甘酒被拐跑了?白华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甘酒肯定是被逼婚难逃,越想越觉得他定是在等她相救。
嗯,定是如此。
白华偷偷跟在两小卒身后,一胳膊肘撞晕了一个,华丽丽地旋身耍了个酷,另一胳膊肘撞晕了另一个。
她套上小卒的盔甲装备,感觉脊椎都要被那死沉的头盔压弯了一截。
“兄弟,我是新来的,请问将军和将军夫君在哪个殿啊?”白华寻着了人,问道。
一小卒嗤笑了一声:“什么时候咱们冥界招这样连盔甲都撑不起来的护卫了。”
“算了,她新来的嘛,可尊重些人家吧。”一人拍拍那小卒的肩膀,笑道。
“算啦。”另一个小卒说罢,给她指了个方向,白华谢过,匆匆去了,准备去殿门那里,却正见那女将军刚巧出来。白华慎微地往后退了退。
那女将军昂首挺胸,眸子里颇透出那么几分胆孤气傲,一身铠甲还未褪下,十分利落。一看便是个胆大的女子。她的表情流露出的开心,有些微甜,约是真动了心。
白华待她走得远点,悄悄潜入了殿内寻人。
这殿内环境古雅,特地用雕花红木和画屏隔了一方小地,用作设那笔墨纸砚。
那之中端端正正坐着一人,那人一身不染白衣,清俊的脸上,眉头紧锁,一双眸子紧闭,浓睫微颤。他手里执着笔,好像挺愤怒的,在宣纸上乱倒腾发泄。
这不是长生神境神领许丹青么。原来是他被那女将军给拐来了。
白华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许丹青似乎是极其不愿意的样子,那毛笔的的毛都被弄得像劈了个叉。
“火神?”许丹青开口,“你这是?”
白华道:“我……哎,说来话长,我先救你出去吧。”
许丹青却道:“我的事我先想想办法,姑娘还是去看看甘酒吧。”
“甘酒?他……他怎么了?”白华有些急切。
“他没怎么,只是差点把冥王殿给淹了。”
“啊?”
某个小卒永远都忘不了那样一个场景,他不过是个来送东西的,可谁知刚打开殿门,一阵洪流袭来,直接把他冲出了老远,那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直击胸口,撞得他饭都要吐出来了。
原来是冥王沈戏和甘酒斗起法来了。
原来是冥王沈戏看女将军要成亲,想起自己还没有娶妻,便去看了三界美女画卷集,偏巧瞧上白华了,言来评她是“眼波如昼光乍明,似可黯淡他人三分”。他便扬言非娶她不可。这事从冥界开始传,传得很快,不知怎么也传到了甘酒耳中,有谣言又说白华钟意甘酒,二人便在冥王殿斗起法来。
二人斗得激烈,这冥王宫都快给淹了。
白华听了许丹青说二人斗法的前因后果,道:“也不知道这三界美女画卷集是谁人画的,这么无聊的东西!”
许丹青脸色青了青,又白了白,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我画的。”
白华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很是尴尬,道:“哈哈哈,那画得必然是入木三分哈,哈哈,我去冥王殿瞧瞧去。”
她扔掉身上的盔甲,直截了当地闯进入了冥王宫殿中。
沈戏已然有些挂彩,甘酒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整个宫殿里都湿漉漉的。她这一进来,沈戏愣了一下,笑了一下:“画中走出人来了。”又见甘酒看她来时的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与方才斗法时的狠厉眼神截然不同,他便瞪了甘酒一眼,道:“真是好歹毒的心计,差点泡发了我的脸,趁这时让白姑娘看到我的样子,破坏白姑娘对我的最初印象,真是好狠。”
甘酒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呱啦呱啦讲了什么?
白华也一脸无语地看着沈戏,莫名还觉着有点搞笑。
“你没事吧。”白华查看了一下甘酒的伤口,还好,他伤得不重。
甘酒摇摇头:“没事。”
看着白华关心甘酒的样子,嘀咕道莫非传言为真?
“传言是假。”白华道。
甘酒轻轻掩睫,遮得那眼中黯然不太明显。
“既然你未娶我未嫁,我们不妨处了一试?”白华这话,是对着沈戏说的。
甘酒吃惊地睁大了眼。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翻了,倒了,碎了,扎得他心钝痛。
第十章 意料之中
白华说的字字清楚,沈戏俨然愣怔了片刻,旋即又哈哈大笑,一个劲儿拍手说试得试得,又轻佻地送了一斜眼给沉默的甘酒。
冥王和白华的事传得漫天,而甘酒尚没有离开冥界,以许丹青成亲延邀的宾客身份留了下来。
是个滋味难受的夜晚。
甘酒纵情地饮酒,从杯酒到以碗盛,不多时便满面通红。许丹青觉得不对劲,浅酌了一口他喝的那酒,此间浓烈令他咋舌,他赶忙抢过甘酒的酒,令他停下。
甘酒两眸寒凉,却笑着:“我是酒神,喝不死。”
许丹青皱着眉头:“我看不然!要是堂堂酒神喝自己的酒喝死了,传到哪去不是笑话?!”
甘酒抱着酒葫芦:“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倏然间他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滑下来,他声音渐渐小了。
许丹青作为他多年的朋友,如何不了解眼前这个男子。他知道甘酒自打少时便喜欢那位火神,他知道甘酒苦苦修炼,终于能帮到她一分半点是有多开心。所以他也知道听闻白华那一番话,甘酒会多伤心。
“也许,也许也就我一个人,希望那谣言成真。”甘酒心痛,却笑着,笑着,并不开心地笑着。
白华钟意甘酒。
若是真的,该多好啊……
另一边,白华待在沈戏为她安排的房间里,筹划着如何从沈戏那里打听百里夙的下落。
白华只听说了百里夙是初任冥王百里九的手下,对其誓死忠诚,十分不满荒唐暴戾的沈戏,也多次挑衅沈戏,后不知所踪。
她估摸着百里夙的下落恐怕只有沈戏知道。若是能想办法接近沈戏,或许从程子陌那里学来的幻魇之术能对沈戏有点用处,能使得她可以套出点话来。
其实今天她说的那话,出口就后悔了,原本是为了接近沈戏而想出的法子,可是那不诚心的话,似乎让甘酒伤心了。白华心里不是滋味,她转念又想,甘酒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她呢。
她说了处了一试,这才有了正大光明留在冥界的理由,且不至于令人生疑。
沈戏过来了,带了好些新衣华服、金银首饰、妆粉红脂,还有各色酒菜一一呈上,珍物奇兵整齐排列。
沈戏看上去很高兴,说不知道她喜欢哪方面的东西,但凡她有一件喜欢,他就很开心。
白华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这沈戏对她挺认真的样子。
“都不喜欢?还是说,白姑娘想先去我们冥界游玩?”沈戏道,“那我吩咐下人准备点东西,我们一起去怎么样?”他说罢便要去唤人来,但是白华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天色不早了,不去游玩了。”
沈戏反应过来,拍了拍头,惊道:“我竟疏忽了!现在是晚上,不适宜游玩。看来我是太高兴了。”
白华道了句没事。
沈戏便要看着她吃酒菜,他在一旁托着腮,俨然是一副痴情模样。
白华见他离得近,心道时机来了,这样的距离施展幻魇之术,一次便成的几率应该会比较大。
白华悄然施术,沈戏没有注意到。他眼前便是一阵恍惚。
犹如眼前飘雾,他脑中乍然晕乎。
成了!
白华欣喜之余,开始套沈戏的话。
“你知道百里夙在哪里吗?”
“我知道。”沈戏答道,“他在……”白华专注于沈戏的话,却不想他的眼睛陡然清明起来,唇边一弯冷笑乍显,与眼中得意的光相得益彰,显得他整个人都看起来薄凉起来。
沈戏趁她不注意,一手抓住了她施法的手腕,一条赤蛇蜿蜒上了她的身体,如同锁链将她捆住便不再攀爬。
白华惊言:“你……”
沈戏凉凉地疯笑了两声,却道:“没想到我沈戏还有演戏的天赋,真是,天赋多得都没处用。”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只不过偶尔查闻冥界中的气息,好巧,你们没有遮掩气息,偏偏被我觉察到,我来了兴趣,就派人跟着,为了查出你们的目的,我煞费苦心,却也得偿所愿了。”沈戏挑眉看她,“原来你竟然是来找百里夙的消息的。”
“不过我也委实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第十一章 十八关
第二日,沈戏晃晃悠悠地活动活动筋骨,昨日好像睡得格外香甜。
他今早便放了风声,说这火神白华误闯冥界十八关,不知所踪。
谁人不多少知道这十八关的恐怖。冥界有楼藏十八关,一关更比一关难,关关送人上西天。本是天然险境,后来却被沈戏用作惩罚人的地方。
沈戏惺惺作态,竟以金丝楠木造棺,伏棺而哭,取她一件饰物封棺,美言悼念挚爱。
甘酒根本不相信白华会误闯十八关,直接去了十八关,许丹青根本拦不住。
“将军。”门外的小卒迎了女将军进来。
“丹青,”女将军见了他瞬间笑逐颜开,“昨晚住得还习惯不?”
许丹青昨晚一边陪同烂醉如泥的甘酒,一边谋划了如何逃离这里的数种办法,但奈何女将军的人看得实在太紧。
“将军,你之倾心,我许丹青真的受不起,还请你放我回去吧。”许丹青道。
女将军看着他,红了眼:“我还以为你不跑,我就还有机会。”
“我连,我连请帖都发了啊。”
许丹青摇了摇头:“我为了逃出去,想了很多办法,但我想,我还是再明明白白地跟你说一次吧。我真的,不喜欢你。”
“不……不能走。”女将军哽咽道,“你不能走。会有危险的。”说罢她便将许丹青捆了起来。不知那绑他的物什是什么材质,竟然封住了许丹青的神力。
尚待在冥界的白华、甘酒、许丹青等人,都不知道,第三次天劫失控已经在神界走过一遭。而冥王沈戏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沈戏懒懒散散半倚在棺木盖上,一圈圈黑色的光束缠绕在他的指上,他把玩着那抹黑色,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聚集在面前的将领们,心情很是愉悦。
“今时这一场大战,我们要赢。”
十八关。
白华醒过来的时候,身上那条诡异至极的蛇已经不在了,她试了下动用法术,法术也已经能用了。这里,就是沈戏口中所言的那个十八关吧。
她观察了一下周遭,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
忽然,黑暗中走来一个人。
“甘酒?”白华有些讶异,他怎么也来了,难道是来救她的吗?
“是我,白华,我来……啊——”甘酒没说完,腹中就被生生扎穿,一片赤色横流。
“甘酒!”白华惊叫。
甘酒震惊之下,看向了身后,身后是黑暗的,而扎来的是一截红色的丝,连绵消隐于他们身后的黑色之中。
白华伸出手想接住甘酒,不想那红色的丝如风般速度一拉扯,甘酒的惊愕表情都来不及动换,就被拖进了黑暗中。
“甘酒!甘酒!”白华急急地跟着他消失的方向,埋入了黑渊之中。
走过看不见路的路,白华看到了被红丝拉扯的甘酒,此刻俨然被置于戏台上,动作像还有生息,表情却是一动不动,僵硬在那惊愕的表情上面。如此看着,却实在诡异至极。
白华心道不对,她赶忙去找出口,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在哪个方位,此刻她完完全全,正置身于戏台之下。
有几个身上被红丝牵着的人带着僵硬的微笑,为她端茶倒水,然后拖下去表情僵硬在惊愕上的甘酒,他们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看起来违和而又奇诡。而后其中一个过来,朝她行了个礼貌的动作,凉凉的声音逼得白华亦是漫身寒意:“欢迎客官来看戏。”
“谁要看戏!”白华吼了一句。那人听到她的话,头微微地一抬,一双动也不动的眼睛直勾勾对着白华的眼睛。
白华看了看那牵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红丝,都是从高处来的。她向上看,头顶上方依旧是黑乎乎的。而那上面,到底是什么在牵引着他们呢?
白华飞身奔上,不料在空中忽然降下来一根红丝,迅捷地朝她的头顶插来。白华一旋身准备躲开,不料那红丝霎时回头,跟随她破风一转,直指她心间去。
白华偏开身子,快速拽住了那根红丝,手上燃起了神火。
红丝犹若活物,被那神火一烧,竟是像疼痛一般地抽搐,自行断了被火烧着的那一截,其余的收了回去,断了的掉下来,化为了红色的烟霾。
白华用神火御身,飞向牵引红丝的深处,越来越多的红丝被烧断,也越来越多、愈来愈迅猛的红丝朝她而来。
“嘶——”
白华终于看到那丝的牵引者,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是一块浮雕,所有的丝都在浮雕每个人物的身上固着着。
看着浮雕所绘,都是一幕一幕的戏,浮雕之复杂丰富,鲜见难遇。大至景,竟可一笔勾画,不缺韵致细节;小至人,人之表情丰富多彩,微微的脸部变化都是细致精巧。白华一幅幅看下去,却居然看到了刚才所见的那些被红丝牵引着的人,惊愕的“甘酒”,还有……飞上来的她。
一切竟是清清楚楚。白华甚至感应不到那浮雕上有力量的痕迹。白华不禁骇然,那到底刻这浮雕的是何人何物,竟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她所至的一切经过都刻下来!
白华一掌神火向浮雕扑去,那浮雕却是安然无恙、无伤无虞,甚至已经刻出来她刚刚的所有举动。
啧。神奇。
可是,这里到底要怎么出去呢?
白华一掌怒烧了冲她来的所有红丝,红丝未衍出的瞬间,白华狠狠朝雕刻着自己的浮雕上拍了上去。浮雕忽然猛得一震,中间竟旋开了一抹黑色的深渊,将她吞了进去。
这便到了第二关了吧。
白华想着。
她抬眸环顾,此处竟然全是赤红的蛇,无论是地上,还是墙壁上,还是台子上,灯笼罩里,全是蛇。密密麻麻,蜿蜒着一片赤红。
我的天哪,我这是捅了蛇窝了?白华从前很怕蛇,如今要好些,可是这么庞大数量的蛇,也真是,壮观到可怕。
她年少时掉到河里,差点喂了水蛇,幸好不知道哪位将那条河给一下子给抽干了,还拍死了她身边几条想咬她的蛇。水蛇没了水,追不着她,她看清了蛇在哪,赶紧上了岸。
她僵直得站在蛇堆里,不知所措。
蛇群,缓缓地动了起来。
嘶——真糟。
第十二章 暗转浮生(一)
仿佛是从她踏入这里开始,蛇群就开始涌动灵活起来。
一群蛇晃晃悠悠盘旋起来,冷冷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白华,白华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缓缓地挑着地上的空隙移动步伐。
蛇群缓缓挪动,好多间隙被它们肥硕的蛇尾填上了。白华走得那是分外艰险。
那些个蛇看她挑着空走,身子一扭,全让她挑了个空。
“嘿,还挺聪明,那我只能……”白华悬在半空中,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出去,但是在空中这么旋了一圈儿,愣是除了蛇还是蛇,找不着像个机关的东西。
这么绕着也不是办法啊,难不成必须解决了这些蛇才能出去吗?
白华正盘在半空中若有所思,不想几条蛇突然攻击过来,白华猛然一吓,立马燃起神火护身,俨然在瞬间变成了一尊火人。蛇头被烧得直甩头,几蛇殒身而神火不尽,由于此蛇彼蛇离得太近,大火绵延,很快将蛇焚尽。
全都……
烧了?
白华的护身神火未及褪去,眼前的场景便又开始变换。
这两关不过是十八关里最简单、最不需要花什么心思的,可是白华至此已经有些累了。且不说后面的十六关一关更比一关怖,就是真都闯到最后,她恐怕也已精疲力尽,能不能出得去,非为定数。
哎,这十八关真是个坑人玩意儿。
“呼——”
有人?
白华的眼帘中,忽然映出了一个人脸。
再一次见到,白华竟还觉得恍如初见一般。从未有一人给过她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让她相信命定的莫名其妙的感觉。
甘酒,是你吗,这次,是真的你吗?
白华远远地望着他,他正在与关中的巨兽相斗,那巨兽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它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白华没见过,觉得它很像是蜘蛛和甲虫的结合体。只是,比它们都长得丑和凶悍。
“唰——”
一道法术横切那兽身,它发出了最后一声可怖而沙哑的吼叫,堪堪倒下。庞然倒下,扩起了一阵带着血气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难闻气味的风。
甘酒收了法术,显然已经察觉到白华的存在,一回头,正对上她。
白华有些不知所措:“我……”
甘酒道:“竟然还有?”
什么意思?他这是……把她当成这一关要收拾的怪物了?
白华愣怔了会,却忘记自己还是一个火人样子,连容貌都看不出来了。
未及反应,甘酒已经如同风一般准备动手。
“甘酒,我是白华。”
甘酒招式霎时停下,瞳孔动了动。
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白华还疑惑他怎么看不出来自己,而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火人”。她赶紧撤了一身的火。
两人相看着,甘酒道:“我来救你。”
白华颤了颤眼睫:“这样啊。这里太危险了,你……”
甘酒很好看地笑了一下:“我们两个那么厉害,十八关算什么。”
这一言罢,彼此沉默。
“你是怎么察觉到我在身后的啊?”白华忽然问道。
甘酒咳了一咳:“温……温度太高了。”
白华下意识“啊?”出口,又立马反应过来,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啊。”
现在是第三关,等等……
白华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第三关?第三关的巨兽不是已经倒下了么,为什么第四关还没有出现?为什么场景竟没有变?!
难道……
“唰——”白华匆忙间侧过甘酒的肩,拟了一柄火剑凌空一推,甘酒身后的巨兽未来得及偷袭,被一剑斩开了脑袋,熊熊烈火由内而外地烧。
他们此刻离得有些近。白华的手在甘酒肩上没来得及放下,甘酒轻轻在她耳边说:“美救英雄,英雄何以言谢?”
白华一句“嫁了吧”差点儿脱口而出。收回来收回来……
白华赶紧撒手道:“无……无需言谢。”
巨兽真正身死,这里的场景布局开始消弥。
冥王沈戏发兵攻打神界,冥王兵势猛,神界本就受了创,这一战迎得十分仓促。
神王知会神界各神领迎战,木秀卿复神力为璇池神境神领,同顾长安、陆薰一同回了神界。冥界设了结界阻断了神王传消息,因而上墟神境神领和长生神境神领都联系不到。
许丹青被束缚在冥界,女将军这日竟整日没来看他,许丹青觉得蹊跷,试图向照料他的侍人套消息,不成;说要见将军,也不成。
“将军,那许公子已经开始怀疑了。”小侍来报,女将军方穿好战袍铠甲,对小侍吩咐道:“派人看紧,不得误事。”
说罢提枪便走。
虽冥界趁虚而入,可神界向来实力不容小觑,更有九境神领战守,此番冥界也仿佛没得到什么便宜。
可沈戏却似乎对这样的战况也没什么忧虑,一只手掂着一只朱气相缠的盒子,朝着神王宫殿,嘻嘻一笑。
“嗒嗒嗒,”沈戏舌尖与牙龈相触,眼神戏谑,轻而易举进入了神王殿。
“冥王沈戏,尔等卑鄙疯人,何敢独闯我神王殿!”神王遣兵欲将其拿下。
“啧。”
沈戏笑着,却未停下走向轩辕神王的脚步,广袖一挥之下,风起,护兵竟以各种姿态受创,而他,徐徐走来。
“嗒嗒嗒,”沈戏最后掂了一下盒子,而后咧嘴看着神王位上的轩辕神王,“到了。”
“疯人!”神王怒瞪沈戏。
“哦。”沈戏淡淡吐出这个字,竟朝着面目威严的神王缓缓拉起一个鬼脸。
“要动手交锋,我轩辕氏陪你!”
沈戏鼓了两下掌,却道:“我是来送东西的。”他将手中一方盒子启开,那里面竟是一颗……
……葡萄。
它被力量包裹着,竟未朽败。
“早就不能吃了。”沈戏道,“幸好样子没坏。”
“你这是何意!”轩辕神王道。
“没什么意思。”沈戏把盒子往他面前递得更近些,“我就是想感叹。”忽然,他手一松,盒子摔在地上,那颗葡萄也滚了出来。
“我想感叹,有些人视若珍宝的东西,为什么有些人却视若无睹。”
第十三章 暗转浮生(二)
女将军刚打完一场仗,小侍匆匆上前:“将军,许公子……许公子睁眼了!跑了!拦不住!”
她些微疑惑,脱皮的嘴唇翕动着张合,微微嘶哑的声音带起了咽喉处一口咸甜:“睁眼?”
“带我去!”
许丹青睁眼了,当女将军再次看到他时,十分惊愕,或者说是……惊骇。
认识许丹青的人都知道,他的眼睛早就废了,睁不开眼睛。
可如今看来,那一身白衣,气质凌然的男子,睁开的,是一双十分怪异的眼睛,像是无法控制眼睛里的寒冷与热烈,任它们散发的光芒诡暗或炙晒。因这双眸子,许丹青整个人都显得奇怪。
凭这一双眼睛的力量,那封住他神力的东西也已然无法束缚。
女将军明白了,或许他不是睁不开眼,甚至他可能没有瞎,只是为了掩饰。
好疼,眼睛果然……好疼。
但是回不了头了。
许丹青脑子都因痛楚而清醒不已。
他早就感觉到了不对,逃出去才发现冥界竟在与神界交战。
此番白华和甘酒定然还全然不知。许丹青思及什么,有些顾虑,不过他很快释然,加上女将军的全力追赶,他豁出去往十八关的方向狂奔而去。
“许丹青!回来!”女将军追的很吃力,待看到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的方向的时候,她撕破了喉咙大声喊着。许丹青不为所动。
得快点了。许丹青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念头。
只见许丹青堪堪在十八关前停下。
女将军惊愕地看着许丹青的眼睛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地朝着十八关最高的那一层望去。好似是有万种声音因许丹青的来到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那些声音响起算不得震耳欲聋,但是各样皆异。有时像是窃窃私语,有时又似不满,有时又似怯懦,最终如同愤懑状。
女将军被惊呆了,她在冥界亲眼见过沈戏把人关进十八关的场景不少,却实在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而这一切声音的躁动变化,竟是来自于许丹青。
许丹青的状态很不好的样子,半捂着眼睛,一样的层次的痛,痛久了就麻木了,可这痛是一阵一阵来的,一阵更比一阵凶猛难熬。
许丹青颤抖着挪开了双手,离十八关更近了几分,他没想到只是这样挨近了一点点的距离,眼睛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许丹青受不住地跪在地上,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长啸冲破了咬紧的齿间。
那眼睛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不少,也在那时,第十八关里的愤懑之音刹那被压了下去。
第九关那一层突然吐出来两个人,正是白华和甘酒。
这是怎么回事?
白华和甘酒一路连闯,彼此都受了或深或浅的伤,正闯到第九关,两人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拽了出来。
二人携手飞至许丹青面前,看见许丹青睁开的眼睛,都不由地吃了一惊。
“沈戏举兵发难神界,二位请速去神界支援……带我去长生神境,把我关好……”许丹青虚弱地、半截半截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便歪了头晕过去。而那双诡异的眼睛却未有闭合,显得可怖得很。
二人未多言,相互眼神会意,将许丹青搀扶起来,安置在长生神境。出来时,却发现神王殿里混入了冥力气息,恐是有人趁神兵大多抵抗冥界兵之时对神王不利!
二人赶紧赶到神王殿,果然在进去的一瞬间看见了倒在神王王座上的轩辕神王和背对他们站着的沈戏。
“不对!”甘酒和白华刚一踏入,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被一股力量猛地窜入——
它把他们带入到了,一个人的半生。
第十四章 小干净与行侠者
“呀,呀。”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孩子被抛弃在阚静无人的夜。他的家人转身离去,未有回头。
小娃娃攥着大人的一角,那布衣裳太粗了,抓得他小手掌通红。那人发了狠,粗莽地将小孩的手扯下。
“呀,呀。”小孩子奶声奶气,也不知道他的家人的心可有一丝半毫的颤动。
白华和甘酒看到此番场景,心中怜悯,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如同这个故事里的人都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一样,他们是这场故事中的旁观者,永远无法触及和改变这里发生的一切,是无奈的旁观者。
黑暗的夜总是能折腾起人内心的敏警、情绪、思虑。若是像今天这样一幕没有望舒、星子的夜,似乎就会表现得更为显著。
行侠者从瓦梁上追,从小巷间追,从夜市里追,从不为人留意的暗角追善于伪装和躲藏的人影。
当他的剑出鞘时,剑身与剑鞘擦出一星半点光亮,却足以晃得住近处的人。而当这把漂亮的剑出鞘之后,他便不再徒劳活擒,直接斩杀无心悔改之恶人。他侠义,他古道热肠,但绝不怜悯泛滥。
他终于准备找地方歇下脚,于是找了一棵满树金黄的银杏树下小憩。
“呀。”
小小的声音在树干后面穿出来,好像有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可爱、纯净的声音了,它落入行侠者的耳廓到耳道中时,他不禁微微一颤,莫名很舒服。
“哎,小子”,他找到小孩,“怎么生的,好可爱。”他端详了一番,摸了摸下巴,又道:“比我小时候可好看多了。真可爱。啧,这哪户人家!竟也舍得。”
小孩子很乖巧,不哭不闹,眼睛装着最纯澈的星星。
“叫你,小澈吧。”
“呀。”
“嗯……要不然叫小干净吧,同意了呀一声。”虽然好像有点欺负小孩子没什么意识认知,但是还是挺有意思的。
“呀。”
“得嘞。跟哥走呗。”行侠者从地上腾起来,“哥哥疼你。”
从此,行侠者养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继续他的四处奔波,只是那小胖小子还不太会走路,被他一路背着,不舍得让他受委屈。他竟不觉疲惫。
“害,我这是被你逼出为父之心了啊,小干净。”行侠者笑道,快活地颠来颠去,却全然忘记了背后还背着一个娃。小干净翻肠倒肚,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吐在了行侠者的肩上,又哇地哭了出来。
“害,我该的!把你折腾了吧。”行侠者赶紧处理了,自言自语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没经验没经验。你体谅啊。”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从一开始,小干净只能被抱着,到背着,再到自己能走路,再到长成翩翩小少年。而行侠者也想了胡茬子,他一直任它长去,时不时自恋自己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还有汗臭味,哪个姑娘乐意嫁你。要孤独终老喽。”小干净在一旁洗着衣服,撮着沫沫,一边这般奚落他。
“切。”行侠者拍拍胸口,“盼我点好,盼我点好!好么,小干净少年。”
小干净没理他,但是却开心地勾唇一笑。
“好看哎,”行侠者看他笑了,说,“你小子笑起来绝了,以后肯定也是个好看的,风华绝代的美人也望尘莫及!”
“不敢当,不敢当,阁下谬赞。”
“害,你尽学这些!”
小干净拉了个鬼脸,吐舌头,神情得意。
两人打打闹闹生活的这段时间里,还真是挺美好的时光。
白华观他相貌,和如今沈戏的容颜很有些相似,只不过沈戏的脸要比小干净成熟凌厉多了。
这就是沈戏小时候吧。
那他们所在,是沈戏的记忆吧。
行侠者叼着狗尾巴草,身边的宝剑陷在柔软的草里,暖风是温柔的,人也都是温柔的。
这日他二人在林中闲散地散步,忽然小干净看到他的宝剑,说了句:“你这把剑是好剑,这么多年也没损坏,锃亮。就是,缺个剑灵啥的。”
“剑灵?”行侠者笑了,“你都知道这个了。”
“废话,我都多大了。”小干净白了他一眼,“我瞧着这剑还眼馋呢,实在不行,让我当剑灵去呗。”
“小孩子瞎掰掰什么,”行侠者忽然有些不自在,言语少走得严肃了起来,“剑灵?想都不要想!”
“为啥?”小干净一脸天真,歪了头去看他,不太明白,剑灵怎么了?说书人口里的侠士有奇兵,奇兵皆有灵寄于其中,与其共生同死,想着便帅炸了。
行侠者又恢复了平时里的懒散样子:“那玩意危险得很,你这小身板呢,经不住折腾。”
“为啥?”小干净好奇心快爆了。
行侠者不答,翘着腿抖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干净终是没得到个满意答复。
也许那时的沈戏不知道剑灵到底是什么,只是,白华和甘酒对此却再清楚不过。
所谓剑灵,都是自愿的,成为剑灵,与剑一体,剑亡人亡,所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个中更是复杂,不过,相同的地方是,他们必须撑过生死大关,否则神形俱灭算浅,终日苦痛缠身、生不如死才更教人惧怖。
当然,这些小干净都是不懂的,他那时,只是单是好奇和觉得威风。
后来,行侠者去办了一件很难办的事——他是这么对小干净说的。他却把剑留给了小干净,小干净忽然觉得很不安说:“你带着去。”
行侠者咬了咬牙齿:“不行。由它护你。”
说罢他将剑推给小干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干净的视线。
小干净很害怕,就像行侠者对他说过的,他是被捡来的,可是他不在意的,如果他当时如同现在一般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呢——离开的人好像不会再回来了,那种感觉。
不该不该,他会好好的。
小干净摇晃着脑袋,要把那满脑子的不安思绪都摇尽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夜里。
可是,行侠者这一次去办事,没有像往常一样叼着狗尾巴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