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怀孕?
三日之后很快就到来了。
白华被拉去梳妆打扮,梳了个单螺,一支白度很不错的和田玉穿珠簪子插在发髻上。白色的簪身与红玉髓穿珠相配,竟不违和,反有反差之美。搭配了一身长公主送来的细纱罗裙,再一点朱唇,便是于清透中多了丝风情。
白华从前的装束,要么是简简单单、仙气飘飘,要么是盛装华服,撑起气势来。这番被打扮得既似小家碧玉又堪比大家闺秀,竟不知要如何形容方才到位。
“不过轻脂淡扫,便已如此出色,夫人果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为她梳妆的侍女是长公主的人,如此这般说着。
“过奖了。”白华道。
其实白华昨晚又没睡好,因为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是有些困倦。她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一方隐蔽之所,困默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困扰。
只是,困默心里有所忌惮,那声音,是她听到便双膝颤抖,差点被迫臣服的声音。
白华正想着这禁楼十八层到底有什么秘密。
在原世界的时候,冥界十八关的第十八层也是一样的神秘。她犹记得当时被许丹青救下的时候,许丹青的眼睛望向十八层那可怖的样子。听说禁楼十八层里,被封印着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要被这么封印着?又到底为什么,在最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难道是封印削弱了?
白华想了一通,就是没办法求证。
侍女见她发呆出神,便唤了唤她的名字:“夫人,您怎么了?”
白华正了正神,一本正经:“啊,没什么,我在欣赏自己的美貌。”
游湖宴很是热闹,重点是……除了杜卓,长公主,容倦,她一个都不认得。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全场身份最低微的。其他的人,都是达官显贵的派头。
长公主见她来了,老远便来打招呼,拉着她的手,显得很是亲昵,招来了不少旁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长公主去招呼了会旁人,白华便坐在一处,静静地待着,其实是在暗寻时机。
只是还没有什么好时机,杜卓的人一直在盯着她,也找不到单独一个人的时刻。
而且……还有人来挑衅。
白华本来坐那儿坐得好好的,谁知道来了个女子,那女子看着妖娆多姿,水腰如蛇,飞天髻上插满了簪钗点翠,看着好不华贵,却也繁琐得很。
她跟白华搭话,言语里却是讽刺的意味:“姐姐好,妹妹是曜起国左相家的庶女,不知姐姐生得如同天人一般,是何等人家的呢?”
这要说白华不认得他们便罢了,但是皇上赐婚于杜卓和无名侍女的事儿,只要关注点皇家之事的人,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些人混在名利场里的,除非真的蠢,要不然哪个会看不出她同长公主、杜卓离得近,猜不出她什么身份来?
这位不像是个蠢的,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装作不知道,故意借着她的侍女身份等着奚落她。
想必白华若是接下来说出自己是那个无名侍女,说不准那左相之女,还会来一句失言了呢。
白华没心情也没工夫瞅她表演,说道:“我不认识你,喊什么姐妹?”
左相之女的表情僵了僵,想不到这个侍女竟然如此胆大,连一句迂回话都不乐意说。
不过。这也说明这侍女不懂得规矩,就这种人也赔嫁杜公子,那岂不是麻雀都敢升天成仙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左相之女如此想着,眼睛里精光闪烁,忽然涌上了贪婪之色。
白华忽然就有点替她感到悲哀。这些人争奇斗艳,不就是为了展现自己吗?那些炫耀的,迂回的,奉承的,不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吗?
深宫之中,最可能是水浑的地方,想在这些地方安然无恙地蹚过去,几乎是要蜕一层皮。
白华看着这些明里暗里算计着的人,她是旁观者,也是当局者。
白华慢慢开口,对那左相之女说道:“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她起身欲走,谁知道那左相之女竟是不让,她直接拽着她的罗裙,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跌了一跟头。细纱罗裙,本就轻薄,这被一拉扯,很快就被扯下来一块,就要露出了白华的葱白的脚裸。
白华见势不妙,赶紧蹲了下来,细纱罗裙便落在了地上,还有长长一截,掩饰住了露出来的皮肤。
她装作肚子疼的样子,“哎哟”了半天,把长公主给吸引过来了。
长公主凑近一看,那左相之女手里还扯着那细纱罗裙,忘了松,此时被看见了,慌乱地松开了手。
长公主看到她落在地上,那参差不齐的纱边儿,表情沉了一下,冷冷地瞥了左相之女一眼,说道:“你何必呢?”
左相之女被拆穿了,却没有完全点破,她羞愧难当。
长公主解下身上的纱篷,圈在白华的腰身,温柔说道:“没事吧?”
杜卓赶过来,看着情况不对,看了看白华又看了看左相之女,问白华:“什么事?”
白华笑笑,凉凉地看着左相之女:“没事,一碰瓷的。”
“本宫先带她去换身衣裳。”长公主牵着她的手,扶她起来。
白华低声道了声谢。
长公主道:“你太客气了。”
白华觉着这长公主人是真的好,又是送东西,又是解围,人聪明机灵,却也不是喜欢暗箭伤人的角色。
白华倒是蛮欣赏她的,若不是她不能嫁给杜卓,想必,相处久了,她们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长公主走着走着,忽然,脸上的表情不对起来,又变成了一副不太温柔的样子,看了看白华,说道:“你怎么了?怀孕了?”
白华:???
她捂着肚子,只是刚刚为了遮掩,现时忘了放下手来,可长公主应该知道的呀。
白华很是疑惑,说道:“没有,我……”
长公主点了点头:“杜卓这小子,速度倒是挺快的。”
白华:???
“长公主殿下,您是不记得了么?”白华蹙起眉头,实在不知道长公主是怎么了。但是长公主刚刚说的话,比较大声,已经引来了大家的注意,甚至……皇上的注意。
第一百零六章 墓室
小皇帝粲然一笑:“皇姐,你看看你,人家姑娘都怀孕了,怎么还带人家在这风大的湖面上晃荡呢。”
长公主问杜卓道:“本宫带她来的?本宫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带她来?”
这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让白华看得很是莫名其妙。
杜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
“怎么回事?”白华望着杜卓,“你知道对不对?”
杜卓默然无语,却是对长公主道:“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就不见她了,瞧着也不清净。”说罢又吩咐小厮:“扶夫人里去吧。”
长公主一脸“你安分点”的神情,最后瞅了白华一眼。白华被她瞪得发毛。
皇上好像习以为常,似乎就只有白华觉得奇怪一样。
白华怪怪地瞧了长公主一眼,便被小厮带去了船舱里。
却正在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
湖里突然有一尾妖物冲悬上来,卷翻了整艘船。
这片湖从未有过的情况出现了。
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震惊,就被巨大的冲击力卷入了湖里。
白华一个站立不稳,成了最早掉落其中的一个。
她不会游泳,憋不了多长时间的气,就算她会,恐怕有这怪物在,她也难以逃脱。
白华怀着濒死的心情,被深深淹没。
“唔——”眩晕感涌上心头,鼻腔里已经灌了水,某种刺激的酸楚和窒息感同时而来。
白华被迫闭上了眼。
混乱中,好像有谁抓住了她的脚裸,细纱白罗裙在水中轻缓地吸附在白华的身上,像是一层敛衣。
白华意识模糊了,她最后看见,湖水深处好像有一片窸窸窣窣的阴影缓缓覆过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湖里了。
而来到了一个,别的什么地方。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在一座巨大的墓前,看不太清楚样子,周遭都是昏昏暗暗的。
这座墓已经很破败的样子了,被通了空气,很多东西都氧化了,显得异常危险。
白华悄然行走在这里,她的鞋子早就被水冲掉了,如今赤着脚,冰冷地在阴森可怖的甬道里走着。
她一直走啊走啊,却看不见路的尽头。
脚下的路也不平,她走着走着就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原来已经磨破皮了。
有点疼,也有点难受。
白华扯下一节白色细纱,裹在脚上,虽然也没有什么用。
甬道里陈旧的阴湿霉味让她觉得很难受,细纱罗裙黏在身上,潮湿阴冷的感觉让她每一寸肌肤都发毛。
看不到前面的光景,白华只能走着,不敢停下。她也不敢往两旁的墓室看,越害怕却越管不住往那里注意的眼睛。
看不清楚,也幸好看不清楚。
白华胆寒颤栗着,怎么还没有到外面啊,为什么还没到外面……
白华撮着手臂取暖,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压抑,她逐渐呼吸不上来,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前面,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嘶吼声。
白华眼睛一亮,还以为见着活人了,可是没想到的是……
她在看到那个巨大阴影的时候,眸光就瞬间熄灭下去了。
我的……天哪。
白华看不太清楚,但是她能看到,它在做什么……
它手里有一根尖木棍,一个人形被钉在木棍上,还在活动挣扎,像是……活人的样子。而它好像很不满意,用手掌把那个人形往下按了按。
白华不敢呼吸,不敢出声,她以为遇上了救星,没想到是遇上了这样的……
她看不清楚,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得见一点,可她宁愿此时此刻更看不清楚一点!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白华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它暂时还没有发现她。
怎么办?怎么办!
白华心里安抚着自己,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白华眼神瞟到甬道边的墓室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死人总比怪物好多了吧!
她身影一闪,就晃到了一间墓室。
她对这些墓啊陵的构造实在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一些。
幸好只是个耳室,里面也没有什么棺材什么的可怕东西,或者说里面可能本来是有东西的,被人搬走了,所以显得空空荡荡,而且室内中央的地上还有一个新鲜的棺材印记。
其实这间耳室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躲的地方,主要是没有什么遮挡物,这就比较麻烦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白华蹲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只希望那个阴影不要到这间里来。她绝望地想着,逃得掉是命,逃不掉也是命。
那阴影在路过的时候往里面探头探脑,白华一阵胆寒,幸好它只是瞧瞧就走了,要不然……
唉,白华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白华确认怪物离开了,就慢慢地开始移动身体,其实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实在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要不然的话,其实她最想做的是好好休息一阵,放空一下脑袋里的恐惧。
白华深呼吸了一下,不瑟缩,好像就没有那么恐惧那么冷了。
只是她……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她忽然鼻酸,她现在的处境真的不是很乐观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到出路,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自己活得下去。
白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她的衣服。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
白华僵硬了身体,感觉很是不舒服,也不敢转头看。
可是那一下一下拽着她衣服的动作,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会是什么?会是……会是活人还是死人?还是说……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僵硬地转头一看,是一只巨大的阴影,手里拿着一根尖木棍,目光牢牢地盯着她看。
白华惊恐地尖叫着,那是她唯一的、下意识的反应。
“啊——”
场景太恐怖,已经无处可逃。
那抹阴影,看着她退缩在角落里,眼神惊恐,低低地吼了一声,将手里沾着血的尖木棍,向白华的方向伸去……
第一百零七章 死亡的世界
白华失去了意识。
她吓晕了。
随着意识慢慢地苏醒,她又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墓室,没有阴影,没有尖锐的木棍,也没有被吓到半死的遭遇。仿佛刚刚经历过的惊险的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白华全身冒着冷汗,但是做梦,又怎么会做得这么真实?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还好还好,虽然环境看着阴森,却很空荡,暂时没有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摸索着路,摸索了一会,然后她便来到了一扇门前。
那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陵墓牌坊。只是长得有点像门。
白华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不是梦吧?她这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啊。真是不得安生了。
她精神高度紧绷着,却好像没有之前害怕了,她已经稍微缓过神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是哪里啊……
她走到那门面前,里面一黑一白,一左一右的人蹦蹦跳跳在她跟前,就像门的守卫……就是长得太吓人了。
白华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哆嗦问道:“你们二位是……”
“我们是小黑和小白,欢迎来到死亡的世界!”他们整整齐齐地说着,还蹦跶着鞠了一躬,声音空灵而阴森,像小孩子一样,却又尖细,让人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
白华有点绷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死……死亡的世界?
她这是……死了吗?
白华不敢相信,原来早上还活着的人,这会这么快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华就不怕了,死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您……二位,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小黑小白面面相觑,一致给出了标准答案:“对不起客人,我们忘记了。”
白华:……
忘记了,这可真的是……
白华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来就还紧张,这会气氛更是凝固。
死……死亡的世界?
里面全都是死人吗,和她一样,都已经死了?
她想想,这一生,是何其短暂又是何其漫长的岁月啊。
漫长,是这一场人生旅行,她比普通人多活了万倍,时间长到她很多没有刻意去记住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
短暂,又是多么短暂啊,短暂到她还没来得及和甘酒共度余生,短到她还没有还甫绝泪人情,短到她还没有找到百里九,问明一切缘由……
可是无论长短,无论事情做没做完,似乎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生,到死。
白华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来早了。”白华苦笑一声,“我实在是没想到会来这么早,会这样就来了。”
小黑小白点了点头:“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白华:……
白华继续说道:“那我还能回去吗?”
小黑小白异口同声:”不可以哦!”
白华觉得这两个人说话总带着亢奋,如果不是声音的影响,就像在迎什么喜事一样。
“好吧。”白华放弃抵抗,“那么,能同我说一说这个死亡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吧?”
小黑小白很是热情道:“可以么呢,我亲爱的客人!”
白华心道,我真的是不想来做客啊啊啊。
小黑小白一雌一雄的声音就开始解释了:“是这样的,客人,我们这里包吃包住还包工作。”
白华觉得新奇了:“包工作?有什么工作?”
小黑小白:“孟婆每年一聘,巡逻员三年一聘,像我们这样的解说员六年一聘。”
白华点点头,聊得来了兴趣,反正人都死了。
“那,为什么你们来当解说员啊?”白华问。
小黑小白指了指自己脸上两坨殷红色的圆圆的腮红,说道:“因为我们是所有应聘者里长得最喜庆的!客人看了不会被吓晕,显得我们死亡世界很有待客之道!”
喜……庆……吗?
白华严重怀疑他们是在开玩笑。
如果他们这还算喜庆的话,那里面的人岂不是一个长得比一个吓人?
白华吞了吞口水,强行忍住脑子里杂乱的想象。
“客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华想了想,对孟婆比较感兴趣:“孟婆熬的汤真的能让人忘记一切吗?”
小黑小白““嗯嗯,是的!”
“那如果不愿意喝呢,强行灌吗?”
小黑小白噗嗤笑了:“不会这么暴力的哦!实在不行孟婆会揭下面纱,一般都会被吓晕的,不需要担心不喝呢!”
白华傻眼了,这孟婆长得是得有多吓人哪才会这么把人吓晕?所以说,平时还需要戴着面纱才……
白华想着想着,觉得分外可怖。
小黑小白一路走着,渐渐地,白华眼前出现了这个死亡世界的轮廓。
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呢?雄伟?壮阔?宏大?
白华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够,还不够。似乎没有什么形容词能够囊括她所见到的景象,似乎也没有什么有力的笔锋能够将这景象绘书于。
这个死亡的世界,从她这个角度看,她就像站在一座十分高峻的宫殿上,还得是有个百十来层的那种,是那样的高耸,往下俯瞰的感觉,是如此震撼。
小小的人们,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正片土地都泛着十分黯淡的光亮,就像黑夜里星星一点的样子,且并不如同星星一样明亮。土地的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与土地融合的界限,是如此让人难以捉摸。也许那片黑暗里,也属于那死亡的世界……
白华深深震撼雨眼前的世界,它是那么的不同。
没有山环水绕,光秃秃的山头,干涸裂开的河床。所有的一切建筑都是暗色的,却没有那么冰冷的色调,就像是,给死者最后的遗憾画上句号,给与他们最后一遭慰藉。
白华心中感慨,没想到还能见到如是场景。
“下面由我们带您逛一逛我们的世界。”他们说道,“然后准备七日之后排队等候在奈何边吧。”
白华点了点头,跟着一蹦一跳的小黑和小白走。
而现在,她已经坦然了。
第一百零八章 酒楼
“客官,买点胭脂吗?”白华被带到热闹的街市,一个矮矮胖胖看不出性别的人,突然跳出来,手里拿着一盒色彩艳丽的胭脂。
白华一想到小黑小白那脸上那一圈腮红,实在是觉得……
算了吧。
白华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白华转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除了个别长相特别之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她想大概这里和人间街市的区别就是,一个是带着烟火气息,一个是带着阴冷气息。
但是,虽然阴冷了些,这些人却没什么恶意。
小黑小白的解说都很到位,白华对这个死亡的世界,逐渐能够接受一点了。虽然,她也是真的不想也不甘愿就这么死了。
在另一边,杜卓等人已经狼狈地上了岸。幸好他们站得稳当,拖得时间久一些,被救上来了。而最早掉下去的那批人,全数没有一个被救上来了。
小皇帝经历了这一场,委实被惊吓到了,再也不敢多做停留。
杜卓扶着长公主匆匆离去,回眸看了一眼湖里,眸子里有一丝情绪沉了下去。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如今他认为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受惊的皇上和长公主。
长公主已经又转变成了那个温和的长公主,回到皇宫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杜卓说:“你未过门的妻子呢?她不会……”
杜卓眼睫耷拉,眼皮半遮掩着瞳孔,微乎其微、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没被救上来,恐怕凶多吉少。”
长公主感到很惋惜,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是看起来,杜卓似乎也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
忽然,杜卓说道:“殿下也不必再演了。你我都在暗中调查这个女子,怀疑这个女子的目的不单纯不是吗?”
温和的长公主眼神立马犀利了起来:“原来你也是为了……”
“是,”杜卓承认了,“我发现她一直对宋倦大祭司有所企图,故而把她拴着。只是还没有查出点什么来……”
长公主不急不缓道:“原来是这样。本宫道你怎么娶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呢,还在皇帝耳边吹了不少风。”
“长公主殿下,为何调查她?”杜卓没有继续她的话,而是问了这句。
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瞅了他一眼,眼尾似乎上挑得更加厉害了。
“本宫便也不瞒你了。你方知晓,先帝驾崩,朝堂那些蝇营狗苟、结党营私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小皇帝刚刚上位没几年,根基不稳当,年岁又小,那些个老奸巨猾的,没少做文章。”长公主说道,“容倦这些年也没少做小动作。这女子奔着容倦来,我不放心。”
杜卓点了点头:“可她恐怕这次不能幸免于难。”
长公主静静看着他,说道:“难为你了。”
杜卓心下一惊:“何意?”
长公主弯了弯笑眼,里面是数不清的讥凉:“你说是何意,便是何意。”
不过转瞬间的工夫,长公主又变了脸色:“我怎么在这?皇帝呢?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呢?”
杜卓却是松了口气。
白华在街市逛了许久,逛着逛着便饿了,心中不禁想道:怎么,灵魂也是会饿的吗?灵魂饿了,要吃什么呢?
小黑小白发现她的肚皮在咕咕叫了,僵硬的脸庞勾勒出一抹微笑来:“客人饿了?”
白华点点头。
他们指了一家酒楼,说道:“这是我们世界最有名的酒楼,是世界之主开的呢。”
白华惊讶道:“世界之主?那是什么人物?”
小黑小白两厢对望,好像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失言了,没有再说下去,绕过了这个话题。
这却使得白华更加好奇了。只是不管它怎么旁敲侧击,小黑和小白都把牙关咬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并且还劝说白华不要管这个事情。
白华心里虽然好奇,但是却也只能硬生生憋住。
白华进了酒楼,刚进去就觉得,这仿佛不是酒楼,而是有一种诡谲却热闹,氛围妖异却不失体面的感觉。这种冲突矛盾又相互融合的冲撞感,也是新鲜。
这个酒楼应该是有种魔力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容易蛊惑人心的力量。
小黑小白看她进入了,就在门槛外面停下了脚步,他们最后鞠了一躬说道:“祝您玩得愉快!我们的引路就到这里了!”
小黑小白话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白华一人周旋在阔大的酒楼之中。
酒楼里的一处开阔之处,还揽了一处台子,像是戏台。看来这世界之主也是个爱热闹的。
白华随意找了一处坐下,她想安静一会儿,不太想被太多人看到,就择了一个偏僻点儿的、靠着屏风的地儿坐下了。
小厮很快来到她面前,她抬眼一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分辨不出小厮的脸,或者说,这里的小厮长得是一模一样。
白华见怪不怪了,都那么奇怪了,还有什么可以觉得不奇怪的么。奇怪着,奇怪着,也就都不奇怪了。
白华点菜,却是要什么没什么,最后白华有点烦了:“你们这酒楼到底有什么啊?”
小厮挠了挠头,竟是说了一句:“抱歉,客官,我也不知道今天酒楼到底有什么菜。”
白华给整笑了:“大哥,您这做小二的您居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酒楼,有什么菜?”
小厮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华又气又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听屏风那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如此,吸引了白华的视线。
屏风那边,影影绰绰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看身形,应该是一名美人。
“莫要这么盯着我,我丑得无法形容,最是自卑,还请姑娘莫要给我招惹来什么注意。”是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圆圆润润的,还挺好听。
白华笑了笑,缓和了一下气氛。
屏风那边的人便说道:“姑娘可是新人吧,怕是有许多东西不知道。我便与姑娘细细说一说。”
白华一听,来了精神:“您请说。”
第一百零九章 世界之主
屏风那边的人清了清嗓子,这是要长篇大论的节奏。
又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白华应和了一声,他便说道:“这座酒楼是世界之主开的,所以人气太旺盛,这也有烦恼,世界之主开了酒楼之后,别的人也不敢跟他抢生意,久而久之,这酒楼是不多的。最多你可见几家餐馆。”
“因为每次来吃饭看戏的人太多了,所以呢,点的菜类别也太多,厨师吃不消受。考虑到健康问题,世界之主便只得下令,每日供应不一样的菜。”
白华算是听懂了,又问道:“那不对啊,那这小厮为何还不知道今日是什么菜?”
那人道:“因为每日的菜都是由世界之主定的单子,他没给出来,小厮自然也不知道。”
白华恍然大悟、一脸“原来如此”。
她心中想道,这世界之主就是不一样,如此任性。她看了看,这么多人齐聚一堂,桌上竟都是空空如也,好端端的酒楼,愣是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了聊天室。
白华摇了摇头,再次感叹这世界之主太过任性。
这些人聚在这里,倒真全是等得起,图一乐呵,也不是真的饥饿不已。
可是她是真的饿啊。白华看着自己的肚腩,它已经很瘪了。
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屏风那边的人没有动静了。
她看向小厮:“那你不知道还让我点菜?这不是白瞎吗?”
那小厮又挠了挠头,一脸憨厚:“对不起,我我我习惯了,每天都这样,就习惯了。一时间。我就把这茬给忘了。”
白华无语,也不好说什么,摆摆手,小厮便离开了。白华这才趴在桌子上,开始像一摊烂泥一样,还是一摊饿得不行的烂泥。
她揉了揉肚子,原来人死了还能饿,那应该不会饿死了吧,要不然岂不是雪上加霜,死得透透的了?
屏风那边的人忽然又说话了:“姑娘,你是怎么死的?”
白华“啊”了一声,看了他一。
那人着急道:“你别误会啊姑娘,在我们这里,问一个怎么死的,就跟问你吃饭了没一样寻常。”
可是白华觉得有点不礼貌。这样问真的好吗?
白华全然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人分明是在坑她、忽悠她。这是他在这儿待了千八百年来,最常见的活动,并且,他往往还乐此不疲。
白华想了一下,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就很奇怪,当时她已经吓晕了,失去知觉了。
于是她实话实说:“不知道。”她想了想,如果在这里,问这个是算礼貌问候的话她最好也要问一个才比较合适吧。
白华于是也问道:“那你呢?”
那人的影子捏了捏下巴,像是在思考,说道:“……我也忘了。我去世得太久了。”
白华:……
敢情这还是个有辈分的人。
“你不去入因果?”白华实在好奇。
“哎,没办法,我不喝汤,孟婆长得没我丑,往往被吓晕的是他们。我能怎么办嘛。”那人摊手,表示很无奈。
她抽搐着嘴角,这人是得长得多丑,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不敢想象。
“为什么不喝汤?”白华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
说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问这些,可根据死亡的世界的问候方式,也不知这是戳人家的痛处还是正常的话日常。
那人转了转茶杯,说:“不想喝,就不喝了呗。”
白华约摸着他有些心事不愿意说,此乃人之常情,是她说话太过界。
“我先失陪了。”屏风那人走了出去,留下了远远的背影。
白华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找个聊得来的,还走了,这漫长的饥饿的时间,她要怎么挨过去啊?
“世界之主到!”
一听这话,白华瞬间不蔫吧了。这意味着,她也不必等太久了。
她也倒真想看看,这让小黑小白不愿意多说的世界之主,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只见酒楼里一片震惊,戏台上竟是突然出现了两幕淡淡烟紫色的帷帐。
那帷帐后面亮起了一盏灯,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隐在后面。看姿势,应该是躺着。
白华觉得这人真是把戏台当床了。
世界之主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挑开了轻纱帷帐,露出了半张惊世容颜。
只消一眼,便教人难以忘怀。
也只消一眼,那眼皮慵慵懒懒微微抬起的模样,便是妩媚又勾魂。
这男人,好看得让许多姑娘们都自惭形秽,瞬间黯淡。
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也不着急地等待着。
等待着,哪怕是看一眼,那都是教人脸红心跳,此生无憾的架势。
白华看着那露出的半张脸,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惊为天人,也知晓了什么叫做有颜任性。
但是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快要开饭了。
世界之主只露出了半张脸,故意的似的,也只露出半张脸。
“拿纸来。”他轻轻启唇,那声音更是魅惑难当。
他在帷帐后面,半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执着笔,轻沾点墨,在一张宣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今日的菜谱。
那字写得行云流水,看得人痛快至极。
这张菜谱便被挂在酒楼里,供人观看。
世界之主正笑着,看着这欢欣热闹的一切。
白华是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知道自己再不吃饭,恐怕真就要又饿死一遍了。
她叫来小厮,说道:“可以点菜了吧?”
小厮连连点头:“可以了可以了。”
白华远远瞅着那巨大的菜单,有些无语,这么繁华的酒楼,菜怎么这么家常?
“来一份……嗯……照烧鸡腿和青椒土豆丝。”
小厮记了下来。
正是热闹的时候,旁边的桌子突然被掀了,吓得白华一个激灵。
“有人闹事?”
远远地传来世界之主的这声,却偏偏比方才的话更带有侵略性和穿透力,一丝丝寒凉的凌厉感犹如笔墨在纸上力透纸背。
白华听到这一声,仿佛有种威压,把她压得想要下跪。
第一百一十章 戾
水镜国皇宫内,甘酒负手站立,凝望着远方,身体直立,却全身冷得厉害。
已经多少天了?他还没有找到白华。
派出去一批又一批的人,每回来一批他都是由期待到失望,这一切,无尽都在无限重复着。
这期间,有些大臣妄图把自己的什么亲戚,女儿往甘酒后宫里塞,意图生米煮成熟饭的更有其人。甘酒利落地斩断他们所有念想。没有人比他心里更着急,也没有人比他更烦躁。
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脖颈上戴着的玉葫芦在微微发烫,又好像只是幻觉一样,转瞬即逝。
“皇上!”那是他派出的一队人,又回来了。
甘酒赶紧上前去问:“怎么样了?”
那人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
“我们这一队拿着皇后的画像四处寻找,今日碰巧遇上了一个来自曜起国的酒商,说什么这画上的,是他们曜起国的杜夫人。”
那人话没有说完,看见甘酒脸色一分一分难看下去,赶忙住了口。
甘酒脸色铁青,本也不是和颜悦色的人。只是此番,更显冷酷。
“杜……夫人?”甘酒知道这曜起国的杜公子是什么人了,他冷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呵,他怎么敢讲。”
甘酒手指摩挲着崭新的衣袍一角,眉眼玩味。
他相信白华不会嫁给杜卓,但是,他不信杜卓不会对白华怎么样。
“可有打听到,皇后身在何处啊?”甘酒问道,心里已经盘算起怎么去找杜卓讨个说法。
那人忽然腿一软,说道:“皇上……他说……他说皇后娘娘发生了一场意外,生死未卜,杜公子悲痛欲绝,到处张贴画像寻找皇后娘娘,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那杜夫人是咱们皇后娘娘啊……”
这话出口,甘酒已经僵在了原地,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了,僵着嘴角,说道:“什么……什么意外,怎么可能……生死未卜?”
那人沉默,只是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甘酒眼眶红了一圈,有些站立不稳。
白华打了个喷嚏,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
但是,灵魂……应该不会感冒的吧?
身旁那桌的彪形大汉,就是掀了桌子的那位,此刻喘着粗气,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那蹦出来的杀意,让白华觉得,要是给他把刀,他就应该会直接拿它杀人了。
刚才动静太大,世界之主也发了声,登时酒楼内一片鸦雀无声。
大家伙大眼瞪小眼的,还有人好奇凑接下来会有什么事的热闹。
原来那人喝了点酒,那桌人看他身形都以为他酒量很牛,就开玩笑激了他一下谁知道他被这么一激,脸红脖子粗,三两口下肚了一大碗酒。结果,这人就是个一杯倒的酒量,这会儿喝高了,撒着酒疯。
他力气大得跟牛一样,还准备去掀旁边的桌子,没人敢拦。
世界之主皱了皱两蹙秀眉,意识到他怕是失控了。
一阵风来,他挑帷帐飞了过来,白华这才看清楚他的全貌。
他身高颀长,肤若凝脂白瓷,五官精准而标志地长在了审美点上。偏偏一举一动中都带着媚意,却又媚而不妖。一身的宽宽松松紫灰色衣裳,朴素至极却被他穿得格外不凡。
好多人的眼睛都看直了,还有人吞口水,白华也甚是惊叹,这人真是,怎么长的。
世界之主还未开口再说点什么,一双手忽然揽了上来。
“柳腰儿……真细……”
他带着一脸的腾腾杀气,望着腰上那双手。
偏偏,他最近身体不适,火气特别大。
众人都惊了,这是谁啊,死亡世界之主啊,这人就是撒酒疯,居然能有这样的胆子,竟然对世界之主耍流氓???
嘶——
众人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世界之主折扇一甩,也不知暗含了怎样的力量,在扇面接触到那双手的一瞬间,溅上了鲜血。
而那双手已经无力地脱落,掉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
杀猪一般的叫声从撒酒疯的那人口中叫出来。
世界之主带着俯视视角,一手扇面朝他飞去,一时间,血液飞溅,而地上那些残物,都已经没眼看了。
所有人,惊吓哗然之下,都连连捂面,或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世界之主撕了扇子,一言不发,摔在那些残物上,转身离开。
赶紧有人来收拾,而大伙早就被他的凶残给惊呆了。
殊不知世界之主已经冒了虚汗,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里不肯停歇的,要裂开的痛苦。
他才有了一点点清醒。
多久,没有这样过了?
白华腹中已经翻江倒海,说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在这家酒楼里待着吃饭了。
这个世界之主也太可怕了,长了一张绝世的脸,却做着最残暴的事。
白华见过手段狠辣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很不适。
原来在死亡的世界里,肉体死亡了,灵魂也可以死亡。
世界之主匆匆离去,回到自己偌大的宫殿。
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好多年了吧。
也记不清,当初是怎么坐上来的了。
他用手一下下地按压着太阳穴,每一次杀人见血,他的心脏都会痛得要死,真是见了鬼了。
偏偏心中的杀念这些年还不知为何,竟然越来越重。重到,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忍不住了,他的身体,在渴求那种感觉,又惧畏着扯裂自己心脏一般的疼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世界之主记不起来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印象。
他应该喝过孟婆汤。
世界之主想了想,决定去一趟奈何。
孟婆见到他并不惊讶。
她沉哑的嗓音飘飘然传来:“世界之主,你来啦。”
世界之主从未与人过多熟稔。他始终是孤单的,寂寥地掌管着这里的秩序。
“我需要想起一些东西。”世界之主说道。
孟婆摇了摇头,脸上的面纱珠帘晃荡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婆只管教人忘,不管教人记。”孟婆平淡地回答。
世界之主想着,也是自己忘记了这茬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撕心裂肺
世界之主无果而返,在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又问了孟婆一句:“我是什么时候喝汤的?”
孟婆思索了一会,说道:“大概,有百年了罢。”
她的声音阴森而沧桑。孟婆当差不限年数,只要自己的执念没了,肯喝汤了,就可以走了。这位孟婆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有百年心甘情愿未肯离去,资历已然这么老了。
百年了。
世界之主耸了耸肩,放轻松,原来他都这么老了。
罢了。
白华来死亡的世界有一段时间了,转瞬间,七日已过,她需要去奈何排队了。
真是好长的队啊,足足排了有百米远,想当年,他们那儿最好吃、生意最红火的烧饼馆子,都没有这么多人排队。
白华觉得这时间安排的不太合理啊,感觉都积在一起了。不过,大概也是因为,灵魂其实没有吃饭休息的必要吧。
但是白华就是觉得挺累的,可能因为她的灵魂来这来得比较迟?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想到那烧饼……唉,又饿了。
前面的人很安静,少有暴躁的,可能是因为都知道自己要入因果中去了,也没必要再折腾什么了。白华也是一样,连话都懒得说。
她叹了口气。
这一生啊,就这么过来了。
这一生啊,就这么稀里糊涂得没了。
算不上惋惜,说不上遗憾,只是有点空落落的,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呢。
为什么,凭什么……就这样结束了呢。
白华不甘心。她想,要不然逃跑吧,不去入因果了,就待在这里,做一缕孤魂,散便是散了,不散,便一直这样吧。
她甚至,妄图逃回人间。
有可能吗?
她静静地想着,前面的队伍,又短了一点了。
桥上有越来越多的人过去,从这头到那头,原来已经是两辈子的事了。
谁不感慨呢?
甚至于白华,能清清楚楚得看到,所有人在过桥的时候,都或轻或重地叹了口气。
那一口气中包含着怎么样的含义,什么样的情绪,都是能料到的。
白华四处望了望,在后面发现了一抹眼熟的衣角。
果然……
她歪了歪头,和她心中猜测的答案一样,是世界之主。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慢慢看清他的神情,似乎是带着一丝迷惘的,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反正她是看不出来了。
白华正观察着,成功地,他向她投来了温度微凉的目光。
白华一时间有些害怕,联想到他在酒楼用扇面杀人的狠厉劲儿,白华是打心眼里有些惧畏。她就怕他一不高兴,拿把扇子把自己也给撕了。尤其是……他的目光真的没有友好的意思。
但她不知道的是,世界之主只是单纯的不知道她看自己干什么。他目光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含义,纯粹是因为……半瞎。
谁能想到生得一副姣好容颜的这个男人,有些这么一双勾人的眼睛的男人,竟然……看不清远的东西。
白华继续排着一边疑惑着,这个世界之主究竟来凑什么热闹?难道是想去入因果,要撒手不管这个世界了?
某位世界之主正是这么个想法,他既然记不得,那又何苦非要想起,既然不想孤零零地待在这里,一个人看着周围的人不停变换,那他不如离去。
再放不下的执念,能有多放不下呢?更何况,他已经把什么东西都忘记了,虽然内心深处隐隐在告诉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
但是记不得了,说再多有什么用呢。
白华不再看他,她觉得很无聊,也没有释然的感觉。她是真的想回去,想看一看甘酒,想再尝尝冰糖葫芦和青梅糕。
想得快发疯了。
桥上有人死活不肯过去,汤也没法灌进去,孟婆叹了口气,似是无法了,便揭开了面纱。
不揭开便罢了,揭开直接吓晕了后面一片好奇的群众。
白华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一条长龙一个个倒了下去,赶紧低下头,幸好她没看。
这孟婆脸吓人是必然的,但是看一眼就能把人吓到这样的地步,似乎也不太现实。白华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大概就是,孟婆有一种特殊的本领,一种特别的魔力,让人晕厥。
好奇心害死猫,面前的人墙一顺溜地倒下去了。于是白华成了下一个要过桥的人。
孟婆早已收拾好自己的面纱,重新戴了回去。
白华被她叫过去,其实心里还有点紧张。
“喝了汤,忘却前尘往事,安心奔赴下辈子去吧。”她颤颤巍巍地端给白华一碗透明的液体,看上去和水没什么两样,就是比普通的水看上去更粘稠一点。
这孟婆的声音真是不好听,像刮痧一样。白华在心里吐槽着,端起了孟婆汤,有点犹豫。
喝,还是不喝?
白华心里清楚自己有多舍不得人间,也很明白,一旦喝下,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白华若有所思,定定地低头望着那碗汤,想着想着,头几乎都要低进碗里了。
见她犹豫,世界之主上前来了。
“我先来吧。”世界之主接过那碗汤,孟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在嘴边给吞下去了。
世界之主把碗端到半空中,看着孟婆道:“你想说点什么?”
孟婆咬了咬嘴唇,又摇了摇头:“孟婆管不着您,您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
世界之主望着远方有点愣神。他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在他看来无比荒凉孤寂的世界。
他感叹了一句,一口喝下了汤。
汤汁有些洒了下来,有些挂在他的衣服上勾了勾,又掉了下去。
他酣畅淋漓地喝完,闭上了眼睛,等待药效。
忽然之间,他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痛,他开始脸红脖子粗,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样。
他有些艰难地半蹲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大好。
他已经疼到抽搐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没能忘记,心脏却开始疼,开始变得撕心裂肺。
好疼!
杀欲忽然涌了上来,他两眼通红,仿佛有什么桎梏,被硬生生挣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墓室
“呼,呼——”
世界之主双眼通红,因为疼痛而半跪在地上的身躯,已经慢慢站立起来。他一只手掌捂着一双眼睛,表情渐渐不再狰狞,变得冷冻起来。
一边的孟婆处变不惊,唯有风吹得她的面纱轻轻颤抖。
白华站在那里,是动也不敢动。
这里发生的变端,她不清楚如何去处理,但是,如果场面失控,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离远一点儿。”孟婆突然开口,手里的碗分解成了一块一块,又瞬间拼合成了一柄剑戟。
白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往后退了退。
世界之主眼中的红色没有褪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木讷却危险。
他口中喃喃自语:“杀……”
“杀……”
“杀!”
在说到第三个杀字的时候,他眼神瞬间一凛,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白华忽然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好像微微一缩,开始扭曲了一般。
白华心下骇然,世界之主已经迅速掐住了她那盈盈一握的雪白脖颈。
白华愣是被他提了起来,她有点受不了,感觉两处要被分家了一样,所有的害怕、恐惧、疼痛纷纷涌上来,整个人都处于不清醒的状态,再这样掐下去,她就快要晕厥了。
“不……不……”白华艰难地在手里腾出了一点火焰,那火焰的颜色与他眸子里的杀念似要融为一体,那股子欲望,相称起来,十分妖艳。
未尽孤火……会对他有用吗?
世界之主的力量她见识过,白华甚至不一定能有逃脱的把握。
可……顾不了了。
未尽孤火燃到他的手上,六识不清楚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吃痛放开了手。
白华终于被放了下来,她的脖颈已经被掐出了青紫的印痕,她活动了自己的喉咙几下,才勉强喘上气来。
她死死望着木讷着的世界之主,又朝她过来,而他似乎除了感受到疼痛之外,未尽孤火竟然未能伤害他分毫,这就是最为可怕的地方了。
她要就这样认命了吗?
不,不能,如果连灵魂也被杀死,她恐怕连投胎都没有办法投胎了吧,那么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的以后,她都再也见不到人世间了。
不……是再也没有下辈子了。
白华的瞳孔微微放大,眼前人的身影闷重而清晰。
完了!
白华猛地闭上眼。
忽然,一阵风来,孟婆的剑戟直挺挺地插入世界之主的身体里。
而这时,她也看见了孟婆那被风吹起一角的面纱下的那一张脸……
白华惊讶,那下面,原来……
沉眠的前兆来了,白华果然也撑不住,和那些已经昏厥过去的过桥人一样,睡得死死的。
孟婆冷冷地看了世界之主倒下的身影和白华的身体,微微抿了抿唇,叹息声渐远。
白华再次苏醒,她祈祷不要再换个什么场景了,她已经受不了这样下去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怕不是要精神崩溃了。
白华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孟婆。
那熟悉的白纱,那沉默的人。
孟婆一如既往的冷静,白华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惧畏这位孟婆。
在晕倒前,她看到孟婆的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吓人了,因为,那张脸是恐惧,是他们每个人所怕的恐惧本身。
白华沉默了,低低问道:“世界之主呢?你竟然能杀了他?”
孟婆轻轻揭开了面纱,白华赶紧闭上眼,她这才刚刚醒怎么能再睡过去呢?
然而,她听到了一声沉哑却带着莫名魔力的声音:“睁开眼睛。”
白华就像被蛊惑了一样,完全按照她所说的做了。她竟然听她的话,不受控制一般,重新看她。
那面纱已经被揭开,露出了一张人脸,那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脸。
不再是恐惧,而是一张实打实的,男人容颜。
还挺俊俏。
白华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雌雄难辨的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个俊俏的男人。孟婆,竟然是个男的。
逗呢?
白华完全被这一幕吸引住了,很久忘了挪开自己惊讶的眼睛。
孟婆嘶哑地笑了一声。
白华才想起来把自己的眼神收回去了。要知道,这实在是不怎么礼貌的举动。
“你……”
“嘘……”孟婆突然开口,笑意盈盈,“看看,你在什么地方。”
白华闻声环顾四周,这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竟然身处在一间偌大的墓室。
她冷汗立时就下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白华僵硬地看着微笑的孟婆,只觉得很诡异了现在。
“别怕。”孟婆安抚道。
怎么能不怕?白华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吓死了。
刚刚她还在死亡的世界,怎么现在就好像回来到之前的墓里了?只不过,好像她所在的不是之前的耳室。她所在的,是主墓室!
白华打了个寒战,她只一转眼,就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黑色的阴影,拿着一根又尖又长的木棍,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么近!
白华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
孟婆:……
阴影:……
孟婆无奈地叹息:“你看,你又把人家吓到了。”
阴影挠了挠他那本就不茂密的头发,憨厚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孟婆摇了摇头:“算了,等她醒来再说吧。”
阴影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白华再醒来,这一次,这一次别再……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阴影。
白华:……
现在她装晕还来得及吗?
说实话,她被吓到两次,现时已经没那么怕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好吧,其实是刚看吓人,再看还是吓人,然后她慢慢免疫了。
阴影朝着她龇牙咧嘴,莫名有点……憨厚?
白华被自己的这段形容给吓到了,这玩意还憨厚?没吓死她就算了。
孟婆操着手,静静地说:”你要来看看世界之主吗?”
白华有些疑惑,甚至怀疑自己没醒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应该在死亡的世界吗?难道……她回来了?可是,孟婆和世界之主也跟着来了?也不对啊。
不管了,眼见为实。
第一百一十三章 质问
白华被孟婆带到主墓室中央的一具棺材那里,棺材盖还好好盖着。
白华偷偷觑了一眼,确定这孟婆不是飘的。
她看见孟婆带自己来到棺材前惊讶了一下,这……
“节哀。”白华一脸惋惜地看着孟婆,心道这孟婆应该是这世界之主的亲戚,这会世界之主没了,他应该是非常的伤心。
孟婆失笑:“你打开棺材盖。”
白华缩了缩手:“不……不好吧。”闯进墓室扰了人家的安宁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起棺?
孟婆端庄微笑着,朝她努了努嘴。
白华:??
白华小心翼翼道:“您认真的啊?”
孟婆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怎么搞得自己跟劫匪一样蛮横似的?
他有这么恐怖吗?
白华吞了口水,她小心地碰了碰棺材盖,发现这棺材盖竟然是可以活动的,没有封死的。
白华疑惑着,一鼓作气,把棺材盖一下推开了大半。
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惊讶。
她看到了这具棺材里还有一具冰棺,难怪了,难怪这具棺材看起来比一般的棺材尺寸要大一些,原来是棺材中还有棺材……
冰棺里的,是世界之主的身体,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唉,果然还是死了。
白华看着孟婆,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可能和世界之主原来关系不错,挺为他惋惜的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人死不可复生。”
她的表情太过认真。
孟婆强忍着想笑的冲动。
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世界之主的身体。
有点好玩……你这次,又瞎造出了个什么?
曜起国这边,长公主听说了白华下落不明的事情,找来杜卓:“听说你的未过门的妻子,找不到了?”
杜卓一眼看出她是哪个长公主,扶额道:“……是下落不明。”
长公主翘起了腿,今天她化的红唇似乎比之前更浓烈了一些。
“虽然本宫对这个无名侍女哪方面都不喜欢,但是你既然这么喜欢,本宫一定尽力帮忙,帮你找她的下落。”长公主认真地说。而她完全不知道的是……
此前,另一个长公主出现,已经跟杜卓说了这事,她更不知,那位长公主已经答应帮助杜卓寻找白华。
但他们的说辞是……
这女子但凡有一丝生气,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必须要找到才是。
而到处张贴告示的行为,看似是杜卓爱得深,实则是一种搜寻的掩饰罢了。
这深宫之中,有什么是真的呢?
也许看似温柔的人,实则迂回,背里是深不见底的……刀子。
而也许未见过几面,或者初见就觉得不那么喜欢的人,实则直爽,反而有时候,却可以仗义一回。
只不过,如今的白华没有办法知道了。
长公主有两个人格,一个是久居深宫,看透很多事情之后,形成的本来人格,还有一个,是心底那唯一的一点对于逃脱宫廷的渴望,对于自由言行的渴盼。
而那便是,她的第二人格。
她的第二人格和主人格会交替出现,但是第二人格,是没有主人格的记忆的。
杜卓和皇宫里的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简单粗暴地闯进来了。
动用隐格把自己直接置换进来的甘酒此刻怒气值达到了极点,脸色阴沉到极点。
杜卓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甘酒狠狠摁住。
“你最好好好告诉我,白华到底在哪、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否则,我告诉你,我一定把你给拆了!”他语气很激动,话说得也很快,杜卓懵了一阵。
长公主就像被忽视了一样有点恼火:“你是何人?竟然敢公然闯进来,在本宫面前,对杜卓动手?!”
甘酒瞪了她一眼,眼神可怕而凶猛,有种给人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感觉。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比起长公主更盛。
长公主被他看得发毛,忽然眸光一变,整个人看起来都缓和了不少。
“这……这是何情况?这位侠士,怎么,杜公子可是哪里惹到你了?”
长公主看出了他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这样说道。
最重要的,是先把人冷静下来再说。
但是显然,甘酒已经冷静不下来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寸悲哀都燃烧成了怒火。
最后一面啊,最后一面!也许,也许就因为他不知道的事,他甚至都可能再也见不到白华最后一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
他要怎么原谅自己啊,他要……他还要怎么好好活下去……
甘酒死死摁着杜卓,杜卓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脸上爆出的青筋分外明显。
“说!到底怎么回事!孤的皇后,到底在哪里!”
杜卓被掐得很重,其实根本从声腔里发不出声音来。
甚至……此时的他,竟然完全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长公主被他的架势吓到了,赶忙来劝:“这……少侠莫要激动……等等你自称为孤,皇后?什么皇后?!”
这人的身份是……?
长公主凝眸,恒朱国如今的皇帝,她拜访恒朱国的时候见过,不长这样。至于雾虚国的皇帝,都是有了一男一女孩子都可生儿育女的年纪了,更不可能长成这般年轻俊朗了。
她一番思索下来,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没见过水镜国的皇帝,但是,她听闻这位皇帝生得惊为天人,还不设后宫,只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皇后,两人伉俪情深,十分恩爱,是为美谈。
曜起国因曾和水镜国站在对立面,关系并不算好,但是,长公主实在想不起来,究竟何时,他们招惹了这位皇帝的妻子。
“这……您是水镜国的皇上吧,有失远迎。只是,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未曾见过皇后,怎么可能会知道您的皇后去哪里了呢。”长公主冷静地说道。
甘酒冷笑了一声:“那就要问问你了杜卓,杜夫人,嗯?她同意了吗你敢娶她?!还……还把她给我弄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是她
杜卓在大致明白了,白华,无名侍女,水镜国的皇后……原来是同一人。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于现在按着他的这个男人表示愤怒,而是……
原来白华脸好好的样子,是这样啊。
他话都说不出口,却勉强地勾出了一抹讥笑出来。
长公主立马反应过来了,劝和道:“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误会,还请您放过杜卓吧。”
甘酒稍微把手松开一点,想听听杜卓的说法。
谁知道杜卓冷冷地、戏谑地笑着,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原来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她是白华,她是那个丑八怪!”
甘酒一听神色登时一变。
“什么……你在说什么,讲清楚!”甘酒拎着他的衣领,杜卓低低地瞥了一眼,忽然靠在他耳边,说道:“白华没跟你讲过,她在禁楼怎么被欺负的吗?”
杜卓的话语里带上了些疯狂的意味:“刀插在她的肉里,她被拉扯,被一拳一拳的打断骨头……”
“混蛋,你……”甘酒紧紧攥着拳头,杜卓却没有停下,在他耳边低低絮语:“我当时就在场。因为她太丑啦,所以,大家都看不惯她,怪谁呢,谁让她自己那时候长成那样的,谁让她……”
杜卓话还没说完,甘酒的拳头已经落上他的身体去了。
甘酒气得不轻,眼睛快要充血,一击把杜卓打在了墙上。在那一瞬间,飞尘四起,整面墙碎成了四方八块。
甘酒喘着粗气,整个人在混乱中显得格外阴鸷。
像一匹狼,死死盯着目标,眼里,只有弄死眼前这个人的念头。最好,还要撕裂。
杜卓唇角流出了温热的液体来,他手脚都痛到无法动弹,病态苍白的嘴唇,沾染了些许艳丽的颜色。
长公主已经惊吓到难以平息,仓皇叫了人。
杜卓笑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但是他觉得好极了,好像看见传闻中她所爱的人愤怒至极,他就好极了。
在守卫到来前,甘酒已经瞬间带着杜卓置换出了皇宫。
到了水镜国的皇宫后,甘酒把杜卓关在了地牢里。
看着甘酒那怒气冲冲又时而失魂落魄的样子,杜卓觉得有点开心。
但是心里很空。
杜卓看着他自己的手脚被套上枷锁,看着那比拳头还大的铁球,忽然就想到白华在曜起国狱中的时候,那宁死不屈的眼神,那怎么也不肯接受他的施舍的倔强。他低低笑了两声,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还挺奇怪的。
“你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他复活啊,你有这个本事吗?!”
杜卓说得张狂,事到如今他嘴里能蹦跶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甘酒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呼吸却是肉眼可见地一滞:“闭嘴!”
杜卓却越笑越狂妄:“怎么,还说不得啦?还是说,说到你害怕的点上来了?她都掉湖里去了,那里面还有怪物,你觉得,凭她能活得下来吗?别自欺欺人了……”
甘酒心烦意乱,一声“闭嘴”已经喊得苍白又无力。他仓皇离开了地牢,身后是杜卓疯魔般的笑声。
笑着笑着,杜卓笑出了泪来,泪水的咸涩裹在脸上受伤的皮肉里,泛出鲜红的色泽。
他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显得越发空洞,心底一点刺慢慢让他的心出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摇了摇头,却是苦笑道:“我还真是疯了。和容倦一样,原来我也是疯子。父亲啊,您看中的,果然非死即疯啊……”
甘酒踉踉跄跄去了小黑阁,谁也不敢拦,谁也拦不住。
平日里白华身边的小宫女拿着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珠,湿了衣袖一片。她低低抽泣着,身边站着同样担忧的近侍。
“好了,你别哭了。”近侍叹了口气,“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小宫女眼泪汪汪:”你好凶残……”
近侍无言:“我……我哪有,啊哟,真的是,别冤枉好人。”
近侍心里担心着甘酒的情绪,挺怕他深爱着皇后,会想不开。小宫女早就不止听命于甘酒了,这么多日子下来,她对白华产生了真诚的友情,如今白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实在是担心得很,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要不是我当时没能好好看护娘娘,我家娘娘也不会突然就丢了!都怪我……呜呜哇哇哇哇……”小宫女憋不住眼泪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近侍手忙脚乱,头一次见哭得这么凶猛且眼泪哗哗不止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能教她好些。
这现在的局势乱得很,近侍心里也是担心,怕皇上一蹶不振或者直接殉情……或许这个词用得不太美妙,但是毕竟那么大的事,白华生存下来的机会真的很渺茫。说好听点还能给人留点念想和希望,说难听点的,真就可以掐灭那一点微末的希望了。
近侍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但他在宫里也这么些年了,对事情的判断真还是挺准的。对于这事儿,除非奇迹发生,可偏偏这样的奇迹又少之又少,实在可怜。他也不想这么悲观,但是生死这种事情,有时只能听天由命,有时候,就是由不得人。
当然,这些个想法和心里话,他都是不敢往外说的,要不然,甘酒估计能把他拖出去斩了也不可说。
近侍看着那幽暗的小黑阁,也许,这会是好甘酒待在里面最长的时间了吧。
小宫女还在不停地哭,根本停不下来。好不容易,近侍逗她开心,把她哄好了,她逛了个御花园,瞅见皇后娘年喜欢的紫藤花,就绷不住了,又大声哭了出来,扰得近侍一阵头疼。
这会儿好好的,指不定瞅见什么,甚至吃个酸甜糕点,也能听见她那惊天地的哭声。一边哭还一边叫唤:“我家娘娘啊……娘娘……都怪我》呜哇……”
近侍扶额,他这是伤心难过担忧通通都暂时没有了,只有眼前的事忙活都忙活不过来,累得他左哄又哄,分身乏术。
“姑奶奶,您别叫了成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去澄清
甘酒待在小黑阁里,这里隔音很不错,所以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他坐在地上,这里近来没有使用,所以也就没有怎么打扫,如今积灰已经这么多了。
放在以前他兴许还会拿个扫帚来清扫一下,而今却什么也不在乎,别说干不干净了,他只想坐在这里,因为他全身疲惫,当然也包括他的……心。
好累。
他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四肢张开,成了大字型。
甘酒呆呆地凝视屋顶,这里……不高,上面有蜘蛛正在织网,密密麻麻的,想来这里对于它来说,是个不错的好去处了。
他的视线虽然在看着,但实际上,内心一点都没有在看这一切,他其实目空一切,其实大脑是在放空阶段。
他在逃避,他知道的,白华若是不幸,兴许这一辈子,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未来的日子里,对于甘酒来说,如果没有了她,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要怎么办?
她还会回来吗?
甘酒望着望着,泪珠争先恐后流了出来,紧接着,模糊了眼睛,也朦胧了眼前的景象。
他哽了哽喉咙。
忽然想到,在仙门总盟的时候,白华说的那些话。
“你说,她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甘酒哽咽这,也不知是在对着谁发问,又或者是空气,或者是自言自语。
不重要。
甘酒实在不知道,她得有多坚强,才能经历毁容的锥心之痛之后,又在经历了残酷非人的欺凌之后坚强地活下来。
那个时候的她,到底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被所有嘲笑,言语攻击、精神攻击,身体被伤害着……她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啊!
在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日子里,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声不吭地,一直不说,直到旁人怀疑于她,她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地解释过去。
那些伤,那些痛……
还有……甘酒想起自己易容成书童阿修的时候,她倒在自己的面前,肩膀上,在流血。那是,她为了逃脱禁楼,生生剜下的的肉啊。
当时她脸色惨白,她血流如注,不可控制地晕倒,可他却没有认出她,甚至于她后来掉下悬崖,生死一线,他也同样不知道不明了!
甚至,在悬崖的时候他竟然错把害她毁容的困默当成真正的白华。他简直……糟糕透了,该死。
他怎么能……怪他,没有保护好她……
对不起,对不起,白华,你到底,在哪里啊……
甘酒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已经泣不成声。
他真的想象不到,原来白华受了那么多苦,他却不在她身边,不能保护好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她要做什么……
如果,如果他能替她分担痛苦,该有多好,他的白华,不应该受到如此痛苦……
甘酒仰着脸,眼前已经完全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甘酒闭眼,任眼泪划过自己的轮廓,弹指之后,却又猛然睁开。
近侍没有想到甘酒竟然会这么快就从小黑阁出来。只是……看上去不太好,分外憔悴,眼睛红肿,就像被欺负虐待过了一样,整个人没有精神,很显然没有调整好状态。
近侍看着他陷在这种痛苦的状态里,说不出什么话来。
倒是小宫女好像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哭腔,硬生生憋住了哭泣,是不想让甘酒听到心里难过。
毕竟,娘娘若是不在了,皇上会比所有人都难过。怎么能,再触碰那伤痕呢。
而在近侍看来,他是不懂这小姑娘的心思,只是看着她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他静静道:“唉,你这小宫女,总算知道惜命了。”
他的意思是说,他以为小宫女这么憋着,是怕触碰到甘酒的伤口,恐怕会被失去理智的皇上给赐死。
为了活着,不得已而憋之。
然而人家小宫女完全没这么想,听他的话,立马就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瞬间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难怪隔壁村的翠花不肯跟你在一起!你这个木头疙瘩楞子!”
白白被骂了一通的近侍满脸问号:“我好言好语,哪里又得罪你了嘛!”
甘酒悲凉地走在御花园里,看到盛开的紫藤花,那清幽不俗的香气,实在是勾起了太多回忆。
他不禁鼻头一阵酸楚。
白华,这皇宫里,竟也处处是你的影子。
他又快哭出来了,近侍远远儿地站在他身后,是大气也敢喘,一声也不敢吭。只是难消心中突然腾出的想法,他忽然觉得在某些瞬间,皇上就像那男版的小宫女。
啧,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近侍摇了摇头,可是,这场景真的挺相似。
近侍叹气。
甘酒走着走着,忽然转身,把近侍吓了一跳。
“备马。”甘酒说道,“孤要去一趟仙门总盟。”
他不能打听到白华的下落,却可以有了证人,向流云山的长老和掌门,为白华正名。因为白华说的是真的,后来在流云山中的奸细,是假白华,是困默。
他又派人去湖里寻找白华的下落,哪怕是衣物也好……
也许,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白华做的一点东西了吧。
另一边的白华,完全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仔仔细细地观摩着世界之主的容颜,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好看,不失硬朗的好看。就连死了,都这么像个活人。
他尸身未腐,大概就是因为冰棺的原因吧。
孟婆看了一眼世界之主,对白华说道:“不好意思,把你给卷进来。”
白华满脸疑惑:“什么意思?我以为你故意带我出来的。”
这回轮到孟婆满脸问号,旋即失笑:“你误会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他的世界里经历了什么。”
白华很是摸不着头脑:“他的世界……当然是死亡啊。还能经历什么?哦,对了,世界之主不是杀欲失控了吗,不是你杀了他吗?”
孟婆听到某个词愣了一下:“你说他杀欲失控?怎么可能,肯定搞错了……”
白华摸了摸头脑:“没吧。”
孟婆见她说得认真,也严肃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意识领域
孟婆沉吟,白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怎么了?”白华问道。
孟婆摇了摇头。
“你能跟我说一说,你刚刚,都看到了什么场景吗?”孟婆问着,身上一股木制檀香的味道缓缓笼在白华周围。白华脑袋卡了一下,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一刻断线了一样,急需她重组。
白华晃了晃脑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
就好像,一个人正磨着温柔刀,在清缓的前戏做足了之后,烟雾朦胧中悄然伸出了一柄锋利的刀。慢缓的前调,快速的刀法,剧烈相击,却出于意料地相互交融。
白华有一瞬间,忽然就不那么清醒了。如果这是一种招数,那一定是最为致命的温柔招。
她想至此处,微微皱了眉头。
“你没事吧?”白华被问了这么一句,孟婆的脸色是苍白如纸的那种,却因为长得太俊美,显得没有那么有有棱有角,反倒更像是瓷娃娃一样的白,却不甚吓人。
一切,可能是长得太好看的缘故。
白华皱着眉头,就从刚才,她看到孟婆问她,那阵香味就在悄悄地环上来,她现在不确定,到底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的话,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孟婆一切如常,如同之前一样,与人保持着些微的疏离感。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虚幻尔尔。
白华莞尔一笑:“也许,这话我应该问你们。”
孟婆的眉毛这一蹙,就如同两弯山峦,颠簸在人的心上。
白华不知为何,感觉周目被人冲撞了一下,又似被魅惑不及,留下了一抹残存的迷离。
或者说,刚才它所感受到的那些感觉,其实一点都没有褪去。只是暂时性的,被她屏蔽掉了,或者躲藏起来了。
这就让白华觉得很后怕。
如果这么说的话,如果这种东西是眼前这个孟婆造成的话那这一切就太可怕了。对于这个人的认知,白华在短短的时间内,感受到了不断地刷新和颠覆。
来者善恶,她不清楚,这就是一潭死水,偏偏看着不那么危险,却偏偏深不见底,不可涉足。
也是啊,连世界之主都能杀掉的孟婆,怎么会没有什么本事。怎么没有能无形之中杀人的本事。
战场之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敌人明面上有多强大,而是不知是敌是友,真假难辨。她对生死这种东西,看淡的前提在于,是无端,而若非无端而死,必然耿耿于怀。
这人使用的,正是她向来最害怕的东西,这种蛊惑人心的能力,相较起明面上的,更为可怕。
不过看起来,他的眼睛里没有杀意,要是有,那一定是藏的太深了,看不透,也是最可怕的点之一。
白华抿了抿唇,想看出什么端倪,但是什么都没有。
孟婆除了蹙眉,十分冷静。
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所疑惑,这里发生了,让他觉得相当有意思的事情。
“公平一点,你把你经历的告诉我们,我们,也把我们知道的,告诉你。”孟婆无奈,只能这样做。
他本来是打算她不说的话,就强行侵入她的神识,让她在无形的逼迫下自己说出来。
但是,他很显然是失败了。而且,他也能知道,眼前的女子,有着一种极其强大的神识。换种说法,就是她有着有遁甲相护的意识界。
这样难得的事情,孟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了。她徐徐踱步,看着冰棺走看了一眼孟婆和曾经吓过她的阴影,神色冰冷。
这买卖的主动权,现在已经被她抓在手里了,对于白华来说,现在是比较好的形势。
而对于孟婆来说,无法对白华进行蛊惑,他的能力对于她来说,就失效了大半,他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僵硬。要说错,也算他错了吧,是他心急,没有好好跟她说,反倒是催眠不成,让人家对自己生出了敌意来,这对他来说自作自受,没有什么还好再说的。
“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请你能够配合我,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他说。
他的态度很诚恳,也很坚决,此时他很温柔,也很好说话。白华甚至觉得,他这样的语气,即使他再提一点什么要求,仿佛都是可以的。这样说来,倒好像自己没得什么理。
不过,这也侧面反应出来。她所经历的事情里,一定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部分。
“我只再问你们一句,”白华道,“世界之主到底死了没有,你们,到底死了没有?”
孟婆并不惊讶于她的问题,他应该从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反应那里就该知道了,她所看到的他们,可能都是死人。
要说不是死人的,孟婆可以举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死人,但是孟婆不能够保证现在躺在冰棺里的这位,是不是死人。
因为他是不是死人,实在太难说了。可说算,耶可说不算。
孟婆如是说,白华自然心里也无比好奇,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她委实好奇。
“也许,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们。”白华最终松口,
孟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华叹了口气,缓缓吧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太大反应,甚至有时候他们还会觉得有些搞笑,因为他们知道很多白华所不知道的……真相。
“对,就是真相,”孟婆失笑,看着冰棺里男人的容颜,笑笑说,“想不到,他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世界之主都当上了。
孟婆叹息,细细道来:“你口中所谓的世界之主,所谓的死亡的世界,什么小黑小白,孟婆之类的,都只不过是他精神领域里的一种罢了。说白了,就是你其实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只是你的意识,到底是比不上他的意识强大,你的意识,是被圈进了他的意识空间里去了。我这么顺,你能明白么?”
白华捋顺他的话,大致懂了。
所以说。她只是被吓晕了,然后意识飘离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族强者
这对白华来说,心情就复杂多了,谁知道这一切竟然是一场意识里的游戏呢?
不过这也太自恋了吧,还世界之主,真的是……说来其实也没什么错,只是,这人一定有些雄心壮志,要不然自己的意识里自己为王,也是很可以嘛。
不过,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真的都是这个人的意识领域吗?
白华还是有所怀疑,但是想到孟婆并没有什么骗它的必要,她就能够将那将信将疑给暂时放下来,宽心为大。
“这么说,你们不是存在的吗?”白华有疑问。
孟婆道:“我是存在的,只不过,我明明一直在守护他,他的意识里,我却成了杀了他的人了。但也不是很奇怪,我也能接受这么样子的设定,还挺独特的。孟婆,呵。”
白华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听出了一丝凉意。
“准确地说吧,他的意识把现实中的人作为缩影,卷入了他的意识领域,就像重组一样没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他还能记得我这么个人的存在,就已经很难得了。”孟婆继续说道。
一边的阴影非常配合得点了点头,仿佛一切皆是听从于孟婆的。
孟婆柔和地看了一眼阴影,像是在看一个朋友的眼神。
“你刚刚说,这一切都是意识领域,那就是说,他的意识还存活着,他没有死?”白华说道。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毛病,最多算是……半死不活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没有人记得他了。”孟婆感叹了一声,当初的这位“世界之主”可谓是天底下的大英雄,兴许现在也还能被继续歌颂着,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当年他有多厉害,伤得就有多惨重。说起来,外界可能都以为他死了。
“这话什么意思?”白华不解,阴影歪了歪头来看他。
孟婆说道:“意识这种东西,它是不死的,不管身体死没死,意识,都会活得好好的,而且是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白华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笃定意识的存在与身体的存在的事情,不过不可否认的事,在意识这方面,就从他对意识的操控来说,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这方面,必然有一定的造诣。
白华凝了凝神,她其实还有点担忧,她怕他会钻空子,所以尽量保持清醒。
孟婆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不信任,无奈摇头:“怎么现在那么大点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警戒心那么重呢。”
白华嗤笑:“存活下去的基本能力。”
孟婆看着她的脸,明明骨骼里是带了锋利的刀刃的,却偏偏不肯轻易透露锋芒。这也是一种警戒。
“外面的世界,已经一百年了吧,也许更多。”孟婆轻道。像是在感叹,又像是某种缅怀。
对外面的世界明明还有很强烈的向往吧,可是这样的人,明明就是有能力出去的人,为什么要甘愿被困在这个地方呢。荒凉又寂寥,守这是为了守护这棺材里的人吗?
“你是殉葬者?”白华小心翼翼地问,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试探。
他明显地憋了憋笑容,憋不住了,才说:“其实我还蛮高兴的。”
嗯,看出来了,高兴到自己的嘴都咧开了管不了了。
“百年来,我都在等着他的苏醒。”孟婆掩了掩自己的衣裳,其实他并不冷,也感觉不到冷,只是这样,让他感觉有些更加有人气一点。
“百年了,他还没有苏醒。”孟婆说道,忽然想到什么,想得还挺费劲,因为这事已经百年之遥远了。
“你听说过,百年前,人族与恶妖大战的事情吗?”孟婆问道。
白华愣愣地,忽然明白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百年前,人族强者与妖王大战的事情?”
孟婆恍然道:“啊,是,就是这样表述的,我想起来了。”
白华抽了一口冷气,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切的真相。
妖王的实力有多可怕,她见识过的,那妖王的力量不比昔日弱,反倒有更强大的架势。她对此心有余悸,也印象深刻……因为那妖王差点就摘了她的太阳。
白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中不确定的想法:“棺材里的,难道是……”
孟婆知道她其实已经猜到了,所以他不言不语,点了点头。
“其实,当初那场大战……”
昔日,城墙之上,恶妖兵攻城。人族强者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下挑衅的恶妖妖王。
妖王长着一张很纯良的脸,却有着最狠毒的心。
屠城,流血,杀人放火,这些事情让妖王感到无比愉快。
当满目的红色流淌在眼前,在脚下的时候。他就更加兴奋,他的血液里,有这样让他杀欲蠢蠢欲动的东西。
或者说,那是一颗种子,一颗杀欲的种子,所有的流血,都能滋养它,长此以往,是相当不利的。
尤其是……已经泯灭人性的妖王,什么最残忍,他就最喜欢玩什么。
“束手就擒吧!”妖王候道,“小娃娃,你道行尚浅,前途无量,何必着急把它废了呢。”
这话说得戏谑又狂妄,却是妖王一直以来的风格。
人族强者身着素灰衣,在染血的城墙下飘散而至。
他冷静地说:“我修炼到这个地步,自觉不够,但是对于对付你来说,这是我必然要做的事。”
我守我的江河湖海,做我最想做的事。
“你为领袖,却不仁不义,你为王,却没有一点王的模样,你除了暴虐无道,除了丧尽天良,没有任何人性,你早就已经是魔鬼的奴仆,如今是,以后也是,不……你没有以后了。”他冰冷地看着妖王,自己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剑光寒凉,衬着温热的血。
那一战,打得混天暗地。
乌云重重,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一个可以拨云见日的日子。
他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背负着一身重伤,长眠在这个地方。
“准确地说,我和阴影都是这里的守护者,你说你是被怪物卷下来的?那也不是怪物,是他养的宠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等几十年?
仙门总盟里,甘酒冷静地为白华证明了清白。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安静得出奇。
在仙门总盟请的仙医的高明医术医治之下,流云山的各位长老和掌门已经得到了较好的身体恢复。
甘酒此番来,不止是为了证明白华的清白,也表示自己会抓住冒充者。
“对了,”甘酒忽然想到白婴受到牵连的事,“白婴也是冤枉的。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了。”
“身在何处?”嘶哑的嗓音陡然传来,“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是柳江山。
甘酒皱了皱眉。
不论如何,就是死了,那也总归要把尸首带回来。毕竟那是白华,唯一的亲人了。
甘酒停留了一会,没有太久,就打算走了。
将走之时,柳江山忽然叫住他:“天吻啊……”
甘酒顿了顿步子,头也没有转:“我叫甘酒。”
他不知道身后那人是什么表情。但也许……都不重要了。
甘酒深深呼了口气。
前尘恩怨,便都散去吧。他如今……有更加紧迫的想去做的事情。
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身影挺拔。在身后那人浑浊的眼珠里,有一个略小的影子,与他的身姿重叠在了一起。慢慢地,就晃悠出了他的视野。
唉——
绵远悠长的一声叹息,自旧事中来,往来日而去。
近侍本来瞅见甘酒火速出门火速回来,以为这是他重振旗鼓,打起精神来了,谁知道,甘酒刚回来,就躲进了小黑阁,这期间竟是没说一句话,脸色也阴冷得吓人。
却不知,小黑阁里的他,眼睑下红了一片。
他抓起手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而后,塞了一嘴的青梅糕。
明明一点都不好吃。
不好吃……
白华那边,孟婆说出那怪物是那位人族强者的宠物的时候,白华有一种拔凉拔凉的感觉。
“好奇葩的宠物……”白华感叹道。
“是吧。”孟婆也深有同感,“你说他品味怎么那么差。”
白华看着他托着腮对着冰棺中的人这么吐槽,画面莫名搞笑。
“在他的意识领域里,为什么会执着于忘记的事呢?”孟婆喃喃自语,“他要是再醒来,不会给我搞什么失忆的玩意儿吧?!”
白华鼓掌,不得不说,一个世界之主,一个想着还没影的事儿,她刚刚不应该只说这人族强者想象力丰富的。
“等下,那如果他不醒来的话,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吗?”白华说道。
孟婆戳了戳阴影的脸,说道:“不尽然,看情况,到时候再说,没期限,不一定。”
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相近的,停顿一下,又道,“都是答案。”
白华:……
这跟没答有区别?!就是没谱呢呗?
唉,也挺可怜。
白华没有问他们和这人族强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以心甘情愿地为他等候,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
白华指了指阴影,又指了指尖木棍:“这个?我之前看到它上面插的是活物,形状像是……”
孟婆手指绕过那血迹,露出了惊悚的笑容:“你想得没错,是人……”
白华连忙往后去退了退,不得不说,她被吓到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曾被这阴影吓晕过去的人啊。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孟婆收敛了那恐怖的表情,笑意盈盈,“逗小孩子真好玩。”
白华:……我好想告诉你我活的年岁是按万年来计算的……
“木棍上插的是人形怪,又叫枯怪。上身像人,下半身长得跟斗笠似的……这种东西,喜欢生活在幽暗的地方,而且,无穷无尽,你能杀多少,它就能重活过来多少。”孟婆解释道。
解释的每一句,都令白华内心更加寒凉了几分。
这不就意味着,她面临着更加可怕的局面嘛……
“你也不要太害怕,我们这里能将它们暂时驱赶的能力还是有的。”孟婆说道,“但是……”
白华心道,就知道还有后文。
“但是啊,到晚上就不行了,它们会集体出没,大概到午夜的时候吧,需要杀一批……”
孟婆竖了一根手指,想了想又竖了一根手指:“也可能,两批……大概?”
白华彻底无语了。
所以,他们好像在这湖底并不无聊的样子,好像还有点……晚间活动???
怎么听着这情况越来越不妙了呢?
“人老了,就要多运动。”孟婆活动活动筋骨。
白华黑脸,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讽了似的?
“差不多时辰了。”孟婆说道,摆出了个迎战的动作。
白华:“所以我要出去,得先打完这一仗?”
孟婆意味深长道:“不,你还要在这里待很久。要想出去,只能等他醒来。”他指了指人族强者。
“为啥?”白华这下是彻底不想干了。
“这座墓是他的生前杰作……不错吧?害,谁知道他们把他安置这里以后,这里的密令就被我不小心启动了,只能进不能出,只有他能打开……要不然,谁会愿意在这么个幽幽暗暗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百年啊。我要不是耐得住寂寞,我就馊了!”
白华心想,起先我以为你们情深义重,后来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作的……
等他醒?!可关键是,他猴年马月能醒过来啊!
白华抽搐着神色,她这要是待上个几十几百年,只怕是出去都几乎没人认得她了。
太迟了啊,而且还是不定数。
“有没有什么,比较快速的方法?”白华强行镇压自己内心深处的躁动,尽量平复好心情。
“你觉得要是有,你今天还能见着我么?”孟婆露出了一个有风度却其实不失尴尬的微笑。
白华:……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忽然之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就像是骨头架子咯吱咯吱响的声音,又好像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扒着地面在向前进。
“我的天……”白华认不出惊呼出声,只见主墓室门口处,有一大波长得人不像人簸箕像簸箕的东西过来了。
这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枯怪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上的世界
白华咽了咽口水,敌人数目有点多。
他们仨凑一块儿去,围成三个角,围着中央的冰棺。
那些枯怪也不怕,很机械得走过来,每个都像极了无精打采的风中残烛中人。谁知道打起来才知道,这哪里是无精打采,他们分明是精力旺盛,连绵不休。
白华打了一阵,其实他们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对付……就怪了。长得吓人就算了,还战斗力强,战斗力强就算了,还生命力强,生命力强就算了,还……还集体战斗。
靠。遇上难缠的东西了。
一群枯怪速度忽然变快,好像意识到白华战斗力不是很强,都往她这里来了。白华些许日子没有战斗,都有些生疏了法术。这会被枯怪们钻了空子,不费几炷香工夫,她就被枯怪淹没了。
白华奋力踢开两只,那边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只,她不由得叫起来:“踹不完了这是,怎么击退他们啊?!”
孟婆一边打一边说话:“你踹他上半身和下半身连接的那条缝!”
白华奋力一踹,果然,那缝被一击过后,立马让枯怪分成了两节。
“但是,打不完!他们会再生!”白华梗着脖子,给面前的枯怪来了一个骨折。
孟婆倒是显得游刃有余:“那你躺棺材里去!”
白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能有用?!”
“有用,你打不过,躺棺材里——躺冰棺上面就成!”孟婆奋力答复,一掌拍死了眼前的几个。
一边的阴影高大魁梧,杀起枯怪来毫不手软,手里的木棍逮着一个就往上扎,跟穿肉串似的。
白华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一个翻身,躺到了冰棺上面来,她冻得一个哆嗦,整个人刚刚打斗出来的汗水都变成冰镇的了。
唔……真是冷啊,白华把自己缩起来。
奇妙的事出现了,只见白华自打躺到冰棺上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温柔的气息罢自己悄然包裹起来,不仅让她的身体暂时能够稍微忍受一下这冰棺的温度,还让枯怪都触碰不到她,她的意识也跟着慢慢舒服起来。
很快的,白华竟然有了一丝睡意。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意识恍若沉海,又恍惚漂浮在云端之上,她轻轻地飘着,那是灵魂吧,如此轻盈,很快就带她来到了一个轻盈的世界。
呼……真的好舒服啊,整个身体,整颗心灵都被净化了一样的舒适。
白华徜徉在此一会,来到了云端之上。
……眼熟的小黑小白,只不过他们这次穿得是仙气飘飘衣服,化得也不再是阴气森森的妆容,只不过那清凉的声音和那长相没有变化,就是声音不再诡异,脸上也没有了两坨又大又红的胭脂,更像是从皮肤肉色里透出来的那种粉嫩。
白华试探性得问道:“小黑小白?”
小黑小白面面相觑,然后换了一张端庄专业的笑容:“欢迎光临天上的世界!”
白华扶额,一个死亡的世界,一个天上的世界……服了,她是真的服气。比起想象力,果然还是这人族强者更胜一筹。
“天上的世界?”白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经历过的好奇样子,配合着小黑小白,等待他们为她解说。
果然,一样的套路。
白华被小黑小白一路带进了门中,只见周遭的环境有了变化。
出现的是……
纯净而治的感觉,没有太过冰冷,和死亡的世界一样,都很有烟火气息,如果说死亡的世界是死人的世界,这里就是神的世界,而她,是来神的世界参观的人。
这里和死亡的世界是一个风格,都有着符合这个世界的基调,却没有过度的冰冷。
这点,白华还是很喜欢的。
这回,她没有听小黑小白兴致勃勃地扯这扯那,而是上来就问:“有餐馆吗?”
小黑小白对视:……
仿佛想不太通这人的节奏,又好像应该尊重客人,所以他们停止了解说,指了远方一处,就离开了。离开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的新客人,好像不太需要他们的解说。
“记得给我们好评哟,亲爱的客人!”小黑小白说完就走了。
白华:……
什么事情都没有吃饭重要,这是白华每来到一个地方的定律——先找吃的,先找吃的!!!吃货的世界无需解释。吃就得了!
这次的餐馆是很小的一个参观,布置和死亡的世界里的其实差不了多少,就是一换成仙气飘飘质感的缩小版死亡的世界的酒楼。
白华顾不上多少,只盼着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得让她先吃饱了饭再说,打架什么的……千万别再来了。
这回餐馆倒没什么奇怪的规定,点了什么就有什么,她吃得还挺舒服的。
吃着吃着,她还真有饱了的感觉,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意识领域造出来的错觉还是真实的……
白华不管不顾地吃了好久,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人,忽然同她搭话:“您好,您对我们餐馆可还满意吗?”
这熟悉的声音……
白华猛地抬头,只见那人族强者正坐在她这一桌的旁边座椅上,看着她。
“我们需要您的反馈。”他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她,摆出了很温柔的笑容。
一想到他在死亡的世界里的那副杀伐果断的样子,好似血丝都会将眼前人这一张干净的脸带上一丝妖娆。
白华表示自己不想再想下去了,赶紧摇了摇头,人族强者还以为他不满意,皱了皱眉头,思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白华赶紧又点了点头挽回局面:“不不不,你们餐馆非常好。我很满意。”
人族强者的表情才松弛下来,不再拧巴。
“谢谢您的配合。”他说完便要走。白华觉得这儿的意识领域肯定跟着人族强者走是不会有错的,所以她赶紧叫他:“世界之主?”
人族强者听了这个词,忽然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赶紧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客官不能乱说话。我怎么敢担当起这样的称号!”
白华:……死亡的世界里,你可不是这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