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解释当初
总盟的位置,位于雾虚国境内。
他们到达总盟的时候,有人迎接,这是白华第一次见到仙门总盟,她本以为是怎样洞天福地、仙气缥缈,却不料竟是金碧辉煌,豪气冲天之风。
不像是仙门,反倒是更像哪位富豪的府邸。
“这……这里是总盟?”跟理想中的样子相左太多,白华不大能接受。
不过这总盟的房屋着实好看,多是两滴水和三滴水的样式。飞檐勾角,翼角又似南方的发戗,倒是精致特别。
甘酒早前去过总盟做客,那时自己看到这金柱子,异兽雕纹的模样,也是挺惊讶的。白华如今这样,倒与他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
甘酒和白华被迎了进去,走过曲廊,被引领至一厢房中去。
“这里便是流云山的各位长老和柳江山掌门所安顿之处了。”
甘酒和白华谢过引路人,便进去了。
见到里面几个人的模样,白华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只见柳江山脸色惨白,半躺不躺地斜着身子,半身已经瘫痪,眼里还有点痴呆的感觉,曾经的威严不复存在。至于各位长老,他们比起柳江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是病恹恹的,骨瘦如柴,眸里没有生机,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但大仇未报,谁都还要死撑着一口气。
白华抽了口冷气。
在看到甘酒和白华的时候,柳江山忽然就像见着什么刺眼的东西一样,不住地往后缩。
甘酒看他的反应,伸出去准备帮他扶正身子的手,就这样硬生生收了回去,僵硬无比。
白华环视四周,从各位长老依稀可辨的面容里去寻找自己曾经的师父青燃。
可是偏偏没有青燃。
白华拉了拉他甘酒的衣角,想要询问。甘酒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白华?”玉亭长老阴森可怖得盯着她的脸,“你怎么会来?”语气里没有丝毫善意。
旁边的一位长老摇了摇头:“算啦。算啦。”白华不明所以,甘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人面面相觑。
“我为何不能来?”白华反问。
“你……咳咳咳,咳咳!”玉亭长老霎时捂住心口大声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血痰,“你还有脸?!”
他们几位的嗓子都被烙铁烫坏了。本来以为无力回天,可谁知有游医路过仙门,听闻恶妖穷凶极恶之所为,便为各位长老和掌门诊治,勉强用奇法恢复了他们的嗓子,只是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状态了。如今说话太激动,对喉咙不利。
白华更加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她大概也能猜得到,可能是困默顶着她的面皮,做了什么。
“当初,不正是你,潜伏在我们流云山之中,作为妖王的内应吗!我们虽不知你一个人类,为何效忠于妖王,但是……你的确是藏得很好啊!好到你与你那走火入魔的哥哥,轻易就找到了封住了流云山的绝妙办法……断了我们的后路,不是你这叛徒做出的好事?!”
玉亭长老气不过,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抑扬顿挫,咬牙切齿,说罢又无奈地不停咳嗽,整条眉毛揉成了一团。
白华一阵懵圈,理顺了才大概明白,这困默当真是让她背了不少的锅啊。
甘酒轻轻将她搂过来,礼貌性微笑道:“玉亭长老莫急,我的妻子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定有误会。”
白华看着甘酒,欲言又止。
白华上前,一字一句道:“请各位容我解释,也正好……”她垂了眸子,望甘酒身上轻轻扫了一眼,“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同甘酒解释。”
甘酒环着胸,似乎对此挺感兴趣。
白华顿了一顿,从她在流云山门前被困默打晕的事情开始说起,行云流水说了一通,此间人人鸦雀无声。
而甘酒越往下听,表情越凝重。
白华说得尽量详细一些,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她如何失踪,如何被顶替,如何进入禁楼,如何逃亡,当初又如何……掉落悬崖,差点没命。
而这一切的时间线,都表明着她并不在他们所说的,那些时间点发生的时候。
甘酒听到她如何毁了容,如何被欺辱,如何险些殁命的这些内容的时候,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可他,那些时候,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却没能在她身边。
她虽轻描淡写,可个中苦痛,他焉能不明了。
甘酒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白华讲得入神,丝毫没有发觉甘酒那已经碎成玻璃渣的表情管理。他此时此刻,就只想找到那些欺负她的人,还回去,千倍、百倍。
“可是你又能如何证明,你这些不是胡编乱造的呢,再说毁了容岂是你睡了一觉便能够痊愈如初的,讲不通,也不可能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发生。”一位长老出了声,显然对白华的说辞还有颇多的质疑。
白华还没有解释,甘酒就忍不住开口了,表情也再没有方才的礼貌,而是阴郁。他心情很不好。
“长老此言差矣,”甘酒道,“怎么不可能?我同白华一样,掉落悬崖,获得奇迹,长老何不质疑质疑我?”
“您若说谁能证明,也许我可以。”甘酒道。
白华惊讶了,甘酒怎么证明?
甘酒慢条斯理地说:“那会儿,我在恒朱国皇宫里,扮作一名书童,名叫阿修。正巧撞见过钟钰身边的新宫人,她带着面具,根据白华所说,应该就是白华无疑。”
阿修?
白华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初那个她晕倒过去的时候、救了她还说嫌她碍事的……那个书童?!
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也能行?
“啊,嫌我碍事的那个阿修啊。”白华凉凉地说道。
甘酒赶紧拉住她的手:“白华我错了。”
几位长老木然了一会儿,有人咳了一声:“可是这也不能……”
甘酒直接打断:“那什么能证明?!或者换位思考一下,你们又如何能证明白华说的那个就是假的了?”
“这个……”
长老们一时答不上来。
第九十一章 噩梦再起
欢意形色匆匆,来到妖王的殿内,看着那宝座上整天睡不清醒的人。
“欢意,你又来做什么?”妖王打了个哈欠,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
“欢意前来打扰,是为了……”
“是为了柳江山来的吧?”妖王道。
欢意心下咯噔了一下,警惕起来,这妖王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很多事情看得都挺通透。
“正是。”
“李觉深死了,任务失败,因为你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可以把权力看得比命还重。”妖王负手,徐徐道来,“于是你在想,如果是他要把宝藏交给别人,会交给什么人。很容易想到,亲近之人。”
“李觉深有两个信任的人,一个是少时就跟随在身侧的宋公公,另一个,则是关系很好的柳江山。”
“宋公公一路逃亡,最终自杀于水镜国皇宫,而柳江山……你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本尊放走了。”妖王一番陈述下来。句句说的,都是欢意心中所想。
欢意却是疑惑了:“您不想要宝藏么?就这般放过柳江山?”
妖王在打什么主意?
“其实我也不感兴趣,但是我比较喜欢看你们为此争斗,这是种乐趣。”
他说这话,欢意觉得有点渗人。也很无语。
怎么会有人,杀欲重到那种地步,反倒对力量这种东西无欲无求,究竟是太强大了太自信,还是盲目自信,当真无求?
“我劝你一言,也不要在柳江山身上打宝藏的主意了,李觉深那老奸巨猾的家伙,能蒙骗你那么久钟云的事,又怎么会安排不好后面的事儿啊。”妖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座上。
欢意连忙道:“请您给我一点提示。”
妖王眸子也懒得抬:“我对宝藏本身不感兴趣,自然更不会懂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欢意失落,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李觉深那种在深宫里活得滋润的人,城府深沉,他会把宝藏说与亲近之人?他不应会如此信任任何人。
说不通的也有,这宋公公的做法就比较让人捉急,若他不知道一分半星的宝藏消息,又逃什么,活路不走走死路,也很可疑。
白华和甘酒从仙门总盟里出来,就两厢无言,这通解释之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甘酒心里误会白华良久,满心愧疚,愧疚于自己误会于她,更愧疚于没能早早看出困默所扮演的假白华,使得白华受了那么多苦,自己却浑然不知。
“白华,我们去雾虚国国都一日游可好?”甘酒忽然开口,倒是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昂?”白华怔了一下,“好啊,听说,雾虚国的国都朝日,是很漂亮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世界著名的云记酒楼就在那儿呢。”
又又又是吃的?!
甘酒扶额:“白华,你还真是到哪都先关注吃的啊。”
白华多动,打了个响指:“民以食为天,懂乎?”
甘酒白了一眼。
白华摸了摸他头顶的发,胡乱绞着他的头发,说道:“懂乎?懂乎?”
还不依不挠了。
甘酒无奈地躲过她的手:“懂了懂了懂了,真的懂了!”
白华得意一笑。
一路到朝阳去,雾虚国虽说国域不大,但是民风很不错,淳朴而热情,穷凶极恶的人很少,小偷都很少。
朝阳的人都跟热情的样子,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一个大娘逮着她的娃子就要打他的屁股,一边道:“我每天忙得精神都快错乱了,还要给你做错的事擦屁股!”
大娘巴掌还没打上去,娃子就眼泪直抽抽,大娘到底舍不得孩子,看孩子哭了就急了,赶忙去抹他眼泪:“哎唷,不哭啊,不哭哦……”
白华瞅着,觉得还挺温暖亲切的。她从小就是孤儿一个,从没有真正体会过有亲人的感觉。这样的一切一切,都是她十分羡慕的,又从未经历过的。
甘酒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红色的果子球球鲜艳欲滴,包裹它的薄薄冰糖,在阳光的映衬下金光闪闪。
“你最爱的。”甘酒伸过去,白华接过:“谢了啊!”
甘酒舔了舔虎牙,指了指嘴唇:“奖励一下?”
白华“哦”了一声,把一颗糖葫芦塞到他的口中。
甘酒:……
……她好像会错意了。
“啊啊啊啊啊!”
白华和甘酒被这尖锐的声音刺得一沉,随即,整个城中都响起了警钟的声响。
“怎么回事?!”白华和甘酒看见城中百姓四处逃窜,从天而降坚硬锋利的羽毛,是天空下的刀子。
残阳映衬出的红色,延展在城中,席卷着,攻击着。
皇家的兵马队伍捍卫成了一堵人墙,却反被变形成四方的妖兵夹杂攻击,反被围堵在皇城中央。
妖兵肆虐,皇家的旗帜染上了丹砂般的鲜红。
“娘——”
“小心!”白华和甘酒抱起了一对娃娃,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在城中穿行。
城门被攻破,妖兵们直躯而入的时候,伴随着噩梦的上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却无可奈何。
人们逃啊逃啊,躲得过的躲不过的,不停地,逃着。不管是出于恐惧,还是本能,都在努力争取着最后一丝希望。
人们都在渴求着一个英雄的出现,就像当初的那个人族强者,护卫他们的安全。
妖王站在远处的高楼上,回忆着当初与人族强者一战的依稀场景。
那是他打得最痛快的一次了。不至于使得他身体里有什么痒痒的东西不停地爬着,告诉他,指使他,去伤害,去破坏。
他越来越奢睡,身体里的某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他希望看到更多这样的场景。那是埋藏在他骨子里的,邪恶与无道的种子。
那种子会无限地发芽,也许他也在等,或者在赌,等或是赌那个人的出现、他的终结。
也许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像被杀死了。
妖王百无聊赖地看着皇家的旗帜慢慢倒下,看着逃窜的身影逐渐逃不动了,看着荒烟里的妖兵更加凶猛。
他手指轻轻敲着栏杆。
我都没死成,你怎么还不醒?
他看着皇城的深处,在那地底下,埋藏着一个人。
第九十二章 遮天蔽日
甘酒拉着白华,一路穿行到皇城中央的皇家军队里,身上受了些擦伤。
他抹去身上口子姬溢出来的丝丝缕缕,附耳白华:“我刚刚看到仙门总盟的联营歼灭组已经来了,你在这里等我。”
“那你呢?”白华拽住他的衣角。
“擒贼先擒王。”甘酒看着远方的高阁之上,“我去助力联营。”
“小心。”
似乎就在刚才,甘酒的目光和妖王有了一瞬遥远的对望。
妖王弯了弯唇角,知道身后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很轻,如果是人类的话,一定听不清。
他微微侧头,万只羽毛,同样的招数,从天而降。
那青黑的羽翼,缓缓在背后张开。
联营的人身手敏捷,见识过他的身手,堪堪躲过。
青黑的羽翼展开来,带起了一阵凌厉的风。
歼灭组手臂呈十字状相抵挡,靴子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长痕。
十几人对上暗号,那是穿行在风中的指令——
杀!
妖王展翅,天色忽暗。
强大的异格力量带来的压力,压迫着杀手的心脏,他们不屈不挠地抬起快要泣血的双眼,化为一道道虚影,飞速在他的周围三盘旋、环绕,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拉扯成一道相连的环,在他的周身。
妖王疑惑地瞅着那个圈,自言自语:“花里胡哨。”
他抬手掀起一阵风刃,对着下面地上一劈,那强烈的一招狠狠将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碎石崩裂的声音闷重又刺耳,可是竟未伤到那个环分毫。
那个要教人眼花缭乱的环还在不停歇地转动,速度之快,就像融合成了一圈又黑又细的长线。
那一招,竟是在一瞬间,被卡在影环的微弱缝隙之中过滤了过去。
妖王不太高兴,连续降下天罚一般地,飞速降下了几个大招,一个都没能打散黑环。
忽然地,黑色的环速度更加快了,肉眼可见的增幅,让妖王甚至都没有反应得过来。
那环突然以着精准的位置和协作力,猛然往上去,圈着妖王,在圈内撞来撞去。
妖王被撞得七上八下,几个趔趄,鲜有站稳的时候。他想不到这圈的边竟是如此锋利,竟将他的羽毛都折断了几根。
巨大的压力之下,这些人合成的那个巨大的圈,
就和水在巨大压力和极快的速度之下拥有着一样的效果,都是锋利无比,什么都能切得整整齐齐一般。
妖王不得已,用羽翼护住自己的周身,像一只不受控制的陀螺,在这个圈内,无限循环着。
他感觉到那股锋利越来越近了!
妖王一咬牙,目光凶猛,八根尾巴倏然出现在身后,一齐迎了上去!
他竟是生生割断了自己的尾巴,偷天换日,用八条尾巴被割的瞬间,向上奋力一冲,把自己换了出去!
他好像愤怒了,眼睛里染了鲜艳的赤红,一双巨大的翅膀,朝着这环便是狠厉地刮去一阵风。那风在空中聚集成了一卷飓风,羽刃在风中陪他们周旋。
这是一招狠招,很快就扯裂了环。
四分五裂的环,歼灭组发出凄厉的叫声,朝着四面八方撞去。
妖王脸色冷清,嗜杀的欲望却越来越重,在看到他们受伤的模样的时候,心里那颗种子又开始茁壮生长,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而去。
杀!
他悬在空中,疯狂地撞击高阁,那高阁居然很快就被撞得断了层,坍塌下来。
他飞出高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大地。
甘酒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这副场景,妖王定定地看着他,焦点却聚集不起来的样子,脸冷得偏蓝,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身上的伤很快就痊愈,让人讶异。
甘酒从手中漩出一片巨大的水漩涡,再在被抛向空中的刹那间,万千水滴忽然脱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结成了冰棱,朝妖王而去。
妖王翅膀一旋,冰棱被一批一批分岔开来,撞出十米之外。
妖王缩了缩脖子,甘酒看见,他的脖子上,隐隐约约显出了一片一片像鳞片一样光滑的坚硬油润的羽毛。
脸上也有了青黑色裂痕一样的东西爬了上来,很快就会变得和脖颈一样。
他的眼睛开始混沌无光,每个毛孔都在紧缩。
甘酒耳边突然传来带着巨大威压的声音:“小子,我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你也不例外。”
妖王冰冷地说出这话,浑身舒展开来,在那两只翅膀的后面,竟然还有两只翅膀,仿佛才见了阳光一般的模样,傲然伸展。
两对翅膀?!
甘酒愣神看着平生从未见过的物种,不知当如何应对。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只翅膀、八条尾巴?!
等等,这羽毛竟有些像……凤翎??
妖王释放出真身,那竟是一只四翅的凤凰!
“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甘酒大喊,一边水树沿着手臂生长外去,,直要向妖王包裹过去。
“汝之凡人,吾名招风,亦名大风,方才觉醒,很高兴见到你,吾之敌人。”
甘酒道:“疯子就疯子,还分大小?还招风,一听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大风骄傲道,一双巨大的翅膀完全伸展开来,恰好挡住了微弱的阳光。
竟有如此一瞬,让甘酒看到了,也让所有仰头看天的人感受到了一丝丝……
真正的遮天蔽日的感觉。
白华还在守着朝阳城,正在与妖兵进行一场恶战。
她发现自己的未尽孤火仿佛比神火能带给妖兵的伤害更大,仿佛他们天生惧怕未尽孤火一般,白华还不敢证实,只是未尽孤火确实帮了她杀了不少妖兵。
所有人都再奋力抵抗着,包括原本逃亡的百姓,很多有点本事的也帮着守城,无论如何,也要将雾虚国的国都守下来,赶走不该来此间的妖兵!
身上薄如蝉翼的软衫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白华颠簸在妖兵的攻击里,她抬眼,却看不到太阳。
“唔——”
刹那的走神让她被尖锐的妖兵兵器捅伤了腹部,未尽孤火沿着兵器烧了上去,不多时,便将眼前妖兵烧死。
而天上遮住太阳的巨物,正在俯冲,想要毁灭她心中的太阳。
第九十三章 桐木
那一眼,太漫长了。
也许是因为心有挂念。
仿佛身边的刀剑都已经无声,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甘酒那与妖王对比起来渺小的身体。
那从未见过的怪物,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叫什么名字,也不重要了。
甘酒看着面前的大风,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世界那边。
木秀卿还在撑着头打瞌睡,她实在无聊,最近的神界实在太清净了,连平时最耐不住的沈戏,都低调做人了一般,好些时日没有什么动静了。
她虽为璇池神境神领,却也只是声明上的,要说清净,她比哪个神都清净。大概是怕她哪一日想不开又撂了职位,留下一堆不好收拾的烂摊子。
之前她为了母亲一事,淬去一身法力,去往凡间,为母亲守孝。后来,她因神界有难,始终不能坐视不管,再回神界,与冥界之兵一战。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可还能有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需要去做了。
倒是桐辰那个呆子变着法地来跟他逗趣。
其实说起来,桐辰也不知为何,最近也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频繁地来寻她逗弄她了。
说没有一星半点的动心,木秀卿也知道绝不会的。
所以,她可以说自己是有点想那个粘人精了。
哎。
木秀卿无奈地发着呆,决定还是去找桐辰吧。
踏入星云神境,她没见到桐辰。
问询了一遍与桐辰要好的人,都说没见着桐辰的人影。
这便不知为何故了。
玩什么失踪呢。
木秀卿趴在桌子上,心里懊恼。成天嘴上说不想见到桐辰、嫌他烦的是她,心里想着桐辰念着他的也是她。算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了吧。
自己作的,自己收场。
木秀卿深深叹了口气。
哎?
木秀卿路过上墟神境门口,发现从里面踏出了一只鞋。
再看,是桐辰从里面出来了。
桐辰怎么能进上墟神境的?
木秀卿脑子安排不明白了。这桐辰与生前的甘酒貌似也不算熟悉得很吧。没道理会让他随意进出啊。能让神境随意进出的人,那得是多好的交情,背着多大的风险,才能干得出的事儿了。
桐辰见到蹲着他的木秀卿,一时间也慌了,不知道如何解释才是好。
木秀卿神色不悦。白裙子后面露出了一节褐色的绳子。
桐辰知道,那不是绳子,是鞭子。
桐辰耸了耸肩,他是惹着她了,她她她不高兴了?!
木秀卿故意晃了晃手中的鞭子,眯着眼睛,虚伪地微笑道:“怎么,最近过得不错?躲着我呢?”
桐辰知道自己怕不是要凉了,大喊一声:“哎哟——我错了,姑奶奶,我真的……”
“再吓我我给你跪了!”
“你可别啊,我折寿了你可承受不起。”
木秀卿丢着鞭子,终是有些不太适应地首次询问道:“你去哪了?”
桐辰眼睛顿时跟被开了光似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秀卿想我啦?”他心道在木秀卿这里,这本是句没脸没皮的混账玩笑,谁知道木秀卿竟然不自在地说道:“嗯。”
那个“嗯”字“嗯”得很重,还带咳嗓子的,想来是木秀卿不太习惯说这种话。
哎。
桐辰却已喜上眉梢。
追妻之路长漫漫,唯有今朝到一半。
啊,我死了。
桐辰忙着激动,却被万兽神境的神领明思扣叫了去。
木秀卿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执意要去,桐辰求之不得,便高高兴兴、一蹦一跳地一同去了。
“这明思扣找你能有什么事啊?这人行踪隐秘得很,跟神界中人似乎都没有什么交集,你又是如何跟他扯上关系的?你怎么身上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木秀卿轻声问道。
桐辰靠在她耳边低低地回答:“我哪里知道,我跟他见都没见过一面。你以前对我都爱答不理的,哪里有功夫管我有什么事儿啊。”
嗯?我以前是这样么?
木秀卿思索了半晌。
万兽神境神领,明思扣,出了名的“迷踪之人”。
这货的行踪真就是个谜。你永远不知道他在哪,反正莫名其妙地,重要的场合都会参加的就是了。
木秀卿听闻万兽神境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明思扣甘愿守着,也不知为何如此执着,愣是千年万年都乐意。从前接手过万兽神境的人,哪一个不是哀声连连,其实都是万兽神境实在不是一个好管教的神境。
这万兽神境,说白了就是圈着一群兽物,谁没事喜欢混迹在兽物的世界里啊,木秀卿早些年见过一只兽物,吓人到她脑子都要发神经了。可听说那兽物就被明思扣收进万兽神境里去了。
木秀卿实在是想象不出,到底是多奇奇怪怪的人,才会这么喜欢跟兽物待在一起。
本来以为明思扣会是个五大三粗野人似的凶猛人物,不想他竟然其实是个应了他这好听的名字的美男子。
白衣飘飘,清冷又带着魅惑,是个可人儿。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的,只一面便能令人明了心绪,扣了相思结。
木秀卿盯着望了一会儿,桐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看我啊,嗯?
桐辰郁闷了。因为木秀卿还在愣神,没看他。
“星云神境神领,桐辰?”明思扣的声音很柔润,简直是理想中的人。这与木秀卿的印象大相径庭。
其实她从前都没有注意过明思扣。因为他似乎出现在大场合的时候,都是在最后的,走也是第一个走。实在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好看。
“姑娘,我与桐辰有话要单独谈谈。”明思扣开口道,“你可否回避?”
面对如此美人,木秀卿哪有不顺他心的道理?
木秀卿会心一笑:“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那那那,我走了,你们好好玩,好好玩啊!”
木秀卿一溜烟就跑了。
桐辰便问:“你找我来,究竟是何事?”
明思扣笑了一下:“我听说,你是许丹青一手点化的,原是凡间人?”
桐辰皱了皱眉,这是多久以前的陈年朽事了?
“是,又如何?”
“我还听说,”明思扣笑得深意,“你其实是一棵梧桐树。”
桐辰目光忽然就不一样了。
第九十四章 种树
桐辰打量了一下明思扣,沉吟道:“你知道?”
明思扣不置可否,继续道:“恐怕许丹青也不知道。”
桐辰没有动弹,明思扣明了了:“看来是不知道。”
桐辰原来是一棵梧桐树,生长在瑶池边。那时瑶池并无现在这般盛景,是光秃秃的这棵梧桐树独树一帜地站在这儿,岁岁年年,孤孤单单。
长久地停留在一处,实在不是件美妙的事儿。
在接受了瑶池水长时间的水汽熏陶,千百年来,桐辰长成了一棵梧桐灵。只是这梧桐灵还没来得及伸展伸展枝丫,就被移植到了万兽神境。
桐辰来到了万兽神境,就连动都不敢动了,看着就跟没有灵魂普通梧桐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真的不喜欢孤零零地和一群兽物在一起。
而且还长得那么凶。
他就怕他一动,引起了某些兽物的兴趣,成天盯着他不放。他本来看着这些兽物就觉得可怕了,要是给它们知道了自己会动的,他怕不是要成为这万兽神境最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会因此被日日观察。那种滋味,他可是无法忍受。
所以他装成了一棵普通的树。一装装了千八百年。
直到有一天,他寂寞的人生中,闯入了了一个人。
是一个晴朗的天气,虽然对于万兽神境来说,外面天气晴不晴朗,里面都一样。
他见到了木秀卿,木秀卿是第一次来万兽神境。也许现在的她,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一出了。
那时的她,是为神界鞠躬尽瘁、一身战甲归来的星云神境神领。
她英姿飒爽,不知是何缘由,来到这满是兽物的荒蛮神境。大概是不太喜欢与兽物接触,她看见这棵树,就依靠在了树干上。
桐辰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暖暖的人靠着,觉得很新奇,这些天,就一直在观察她。
她长得不算天仙一般的柔美,反倒是有种很英气的轮廓。桐辰越看越觉得好看,心生欢喜。
大概,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吧。
他那时还没有名姓,听闻她叫木秀卿,最喜欢看天上漫天的星辰。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桐辰。
木秀卿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却是令他记了很久很久。
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再见到她,或者,某一天,亲自去找她。
他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期盼着。
后来寂寥的日子里,桐辰没能再次见到木秀卿,反倒是等来了一只凤凰。
这只凤凰长相很稀奇,四只翅膀八条尾巴,一身青黑色的凤翎,硕大的翅膀在空中,刮出了一阵阵的大风。
它精力很旺盛,能飞在天上好几天不下来。但是等它停下来的时候,都是栖息在桐辰的枝丫上。
桐辰对此表示……兄弟,你的爪子真的有点锋利了啊,我皮都被你抓破了。
桐辰听说,这只新来的大凤凰名叫大风,是凤凰之九子,做了不少坏事,被抓了扔进了万兽神境管教。
这只凤凰来了万兽神境就大肆地到处搞破坏,
桐辰感觉自己也快受不了了,自从它来了,自己身上的树叶就再也没有繁茂如初过。
于是桐辰打算溜了。
他挑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时间点,偷偷溜出去了,谁知道一不小心找错了路,整棵树掉落凡间。
“……”
桐辰内心很拒绝这种结果。
他在人间的一方土地上扎了根。哎,就做一棵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梧桐树吧。
可是他很想再见到木秀卿。他终于有一日下定了决心,准备修炼成神。
他在努力地吸收天地灵气,每到夜晚就跟会荧光一样,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那时,眼睛还好好的许丹青路过他身边,被他的光芒所吸引,点头道:“好久没见到过根骨如此好的树了。”
许丹青指尖轻轻萦绕着白色的光,朝他身上一点一拨,他就忽然感到身上一股暖流刺啦划过,渐渐被扩展到全身。
然后他就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
许丹青便走了。
那一晚,他变成了人的模样。他第一次有了人的细致模样。
他渐渐往上飘飘然,渐渐地、渐渐地。
他升往神界。
他以人的形态成神,大家便都以为他是人,许丹青点化的人太多,只知道他是受过自己点化的,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当初点化的那棵梧桐树。
久了,桐辰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梧桐树了。
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人,知道他的真身。也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时候把这事跟他翻出来。
桐辰攥紧了拳头,问道:“我虽不知道你从何得知的,但我不太明白,你把这事翻来跟我说,有什么意图。”
明思扣摆摆手:“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就是跟你话个家常。”
“其实……”
桐辰直勾勾面对着明思扣,想透过他的面皮看出他究竟想干什么。
明思扣继续道:“其实,听兽物们说看到你长腿溜走了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惊讶的。”
“原本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大风没有只肯栖息在你的枝丫上,它已经很多年没有停留过了,也真是神奇。它越来越暴躁,我想,这样下去,万兽神境内终是不得安宁。除非能让它停下来。”
明思扣如此解释。
桐辰万万没想到,这大风竟然对他如此有执念。
而他从前竟也没注意,原来万兽神境神领一直都是明思扣。
“你可知我为了找到你,花了多大工夫?”明思扣叹息一声,为他所付诸的心血。
“可算找到你了,这才……”明思扣说着,桐辰不用听下去,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你要我怎么做?”桐辰问。
桐辰被明思扣带到了万兽神境之中,他还没有献出原身,天空之中传来一声长啸,大风一脸兴奋地俯冲下来,两只爪子十分顺手地扒在他的头顶上。
顶着一只大兽物的桐辰心情格外阴郁。
他愤怒而无语地呐喊:“把你爪子给我拿开啊!!!”
明思扣摇了摇头,借了桐辰折下的一根枝丫,用法术使他迅速发芽成长。
气味一样,使得大风认不出谁是谁,明思扣才放了心,送桐辰出去。
“回来了?”木秀卿道,“明思扣找你干嘛的?”
桐辰一脸还没缓过来的样子:“种树筑巢。”
木秀卿:“啊???”
第九十五章 算盘
天边的颜色是那样浓厚而深沉。
甘酒看到俯冲下来的大风,下意识得躲,他的速度够快,大风也够迅速,两者是一追一躲。
甘酒知道这么躲着不是办法,而这大风似乎还没有真正动杀意的样子。
但是甘酒始终未曾放下戒心去轻敌,因为他心里不确定这大风是真本就如此,还是故意逗弄他。如果是故意逗弄他,那就如同猫在杀死老鼠之前会和老鼠在一起玩一会。
那么大招在后面,他只会在这之前被耗尽体力罢了。
甘酒心中算计着,他需要试探出对方的真实实力,否则若是实力悬殊,他实在就没有必要硬扛,只有另寻他策。
所以,甘酒终于亮出了所有隐格的力量。
你知道气压强度不断增强,能造成什么样的力量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
仿佛在一瞬间,空气压强被不断叠加着,弹指间,尽数压抑在大风的那两双翅膀上。
“吼——”
两对翅膀被狠狠压得低了,猝不及防,大风直接被压到了地上,整个身体掀起巨大的尘灰,被压得陷在土里有一尺厚。它的身上,骨头断了好几根。好像还有内伤……
大风一脸委屈:“人类,你够了!竟如此欺负我!”
甘酒抽搐着唇角,呵,竟然跟他比装可怜、装憋屈……
甘酒立马换了一张脸,
一脸可怜兮兮,眼中盈泪,好一副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大哥,分明是你欺负人在先,怎的竟然赖账呢?!”
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大风觉得这人其实简直已经黑心眼透了。
甘酒可怜装过了,露出一颗小虎牙,朝它微微一笑,一脸“怎么样我演技是不是不错,请求夸奖”的样子。
好……好欠扁……
大风仓仓促促、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在一瞬间,感觉脖颈一紧,一股凉意逐渐从脚涌到头。
身上青黑光滑的羽毛都渐渐消退,它竟然开始变回去了。
大风好像不太舒服,扯着嗓子嚎了一嗓子。然后它就整个儿地蔫了下去,体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变回了原来妖王的人身。
只不过是昏迷状态。
恶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普遍震惊——
他们的妖王殿下,在战斗的过程中又睡着了!
“玉郎,你说这次,妖王殿下会沉睡多久啊?”梁老板凑近玉先生,问了这困惑她的问题。
玉先生轻轻道:“我看,妖王殿下这状态,睡得相当沉,没个三五年醒不过来。”
妖王沉睡,妖兵撤退,雾虚国的国都朝阳可算是暂且保住了。
皇家的兵也已经退去。
白华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四周的掉落的盔甲、护盾,零零落落的横身,凸显了这一战多么的激烈惨重。
当甘酒来见白华的时候,他看见白华带着有些疲惫的笑容悄然笑了一下。
她的太阳终究没有……就这样落下。
然后,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白华!”
甘酒赶紧上前,抱住了她。
他在抱住她的同时,也感到手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流动。
他将手伸开一看,果然,上面是温热的一片朱红。
而她的手臂和半边背上,染满了这样的颜色。
她受伤了,伤得很重。
甘酒顾不上自己身上的各种深深浅浅的伤口,将她打横抱起,飞奔去了雾虚国的皇宫。
雾虚国本就与水镜国交好,如今甘酒和白华都做出了贡献,保住了这座城池,雾虚国的皇帝没有理由不帮忙。皇帝连忙帮白华传太医,查看伤势。
“大夫,她如何了?”甘酒焦急地问道。
“伤重了些,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又有些脱力,这才晕了过去。老臣开几道方子,按时服用,不出三月,应当恢复得就差不多了。只是这服药期间需要人时刻照看着。也不可剧烈运动,运功也是最好不可。”太医嘱咐着,教人去开了方子。
甘酒白着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有些惊慌,这才有了点安定,“这样便好,这样便好。”他喃喃自语,汗水早已经淋湿了他额前的两缕碎发。
他脸色白得可怕,神经却终于放松了下来。
甘酒眼前有些恍惚,看不太清楚面前人的样子,迷糊倒地。
太医一检查,原来他身上腹部和背后有多处挫伤和压伤,还有内伤,肋骨也被震碎了一根。大大小小的伤口竟有几十处,能坚持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十分不容易了。
太医惊讶于他强大的意志力,能让甘酒撑到现在才倒下。
其实甘酒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只不过,对比起自己,更重要的白华。他害怕,害怕白华有什么闪失,害怕她离开,害怕她因为它没有及时送到就医而拖延了伤痛。
甘酒在知道白华医治的消息的时候,才终于愿意松了一口气,才终于,愿意暂时放下焦虑。
雾虚国的皇帝轻声叹了口气,连连说道:“不想水镜国的皇帝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若是朕的子薰能够嫁与他,想必定会使得两国更加和睦友好。有此良人作配,余生偕老,真真是一桩美事啊。”
说罢,雾虚国的皇帝又是一阵不住地叹息。
若是……真能有办法促成这桩亲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甘酒似并无意于子薰,也不知子薰在水镜国过得如何……送来的书信都是报平安,祝安好。
若是让子薰趁此机会好好照顾甘酒,未必不能成这一对鸳鸯。
皇帝心里已经有了算盘,当即对手下说道:“吩咐下去,接子薰公主回来!”
陆薰在水镜国皇宫内,先后等来了白华和甘酒在雾虚国皇宫养伤的消息以及她父皇的旨意。
陆薰心里清楚明白,此时此刻父皇召她回去,无非是想要借用此次机会培养她和甘酒的感情。
可这是绝不可能的。
甘酒心里把白华看得有多重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父皇定然也知道,还是想要撮合他俩。
陆薰有些无奈,她无法抗旨,只能见机行事了。
第九十六章 消意
白华……
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从小,就对你很好奇。
甘酒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可是声音好像很熟悉。
“孩子,也许你可拿火神的火焰练一练手,兴许对你的法术修炼有所帮助……”
“火神,是那个名震神冥的火神白华吗?”
那个人似乎很激动。
画面在跳转,跳转着,不知道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那个人要成亲了,
他独自一人待在屋里,抚摸过红色的衣裳,抚摸过那喜服上别致用心的金线。他笑着,打心眼里的欢喜。
如果一个人在娶亲时可以这么由衷地笑着,那一定是娶了很喜欢的人。
但是他站起身来,身体却突然摇晃了起来。
他好像很不舒服。
甘酒皱着眉头,
从睡梦中醒来。
刚一睁眼,他看到的人是陆薰。
甘酒环顾四周,还是在雾虚,境内的,他很快反应过来,陆薰是被雾虚国皇帝给叫回来了。
只是……
“陆薰?你为何在我房中?”甘酒欠身。
陆薰端着一碗热腾腾冒着水汽和苦味的药过来,甘酒接过了,她方才开口:“父皇让我回来,就是想撮合我和皇上。所以这段时间,我被安排照顾皇上。”
甘酒掀了被子要走出去,被陆薰拦了回去:“陛下干什么?”
甘酒道:“我找白华去。她醒来,知道你在我房间里,怕她会误会。”
陆薰觉得有点好笑:“皇上,你可知道皇后的房间在哪里?”
甘酒忙着着急,确实忘记了,自己这才醒来,的确不知道白华现在在哪里。
陆薰看他一脸茫然,说道:“皇上给我点时间说点话吧。”
甘酒冷静下来,却没有坐下。
“你说吧。”
陆薰:???就这样站着说?还真是……给点时间啊。
陆薰扶额,说道:“白华已经醒过来了,我也找过她了。皇上暂时不用担心。”
“至于父皇的意愿,皇上可有考虑过?”陆薰问道。
甘酒道:“没有。孤对你没有心思,孤只娶白华一个。”
他答得干脆利落。
陆薰心里点了点头,这小子还蛮靠谱。
“可是父皇那边……”
甘酒有些心烦,他想去看看白华,立刻马上要确认人是不是还好,实在不想耽误时间。
“我会讲清楚。”甘酒道,“说完了吗?”
陆薰还没说话,有一声清脆的笑声“噗嗤”了出来。
从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白华慢慢走过来了。
甘酒愣了神,赶忙上前去,检查她是不是好好的。
“你怎么不问我,我怎么在这里?”白华问着。
甘酒道:“好,那你怎么在这里?”
白华心里早有了答案,看他这反应,觉得还挺可爱的。
“我比你醒来早得多。”白华说道,眼睛里是浓情蜜意,“子薰什么都告诉我了。她的皇兄,就是阚子铭,你可还记得流云山的阚子铭?她看透了她父皇的心思,请阚子铭帮忙的。一直以来,照顾你的人,都是她哥哥。”
当时,陆薰回来雾虚国皇宫,阚子铭兴冲冲地第一个来迎接。
她被她父皇安排去照顾甘酒,她不愿意,她父皇便说:“身为皇室子女,应当好好照顾于我雾虚国有恩之人。”
阚子铭从陆薰那里听过白华和甘酒的故事,深爱八卦的他,很快就深深陷入了这一对的爱情中。加上他见陆薰对甘酒也没有意思,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决定帮陆薰一把。
所以在他们父皇面前,那是头一次那么主动想干一件事,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父皇说得对,子铭曾和水镜国皇帝同在流云山学艺,同门情谊深厚,如今这种事情,交给子铭做再合适不过了!”
雾虚国皇帝瞪大了懵圈的眼睛:“可是……”
“父皇,不用可是了。身为皇室子女,应当好好照顾于我雾虚国有恩之人,儿臣深谙其中意,水镜国皇帝和皇后皆于我雾虚国有恩,故而儿臣愿意好好照顾水镜国皇帝,子薰也定然愿意照顾水镜国皇后的!”
陆薰在一旁一边忍笑,一边连连点头。
雾虚国皇帝深深感觉自己掉到自己挖的坑里去了。他们这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斩后奏,玩得挺顺溜。
想起来阚子铭当初那个一脸为了大义的模样,陆薰还是很想笑。
“那,你们这……刚才?”甘酒道,所以刚才是什么情况啊……
白华笑道:“刚才吗?刚才是我和陆薰试探你,逗逗你。看你……心真不真啊?”
她是开玩笑的,甘酒无奈一笑,拉着她的手,把她裹到自己的怀里,头侧着说:“我心天地可鉴呢。”
“咳,咳咳咳。”阚子铭进来了,看到这温存一幕,心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啊。
“功臣来了。”甘酒打趣。
阚子铭挠了挠头:“害,第一次照顾病人,我不会,你昏迷了不知道那场景,你能醒来就好。”
甘酒:……
陆薰道:“父皇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阚子铭正了正神色:“嗯,父皇邀请你们去游园呢。”
甘酒和华表示等会就去。
到了御花园,他们见到了雾虚国的皇帝。
那皇帝微胖,倒是长得很富态,模样和陆薰、阚子铭怎么也找不出什么相似点。
白华第一次见到雾虚国的皇帝,还有丢丢好奇。
说了一番礼节性没有实质内容的话,他们便开启了游园之旅。
全程甘酒都牵着白华的手,那皇帝没找到一点契机给甘酒和陆薰牵线,白白吃了一嘴甜蜜蜜的糖。
他忽然想起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了,从前,他与他的皇后是联姻,没有感情基础。其实两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来了,可都带着某中年少时的遗憾,遗憾过了一辈子。
若是回到当初,也许他还是会这么选,可这样没有爱的婚姻,可以过,却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心心相印。
想到这里,他就叹了口气,算了,你情我愿实在难得,何必再困于权力的金丝笼里,相互过不去呢。
第九十七章 再往
御花园的花开得十分茂盛,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也是一番好景。
“紫藤花很香。”甘酒在白华耳边轻轻说。
白华知道他说的是在水镜国皇宫里的时候,她为他送来的紫藤花。
“嗯。”白华轻声应语。
“白华,你知道吗,我从前说的,都是认真的。”甘酒深情款款,白华岂会不知,只不过。知道有些许晚了。
“我爱你。”甘酒一字一顿,说得很分明,也很认真。
“嗯,我知道。”白华道,“我也爱你。”
“爱你每个岁月,爱你每个日常,爱你的一切。”
甘酒舔了舔虎牙,眉眼弯弯:“你是我的岁月,我的日常,我的一切。”
这家伙,情话说得还挺好,白华感觉自己脸上烫烫的,估摸着已经是脸红了吧。
“你也是。”白华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的话,好多话都在嘴边吞下去了。
果然人一旦动了真情,嘴就会变得笨了,什么深情的话,都不会说了一样。
可却,不觉得尴尬。
甘酒笑得开心,忽然脑子闪现了做的那场梦的碎片,便随口提了一句:“我前段时日沉睡,梦到有个男人喊你的名字,说他真的好喜欢你,还是修炼水系法术的,还说什么……拿火神白华的火焰练手。你说,你是什么时候成了火神的啊?”
白华忽然愣了,陆薰和跟他们离得近,也听到了这话,重点是听到了“火神”二字,很是惊讶。
这本该是白华在原世界的名号啊。
按理来说,在这个世界,不应该被知道才是。而听甘酒的问话,也不像是从原世界来的人。那么,她和白华从前的推测很可能就不对了。
而更不知所措的是白华。
因为她心里实在清楚,他梦到的,是原世界的甘酒。她联想到他从前似乎也梦见过关于水神甘酒的事,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那个世界的甘酒怎么会再说好喜欢她,她嘲讽地笑了一下,不可能的。
看到白华愣神,甘酒也不知她怎么了,在她面前拿手晃了晃。
白华缓过神来,只是神色还有点恍惚,似乎在想些事情。
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白华看着甘酒,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如今连名字都一样甚至,他还能梦到原世界的甘酒,真的,会有这么巧合吗?
自从白华来到这个世界,她见过和原世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不止甘酒一个。许丹青,阚子薰……
真的会这么巧?
白华越来越觉得不对。也许,一切从来就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禁楼的布置,红丝,那分明是冥界十八关里也有的东西,人长得一样是巧合,可是,地方一样,难道也会是巧合吗?
不,不对。
白华迫不及待地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她从前在禁楼待过一段时间,可也只见到过第一层,那么上面的楼层,是否也会和十八关一样呢?
她想了很多,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禁楼,看一看上面的楼层。
甘酒当然不知道她想的事情,看着她视线定定,抿了抿唇。
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会梦里那个人真的存在吧,我去,不会白华还认识,他喜欢白华,那白华可曾喜欢过他?
那就是情敌了。
甘酒越想越不开心,面色不悦,对白华说:“你对他有过喜欢吗?就是,梦里那个人。”
白华:“啊?什么人?哦……你说他啊。”
甘酒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连手中的花枝都被他折断了:“看来他真的存在。”
白华没有否认,是也不是,他存在于原世界,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罢了。
“呵,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我认识你之前吗?”甘酒问。
白华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这个榆木脑袋啊。陆薰都看不下去了。这酸味啊,飘得她都能闻见了,白华还无知无觉的呢。
甘酒转过头去,面无表情,没再说话。
白华是不是还有点喜欢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呵,肯定不是好人,白华不能被坏人拐跑了,到底是谁啊。要是拐跑了可怎么办?到底是谁啊……
甘酒敲了敲脑壳,脑子逐渐充斥满了“到底是谁啊”。
烦躁。
白华发现他似乎是在生闷气,有点莫名其妙。她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没有理。
甘酒快步往前走。
哎,幼稚鬼……
白华无奈感叹,脚踩着衣裙了,往后倒去。
阚子铭在后面还没反应过来,见前面有个人倒下来,来不及思考,眼疾手快地抱住了。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傻了。
听到动静的甘酒回头一望,眼神阴鸷,冷冰冰地,看得阚子铭一阵寒凉。
陆薰也讶异地看着他和白华,做什么反应都不太好似的。
白华和阚子铭满脸被定身了一样的表情,僵硬在那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帝看身后没有脚步声了,往后一看,内心充满了:???
白华赶紧与阚子铭分开,慌乱之中看向甘酒。
甘酒在与她眼神相触的一刹那,却忽然变温柔了,像在安抚她,让她安心。
阚子铭扯了扯嘴角——这反差,这变脸速度,果然成功的帝王不仅需要一手翻云覆雨的本事,还要有精湛的演技加持。
甘酒几步上前,搂过白华,温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白华:……你刚刚还生我气呢。
果然还是从前那个,可以瞬间变脸的戏精小子。
在雾虚国他们没有再停留多久,就回到了水镜国。
甘酒给雾虚国支援了钱粮,派人帮助修筑城墙。
这次与妖王一战,他耗费了不少精力。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妖王曾有过一战,力量也很惊人。当然,这带给他,不只是威望,还有……隐患。
比如,欢意,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了。
白华盘算着再一次去往禁楼,只是这事恐怕不能跟甘酒说,要不然,怕是出不去的。
“皇上!”小宫女惊慌跑来,“皇后娘娘不见了!”
正闭目养神的甘酒瞬间睁开了眼睛。
“你再说一遍?!”
“皇后娘娘她……她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杜苦他儿子
白华乔装打扮,戴上了面具。
她架着马车,来到了曜起国境内。
曜起国这几年来,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算算时日,曜起国的祭祀大典应该就在最近。白华忽然想到,她答应过甫绝泪的事,还没有头绪。杜苦的暴毙、甫绝泪的本体……她想,也许可以这一代大祭司下手。
暴毙……鬼信。
白华想要等等看,等到祭祀大典的时候。
她来到一家饭馆,正巧一个说书先生驻馆说书,她也听得起劲。
这位说书先生口才甚好,白华是好久没听过这么让她入神的了。
这说书先生讲的似乎是这一代大祭司的丰功伟绩,能把这么枯燥的史书上的内容,说得绘声绘色,也是有本事。
说着说着,先生就提到了一段野史。
“这一代曜起国的大祭司啊,名唤容倦,这大家都知道,可是大伙可能不知道,这容倦的名字,它很有个来头。”
这话勾起了大伙的兴趣,便有人来了兴趣,磕着瓜子道:“那先生,这容倦大祭司的名字,能有什么来头啊。您可别说了半边,跟咱们说下回分解呐!”
老先生笑了:“害,这我哪敢哪。你且听我细细分说。”
“容倦此人,原是这前任大祭司杜苦的得意弟子,要知道那会儿杜苦大祭司那才叫一个风光无限啊,这座下弟子数不胜数,独个容倦是杜苦最为欣赏的那个。”
“开始呢,容倦不叫容倦,这名字是杜苦起的,因为这传闻呢,杜苦大祭司曾有一个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字就是容倦。想来,也是思之极苦。”
白华听了,觉得很可笑,什么“同甘共苦”,什么“思之极苦”,在现实面前,都是可笑至极,一个冷冰冰不好笑的笑话罢了。
杜苦倘若真有念及兄弟之谊,甫安盛也不至于被逼成那样、死于非命,甫绝泪也不至于本体丢失。
杜苦为了保住他的荣华富贵,他做过多少事情,手里干过多少勾当,可能超过白华的想象。
白华对这番话,听听便罢,只是为曜起国子民视他们的大祭司为信仰而感到不是滋味。
可是,这杜苦为何要给自己的得意弟子取这样的明名字呢?
不觉得讽刺吗?
白华摇了摇头,剩下的内容,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听了。
“思之极苦?你怕不是在逗我?!”有个不屑的熟悉声音响起在耳边。
饭馆里进来一个贵公子打扮的男人,他排场很大,来头当是不小。
白华却是一眼认出,他不是杜卓么?
昔日在禁楼,她被欺辱,被伤害,这人最是嚣张跋扈,且他在曜起国皇宫中,被狱卒恭恭敬敬地唤作杜公子,想必是个身份不简单的人物。
他姓杜……会不会和杜苦有什么关系?
此时出来发声,更是验证着她的想法。
那先生是有眼色的人,倒是方才嗑瓜子的那名男子暴躁了:“哪个傻子在这里打扰爷听书呢?!”
白华叹息,真是不嫌事多啊,这杜卓能在禁楼那一种待杀手中混的如鱼得水,便绝对有足够的手段或者背景,这人恐怕是要倒霉。
那人显然没注意到说书先生的眼神,还在继续骂,喷着瓜子皮。
杜卓被瓜子皮喷到,翻了个白眼,拿出一方手帕,擦拭干净,慢慢走上前,一掌劈在他脖颈之后,把那人劈晕了。
“吵死。”杜卓又翻一个白眼。
这操作……大庭广众的,真是任性啊。
杜卓踱着步子,说道:“我给各位解释一下,杜苦大祭司才不会对那种人思之极苦。”
白华:……
就知道这人不会有什么好话。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
白华瞬间看他格外不顺眼了。以她所看见的,所经历过的,她认为甫安盛绝非什么带着轻蔑意义的“那种人”。
所以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唰地站了起来。
成功吸引了杜卓的视线。
杜卓拿着扇子,靠了靠下颚,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这位姑娘有意见啊?”
白华心想,站都站起来了,她也不怕跟他对峙。
于是,出于骨气,她就站着,不言不语,气势上也不肯矮上一截。
杜卓见她不识好歹,走了上去,用扇子挑起了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这双眼睛,他好像认识……
白华皱了眉,往后退了一步:“请自重。”
杜卓挑眉微微笑着,只是每根汗毛都充斥着冷意。他这人霸道,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拒绝他。
“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杜卓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点了点头,“身材也相仿。”
“不会,就是一个人吧?”他这话带了笃定的意思,让白华心生一惊,却强行镇定。
不,应该不可能那么笃定,也许他只是在试探。这样的事儿,他也许未必做不出来。
“好吧好吧。”杜卓似乎觉得无趣,“兴许不是,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他呆了一呆,转过身去,径直走了。
“刚才那人究竟是谁啊……”
“你不知道他?他是杜卓,杜苦大祭司的儿子。”
“杜苦大祭司成过亲?”
“你是不是曜起国的?!”
大伙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起来。
原来是杜苦他儿子,难怪这么帮杜苦说话,跟他爹一样,也不是什么大好人。
白华在内心吐槽着。
“祭祀大典开始了!”
“开始了?快快快,我要去看,愿得被天神保佑!”
一波一波的人出去围观,这里面,自然是有白华。
祭祀大典很是盛大,与杜苦那时的大典一样,热闹非凡,毫不逊色。
容倦虽戴着面具,但他的气质,甚至一些细节动作,都像极了甫安盛。但是,白华也能看得出来,面具下的那张脸,绝对不可能是甫安盛。
可能杜苦给他取这个名字,也是有这部分的原因吧。
可是杜苦那么处心积虑要甫安盛的命,又怎么会对这个气质似甫安盛的人,青睐有加呢?
白华观察着台上的容倦,发现杜卓也站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
杜卓还往她这里看,白华选择无视。
第九十九章 接近
杜卓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祭祀大典时间并不久,很快容倦就要离去了。
白华悄然跟在队伍后面,杜卓跟在她身后,十分好奇她想要干什么。白华被杜卓盯上了,现在是骑虎难下,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杜卓就这么静静地跟着她,也不撵走她,就是想看看她想折腾出什么水花出来。
白华冷着脸,忽然大叫一声佯装跌倒:“哎呀!为福天下的大祭司啊,请救救民女吧!”
杜卓看得呆了,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白华这突如其来一声喊,容倦听不到那才是怪事。
容倦立马停下队伍的脚步,注意到了这位女子。
白华一边哭得戚哀,一边双手拍打着青石地砖,心里暗暗惊叹,想不到跟甘酒在一起久了,竟也学会了些戏精的本领。
她可还不知道,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和甘酒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杜卓懵了。
什么操作?!
容倦走过来,把她从地上慢慢扶起来,她就跟一滩烂泥一样,笨重而难扶。学得有模有样。
“发生什么事了?”容倦温和问着。靠近了,白华才发现,这容倦和甫安盛的气质是真的很相似啊。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木质的味道,风吹起的时候尤其明显。
白华起身,擦着泪:“民女是孤儿,先前在人家做工,前不久却被人赶出来了。如今民女身无分文,只愿跟随大祭司左右,找个活干,民女定然感激不尽您的大恩大德!就是,就是浇粪民女都愿意,只要您肯收留民女!”
杜卓:……这烂俗的借口。
容倦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可以,正好少个浇粪的。”
白华僵了僵,她是没想到他竟然真就……让她去浇粪???
她她她惊呆了。
杜卓瞪大了眼睛,然后噗嗤开了哈哈大笑的头,前俯后仰笑了个半天。
这……这这,她这是自掘坟墓嘛不是。
白华完全没料到,
实在是……真的只是客气一下啊啊啊!
她咽下不可置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民女感谢大祭司的大恩大德!”
杜卓就静静地看着她演,也觉得有意思得很。
大祭司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似乎泰山崩于眼前亦能不乱一般。
白华这便跟在大祭司身后,做了一个小侍女。
杜卓一直观察她,就像一个监视者。
话说……
话说浇粪到底有什么好围观的,这位杜大哥,嗯?
白华腹诽,手里的动作却不能停,脸上的表情亦没有变。
杜卓在一旁看着她干这差事,还一边嗑瓜子。
这也能嗑得下去,重口味啊,行啊杜卓。
白华瞅了杜卓一眼。他立马把眼光跟她对上。
白华白了一眼,别过头去。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白华道。这人是闲着没事干还是怎么,没正经事可以做吗,害得她干了这么多天这种差事,都没法行动。
杜卓悠然道:“好奇,好奇怎么一个在饭馆里好吃好喝的姑娘,怎么突然就身无分文了。”
白华开始胡扯:“那是,如果迟早有一天要饿死,为何不先吃顿好的?免得人生遗憾。”
“哦~”杜卓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那你的钱袋,为什么有这么多金银啊?”
白华猛然抬头,只见自己的钱袋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在他手上了。
“好吧,其实我是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姑娘,爹爹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就离家出走了,希望能避一避。”白华说着,为了增加她这胡言乱语的可信度,指着自己戴着的面具,说道,“你看,我就是因此才要戴面具,免得我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被人瞧见了。”
白华发现自己跟甘酒在一起久了,真的是越来越能胡扯了。
这波表演被甘酒看到,也不知道他能打几分。
怎么这几天天天都想着甘酒啊。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白华甩了甩头。
杜卓听她这一番话,忽然把她拉过来。
“你干嘛?”白华警惕地看着他,“放开我。”
这冷声冷语的,更像了……
杜卓晃了晃神,趁她不注意,勾掉了她的面具。
在看到她容貌的一刹那,他还是想起了那个丑八怪,他觉得如果那个丑八怪脸还好着的话,她的容貌应该就是这样吧。
白华煞白了脸色,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只见过自己毁了容的模样,应该认不出来是她。
她悄悄安心,道:“怎么,看呆了,是我太好看了?”
杜卓咳了一声:“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实在是算不上。”
白华挑了眉,抢过面具重新戴上。
“所以能别盯着我了?”白华道。一脸请你出去的慈祥。
杜卓叹息:“罢了罢了,这么驱赶,我怎么好意思留下。”
他转身离去,其实对于白华的说辞,他是一点都没信。
但他这么一直盯着,也绝对不是办法。
盯着的话,某些人是露不出动机的。
且看她要怎么搞事情。
看杜卓的样子,他应该是没认出来样子。那自然最好。
甘酒那边已经着急得不行,他派人追查白华的行踪,还没有得到消息。
她与陆薰关系不错,他也去找过陆薰了,白华根本没有去那里,那她到底去哪里了?
甘酒闷闷地想着,难道是因为梦里那个人吗?
对啊,当初在雾虚国御花园的时候,他提了一嘴梦里的人,白华就开始不对劲。
所以他还是……没能让她爱上自己吗?
甘酒越想越觉得对,感觉被抛弃了一样。
他拿出那些话本子来,被抛弃了怎么办?
他找着相关内容,试图……
找到相似的,找到办法挽回。
近侍适时来给他倒茶,知他心情不好,便倒了茶就打算出去了。谁知道甘酒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你说,被抛弃了,要怎么办?”
近侍不敢说什么,支支吾吾道:“这……这……”
甘酒叹了口气:“唉,算了,你还没追到隔壁村的翠花呢,哪里知道这些。”
近侍:……
扎心。
第一百章 不是人
容倦不常在自己的府邸里,白华偷进过他的书房,试图去寻找有关当年杜苦暴毙的轶事痕迹,全然无果。
容倦来的时候,她察言观色,从近服侍,只为了看看容倦有什么端倪。
她旁的没有发现什么,倒是觉着容倦的皮肤近看竟也是无比精致,平滑的肌理,五官脸型都是黄金比例,干净得像光滑的玉石照壁。
似乎对比起一般人,他的容貌远近皆无可挑剔,毛孔都很小。
白华没觉察出什么来,继续观察着。
容倦在府中的时候,多时在书房,不是处理什么事务,就是练字什么的。房里总燃着檀块,将他身淡淡的木质气味掩盖去了。
他左手似乎不太好使,左手用得不多,所以也不太显眼。
杜卓这段时日往来与容倦甚多,对白华却没有恶意,也少来逗弄。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容倦找到白华,对她说:“杜公子最近去请皇上下旨,想要来讨你,你早些做准备吧。”
白华却是惊异,原来这些日子他杜卓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搞了个先斩后奏。
白华赶忙请求道:“这不能,我……”
“皇上圣旨到——”
尖细的声音传过开,生生打断了白华的话,府里一众人俯身听旨。
“大祭司府,有无名侍女一名,贤良淑德,朕有意配与杜家公子卓,为正室。无名侍女请接旨!”
那公公一字一板地读着,拖着长长的婉转的尾音,让白华的思绪为之震荡不已。
府中的人都觉得白华是走了大运了,毕竟在她们看来,白华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侍女,能够收到前大祭司之子杜卓的青睐,甚至得已受得正室之地位的恩宠,是什么样的荣耀啊。
这样的“好运”,对于白华来说,偏偏刺眼得很。
她若是接,便是板上钉钉再难逃脱,她若是不接,表示违抗圣旨。
她不知道杜卓为何要这么做,但不得不说的是,杜卓既然能不知会她一声就这么干,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白华想不清楚他哪里来的把握,只是暂时还不能冒这个险。
她只是一时观察容倦,试图得取消息而已,并没有想要把她自己卷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无名侍女,请接旨!”公公又重复了一遍,白华流下冷汗,她如今能做什么呢,该做什么,能巧妙地挽回这一切?!
她瞟了一眼杜卓的方向,那家伙正在看着她,很期待她的反应。
白华咬了咬牙,双手奉上,接旨。
若是违抗圣旨,她怕是小命不保,若是接旨,尚还可以想办法逃出去。
但……
杜卓很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出路,一双桃花眼凉凉扫过来,像是某种警告。
白华嗔目切齿,杜卓却不以为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声音冷冽而沉重地问道。
杜卓看见她情绪有所波动,反而高兴得很。
“没有啊。没有要干什么。”杜卓笑了,“难不成你想在大祭司府留一辈子啊?”
白华没有心情同他开玩笑:“那也不可能同你一辈子。”
杜卓忽然就不笑了,愠怒道:“你好好想想你的处境。而且你就是一辈子待在容倦身边,又能怎么样,你和容倦注定不可能有结果!”
白华勾唇:“哦?那我试试?”
杜卓忽然急了:“你敢?!”
白华冷声道:“有什么不敢?”
她这本就只是为了气他的,谁知道杜卓还真当了真:“不可能的,容倦又不是人!”
杜卓激动地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僵了下来。
白华也在僵着,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容倦不过路过,突然听到这句话,好像被刺到了一般,踉跄了一下,眸光沉沉,站立不稳,往后连退几步,终跌坐在了地上。
白华上前扶他,他的身体很凉,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的凉意。
白华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缩,又继续扶他。
容倦的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无助极了。
他被扶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拂袖走了。
白华看着他慌乱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杜卓不知所措的样子,知道,也许杜卓说的是真的,可容倦他不是人,又能是什么呢?他这样的反应,很显然是不肯接受自己的。
到底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让容倦都不肯接受,视为禁忌呢?
难道是妖吗?
也不太对啊感觉。
怀着这些疑惑,白华朝着杜卓说道:“你干的事,不去道歉?”
杜卓有点心虚:“我道什么歉?本来……本来也是事实。”他话说完便走了。
白华去了容倦处,他此刻正在书房之中,望着自己颤抖的左手,头发低垂,蜿蜒在身后。
明明是像画一样拥有完美皮囊的人,却竟然不是人。
那到底会是什么?
白华给他沏茶,说道:“祭司大人莫要太过介怀。”
容倦没什么反应,从抽屉姬又找出一块檀木块,熏上。
两块一起,味道浓重得有点刺鼻。
这气味,莫不是也是为了遮掩……他身上那股异于常人的香气吗?
白华想着,觉得这人也可怜,不管是什么,怎么就不能接受自己呢?
旁人到底有什么可以惧畏的呢?
白华被呛得咳嗽一声,说道:“也无需掩盖,你就是你,不需要任何人来置评。”
“道理说起来和做起来,是不一样的。”容倦终于不再沉默。
他面无表情地挑开衣袖,露出左手臂,然后拿出了一张纸,在手臂上划了一下。
白华惊了:“大祭司,你……”
容倦依旧面无表情,说道:“不会痛,还算是个人吗?”
“我装人都装得厌倦了。”容倦无力地瘫在座椅上。
“也许,”白华说,“也许,这反倒是普通人羡慕不来的呢。总有一种活法适合自己。”
容倦笑了,说不上来那种笑容里带着点什么情绪,也许有苦涩吧,像陈酿一样在浮华岁月里耐人寻味着。
“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容倦道。
“我是傀儡,我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摔坏了左臂的傀儡罢了。”
第一百零一章 完美替身
“你绝非池中之物,”容倦半侧着头,到,“无名侍女……又是何方神圣啊。”
白华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演技骗得过容倦,也知道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她。一直到现在,到底是谁在观察谁?
“不然这样吧。”白华拉了椅子坐下,“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如何?”
“买卖也要看生意人做不做啊。”容倦这时就显得没有之前的可怜了,竟然有点教人猜不透。
白华警惕起来:“那大祭司放心我留在此处这么久?”
容倦双手手指交叉,抵在下巴上道:“这不你就要嫁给杜卓了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华觉着这人仿佛变了一样,或者她从未看透,也许这人的慌张与可怜有一瞬间是真的,可是……
现在不是了。
她还以为他陷在某种痛苦里,现在看来,感觉就想是被耍了一样。
白华蹙紧眉头,宋倦有几分真假,她已经看不出来了。
白华咬了咬唇,道:“你是杜苦的得意弟子,却用着他最讨厌的人的字为名,连气质都这般相像,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杜苦是怎么想的?”
容倦鼓了鼓掌:“知道不少。”
“我不会对杜苦产生威胁,而甫安盛只要存在就会。我不会反驳杜苦的学说,阻止他想做的事,甫安盛会。”容倦说着,“所以我是个完美的替代品。”
所以说……
所以说,在杜苦的眼里,也许他在意过所谓的兄弟情义,只不过那些东西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他对好兄弟的重视,小于权势。
容倦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要破碎的娃娃,不堪一击,也许这才是他最不能接受却必须接受的点。
“完美的替代品,被操控者操控着,没有自由,身不由己。”
白华沉默了,他的样子,更像是在倾诉,在发泄,有点失控了。
“大祭司……什么大祭司,暴毙……呵呵哈哈哈,他就是做了太多坏事,所以遭雷劈的!”
白华捕捉到一个重要的点,激动起来:“你说什么?杜苦是被雷劈死的?”
容倦的形势好像已经控制不起来了,他好像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开始胡乱地骂起来,将要崩溃。
白华只觉得这一切都太难收场了,容倦自己好像也收不回来了。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人都死了。”容倦说着,竟然有点兴奋的味道。
白华看得不知由来地感到惊悚。
容倦醒过来的时候,被一根红丝牵着,身后的红丝,在他刚醒来不久,便消隐去。
他那时候没有名字,没有记忆,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穿着华丽、风雅的男人。
男人叫杜苦,是当朝大祭司,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与荣耀的手柄,拥有着万千百姓的信仰,他是高岭之花,是权贵之代表。
他在容倦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就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安盛。
什么都不知道的容倦,只是歪着活动得还不大顺畅的脖颈,睁着清澈无邪的眼瞳,看着这个人。
杜苦给了他名字,叫做容倦。
甫安盛,字容倦。
杜苦着力培养于他,教他法术,教他大祭司司其职该做的事情。
杜苦教容倦像谁的样子,有着谁的气质,做着谁永远都不会支持的事。
这种感觉,让杜苦觉得很奇妙。
容倦很努力,也很积极上进,但是一旦他不听他的话,一旦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容倦就会遭受无法忍受的痛苦。
那是傀儡对于主人的反抗。
他只是一个傀儡。
他的认知里,被灌输着无数遍,他只是一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傀儡。
因为红线,在杜苦手里掌控着。
“知道我为什么和甫安盛气质这么像吗?”容倦自问自答,“因为除了我后天的训练外,我的先天,是有甫安盛的影子的。”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甫安盛一手雕刻出来的傀儡,被杜苦赋予生命,所以,他身上沾染着甫安盛的痕迹。
白华忽然想到,当初甫安盛去样曜起国,就是做这个单子,去送货的。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白华不由得感叹。
后来,杜苦死于一场雷劫之中。
那时的天阴沉极了,天上乌云压顶,相互聚集的黑云缓缓盘旋着,从中心点乍然一下甩出了一道天劫。
杜苦在天坛边,硬生生遭受了这一没有任何预兆而来的天劫。最终,杜苦暴毙于台上。
这不禁让白华想起了原世界的那几次失控的天劫,她曾经是那样血淋淋地感受过它的威力,在这世界里,竟然是直接将杜苦这样法力高深的人劈没了。
白华觉得事情越来越难以理顺,天劫突然到来,原世界亦是如此。
“后来,我当上了这荣耀顶端的大祭司……”真的,大祭司这样的荣耀,他真的到手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就可以自由了,他以为他可以自由了!不必做谁的影子,做谁的替身那样的自由!
可是一切又是不可预料地落空了。
杜苦的儿子,杜卓,竟然手里有那根红线!
那根……
永久束缚着他的红丝,让他只能做个没有自由的牵线木偶。
杜卓尊重他的敏感,尊重他的不可接受,可只不过是表面地给他一点面子,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杜苦什么德行,容倦心里知道,他太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容倦对自己是个替身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其实,如果没有这根红丝,甫安盛不会主动害杜苦,可我就会。我会推翻他的一切正人君子的表象,暴露他衣冠禽兽的面目!”
“可是我没办法挣脱。”容倦说着说着,就哭着笑出来了,“不过也好,终其一生,不管是本尊还是替身,心里都未曾真正服从过杜苦。这突然就显得他很可怜了。”
容倦现在的样子,有些骇人。白华跑了出去。他却在身后说着:“跑不掉的,你以为杜卓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吗?他们杜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已经疯了。
白华想道。
第一百零二章 不可出
要被打击被一直灌输着怎样的认知,才会一旦失控就陷入疯癫?
白华一路奔跑着,气喘吁吁也没有止步。
突然之间,从天而降一批黑衣人,将白华围在中间。
怎么回事?!
风驰电掣之间,白华呈警戒之势,防备四方。
白华环视这些黑衣人,从他们的打扮,白华很快就能认出来,他们是禁楼杀手。
白华再熟悉不过了。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人,是当初和白华一批禁楼杀手。
杜苦当年算是掌控了禁楼,他的儿子却出现在禁楼待杀手里,这是小少爷来“体验生活”来了么?或许这批人本就知道,听命于他。
所以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真的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杜卓从远方而来,白华则按兵不动。
“如果我不跟你走,你是不是会杀了我?”白华很是冷静,这种冷静让杜卓反而感到熟稔,因为那是一种,经历过很多生死与冷眼旁观的人都知道的,不得已的临阵不乱。
杜卓沉声不语,周遭的杀手便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想。”杜卓说,“但不代表我不会。”
白华道:“好,可以,我可以跟你走。”
杜卓讶异于她这迅速的转变:“你答应?”
白华“嗯”了一声,她能不答应吗?就算她能逃出禁楼杀手的追杀,也未必能逃得过杜卓。这个人深不可测,能来抓她,就大概率有能束缚住她的能力,她倒不如多节省一些精力,等待时机。
杜卓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白华也知道他一定将信将疑,不……是压根不信。
白华无视了杜卓,自顾自地走着,说道:“不带我回去?”
杀手僵持了这么久,有人忍不住了,伺机而动,不料,杜卓狠厉地扔出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在杀手的膝盖骨上,那杀手被迫跪了下来。
白华认出她是当初在禁楼的时候,骂她丑八怪,挑唆动手的代表性杀手。
她冷声一笑,转头看着那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的杀手,说道:“不必对我三拜九叩。”
被硬生生讥讽了一波的女杀手当即不满,激动大喊:“你!”话没说完,杜卓又动手了,这次是手臂弯,被突然砸中的应激反应,使得她的手臂狠狠屈了起来。
杜卓走过女杀手身边的时候,淡淡地丢下了一句:“闭嘴。”
女杀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却不敢吐露半点声音。
白华觉得夜晚的风太冷了,天上一轮望舒也被隐藏起来了,黑色的静谧,并不让她觉得安宁。而让她感到空洞。
她需要,自力更生。
杜卓就这样跟在她的身后,她停他就停,她走他就走,寸步不离,动作分明。
白华没有回头,只是知道今天,恐怕是逃不出去了。
出于内心的某种直觉,她始终觉得杜卓一定有甫绝泪本体的最后线索。
离真相越近,就越危险,很多事情,往往都可能不如所想那般简单或者说是,不沿着所想的轨迹往下走。
因为没能想得到,因为没能猜得到,所以,白华的认知在不断被扩充着,所有的痕迹,那些原世界无法解释的力量痕迹,那些这个世界同样无法的解释的痕迹,都是那样的难以理解。
而且,白华觉得这两个世界有很多的相似点和不同点,又存在着某种权衡。
人也一样,两个世界相像的人,性格或者别的方面却似而不似。
白华心里微微一动,兴许这个世界,也有另一个自己呢?
也许她可以找到更多的……痕迹。
白华被杜卓安置在一间厢房里,结果人刚被推搡着进去,她就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白华推了几下门,果然,是推不过去。
靠,要不要做这么绝啊。
白华郁闷地坐到床上,问道:“成亲之前,是不让我出去的意思了?”
门外的人将要离去的脚步声顿了下来,戏谑地笑了一声,说道:“嗯。”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华扶额叹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是。
现在想要从这里出去的话……唉,只怕是难了。
夜深了,白华有些疲累,想事情想着想着,靠着床帏就睡了过去,一睡就是昏昏沉沉、昏天暗地。
“救我!”
“昂?”
“救我……”
“???”
“救我啊!!”
“……”有病?谁啊?
白华迷迷糊糊地回应了一句:“不好意思你谁啊,没本事救,很抱歉,请闭嘴,我在睡觉。”
那声音:……
“禁楼十八层,救……”
“我第二层还上不去呢。十八层?你等着吧,等个几百年估计也能差不多,那时候……还活着吧?”
“……”
白华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不舒爽,主要就是腰酸背痛、头大神经抽。
梦里那个声音鬼嚎了半天。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了,什么时候不好,非在人家做梦的时候嚎一嗓子。
唉,见鬼了。
白华挠挠头,仿佛昨天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其实她心情还不错,主要是因为强大的自我治愈与自我麻痹。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
还是出不去。
唉。
困默这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梦里,她梦到了和白华听到的一样的声音,而那声音,是如此令她胆寒。
只是在梦里,她只顾着颤抖,什么回应也没有给,也……不敢给什么回应。
白天的时候,
明明还什么预兆都没有,晚上却……
是出了什么事么?
困默沉默冥想,望向远方那个或许近或许远的地方。
困默把青燃带到这个地方已经很久了。
这里是个很大的院落,里面甚至有假山树林,还有抄手游廊、穿山游廊、水游廊种种。可以说是于山水之间的一隐蔽处了。
他们就这样在这里待了几年。
青燃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那是困默用禁蛊,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终于成功的。
她需要他,她希望他的心里只有她。
她庆幸自己成功了。
那会儿在流云山的时候,她作为埋伏在流云山的暗线,负责堵死流云山那些所有的可以依傍山势而逃的缺口。
第一百零三章 清忆
流云山的山势不算太复杂,但是如果不是足够熟悉山的内部构造的话,恐怕还是有很多遗漏之处,使人得以逃窜。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对流云山山势足够熟悉的人,来在必要的时候,把缺口与漏洞都堵得滴水不进。
困默是内线,且能灵活运用蛊虫,蛊虫这种东西实在细微,如果不刻意去找它们的踪迹,它们是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并且,蛊虫这种东西,一旦聚集在一起,便有如水积洪流能使山摧,区区漏洞足以被他们攻击下的石块掩得严严实实。
再者,它们也的确是好守卫,可以在缺口处悄无声息地埋伏,让来过者有去无回。
而且,一般人也不容易想得到。
借助白华的身份,借助白婴的信息确认,困默可谓是走了一着好棋。
当然,这也成功地把白婴拖下了水。
自打流云山之灾祸之后,困默消弭踪迹,带走了被自己施了蛊虫、昏迷不醒的青燃,白婴本就是她利用的一步棋子,她自然也不会在乎一枚弃子的死活。
来到妖王为他们安置的院落住宅,困默便对青燃开始了禁蛊之术。
禁蛊之术,是蛊术中的绝学,是蛊师祖族部落遗留下来的东西,成功的几率只有万中取一,且稍有不慎,施蛊之人便会面临着或轻或重的灾祸。轻者,修为法术尽废,重者,身死且魂魄不入因果。
本是只是凶险了一些,却没有成为禁术。
但是,多年以前,祖族部落之中,就有这样一个,为了挽回自己的丈夫的一个高阶蛊师,动用此术,试图完全抹去丈夫的记忆,使其从此只记得自己。
那位高阶蛊师施用此术时,祭坛之四周,绵延数里,一时天地大动,雷电交加,黑云重若千钧,铺天盖地,覆人头顶悬空之处。施法之人身着特制衣袍,衣袂翻飞。
祭台之上,她挺直盘坐,霎时,万顷蛊虫直涌,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奔腾间,万虫之声声若洪钟,亦如魂之凄鸣,扩至人耳膜之中,为之震撼。
见到的人,始终没有看见蛊师睁开眼睛,只看到蛊师的身体里,皮肉在一瞬间被蛊虫淹没。
“啊啊啊——
也只在这一瞬间,蛊师一声凄厉的悲鸣,而下一瞬间,她的已经化为一摊味臭的水。
连最后一次看世间的时间都没有了。
由于场面震撼吓人,无法形容,太过可怖,于是被蛊师一族禁用。
此后,想到高阶蛊师那般惨状,也再也没有人敢尝试这种禁术。
身为蛊师祖族部落的后人之一,困默手中所掌握的,是部落遗留下来的大部分蛊术修炼古卷。其中的这种禁术,她从来只有耳闻。
也许真的很可怕吧,可是一想到青燃能够忘记前尘,从此只记得她一人,能够完完全全地忘记且记忆不会被触发还原,这万分取一的希望,她也一定要争取。
并且最重要的是……
当初妖王找到困默这枚棋子,看到她因私心留下的青燃,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妖王似笑非笑,但困默心里知道,他是个危险极了的人物。她惹不起。
“属下该死,只是,看在属下成功堵住流云山众人的份上,能否许属下,放青燃长老一条生路?”
妖王目视前方,笑而不语。
困默慌了,脑中立马想到了那个禁术:“请殿下放心,我有办法让青燃长老完全失忆,对您绝对构不成任何威胁!”
妖王来了兴致,觉得有意思了。
“说说看。”
“属下曾阅古卷,得一禁法,施蛊于人,可令其完全失忆,永远无法触发恢复记忆!”
“禁术啊……蛊师禁术本就没几种,种种都是凶险至极。你你竟然愿意这样,也要留下青燃?”妖王觉得新鲜极了,心道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可以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
至于么?
妖王凉凉地抬眼看了看青燃,也没见地有多特别啊。真是……不可理解。
“是,只请妖王殿下给属下一个机会!”
“此法成了,会怎么样?”
“属下愿带着青燃归隐山林,再不入世!”
“不成,又何如?”
“属下与青燃一同沉入亡灵深海。”
妖王拍手鼓掌:“说得好。许了。”
困默在那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施展此术的时候,还以为会如那位高阶蛊师一般,风云骤变。
可是没有,倒不是没有那般壮观,而是,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紧紧闭着双眼。
感受到的,只有眼前一片昏暗里漂浮着的雾气。
她在意识里拨开雾气,渐渐地,站在了青燃的记忆世界。
此禁术的施展,需要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被施术者完全放弃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本来困默还担心青燃的状态不配合,没想到会一切顺利。
困默盘坐在祭台之上,而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在蛊虫的运用下,帮着拨开了青燃的所有记忆。
一幕一幕,从浅到深,被完全挖掘出来。
然后,它们被蛊虫撕咬着,吞噬着,最终消亡在无尽的黑暗和迷雾之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困默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她觉得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终于成功了,困默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成功了。
她第一次感谢上天。
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呆呆地看着青燃清雅俊朗的容颜,心底是无比的满足和难以言喻的激动。
困默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得感受到如此这般的快乐过。
当青燃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得便是:“你是谁?”
困默终于不再使用白华的面貌才能接近他了,她用的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好,我叫困默。”
“我是谁?”
“你叫青燃。”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清澈而明朗,“青燃和困默,是一对。”
青燃倏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她清脆的笑声。
他轻轻地说——
“嗯。”
第一百零四章 长公主
“你就是那个无名侍女?”白华这才刚洗漱完,有个人进来了,她不认识这人是谁,这点她很确定。
白华打量了那名女子一下,她身着华衣锦缎、绮罗珠履,缀着金丝种翡翠环佩与禁步,梳着牡丹头,额头前戴着金制华胜,耳饰夸张,是篆刻着牡丹花纹的千年玉。
她眼角微微上翘,有点凤眼的意思,整体眼形却更像的杏眼。她的长相是不怒自威式的,带着英气和霸气,眼波流转间又可见娇俏。素齿绛唇,小巧一抹。
女子身上隐隐流露出来威势,若是寻常人,定然是不敢直视她的,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阅人无数,才会有的气势。
看来,是遇上有来头的人了。
白华蹙眉,此人进来没有被拦着,要么是杜卓同意,要么就是杜卓也惹不起的人物。到底是哪一种,对她都没有好处,若是此人对她存有不善,那硬刚,白华讨不到什么便宜,不过……
惹怒这个人,她便做不成什么贤良淑德之无名侍女,杜卓若还要娶她,便是面子丢出去难看了。
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女子瞧白华在发呆,疑是不重视自己,微微愠怒道:“你竟敢不理本宫?”
本宫?
白华心知她果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了,恐怕还是深宫里人。
白华一脸痴呆傻憨的模样,也不行礼,只道:“您是哪位?我不认识你呀。”
那女子狐疑道:“本宫乃是曜起国当今之长公主,你当真不知?”
白华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呀。”她确实是不知道,只是,她一个侍女,若是瞧得眼色,此时知道了便应该行礼。可她没有,她也不会去行礼的。
装傻充楞的本事她多少学了点来,这长公主的来意,白华不甚知晓,可是只要不断忤逆她,白华还瞅没法脱身么?
那长公主看着便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一来二去,便能激着她了,如此便正中白华下怀。
长公主看她安然坐在床榻边上,气不打一处来:“你既已知晓,为何迟迟不行礼!”
白华一脸恍然大悟、“我现在才反应过来”的既视感,装模作样地敷衍行礼:“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请长公主殿下恕罪,是奴婢微贱,不知礼数。”
这话是字字诚心,可这语气却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敷衍,相当敷衍!
长公主静了静心,大约是顾念她是杜卓未过门的妻子。
她盯着白华,忽然转变了态度,竟然微笑道:“罢了罢了,知错便好。”她把白华扶起来,一点也不理睬白华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与惊讶,忽然就温柔慈祥了起来,语气都温柔得不得了,倒教白华一瞬间没能适应过来。
这……什么情况?
白华瞅着她,那张脸仿佛变幻莫测。
此时的长公主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微微上翘的眼尾,此刻也仿佛弯得不那么凌厉了。
长公主把她扶起来之后,又同她一起坐在了床边,一双柔夷轻轻握着她的双手,亲近的模样像极了认识多年的好姐妹。
白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点懵。
长公主却不以为意,轻声细语对她说:“你既然是杜卓执意要迎娶的女子,想必定有什么不凡之处吧。”
“你是不知道啊,这杜卓啊,他是从小便和本宫一块玩的,我们情同姐弟,他长这么大,本宫真的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执着……”
白华皱了皱眉头,难不成这长公主竟是来同她劝婚的?
“长公主殿下,强扭的瓜不甜。”白华终是如是说。
长公主知道她的意思,手里僵了一下。一想到杜卓同她说的如何坚定,她便脱口而出:“没关系,杜卓只想扭下来就成。”白华惊呆了。
长公主听说了这侍女似乎并不喜欢杜卓,像杜卓姐姐一样的长公主,自然不想坐视不理。同为女人,她想自己去接近,总要好一些。
她见白华不语,还以为她是不太高兴了,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便转移起话题来:“三日之后有游湖宴,你陪同本宫一起去吧。”
白华:“啊?可是,奴婢身份低微……”
她忽然噤声,游湖?游湖好啊,游湖就能出去了,不必再锁在这房间里了,逃跑的机会更大,何乐不为?
她赶紧改了话:“不过,长公主殿下的盛情,奴婢应当承着。”
长公主点点头,像是赞许她:“你答应了便好。”
长公主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曜起国的历史聊到杜卓是如何如何,她简直要把杜卓夸上天去。
白华汗颜。
杜卓正在忙,才知道长公主跑去找白华去了。
“是啊,长公主还邀请夫人一同游湖呢!”小厮这么说着,“属下都不敢拦着,长公主来势汹汹……”
杜卓叹了口气:“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吗?怎么都没人通报!”
小厮声音压得很低,颤颤巍巍的,怕触怒了杜卓,没有好果子吃:“长公主不让通报,这,属下也实属无奈啊。”
而且……长公主说话比您更有用……
这话小厮没敢说出来,他怕被杜卓拉出去砍了。虽然,这是实话。
杜卓无奈道:“算了。去的是哪个长公主?”
小厮寻思了一会:“两个都出现了……”
杜卓这下头更大了。
他来到了白华房间里,适时长公主已经走了。
“长公主来过了?”杜卓问着,实际上算不上是问,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
白华指了指桌子上堆得满满的、长公主塞给她的宝物。什么金银珠宝,华服锦绣啥的。
“不明显吗?”白华道。
杜卓看了看那些东西,都是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想来长公主为了他的亲事,真是准备了不少。
“长公主人很好。”白华道,“就是我不会嫁给你。”
杜卓笑了一下:“由不得你啊。”
他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脸说了一句:“别想在游湖的时候搞出什么花招来。”
白华笑了:“拭目以待喽?”
杜卓没说话,在门上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