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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全文阅读

作者:晴空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txt下载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全文阅读

为一个朋友拉票:《美人三千笑》

    广告语:兜兜转转几世轮回约盟未曾忘。

    再世轮回,眼前的人已经成了仙界佛前弟子,笑看座下我这只痴缠的小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有放下?”

    “我看你有几分佛缘,你放下情痴,我渡你入佛,如何?”几分淡然的仙姿,缓缓一笑。“人世间种种都是镜花水月,放下一切逍遥自在何乐而不为,过于执着只会带你入魔入妖。”

    “渡我入佛有何不可?”只是结果未必会如你所愿,因为我要看看,最终你会负我,还是负那如来。链接:

    此书正在PK,请投出你宝贵的三票,谢谢。

感言

    今天笑笑和我说,要把这个文作一次封推,有些意外和高兴,在此表示感谢。

    金匣书是我很喜欢的题材,虽然写的过程中和朋友争论掐架无数,但由于我有偏爱,还是用固执己见的姿态写了下来。原来只是计划20万字的文,眼看着一路越写越长,到现在主角还在奋斗创业……囧笑一个。

    我喜欢新疆,蒙古,中亚那种风沙大漠的狂野感觉,以及七海纵横的自在与豪迈,对发生在这种环境的故事,不管是战争,命运,财富,生死,还是爱情,都觉得煽情和神往。

    当走在新疆广袤的大沙漠上,我无法不想起古今那些英雄豪杰和如花美人,他们曾经在这土地风云过风liu过风行过,现在都化为黄土了,但还是有故事流传的。如果一个人从古代和现代两个角度看待一位传说中的天神,帝王,英雄的一生,或者是很有趣的事情。

    霸业本是无心而为,那么他们真实的想法和心理会是如何?

    所以我写了这个文,但愿你们也喜欢。

推荐文:《逐鹿三缺一》

    见虫在野的大作,写得挺不错的,帮忙打个广告,请多捧场多推荐,谢谢大家。

    逐鹿三缺一小说作者:见虫在野

    那滔滔千古的历史河流依然,而创造这辉煌的英雄何在?

    或者说,承载了万年历史的长空,将在你我的时代迎来它的又一次风云变幻。

    这是千古辉煌的画卷,这是英雄的浪漫时代。

    这英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只要我们心中有信念,有渴望,他就是你我。

    纵然失败,我们崇高的精神将永存人间……

    时代的机遇之门已经打开,我们就是传奇!

1-凤下空·赵墨

    金匣书初译稿No.1译者:白翦翦2004/10/12

    很小的时候,父亲让相士帮我看相,那相士一见我就大惊失色,嘴里不住地说:“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然后他活象说破了什么天机似的,面色苍白地逃跑了。

    那时候大行皇帝方才去世,五岁的小皇帝登基未久,武德皇太后垂帘听政。父亲身为先皇唯一的弟弟,本来就不甘心臣服于一个女人和一个毛孩子之手,相士的话无疑鼓励了他。他开始相信自己将是天命的皇帝,所以儿子才会贵不可言。就这样,我的父王,西海郡王白震岳起兵造反。

    据说,这次叛乱在短短三个月内就被武德皇太后的二十万大军镇压下去,代价是我父王的人头。母亲知道等待我们的命运决不会好过,在朝廷大军来到之前,就打算带着合家人一起自杀。可惜她没有来得及实施计划,朝廷军队就潮水般冲入王府。

    我身为叛王唯一的儿子,本该连坐而死,武德皇太后是母亲的堂姐,念着姐妹之情,更加上不想屠杀先皇血亲,便仁慈地饶恕了我的性命。只是,我是叛王后人,再不配冠以国姓,武德皇太后便赐我姓赵,那是她和母亲娘家的姓氏。大概,英明仁慈的皇太后希望我忘记这一段叛乱屠杀的历史,用她外甥的身份,日后尽忠朝廷。

    其实,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母亲每天晚上抱着我偷偷哭泣,我便只会傻乎乎地对她笑,这个笨办法倒也有用,我可怜的母亲因此不至于伤心过度。

    她总是说:“墨儿,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讨人喜欢。”然后一边哭泣一边亲我。武德皇太后见过我几次,大概也觉得我很讨人喜欢,后来索性让我们母子搬进武德宫陪伴她。

    现在想来,太后说是陪伴,大概也有软禁的意思。母亲什么都不敢说,我则是傻乎乎地什么都不懂,无忧无虑,照样笑嘻嘻地。

    ※※※※※※

    C市考古研究所在夕阳下泛着金黄的余晖,实验室里面的一男一女也被日色染上层淡淡的金芒。

    “母亲说,我小时候是个很傻的孩子,喜欢跟着天朝皇帝和崇文公主两兄妹的身子后面转,一点也没觉得周围人轻蔑而忍耐的目光。”

    历史研究员赵登峰一边嗑嗑巴巴地念着打印纸上的句子,一边皱眉头:“白翦翦,你确信你没翻译错?这玩意——这玩意……居然是赵墨的金匣书扎翻译稿?”

    赵墨是传说中西丹古国的开国君王和第一勇将,欧洲学者把他称为“山地作战之王”、“东方的汉尼拔”,当年他恶战西域取得大胜,让中亚联军的尸体充满了整个山谷。消息震动了正在和阿拉伯人激战的欧洲人,十字军为之军心大振。

    这位君王征服了突厥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喀喇刺人,建立起辽阔广大的西丹王朝,是当时横跨欧亚大陆的伟大国家,更有研究认为,当年葡萄牙开辟海上航线,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和传说中信奉基督教的长老。赵约翰的王国达成战略联盟。

    西丹皇帝的一生,充满阴谋、血腥和传奇。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结局,就连他一手创立的西丹古国,不过百年时间,就毁灭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中,所有图书、文物、甚至西丹的特有文字,都已经湮没无存。成吉思汗大军西征之际,经过西丹故地,看到的不过是万里荒芜。神秘的西丹古国,和它的缔造者一样,来得刚猛迅疾,去得风烟寂寞,到现在已经难以着迹,连西丹王城的准确位置也无法确定。

    现在对西丹古国的认识,还是来自欧洲和阿拉伯世界的一些零碎文献记载。这次在河南大建村白氏皇陵群边缘的崇文公主墓中,居然发现了一个金匣,上面铸有西丹古国皇帝的特有纹章,顿时轰动了中外考古学界。现在赵登峰和白翦翦小心翻译的这本古书,正是来自金匣之中。

    赵登峰说什么也不敢想象,这位不世出的勇将,童年时是这样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子。他宁可怀疑是白翦翦对古西丹文字的认识出了差错,加上想象力过剩,信口胡柴。白翦翦试着用第一人称写了这个翻译笔记,其实带有后人评说的味道。到底多少是真实,多少是她过度发达的想象,那还难说得很。

    白翦翦淡淡一笑:“细节描述可能不一定对,大概意思不会错。赵墨的这本书话大概是他童年时候开始写的,当时他还认字不多,写得比较简单,翻译难度不大。”

    她一边说,一边对赵登峰小心翼翼地指点着残损的书页:“你看这个,黑色笔迹歪歪倒倒,这是赵墨小时候写的。这个朱笔小字就写得很好看,估计是他成年之后加的批注。”

    赵登峰瞪眼道:“可你又不认识西丹文,你怎么知道翻译得对?老白,莫非赵墨给你托梦不成?”白翦翦其实还算年青漂亮,不过赵登峰和她实在烂熟,叫惯了老白,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白翦翦性格温雅,倒不和他计较,反而微笑解释:“这就要靠词频学了,道理和破解密码差不多。比如这个字符,出现次数最多,按照人的心理习惯,我们有理由猜测这是个‘我’字……我们可以用基于混沌理论的模糊推理来做一些测定……”

    她有点书呆子脾气,一说起专业问题就滔滔不绝,赵登峰半信半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勉强维持耐性,听着这丫头眉飞色舞的论证。

    赵登峰百无聊赖,耳边慢慢变成一片嗡嗡声,就看到白翦翦的嘴唇开合,颜色居然甚是红润动人,似乎比昨天泡吧认识的那个大美人的嘴还好看……要命!赵登峰忽然涨红了脸,大力晃一下脑袋,元神归位。

    白翦翦说到后面,显然有些兴奋,喃喃道:“如果这份书话的确是赵墨的遗物,至少说明一个问题。长老。赵约翰来自中原,他和当时的白氏皇族有重要关系。他为什么出走西域,怎样建立一个那么大的王国,也许我们翻译完这本书就知道了!”

    赵登峰苦笑起来,顺手拍了拍白翦翦的肩膀:“老白,我没你那么乐观。首先你对西丹文字的认识不见得对,其次……你也知道,赵墨成年后使用的语言复杂度会提高很多,我猜越到后面越难翻译。不过,既然你有兴趣,咱们慢慢走着瞧吧。”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过,现在吃饭时间到了。今晚你煮饭?”说起吃的,赵登峰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白翦翦,现出一点乞求的意思。

    他们从小是一个社区长大的,白赵两家人混得烂熟,当真比兄妹还兄妹。后来又在同一个考古研究所任职,两个男女光棍为了节约房租,合租了一套房。

    白翦翦是个工作狂,经常下班后还是忙个没完,所以买菜煮饭的事情就落在赵登峰头上。白翦翦做的饭菜其实比赵式猪草好吃一百倍,甚至远远超过外面餐馆的水准。所以每逢周末,赵登峰总会想尽办法赖着白翦翦煮饭。

    白翦翦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本古书,迟疑道:“我想加班……”话音未落,赵登峰已经气愤地咆哮起来:“可是我想吃水煮鱼,还有黑竹笋烧鸡,我都煮饭一个星期了……”

    白翦翦脾气极好,一见赵登峰怒了,知道好女不和男斗,赶紧低头屈服:“好吧,我这就去超市买鱼,烧鸡换明天做吧,晚上吃多了对肠胃不好。对了,你先回家准备调料啊……”

    ※※※※※※

    金匣书初译稿No.2译者:白翦翦2004/10/15

    白见翔崇拜她的哥哥。而我又非常喜欢崇文公主,所以更加崇拜白铁绎几分,什么都跟着他学。他看书时候用手指微微卷动书页的样子,他练剑之前擦一下剑柄的习惯,他最喜欢的颜体楷书,甚至他对饮食的偏好,我都学了个十足。

    在我作为小孩子的眼睛里,他是非常伟大和聪慧的皇帝,丹凤眼威风凛凛,舞剑的时候尤其帅气。还记得白铁绎一剑刺穿大树的样子,让我羡慕得舍不得转开眼睛,晚上都还不住学着比划,连手臂都练肿了。

    这个深刻的童年印象,日后成了我苦练武功的动力。我很想让他看一看,我也很厉害,我很想让白铁绎和白见翔笑着夸我一句:“墨儿真能干。”

    可惜,白铁绎是繁忙圣明的帝国皇帝,他没有多少时间注意我的炫耀企图。我记得,他总是忙得眉头微皱,有时候吃饭到一半,又放下筷子和武德皇太后商量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题。

    因为我有点傻,而且不多话,平时光知道对着人咧嘴眯眯笑,皇太后和白铁绎并不怎么避讳我。白铁绎有时候忙不过来,就让他妹妹来照顾我。

    皇帝聪明而果断,是我像天神一样崇拜的人。公主更是美丽又沉静,我那么喜欢她。她沉思的时候,总是眼睛很亮,但带着遥远和孤独的神情。我喜欢躺在她怀中,看着她黑宝石一般的眼睛,觉得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然后我就睡着了。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可惜我做不了一辈子傻瓜。

    我慢慢长大了一点,小皇帝特许我陪他到上书房一起读书。在那里,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荷花掩映,水殿清凉,白胡子老侍读殷殷询问:“圣上,唐太宗晚年将李公贬官,高宗起而用之。圣上以为如何?”白铁绎沉吟一会,说:“唯才是用,不拘先人成法,是高宗之明也。”

    老侍读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微微摇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白铁绎沉吟不语,皱眉揣摩着老侍读的意思,我脑袋里面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了看白铁绎,我忽然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让他对我刮目相看,于是我跳起来,大声说:“老师,我知道了!”

    老侍读心不在焉地看了我一眼,陪笑道:“小公子知道什么了?”

    我拍手笑道:“太宗皇帝贬斥李公,是因为他老了,想给儿子留个有用的人。等他死后,高宗皇帝起用李公,李公一定感激无比,对高宗竭尽忠诚!”

    我说到这里,并没有发现白铁绎的眼神有些变了,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老师,你经常说为人臣者不发无用之言,不发忤逆圣心之言。所以你这个故事一定是故意说的……难道,你想说,先帝也给哥哥留下了甚么有用之人,要哥哥去起用他?”

    老侍读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如死,他定定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摸摸我的头,赞赏地笑了:“小公子真聪明,不愧是西海郡王的儿子。”可这笑声有点干巴巴的。

    他慢慢对着小皇帝跪了下去,我看到一滴汗珠从他苍老的额头流下。

    白铁绎的脸色也变得有点奇怪,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目光有点冷淡,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却已转开眼睛,扶起老侍读,温和微笑道:“老师说的人是谁,但讲无妨。”

    老侍读犹豫一会,痛下决心似的说:“老臣说的,是均佑年间的状元方逸柳。此人当年聪明绝顶、颇有方略,可惜性情狂悖,被先帝流放南方磨练,如今应该去掉了少年轻狂之气,可堪大用。”

    白铁绎沉吟一会:“方逸柳么?”他想了想,说:“明日早朝,老师不妨奏上此事,寡人与诸大臣商议再定。”

    老侍读冒险上奏不曾获罪,高兴得白须抖动,神采飞扬地走了。临走之前,他忽然又看了我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我总觉得那眼神有些不善,情不自禁缩了缩,靠皇帝紧了些。

    可我忽然发现,白铁绎的手也是微微冰凉。

    我困惑地抬头看他,正好小皇帝也淡淡地瞧着我,眼神如同墨云滚滚的天空,一片灰蒙深沉。我有点心惊,大声说:“哥哥,哥哥!”

    他定定神,对我微笑。

    ※※※※※※

    “啪!”赵登峰一把将白翦翦的翻译草稿按到桌上,笑得前俯后仰:“这算什么东西?伙计,这是赵墨啊!是中亚、南疆和阿拉伯的共主赵墨!老白,你写得活象三流歌星的退休回忆录……”

    白翦翦显然有点老羞成怒,赶紧一把抢过那张纸,认真地夹入活页夹。因为恼怒,她的耳根子有点涨红了,赵登峰看着越发有趣,拧了拧她红得半透明的耳朵,哈哈大笑。

    白翦翦被他笑得有点牙痒痒,忽然伸手在他额头敲了一个暴栗:“笑吧笑吧,再笑你的水煮鱼就没了。”

    赵登峰吓了一跳,赶紧装乖:“是我错了,我悔过。白小姐,白女侠,您老还是去煮水煮鱼吧。”他讨好地冲着白翦翦笑:“小的我来学着帮您翻译。”

    白翦翦其实很好说话,微微一笑,顺手敲了敲赵登峰的脑袋,果然没什么意见地穿上围裙,做水煮鱼去了。她平时像个工作狂人,做家庭煮妇倒是很像样子,在厨房叮叮当当忙乎,专业架势十足。

    赵登峰则耐下性子,对着电脑慢慢计算编码表、做翻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天书一般的字迹,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

    虽然看不懂内容,他还是觉得童年赵墨的字体显得有点张牙舞爪的,旁边的朱笔批注则明显沉稳雄浑了,带着凌厉的霸气,只能从某些特别的书写习惯看出,这是一个人的笔迹。

    “笔意很雄厚,但每一笔的收尾都颤抖乏力,看来赵墨受过很严重的手伤。”赵登峰自言自语着,忽然瞪大了眼睛:“奇怪?”

    童年赵墨的字体,居然也带着明显的收尾颤抖。但从白翦翦已经翻译的部分来看,赵墨幼年时候并没有受过重伤。怎么回事?

    赵登峰困惑地挠挠头,心想搞不好白翦翦的翻译真的有错,他对着屏幕看了又看,忽然低呼一声:“不对。”

    那黑色字迹和朱笔所述,明显是同一种结构的未知文字。但白翦翦也说了,赵墨本是中原皇族的后代,他童年时候便该只会汉文,怎么也用上后来的西丹文字?难道这本书话根本是个拙劣的假货?可那个盖着西丹皇帝纹章的金匣该如何解释?碳元素放射试验已经证明了书话和金匣的年代,假货的说法,似乎也行不通。

    赵登峰有点烦躁地喝口水,死盯着屏幕,忽然注意到,那个朱红的字迹角落,有一点隐约的暗红色,带着放射状,像溅上去的一小滴鲜血。赵登峰更纳闷了,不断滚屏,翻动所有的书话扫描图像,发现不少页面上都带着细微的血点。

    看来,写这个东西的人,一边写一边在咳血,按照那个时候的医学技术,书写者当时应该已经到了生命的晚期。

    赵登峰想到这一点,忽然一震,似乎被触动了什么莫名的情绪。

    如果是赵墨的话,这位雄霸天下的王者,那时候在想着什么?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慷慨激扬,还是长河落日的悲怆?但这份临死才写下的书话,一开始就绕着中原皇族写了如此之多,赵墨到底是出于什么心境呢?

    赵登峰瞪着屏幕,心头忽然莫名其妙一阵刺痛,似乎有人在用刀狠狠搅动着他的胸腔,令他肝肠寸断。他一下子冷汗直流,只好无力地趴在键盘上,说不出话来。

    厨房传来一阵一阵热烘烘的香气,白翦翦在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歌,她是个很能自得其乐的人,显然煮饭煮得十分愉快。赵登峰吃力地伸出手,想喊一声“翦翦”,却没有力气。

    朱红和暗黑的笔迹在他眼前飞舞如灵蛇,赵登峰轻轻叹了口气,陷入一片混沌。

2-崇文公主

    金匣书初译稿No.3译者:白翦翦2004/10/16

    那次之后,白铁绎对武德皇太后说:“墨儿长大了,再留在宫中诸多不便,不如在京中择地另外居住。”

    白见翔听了,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看了白铁绎一眼。她美丽的眼中闪过一道我不太懂得的光芒,随即垂下眼睛不说话。

    母亲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战战兢兢毫无意见,武德皇太后看看小皇帝,再看看我,嘴角现出一个冷淡温和的笑容:“既然这样,赏赐三千两银子买个宅子吧。另外,拨点人手让妹妹和墨儿使用。”

    我还不大懂事,一下子就急了,瘪着嘴大哭起来。白铁绎和白见翔沉默不语,母亲则赶紧过来捂我的嘴,武德皇太后看了我一会,笑了:“墨儿,人都要长大的,你也一样。”

    她笑容里面有种冷淡悲悯的意思,那是我不懂的。可白铁绎也并不对我做任何解释,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阵,什么也不说,起驾离去。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是皇帝,不只是我哥哥。

    那一天,我的行李被搬出了靠近崇文公主的寝殿。我拼命嚎啕大哭,几乎叫哑了嗓子,母亲则吓得心惊胆战地找武德皇太后请罪去了。

    起初还有太监小心翼翼搓哄我,后来他们不大耐烦了,终于有个胖胖的老太监说:“闭嘴!小公子,你已经失宠了,你不过就是个反王的儿子,还以为可以像以前那么猖狂吗?”他说着,用肥硕的手指狠狠掐了我一下,不耐烦地低喝:“你再哭,瞧我收拾你!”

    我被掐得很痛,不过更多的是惊呆了。那天,老太监教懂了我什么是“失宠”,也让我明白“反王的儿子”是多么可耻的东西。

    因为宅子一时置办不及,我和母亲被暂时安置到闲殿居住。我怕哥哥姐姐找不到我,特意用旧衣服画了两张地图,要太监送给小皇帝和公主。然后我开始眼巴巴地等着哥哥姐姐来找我玩。

    到了天黑也没等到,母亲要我睡觉,我只是摇头:“我在等哥哥姐姐呢,娘娘你先睡吧。”母亲叹口气,要侍侯我们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因为我喜欢缠着皇帝兄妹,这还是几年来我们母子第一次同住。

    人都散了,母亲搂着我,她向来温和怯弱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还真喜欢杀父仇人的孩子?墨儿,你不要忘记你爹怎么死的——”

    我知道爹是造反被杀,但那时候我其实不大懂这话的真实含义,呐呐地说:“可是老师说的,尽忠皇帝天经地义,父王造反被杀是罪有应得……”

    “啪!”母亲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她嘴唇颤抖,却不说话。我觉得头昏眼花,呆呆地看着母亲。她美丽的脸有些扭曲,忽然狠狠攥着我的衣领,低声说:“记住,是武德皇太后和当今皇帝杀死了你爹,父仇不同戴天,否则你枉为人子!”

    母亲的神态让我意识到,杀父之仇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可我想起白铁绎,要我和他不同戴天?这怎么能?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母亲却反而微笑:“墨儿,我已经问过今日你被贬的缘故了。呵,我的墨儿真聪明,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可你以后要显得笨一点。笨一点,才能活下来,为你爹报仇——”

    她扭曲的脸忽然温和了,抱着我亲了亲,柔声道:“墨儿,除了娘亲,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小皇帝母子,他们为了博仁君名声才留下我们活命的。你略有不对,白铁绎一定杀了你。白见翔那丫头——她不爱说话,可心里明白得很,也不是好人啊。”

    我看着她,可是眼里什么都瞧不清楚,耳边嗡嗡作响,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为爹报仇,是要我杀哥哥吗?我略有不对,哥哥就会杀我吗?

    我不信母亲的话,但老师教我读过的那些书,我其实也懂,知道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很多很多。可我不信,我和白家兄妹也会这样。呵,我那么热爱我的哥哥姐姐,皇帝那么仁慈,公主对我那么好……难道母亲要我杀他们,难道他们会终有一天杀了我?

    我不能说话,就是不住地打着哆嗦,如同得了最可怕的伤寒。不知何时,我就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里总是很混乱,到处是血,还有面目模糊的父王,他只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但他要我为他报仇,说父仇不共戴天,不报仇我就枉为人子。我也看到了母亲,她一会抱着我伤心哭泣,一会咒骂我。我还看到了那个胖大老太监,他笑眯眯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然后把我扔了下来,踩到地上,说:“你已经失宠了。”我又看到武德皇太后,她紧紧抱着我,可是她的怀抱冷如霜雪,淡淡说:“你得长大。”我觉得几乎不能呼吸,拼命大叫:“哥哥,姐姐,快来救我……”

    可是梦中没人理会我,我闷得快要死掉,大口大口喘气。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了我,那么熟悉,我欢喜大叫起来:“姐姐!”

    用力睁开眼睛一看,啊,竟然真的是她!

    白见翔的脸在宫灯晕光下越发秀美绝伦,她沉默地看着我,眼中有点忧愁的意思。良久笑了笑:“是啊,墨儿,姨妈说你发烧了,我来看看你。”

    我很欢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声嘀咕:“来了就好了,姐姐,我做了好多恶梦——”忍不住又对她撒娇。

    白见翔不做声,只是伸手抱过了我。我看到母亲低着头伺立一边,她头上宫花微微颤抖,鬓发间闪动着一丝银光。呵,原来我美丽的母亲已经衰老了。

    我忽然想起那句“父仇不同戴天”,忍不住打个寒战。这样一定不对,母亲伤心了。我缩了缩身子,从白见翔怀中挣出来,低声道:“谢谢姐姐,我现在没事了。”

    白见翔大概也觉得我有点不对劲,静静凝视我一阵,嘴角一弯,低声道:“好好将养。”然后起身。

    她的贴身宫女莘宁和晓月连忙挑起一对宫灯,我看到莘宁的大眼睛中居然露出有点怜惜的神色,不禁心里一阵苦楚。我竟然沦落到被侍女们可怜的地步了?

    宫灯的淡淡光晕伴着白见翔清秀婀娜的影子远去。我沉默地看着她,觉得有什么恋恋不舍的东西也跟着消逝了。

    那之后不久,我被封为“安宁候”,赐了一个宅子居住。皇帝拨了不少人伺候我和母亲,这些人态度都很恭敬,但不许我出门一步。后来我才明白,这就叫做“软禁”。

    日子总是很平静的,我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跟随皇帝派给我的老师读书。这位老师正是当初在上书房夸我很像西海郡王的梅老学士。他经常很努力地教我一些社稷为重、精忠报国、节义双全的道理,我后来慢慢懂得,他怕我继承了父亲反叛的血脉。

    就这么两年过去,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念白家兄妹,但他们没来过我的安宁候府。其实,皇帝给我的封号已经说明了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安宁一辈子就行了。对于帝王之家来说,白铁绎的确给我做了最仁慈的安排。

    可我想念他们,更渴望建功立业。我得想办法改变目前的困局。

    ※※※※※※

    赵登峰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实在无聊,只好看白翦翦新做好的翻译稿解闷。看到后面,明知道有些煽情的话纯属白翦翦那个三流文学小混的无聊加工,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赵墨啊,想不到你这家伙小时候还真傻,看来你对皇家满有感情嘛,搞不好还爱上那个公主了。”

    他还真没想到一代霸主赵墨的童年是这样子,忽然觉得赵墨有点可怜,对着笔记出神一会,心脏似乎又隐约闷痛起来了。

    赵登峰按了按心口,觉得纳闷,他向来是个健康得过分的家伙,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有过,想不到昨天莫名其妙就昏倒在地,自己想起来都懊恼。当时心痛得那个架势,莫非自己忽然有了心脏病么?

    伴着叮叮当当的锅铲起菜声,厨房传来一阵香气,居然是黑竹笋烧鸡的味道,赵登峰吞了一下口水,心情立刻高兴了不少,扯起嗓门大吼:“白翦翦,你真的做了黑竹笋烧鸡啊?”

    白翦翦的声音在烟雾中听不大清楚,依稀是一句:“你还在生病,少说话费神。”她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不急不慢的调门,平时赵登峰嫌她脾气慢得像蜗牛,现在念在烧鸡的份上,居然觉得白翦翦的声音好听得很,果然笑嘻嘻不问了。

    厨房香气更重,赵登峰用鼻子用力吸了一下味道,忍不住心花怒放地喃喃自语:“早知道生病的待遇这么好,我早该装病了。”

    白翦翦正好端着烧鸡出来,闻声笑眯眯补了一句:“原来是装病啊?啊,我忘记了,这烧鸡还得多加一点盐,这就回锅去……”赵登峰一听,吓一跳,只怕被她咸死了,爬起来连忙说:“谁说的,我真病了。昨天忽然心痛得要命,真是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比窦娥他爹还冤——”一边扮可怜,一边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只鸡腿吃。

    白翦翦想起昨夜他面色惨白、毫无知觉的样子,也有点心惊肉跳,摇头说:“还真是怪病,一下子死了似的,我差点叫救护车。你要真挂了,我怎么和你妈妈交待。”

    赵登峰见她果然忧虑,知道昨天劳烦白翦翦辛苦照顾一晚上,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宽慰她,一边用力啃鸡腿一边说:“我啊,天生要祸害一千年,哪里这么容易挂。”

    白翦翦见他一脸无赖样子,顺手又赏他一记暴栗,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昨天迷迷糊糊的是不是发恶梦啊?后半夜一直在说梦话。”

    赵登峰哪里想得起来,奋力对付着鸡腿,心不在焉地说:“我怎么知道?唔……大概是梦到什么美女没搞定?我老是相亲失败,他妈的,我这么英俊潇洒居然没老婆——”忽然顿了一下,有点好奇地反问:“你听到我说的什么?”

    白翦翦看了他一眼,迟疑一会说:“我也没听清楚,好像在叫‘铁绎啊,见翔啊’,你是不是看我的翻译笔记看得走火入魔了?”

    赵登峰一愣,怀疑地笑了笑:“哦?不可能吧?你哪有写得这么煽情。”白翦翦说:“真的。你满身冷汗,按着心口呻吟,活象有人在剜你的心,那口气惨得什么似的。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来,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你闭嘴。”她说到后面好像有点心虚,声音沉了一下。

    赵登峰怀疑地摸了摸油腻腻的嘴,小声说:“喂,你不会是用的实验室的封口胶吧?”白翦翦一愣,浅浅一笑,说:“你怎么知道?”赵登峰看她神情像是开玩笑,摸到嘴上没破皮,松了口气,瞪她一眼:“小丫头,借你胆子也不敢。”

    白翦翦脾气好,听了只是笑,眼看赵登峰差不多把鸡肉扫荡一光,又去厨房盛了一碗来,乐得赵登峰不住口夸奖:“老白,你今天真乖。”白翦翦笑眯眯守着他吃完,忽然说:“你这个病来得怪,明天去医院检查。”

    赵登峰最怕医院了,连忙摇头:“不去不去。我大概偶然感冒,睡一觉就没事了,现在胃口好得很!”

    白翦翦见他固执,只好暂时放弃劝说的念头。她收拾了碗筷出来,看到赵登峰还在盯着那翻译笔记瞧,日光灯照得他的脸非常苍白,神情凛烈凄凉,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白翦翦一阵心惊,顺手把笔记夺过来:“你不要看了。”

    赵登峰不服气地说:“老白,你这是干嘛?之前你求我看我还不想看呢,现在我想帮忙,你还拿架子不成?”

    白翦翦说不出理由,只是摇头:“总之你看了笔记不大对劲,大概太用心了,这样不行。这个研究,以后我一个人做,你别管。”

    赵登峰知道白翦翦固执,可心里对这个研究的兴趣越来越高,只好放软口气说:“我现在是对西丹古国的事情很有兴趣。白翦翦,你让我也参加吧。我都这么大了还老是相亲失败,那帮女人都说我差劲,做学术没成绩,做人没地位,连研究员都是挂靠的……老白,你好歹匀点机会给我……”

    他又开始扮可怜,嘟嘟嚷嚷说了半天,不过这次倒是说了实际困难。白翦翦也觉得是个问题,叹口气说:“那好吧。不过你别太累着自己。”

    赵登峰心里直叫冤,他当时看了那个书札一会就忽然心痛昏倒了,哪里有累到,分明是飞来横祸,搞不好那叫做懒病。不过这话不能明说,还是让白翦翦觉得他勤奋,比较有面子。

3-阿英与阿芙的诀别

    母亲年正青春,却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经常生病。我十岁那年的秋天,她开始卧床不起。一天一天,都是对着帘外风雨出神。衰老而满是皱纹的眼睛,充满绝望不甘的愁苦气息。

    我没法按照她的意思去报仇,但我也不愿让她更加难过,所以在候府中绝口不提当今皇帝和崇文公主。以后,我也不会再粘着白铁绎、白见翔了。

    小小的安宁候府,俨然成了远离朝政的清净所在。只有我的梅老师,经常淳淳教化我,唯恐我邪性不除,走上万劫不复的叛逆之路。

    可老师不明白,我也想尽忠报国,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我就这么被圈禁在候府,没有人肯相信我,没有人肯起用我。来自叛逆者的血液,成了我身上无法回避的烙印。至于白铁绎……他大概早就忘记有个赵墨兄弟了吧?

    因为梅老师的缘故,我还是可以了解朝中大事。这些年关外青龙蛮族势力渐大,不再服从我朝管制,大将黄政奉太后旨意带军征讨,结果折在阵前,反而损了五万大军。这是先皇以来朝廷最大的一次败仗。消息传回,举国震动,武德皇太后大怒,本待亲自出征,因为南方湖匪猖獗,不便两头作战,皇帝母子商议之后,决定和蛮族议和,厚加赏赐,约为从属之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青龙蛮族首领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接下了东关王的封号。

    我不知道白铁绎作出这个决定时候的心情,但我可以想象少年天子被迫贿赂蛮族的屈辱之感。据说,白铁绎下令重新开设武举,他自己则每天在宫中苦练骑射,用五十斤重的偃月长刀习武,双手破皮流血不用说,还差点骨折。我猜测,他在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亲手打回失地吧?

    梅老师说,当年我父王那次反叛,虽然没有成功,其实极大动摇了朝廷的根基。西海本是我朝产马之地,叛乱之后,西海各大马场几乎尽数毁于战火,我朝的骑兵从此一蹶不振。这次对青龙蛮族的惨败,正是败于骑兵。叛军当年杀过江汉,沿途赤野千里,江汉本是天下粮仓,几乎因西海之乱毁于一旦。如今的湖匪作乱,也是因为民生凋敝,不堪继续。诸事皆不如意,这些年的国势,其实已经大不如前。

    梅老师的话,令我非常痛苦,脸上激辣辣发烫,呼吸艰难,屈辱和自卑令我恨不能钻到地下去。我经常看出梅老师对我的担心和隐约轻蔑,可从没想到原来父王当年的叛乱带来如此可怕的后果。或者该说,那是我的罪过。若不是相士说我“贵不可言”,父王纵然野心勃勃,也不敢贸然发动兵祸吧?如今国家如此艰危,我这个祸根,却呆在安宁候府的小小天地中享受清福,实在可耻可恨!

    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醉酒。心事如麻,想着昔日宫人对我防范而轻蔑的目光,武德皇太后冰冷的怀抱,白铁绎沉稳莫测的眼睛,白见翔温和忧郁的神情,只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

    “赵墨!你是罪人,你是罪人……”这个可怕的声音追随着我,令我几乎窒息。某种强悍的野性却悄悄冒头,让我的血气几乎燃烧起来。

    我醉醺醺地找到母亲,瞪着她,说:“娘,对不起,我要想办法出仕。”

    她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话,过一阵,颤抖着举起手,似乎想给我一记耳光。但她一直疼爱我,毕竟不能下手,就这么颤抖良久,终于说:“你——要为你的杀父仇人效力?”

    我看出她的痛苦,跪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说:“是。娘,对不起。西海之乱,遗害天下。如今连青龙蛮族都欺到我朝头上来了,我要出仕,洗刷国耻。”

    她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眼中的痛苦和迷惑一起燃烧。我知道这一切对她是很难接受的。母亲是个很忠贞的女人,她认定了父王一辈子,便觉得他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今天的话,只怕令她痛苦难当。

    可我不能对母亲说谎,宁可被她责罚。

    良久,她枯涩地笑了一下,喃喃叹息:“呵,你果然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然后精疲力竭地躺下去,背对着我,不再说话。

    我也不作声,在她床前跪了一夜。那天晚上,她一直咳嗽,我沉默地服侍她,但她一直不说话。我们各自的痛苦,只怕都是对方无法理解的。

    那之后,母亲的病越来越重,我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但我不敢问她有什么心愿,我心里有数,她余生中唯一的愿望,不过是为我父王报仇,而这一点……我知道恐怕不能做到。我小心服侍着母亲,丝毫不让侍从插手,但她不肯看我一眼。

    有一天,她忽然微笑着对我说:“墨儿,代我传话,请姐姐和阿铁来看我吧。你……不是想出仕么?他们来了……你好好说……”这话没说完,又是断断续续的咳嗽。

    我一下子跪在她床前,颤抖不能言语。我知道她要死去了,可怜的母亲,她那么温柔,虽然恨我对父亲的背叛,她毕竟至死为我打算。

    得到侍卫的禀报,当天黄昏,武德皇太后和小皇帝冒着风雪驾临安宁候府。

    数年不见,武德皇太后的风范和威仪丝毫不减。白铁绎却已越发长成,当真是龙章凤表、气势夺人。我看到他的影子,一阵茫然,无法分辨这是虚幻还是真实。

    太后握着母亲的手,静静叹息:“阿英,你一直恨我,是么?”她一向是个威严冷酷的女人,这时却罕见地露出了惆怅的神情。

    母亲的神情已经很迷乱了,却还是打起精神,勉强说:“都……都过去了。阿芙,姐姐,呵……帮我照顾墨儿……”她竭力想对武德皇太后作出一个笑容,却枯萎得不成样子。

    武德皇太后的眼睛闪动着隐约水光,沉吟着还没说话,白铁绎开口了:“姨妈,我答应你。”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子霸气。我的母亲慢慢微笑了一下,叹口气,闭上眼睛。

    她去得非常安静。多年的痛苦之后,她终于可以去地下见到她一直苦苦思念的父王。或者这是她的解脱,但我无法不悲伤。

4-剑在匣中待龙飞

    母亲过世后半年,武德皇太后和小皇帝召见了我,白见翔也随侍一侧。她现在越发美丽得惊人,可我知道提醒自己,以前那些迷恋,都是不对的。就这样,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相对沉默。

    白铁绎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温和仁慈、不动声色。但我记得母亲,所以我不敢再亲近他。他和太后是杀了我父亲的人,所以,我要尽忠朝廷,但我不能再和杀父仇人亲密,否则地下的母亲一定会辗转反侧、不能瞑目。

    可我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崇拜。他的脸刚强沉稳,眼圈有点发黑,据说那是他经常熬夜批阅奏章的缘故。手上累累的茧子,那想必是每日练武的结果。虽然现在时局艰难,白铁绎一定会成为光照史册的中兴之主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肩头一重,原来是白铁绎拍了拍我的肩膀:“墨儿,我答应过姨妈,好好照顾你。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这双眼,还是黑宝石一般深邃,那么温柔聪明和仁慈,但我却不是昔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了。

    我说:“皇上,我想参加科举,让我有机会入仕,尽忠朝廷。”他愣了一会,没作声。武德皇太后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淡淡一笑:“难得墨儿有此心意,既然这样,皇帝便赏墨儿一个恩典,赐同进士出身罢。时下李奇勋正在江汉一带剿讨湖匪,墨儿可去随军历练。”

    白铁绎眉峰一动,却还是沉吟,过一会微笑着说:“太后说得很是。不过儿臣还有一个愚见。墨儿还小,不堪远行。正好梅老在翰林院供职,墨儿何不跟着老师修撰史书?学着光大忠义之事、贬斥奸佞之行,那正是尽忠朝廷的大道。”

    皇太后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然后点头:“皇帝说得也是。”

    我看了他们半天,直到武德皇太后的眼睛又有了刀锋般的锐利。白见翔无意识地动了动衣袖,环佩叮当微响一声。我知道她心里有事才会如此,于是垂下眼睛,恭敬地微笑,对他们谢恩。

    事后梅老师听了这事,苍老的脸上竟然冷汗直流。他沉吟良久,叹息一声:“墨儿,你的命算是捡回来的。傻孩子,皇上对你真的很好啊。你……唉……”

    十六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置身朝廷,虽然职务低微闲散,我还是渴望能作出一番事业,洗雪父王叛乱之耻。

    剑在鞘中待龙飞。何时何地,何时何地?

    金匣书初译稿No.5译者:白翦翦2004/12/8

    这两年的国事,越来越有危险的迹象。

    立秋不久,边境传来急报,青龙蛮族频频扣关,对我朝颇有忤逆。这明显是在试探虚实,一个应对不好,很可能成为大举发兵的前兆。如何处置,在朝廷上激起激烈的争论。白铁绎一如既往地沉默,端坐在宝殿上,静听两派大臣滔滔不绝的雄辩,却什么话也不说。性格威严刚烈的武德皇太后竟然也保持沉默,显然,她清楚地知道,目前朝廷的兵力还不足以扫荡青龙蛮族,但也不容他们进一步坐大。如何取舍,十分艰难。

    就这样,廷辩三日,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谁也琢磨不透皇帝和太后的意图,就在这惴惴不安的气氛中,万寿圣节来到了,按律群臣要在此日恭贺皇帝生辰。尽管有着青龙蛮族的阴影,皇帝决定还是如常举行贺宴。我私下猜测,白铁绎大概不希望让人心更加不安,再没心情也得把贺宴维持如往。

    在贺宴上,我意外地看到了白见翔。按律公主本不该参与这种贺宴,但白见翔聪明稳重,才具惊人,向来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能置身万寿圣节大宴,她在武德皇太后和白铁绎心中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两年不见,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绝伦的女郎,眉目秀美,语气温和。可我看不透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如水,却又深不可测的眼睛,似乎预示着某种危险。我告诉自己不要看她,可我还是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小会。在她发现我的注视之前,我及时移开了眼睛。

    或者是心事重重的原因,白铁绎比平时喝得多一些,向来苍白如玉的脸也显得有些发红,用过分豪爽愉快的语气向群臣敬酒,接受他们的道贺。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翰林院修撰,平时几乎没有机会和白铁绎说话。这次也混迹其间敬酒,可白铁绎并没有多看我一眼。我也有数,崇文宫里和白家兄妹共有的往事,那已经过去了。

    我不能忘记那些日子,可又不能让地下的母亲不安。所以,能有这样的结果,或者我该庆幸吧?可我还是像白铁绎一样,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一点。

    国事家事,都是一片混沌,我看不清前面的路。醉意朦胧,我慢慢离开了相互敬酒的同僚们,踩着满地干燥松脆的落叶,独行到不远处的小石桥边,就着石阶坐下。

    秋日的水总是沉静苍茫的,带着不可琢磨的深碧色,无声无息地静静流淌,满地落红,也有一些飘落水面,越发艳丽得惊人。那让我想到血液的颜色。不知道是不是我身上来自父亲的野蛮传承的缘故,我对鲜血和死亡并不害怕,甚至渴望亲临战阵。

    我每天都在练武,最冷的时候也日日用冷水沐浴,又结交了一些精通兵法战阵的朋友。我做这一切,也许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盼着上阵杀敌。青龙蛮族的威胁,来自父亲的耻辱名声……都像烈焰一样催动着我。

    男儿一世,志在报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白铁绎相信我呢?

    一片红叶打着旋落到我肩头上,我正要拂去它,一只手把它拿开了。我抬头,看到白见翔沉静的眼睛。

    我连忙起身行礼:“微臣拜见公主。”她浅浅一笑,白玉般温润晶莹的手随意把玩着那张红叶,神情温和淡定:“还是叫我姐姐吧。墨儿……呵,你长大了。”

5-初出茅庐

    金匣书初译稿No.6译者:白翦翦2004/12/15

    我的口才在她面前向来无用,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沉默。她沉思一会,轻轻说:“听说墨儿勤练兵法武艺,男儿理当如是。”

    我听得一惊,想不到她隐居深宫,耳目却如此灵通。既然崇文公主知道,那么白铁绎也一定知道我的近况。他们如此留意我……或者是关心,或者是防范一个反王的后代吧。不管怎么样,这说明他们认为我有被关注的价值。

    我精神一振,本想和她说什么,白铁绎慢慢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白玉杯,脸色微红,样子有点薄醉,看着我和白见翔微笑:“啊,是妹妹和墨儿。”

    我连忙对皇帝行礼。白铁绎微笑着问:“在说什么呢?”白见翔微微一笑:“在说墨儿的武艺。”

    白铁绎沉吟着“啊”了一声,带着醉意说:“墨儿习武很刻苦吧。”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忙跪下道:“男儿在世,但求报国,可以不顾其身。如今青龙蛮族猖獗,志士激愤。微臣习武,但求陛下赐臣报国之机。”

    白铁绎醉意朦胧的眼睛忽然变得清醒冷静,不动声色看了我一会,徐徐道:“赵卿打算如何报国?”他的称呼变成了对朝廷大臣的庄重称谓,也许这意味着他在认真听着我的言语,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机会。白见翔微微一笑:“你们议论国事,那我走了。”

    我按下激动,低声道:“听说陛下在宫中也是日日习武,是希望有朝一日亲征青龙蛮族,踏破青龙州,是么?如今青龙蛮族频频试探,意在中原。若一昧姑息,祸乱更大。微臣不才,愿代为驱策,投笔从戎,洗雪当年东关兵败的国耻!”说到最后,我重重磕了三个头,额角流血,滑到眼帘,我却眼睛都没眨一下。

    白铁绎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带着滚滚墨云的灰沉颜色,盯着我,不说话。这几乎是兀鹰一样的眼睛,我却丝毫没有退避,用热切激烈的神情回应着他的凝视。

    白铁绎忽然笑了笑:“忠心可嘉,朕心甚慰。”他笑容爽朗,眼中却没有带上笑意,沉声道:“赵卿想请领兵马,出战青龙蛮族么?可惜你从小生长京华,不经战阵,此事不妥。你安心做好修史之事,便是尽忠于朕了。”

    我摇头说:“陛下,微臣并非此意。发兵东关,尚不得其时。如今秋高马肥,水草丰美,正是青龙蛮族战力最强的时候。此时出兵,凶多吉少。”

    白铁绎的眼中带上深思之色,似乎第一次看清了我的存在,一时有些出神。我看出他的意外之感,趁机再补上一句:“微臣所请,便是出使东关,代陛下呵斥东关王,以正其心。”

    白铁绎目光闪动,显然对我的话有了兴趣,又问:“你认为光凭口舌能威慑东关王么?”

    我顺手抹了抹脸上湿漉漉的血渍,沉声道:“东关王要是毫无畏惧,就该趁着秋高马肥之际南下中原,何必频频滋扰边境,却又不一举发兵?岂非反而让朝廷戒备?他摆明了也是心中无数,故意试探朝廷态度。若陛下不加呵斥,此人只怕当真反志坚定,兵祸难免。”

    白铁绎眼中神采大盛,身子不知不觉前倾了一下,接口说:“就算呵斥东关王能约束一时,青龙蛮族势力总是年年坐大——”

    我一拱手道:“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所以,微臣出使东关之后,重加斥责,东关王既然不敢立刻开战,势必被迫请罪。朝廷宽宏抚慰,东关王想来以为有一段清净。朝廷再秘密筹备兵马,待开春之际,冰雪初融,道路疏通,又正是东关最缺粮草食物之时,朝廷可趁机奇袭青龙蛮族,扫灭此患。”

    白铁绎沉默地听完我急切的奏报,眼中光彩明亮异常,忽然笑了,说:“出使东关么?如卿所奏。”

    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却如同春雷一般震动了我!一下子,极度的兴奋几乎让我燃烧起来!

    三日廷辩,白铁绎一直沉默,想来他心里早就打定了扫荡青龙蛮族的主意,只是苦于机会不妥。我的话,正好符合他的打算。

    我是反王的后代,武德皇太后一直想要除掉的人。但皇帝信任我,让我作最重要的事情。苍天在上,他毕竟信任了我!我终于有机会洗雪国耻家耻。

    我啪地一下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低声道:“赵墨一定不辱使命!”

    朝廷下旨,派我出使东关,并以均佑年状元方逸柳、诰命奏事官严昊为左右副使。

    说起这方逸柳,和我倒有种神秘的联系。当年梅老师想劝谏皇帝起用他,结果被我多嘴说破,白铁绎因此对我生出戒心,软禁我数年。想不到我如今却要和他一起出使东关。

    出使前两天,崇文公主白见翔召我进见。

    得到这个宣召,我非常意外。我虽然是武德皇太后的外甥,生长宫禁,可已经长大了,出入内宫有所不便。白见翔熟知礼法,作出这次宣召,定有特别的缘故。

    我不敢细想这个缘故是什么,只可以肯定一点,她要见我,绝对不是出于爱情吧。不错,我从小爱慕白见翔,但对于崇文公主这样的皇室儿女来说,感情绝对是最后的考虑,她关心的事情,通常比男女情爱更远、更多。

    但我还是不可抑止地出汗心跳,忍不住幻想见到她的种种情形。或者这将是我今后最大的阻碍,我无法像其他皇族儿女一样,摒绝情感,彻底冷静地考虑一切。

    这次出使,危险很大,也许我就回不来了。我该对她说点什么吗?

    白见翔居住的浩昭苑在皇城较为偏僻的西面,清简淡雅,正如她的性情。我进去的时候,她端坐中厅,似乎已经等待了一会。

    外面阳光灿烂,中厅仍然清清冷冷的,我走进来觉得有点寒意,心里却还是火烫着。白见翔一身淡藕色宫装,双颊略用了一点胭脂,显得越发娇艳。这让我十分惊喜。我记得她向来不喜脂粉,这次难得打扮,难道她……

6-密约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得难以控制,想说话,就是无法开口。直到她轻轻咳了一声,我终于不安地说:“臣进见来迟,公主恕罪——”

    白见翔双眸如水,轻轻一笑,示意我坐下,柔声说:“是我提前在等。墨儿。”

    这句话包含的种种可能让我几乎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头晕目眩,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叫着墨儿的时候,口气柔和如春风,我简直不敢想象更多了。

    我摇摇晃晃在她身侧的锦磴坐下,风一过,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那是我童年时候熟悉的味道。那时候,她曾经抱着连夜哭闹不休的我,柔声哄我入梦。

    呵,她一直那么美那么美……

    白见翔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一会,说:“墨儿,听说你要去东关,打算如何与东关王斡旋呢?”

    我心里一沉,把某些痴心妄想恶狠狠掐了下去,等冷静一下才说:“臣以为,东关王素有悍勇之名,要是臣态度软弱,定不能服人,太强硬则可能提前引发战祸。奉旨训斥是大节,宜强硬,其余小处可柔缓。”

    白见翔笑盈盈听我说了,慢慢品一口茶,又问:“墨儿以为东关王此人如何?对出使之事有把握吗?”

    我想了想说:“此人勇猛有刚略,志气不小,若稍有放纵,恐难以节制。青龙州民风强悍,以前就是太祖皇帝以兵力压服。要不是青龙州缺少铁器,兵革之利不如我国,东关王只怕早就反了。臣此次出使,恐难说服东关王不反,唯尽量推迟东关之叛,争取时间,以便朝廷择机突击东关。”

    白见翔静静听我说完,笑了笑:“墨儿有这见识,不是孩子了。奋身斥责至于殒命者,徒有忠名,无益国家。屈身辱志于敌国者,千秋骂名。所以要示以柔缓,行以方正。古语说,疾风知劲草。又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草之劲节在于坚韧,木之摧折在于过刚。你只记着,心欲方而行欲圆,便是道理。”

    我心头惕然一惊,缓缓点头。

    白见翔沉思一会,忽然叹口气:“墨儿,我不久也要去北方小固城,你大概不容易见我了。”

    这句说得好没来由,我愣了愣:“小固城?”那是白国北方苦寒之地,太祖时候设有兵马驿,取名小固城,向来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说是城,听说只有零星半牧半猎人家,连正经城郭都没有,艰苦难以想像。白见翔是地位最尊崇的长公主,又体质娇弱,她怎么要去那里?

    一想到宫廷里面的明争暗斗,种种可怕的可能性让我忧心不已,忍不住霍然而起:“公主,你被贬斥了?我要去见皇帝——”随着我起身,茶盏应声破碎。随侍一侧的莘宁和晓月吓得目瞪口呆,好一阵,莘宁才想起跑上来收拾。

    白见翔大概没想到我的反应这么激烈,忙说:“墨儿莫急,我自己要去的,求了皇兄和母后一个月他们才答应。”

    我吃惊地看着她,白见翔显然觉得不便解释什么,又品了一口茶。

    我知道她做事向来很有道理,既然她不肯说,我再问也没用。忽然明白,这次相见之后,就算我幸运地从东关归来,只怕也很难见到她。怪不得白见翔要不顾礼仪召我进见……

    我默然一会,百般滋味杂陈,终于鼓足勇气,缓缓说:“公主,我回来后,到小固城找你可好?”

    白见翔手中茶盏微微一颤,溅出一滴水。她双目微垂,睫毛颤抖,似乎被我的话深深困扰着,过一会才抬起眼睛,一向柔和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些波澜。

    “不,如果你回来,墨儿,皇兄一定会封赏你,那么你去做云州刺史吧。”

    我的血液陡然冰冷,心里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地绞着,手足僵硬,尴尬地想说点什么圆场,就是迟钝得无法开口。

    发现我的异样,白见翔温和美丽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忽然紧紧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我没预料到她这个越礼的动作,脑门一晕,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却听她静静地说:“东关之叛,势不可阻,朝廷未必能抢到先手。你这次去,要多多查看青龙州军情。云州靠近青龙州,万一东关王提前举事,你要第一个阻击。”

    这句话寄望深厚,让我的血液猛然沸腾起来,人也顿时清醒过来。我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告辞。

    白见翔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墨儿。”

    出来时候已经日色微斜了,白见翔沉默地和我走了一会,忽然说:“墨儿,我要你别来小固城,你不欢喜了,是吗?”

    我向来瞒不过她什么,只好点头承认。

    她轻轻叹息一声:“墨儿,我……怎不明白你的心事……我……现在国势艰难,正是用人之际,好男儿正当有所作为。你平生志气,都在东关之行了。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都盼着你好好的……”

    她平静温柔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裂缝,仓促地停下,不再说什么。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事,巨大的甜蜜暖流冲入心头,心醉神迷地对她跪下,低声说:“公主,等打败东关王,我再来见你。”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纤细的手指轻轻挥了挥,示意我起来。我顺势亲吻她的手,她哆嗦了一下,并不反对。随行宫女几乎吓傻了,却被白见翔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夕阳下,我看到她眼中柔情而悲伤的神情。我忽然疑心,她对这场东关之危十分悲观。

    来不及想太多,我匆匆低下头,亲吻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那是我梦想了太多次的事情。

    白见翔在我怀中颤抖,忽然阻止了我,示意我放手。我向来对她依顺,果然放手了,她却踮起脚尖,亲了亲我的嘴唇。

    “墨儿,记住你的话。”她浅浅一笑,柔声说。

    离开浩昭苑,我从极度的晕眩中清醒过来,忽然想到:白见翔自请去苦寒极北的小固城,难道也和东关之事有关?她打算在小固城做什么?

7-西丹古国的谜语

    赵登峰嘴里叼了一枝铅笔,对着书本直打瞌睡。为了跟得上白翦翦的进度,他主动要求学一些辅助知识,不料白翦翦直接塞给他一本3I算子的资料,可怜赵登峰大学里面高等数学就是低空通过的,工作之后数学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要他看这个玩意,简直就是要命。

    问题是,除了这个莫名奇妙的3I算子,白翦翦给他的书单还有什么混沌、模糊、小波、分形等等一大堆古怪东西。分开看倒是每个汉字都认识,充分说明他赵登峰绝对不是文盲,可合在一起,十分的满天星斗不知所云。赵登峰看到后来,惨呼不断,简直哭出来的心思都有了。要不是赵墨的神秘一生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依照赵登峰懒散的脾气,早就丢下书不管了。

    呵欠……越看越闷,好想睡觉……呼呼呼呼……赵登峰的头一会儿啄一下,越埋越低,没多久就垂了下去,趴到书上睡着了。

    梦境千奇百怪,他好像听到千军万马的呼啸,还有什么低沉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温存而压抑,像呼唤也像叹息,带着无穷无尽的缠mian惆怅。四周都是绵延广袤的荒芜大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好像看到一个不断练武的人影。

    赵登峰知道在做梦,也不吃惊,反而有点心醉神迷地想:这是不是赵墨呢?或者是赵墨崇拜的皇兄白铁绎?那人影矫健灵动,刀光纵横,英气夺目。赵登峰越发好奇了,问他:“是赵墨吧?想不到你蛮帅的。”就想凑近一点看看。

    “哎哟!”脑门忽然一痛,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白翦翦正笑眯眯正在身边,说:“又看得睡着?是谁说要发奋刻苦,和我一起破解西丹古国之谜的?原来是做梦解谜去了。”

    赵登峰不好意思地挠挠被敲痛的头,认真地说:“你别说,我还真做梦了。”于是把梦境说给白翦翦听,末了抱怨:“要不是你敲醒我,搞不好我就能梦到赵墨!”

    白翦翦倒没有笑他,反而有点担心地说:“赵登峰,你真的走火入魔了。每天都念着这个赵墨的事情,这样可不成!”

    赵登峰笑了:“我倒觉得说不定做梦时候更有灵感,可以想通一些我平时想不到的东西。”白翦翦直摇头,赵登峰不想他担心,索性岔开话题:“你让我看这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啊?”

    白翦翦不做声,似乎有点心虚,赵登峰觉得不对,又追问一句。白翦翦无奈,小声说:“其实对这次的金匣书话翻译没太大用,而且现在的翻译可能做不下去了。不过,我觉得你数学太差,以后做深层数据分析可能比较吃力,所以骗你多学点东西。”

    赵登峰气得瞪眼,但听她说翻译可能做不下去,有点着急,问:“为什么做不下去?”白翦翦解释:“赵墨成年后用词变得很复杂,重复率非常低。加上以前从没出土过类似文字,光靠金匣书札,样本数量太少,后面的东西,我只能分析出20来个单字,但组合不起来。越到书札的后面越是这样。”

    赵登峰听了很是失望,喃喃道:“没有办法吗?没有办法吗?”急得不住挠头。白翦翦摇头说:“除非我们找到更多的西丹书简,否则翻译很难继续。”

    她说着苦笑一下:“不过现在的研究成绩,已经足够我们发表质量很高的论文。以前的考古学界,对长老赵约翰一直无法确认来历,甚至有人认为他可能是带有欧洲血统的景教徒。但现在,我们证明了赵墨和白氏皇族的关系,还有他的身世,童年。最关键的是——我们证明了赵墨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西丹古国位置虽横跨中亚、西亚和新疆,却是中国人建立的。我现在怀疑,当时的西丹国民,应该有不少是赵墨的部众。也就是说,十一世纪的时候,中国人已经在那个地方繁衍壮大……”

    赵登峰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口气越来越急,知道这丫头的考据癖又发作了,赶紧止住她:“好吧好吧,你说得都对。可是我还是想破解这个金匣书札的秘密啊。赵墨后来怎么样了,西丹古国到底怎么回事,可能这个金匣都能告诉我们。赵墨是罕见的英雄豪杰,我们能解开他的一生经历,也是荣幸啊。白翦翦,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白翦翦其实也对这金匣书札很有兴趣,想了半天,说:“除非我们想办法去一趟中亚,找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可你也知道,咱们很难跨国去考古,而且听说苏联解体后中亚各共和国的局势一直不大稳当。再说,中亚地广人稀,除了昔日的西丹王城,普通地方恐怕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现在谁也说不清西丹古国的王城在哪里,我们就算要去,也显得太盲目……总之麻烦。”

    她说了一大堆困难,赵登峰越听越头大,却又不甘放弃,只好说:“那我们慢慢琢磨你已经查出的词根,说不定有用。”白翦翦叹气:“也只好这样。”

    但事情并非如此容易。

    白翦翦分析出的词,主要有“战斗”、“叛徒”、“想念”、“忍耐”、“受伤”等几个词,还有几个大概是地名,但很难看出所指的地理位置。两人忙活了足足半个月,几乎没有进展。

    在赵墨的书札中,出现这些词,意味着什么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战斗与叛徒所代表的血腥意味,那是不言而喻的。赵墨说到“受伤”的次数之多,更是令人惊心。金匣书札的颤抖乏力笔迹,也证明了书写者的手的确状况恶劣。想必西丹立国的过程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恶战。

    可是,赵墨不断提及的想念与忍耐,又是指的什么事情?从以前的翻译笔记,可以看出赵墨是个性格强烈的人,这个神秘王者的感情世界,大概也藏着一些恩怨缠mian的故事吧。

8-双色笔迹与放射状血点的暗示

    赵登峰反复思考着,没有答案,却越发好奇起来,渴望了解赵墨更多。他狂热的程度,连白翦翦也觉得离谱,赵登峰却不管这么多,索性到市里图书馆借来一整套《白史》,细细研究。这倒是提醒了白翦翦,觉得是个可行的方向,便陪着赵登峰一起钻研故纸堆。屋子里堆满了白朝的正史、野史和书集杂典。

    奇怪的是,史书很少提到白朝宣宗皇帝白铁绎堂弟的事迹,到底他是不是后来的西丹皇帝赵墨,很难证实。甚至对赵墨提到的父亲,西海郡王白震岳,也只有《白史•卷七十一》的《德宗武德皇后律氏传》上寥寥两句话:“天辅二年,西海白震岳反,诸州皆遭涂毒。后遣李德让平之,五月,震岳败死。”

    这话虽对得上金匣书的叙述,却不能证明赵墨就是白震岳的儿子。至于赵墨的母亲律氏王妃,更是不见于任何史书和笔记。这一家人,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牢牢藏入了历史的风烟,他们的存在痕迹都消逝得差不多了。

    赵登峰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白翦翦的翻译一开始就出了错。但白翦翦坚定地说:“绝对没错。”赵登峰忽然想起上次发现书简上黑红两色笔迹都有颤抖,以及上面的放射状血点,于是和白翦翦说了。

    白翦翦吃了一惊:“是么?你怎么不早说?”赵登峰惭愧地说:“我那时候一下子痛昏了,醒来就忘记啦。刚才突然想起来的。”白翦翦顾不得多说,急急忙忙去保管室找出金匣和书札,用放大镜仔细研究。

    赵登峰老老实实守了半天,却见白翦翦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问:“喂,老白,你觉得怎么样?”白翦翦不理他,找了个小尺子出来,小心翼翼比划着血点的形状,赵登峰越发不明白,推了推她的肩头:“这是干嘛啊?”

    白翦翦闷声不吭地测量了几个血点之后,这才抬头说:“血点的形状可以看出当时血流出的速度。如果是刀伤喷溅的血,应该是极快速度溅出,血点呈斜线状。如果是旧伤裂口缓缓流下的血,血点应该是圆形。如果是咳血,速度比刀伤引起的血管破裂要慢不少,但又比滴落要快,血点会呈溅出的扁圆形,而且外圈颜色比较浓重。所以,这个应该是咳血的结果。”

    这个结论倒是和赵登峰想得差不多,他的专业知识远不如白翦翦,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看金匣书札的血点,就直觉那是咳血的微沫。

    赵登峰有点得意地说:“好啊,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可想象着当时赵墨的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闷了一下,忍不住问:“白翦翦,你说这个写书札的会不会不是赵墨啊?如果真是他,黑红两种字迹怎么解释?他童年时候不是该用汉文么?”

    白翦翦用放大镜仔仔细细瞧着墨迹,过一会说:“你提醒了我。现在才觉得,两种墨迹其实是同一时间的,墨的胶质构造很接近,是同种光泽度的动物胶,添加了不同的颜料而已。看来这个人变换着字迹在写。黑色笔迹故意写得比较稚拙,但布局很好,而且偶然有连笔,你知道,一般成年人写快了喜欢连笔书写,小孩子总是一笔一划的。朱红笔迹才是他平时的书写习惯,虽然收笔有点颤抖乏力,瞧着非常流利漂亮。他大概手伤很严重,可惜了。这人如果写汉字,应该也很有功底,手没受伤时候,绝对够得上书法大家的水准。”

    她说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困惑,直摇头:“如果不是赵墨写的,这个书写者是什么人?他故意变换笔迹写这个东西干嘛?”

    赵登峰读书时候都在混帐,根本不学无术,当然更说不出所以然,想了想反问:“我们要不要反过来查一下欧洲和阿拉伯方面的文献啊?当年赵墨和中亚各国的几场恶战,中土很少提及,倒是西方人记录不少,尤其是黑喀刺一战,威名很大。我们可以看看赵墨的右手是不是受过重伤,也算个证据。”

    这话提醒了白翦翦。两人又跑了几次图书馆,可惜阿拉伯方面的译著实在不多。他们又在网上搜索,也只有一些零星资料。倒是在某个大学学报上看到一篇论文有点意思,作者论述中亚宗教的变迁,中间提到一句:“十一世纪,西丹皇帝赵墨在黑喀刺战役受伤后,由景教教徒摩杰负责医治,可见景教在西丹古国曾经有相当的地位。”

    两个人看到这篇文章,都很兴奋,可惜里面没说清楚赵墨的具体受伤情况。于是白翦翦通过联系编辑部,想办法找到了作者。这人竟然也姓赵,叫做赵行简,是内蒙古赤峰的中学历史老师,中亚史业余爱好者。

    赵登峰急不可耐地给赵行简打了电话,一问才知道,赵行简以前辅修过阿拉伯语,论文资料是直接从阿拉伯史家伊本。阿西尔的历史著述中翻译的。一听赵登峰说的金匣书札,赵行简也来了兴趣,重新查阅了伊本。阿西尔的原著,很快回复说:“赵墨是受过伤。伊本的书这么写的:‘两军大战,回教徒之军大败,桑扎儿只身而遁,其余酋长将领被擒者甚多。异教徒首领赵墨伤右臂。’”

    赵登峰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赵行简的话,无疑是间接证明了金匣书札的可信度。书札的作者,极有可能是赵墨本人!以前的研究并没有白做。

    一阵狂喜之后,他忽然想到,这么说,书札的论述也是真实可靠的。战斗、叛徒、受伤、想念、忍耐……西丹皇帝的一生,到底经历过什么?

    现在赵登峰对赵墨已经很有亲切感了,活象面对一个老朋友似的。想着他可能经历过的血腥命运,刚才的高兴一下子淡了下来。而且,赵墨的金匣书札为什么出现在白见翔的陵墓中,越想越是个奇怪的事情。另有一个疑点,照说公主不能入葬皇陵,可白朝崇文公主墓却是修在白氏皇陵群中,宣宗白铁绎的墓侧,和历朝习惯颇有悖逆,不知道为什么。

    赵行简对金匣书札兴趣很大,要二人给他一份扫描件见识一下。白翦翦感谢他的帮忙,便爽快答应了。刚刚用电子邮件把文档传过去,赵行简就急不可待地打来了电话:“奇怪!奇怪!这是西丹古国的文字?”

    白翦翦一听这话有点苗头,忙问:“你有什么发现?”赵行简惊讶地说:“我去年去云南旅游,在梅里雪山群落中遇到一个小村子,村民有自己的文字,都快濒临失传了。那些字和这个书札的非常像!可是……西丹和云南隔了一个西藏,当时吐蕃势力那么强大,西丹皇帝的子民不可能跨过吐蕃跑到云南去吧?”

    白翦翦现在已经毫无头绪,虽然觉得赵行简的线索不见得有用,还是抱着碰运气的意思,让赵行简画了一个地图,然后和赵登峰一起,给研究所请了假,飞赴云南。

    赵登峰在飞机上看着茫茫云海,苍莽壮阔。他忽然觉得,这很像西丹大军恶战的情形。在一千多年前的中亚,青年皇帝是怎样横扫千军的呢?后来又为何不知所终?他越想越是心驰神往,手中的公文包也被捂得发烫了。那里面正是金匣书札的影印本。

    希望运气够好,能让他解开赵墨身上的千古之谜。

9-划穿千年的弯刀

    赵登峰和白翦翦到了云南之后才知道不妙。

    这是冬天,到云南的游客不算太多。从昆明机场出来,出租车司机边开车边和他们聊天,一听他们要去梅里雪山,这个胖老头直接摇头:“哪个缺德的给你们出的馊主意?要去梅里雪山,得经过中甸,然后是很大一片白茫雪山,再到德钦,再到飞来寺,再去明永冰川下面。现在一路上早就大雪封山,山路又弯又陡,根本不能通车啦。这个季节……嘿嘿……要命的就不要去。”

    两人事先做的功课不够,倒没想到这种情况,白翦翦不禁发了愁。赵登峰看她的眼色好像想打退堂鼓,赶紧抢先说:“拜托,老大,难道一点办法没有么?”

    胖司机瞪了他一眼:“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要玩还是要命啊?你们这些小青年,没事做什么暴走驴,也不看看天气看看时节……”他一说起来就没完,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赵登峰脸上,赵登峰只好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决定不理会这唠叨老头,下车后另外找人问。

    白翦翦听得脸色果然有点发白,犹犹豫豫地说:“赵登峰……我们……”赵登峰看出她害怕,这女人平时绝对不会有这么娇弱的样子,可见现在实在是心虚了,打算撒娇让他回头。

    他想了想,让白翦翦一个年青女人跟着他去冒生命危险,那是说不过去,于是说:“老白,不如这样,你在昆明等我,顺便在附近景点玩玩。我自己想办法找车去德钦。”

    白翦翦没想到胖司机说得这么可怕,赵登峰这倔驴子还是要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想劝说:“赵登峰,我们等开春雪化了再来吧?反正回去多准备一下也没错,我们这次实在没做够功课……”

    赵登峰直摇头,苦笑着说:“研究所里对这个研究没兴趣,我这次能请到假出来都不错了,回去又要请假,恐怕困难得很。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去。”他说到后面,眼中不禁现出热烈痴迷的神情,本来懒散疲沓的脸也多了种奇特的刚硬霸气,那又是白翦翦不熟悉的模样了。

    白翦翦心里有数,赵登峰在研究所纯属混饭,地位很低,所长向来不喜欢他,能请长假出来一次的确不容易。这次回去,起码一年内别想再请假了。以他对西丹古国的狂热,自然不肯空手而回。她想了想,一横心说:“好吧,舍命陪君子,我们一起去。”

    赵登峰吃了一惊,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白翦翦胆小稳重,这次明知道危险居然要硬着头皮一起走,实在令他意外。过一会摇头说:“算了吧,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和你老娘可没法交待。”

    白翦翦打定主意,反而神情轻松了,笑着说:“没事。我比你把稳得多,要是我都有事情,你一定已经挂了,不用给我妈交待啦。再说我要是不去,嘿嘿,你以为凭你那点专业技巧能有什么发现?好了,不用再说,就这么办。”

    赵登峰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有点感动,不过更多的是不服气,哼哼了一声,心想:“这么瞧不起我,老白,总有一天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不过好汉耍狠不用放在嘴上,他还是乖乖接受了白翦翦的奚落。

    胖司机听到他们的交谈,直摇头叹气:“你们两个还真干上了,梅里那边除了雪就是山,除了山还是雪,不知道什么值得你们这么不要命。”赵登峰听了只是笑,其实连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西丹古国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梅里小村的文字和西丹古国的联系,其实还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可也让他激动不已了。

    胖司机越发唉声叹气,活象眼看着他们去送死一般,过一会说:“好吧好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乘飞机到中甸,绕过丽江到中甸那段雪路。然后在中甸联系当地的户外俱乐部,看有没有哪个不怕死的肯带你们过去。”

    白赵两人大喜,连忙多谢他,胖司机又提醒一句:“记住买户外装备啊,这个天气,有些路段搞不好你们得靠走路,还要小心高原反应,多买点药……”

    虽然胖司机把问题说得十分严重,赵白两人终于还是去了中甸。下车看到果然是一片冰天雪地,和昆明的繁花似锦完全是两回事了。在中甸问了一圈,司机一听去梅里雪山,都直摇头,再给钱也不干。他们花了不少力气,到处打听,总算有个酒吧老板帮忙联系到一个纳西族司机,肯带他们去德钦。

    等司机开车过来一看,两人都苦笑起来。这个季节,不知道多少越野车都不愿意去德钦,这个司机开的居然是个破破烂烂的微车,车轮都有点秃了。跟着这个车去,那还真是冒险。

    连赵登峰都迟疑了,问白翦翦:“要不咱们走路还好点。”

    白翦翦苦笑:“路上不少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我们没特别准备,路程又远,在高原要走死人的。算了,就这个车吧。”

    司机听到两人议论,不服气地瞪了赵登峰一眼:“怎么?信不过我老和的技术?”显然此人脾气不太好。酒吧老板也在一边说:“这个天气,也就老和敢出车了,他开车很厉害的。”

    赵登峰心想,这几天老命还全靠他保全,不能得罪司机,连忙陪笑:“怎么会怎么会。大哥,你是艺高人胆大嘛。”说着点了一枝烟给他,总是让司机降了火气。几下商量好了,车行德钦。随着车轮摇摇晃晃,赵登峰慢慢睡着了。

    千军万马似乎在他耳边呼啸,铿铿锵锵,有若雷霆轰响。长天旋转,战云血红。赵登峰一点也不惊讶,知道又梦到了西丹古国。

    他似乎看到无数枝火箭流星一般划过天幕,呐喊声震动着广袤的草原,疾风劲草铁骑,无数人马纠结在一起,到处都是火光、是刀光,杀气冲天。重重大军之中,有个刚强镇定的声音在说着什么,那人一身汉人打扮,穿着暗色战甲,高举着雪亮的长刀,看样子是大军的统帅。

    风急火大,赵登峰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眼神明亮锐利,心想这人一定是赵墨吧?反正是做梦,索性跑去过看看。他试探着疾步小跑,果然毫无阻碍地在千军万马的搏杀中穿行自如。赵登峰试着一脚踢向一颗冲着他疾飞而来的异族武士人头,结果他的腿居然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对方的头颅,没染到半点鲜血,然后那人头毫不停留地继续飞出丈余,滚落在地。

    原来,一切对他都是幻象。这场血淋淋的冲锋战,对他倒像电影一般真实而虚幻。赵登峰本来还想在梦中干上一架,见状不禁大失所望。

    忽然,他看到乱军中冲出一人,弯刀平端,所过之处,双方将士的人头滚滚而下,几丈内倒出一条空塌的直线。那人胯下战马脚力好不惊人,风速前冲,弯刀劈破夜色,霹雳般砍向那汉军统帅。刀未到,尖锐的风声如猛兽响了一路。隔了千年的时空,赵登峰也可以感到那一刀可怕的冲击力量!

10-车祸,以及白翦翦的高跟鞋

    “赵墨小心!”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那武士若有所闻,猛兽般的眼神陡然回顾,赵登峰打了个寒战,退了一步。“哐当!”头上剧痛,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陡然醒来。

    “好痛。”赵登峰揉了揉脑袋,原来自己还是在老和的车上,刚才果然只是一个梦。山路颠簸弯曲,刚才他的脑门在车窗玻璃上撞了一下,痛醒过来。眼前大雪茫茫,路面结冰,满山遍野,都是皑皑的银白世界。

    老和见他揉脑袋,一笑说:“不要睡了,抓好扶手。这后面的路都烂得很。”正在说着,车子一抖,赵登峰又差点一脑门撞上车窗,赶紧抓稳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娘。白翦翦微微一笑:“这么烂的路,我被颠得胃都要翻过来啦,亏你厉害,还睡得着。你刚才做梦叫什么‘小心’啊?”

    赵登峰呵呵一笑:“还不是梦到赵墨了,这次是梦见打仗,我还一脚踢到一颗人头,想不到脚丫子一下子就穿过那脑袋了。”白翦翦听得直摇头:“这梦好恐怖。你一定是奇幻小说看多啦,什么鸟窝生之类的,最变态了,没事写什么吃人。你看多了,跟着也变态啦。以后别看那些东西。”

    赵登峰不服气地说:“可是我的梦不一样啊,简直很有学术价值,太真实了,大场面啊,临场感可强了。”白翦翦坐在他身边,听得不住地笑,索性逗他:“怎么?还有学术价值了?”

    赵登峰于是把梦境说了,还掏出小本子,把梦中那武士和弯刀的样子画给她看。他毕竟是考古专业的,画图的水准很不错,虽是在摇晃的车上,形状还是描绘得很准确。白翦翦本来还直乐,随着车子摇摆,笑得歪歪倒倒的,后来慢慢不笑了,皱起眉头若有所思。赵登峰见状,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喂,老白,回魂了回魂了。”

    白翦翦沉吟说:“你别说,还真有点意思。”她凝视着赵登峰画的弯刀,习惯性地用手指稍微估算了一下比例和长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忽然抬头,惊叹地说:“这个很像十一世纪黑衣大食骑士惯用的Shanishiy钢刀,我们一般称它为舍施尔刀,可以马、步两用,刀身弯曲度很大,有的可以达到14cm,刀柄带十字格路。加上黑衣大食的武士善于利用马步冲击之力,杀敌根本不需要劈砍,策马冲击,刀锋向外,用惯性冲击力就令敌方人头落地。这种刀轻捷灵便,威力很大,数十米内都是骑兵的控制范围,很难抵挡。这些特点,和你说的情况很像,弯刀的样子也符合。”

    赵登峰听得得意洋洋,说:“我就说嘛,还是我厉害,做梦都有发现。”白翦翦忍笑说:“是啊是啊,你这个梦还真是做得特学术,哈哈,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阿拉伯方面的文献呀?想不到你这么用功。”她和赵登峰说话,向来有点调侃,这时候却真带了点佩服的口气。

    赵登峰听了这话可有点脸红,正好车身又狠狠摆了一下,他一脑门撞上车顶,痛得“啊”了一声,嘿嘿干笑着,边揉脑袋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耐烦看那个,真是随便做梦梦到的。”

    白翦翦以为他不好意思承认,微微一笑,还想说什么,山上一块大石突然滚落,老和大叫一声:“小心!”车头猛然一扭,喀嚓一声闷响,车轮的轮轴折断,随即狠狠一下子冲着山道下倾斜过去!

    崖边白雪松软,不能受力,小车骨碌碌翻出了山道。赵登峰来不及细想,一把将白翦翦紧紧护在怀中,奋力撑住靠椅,天旋地转中,赵登峰不知道稀里糊涂被撞了多少次。混沌一片,他好像听到了白翦翦的哭泣声,可那声音又有些不像白翦翦,压抑低弱,让人心肝摧折。

    赵登峰低声叹息,想要她不要难过,可是说不出话,昏迷过去。

    ※※※※※※

    赵登峰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拽着他身子使劲往外拖,破碎的玻璃渣子在脸上割了一下,让他一下子痛醒过来。眼前一切看出去都是倒着的,天在下地在上,他身子被拖得吊了一小半在车外。原来是白翦翦拽着他的胳膊,奋力拖出来。

    白翦翦见他醒了,高兴得大叫一声:“呜!你果然是祸害一千年!太好了!”声音居然微微发抖。她性格四平八稳,不爱说话,这还是赵登峰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的样子,老实说有点感动。再看白翦翦的立足地,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但见脚下天色碧蓝,头上白云淡淡,雪意逼人,就是万丈深谷,白翦翦悬空趴在一棵断裂的大树上。原来那车早就翻在半空了,被一棵大树卡住,还好车体分量轻,大树一时没断。她一拖,整个车都在摇摇晃晃,树桠不能受力,不知何处传来劈劈啪啪的木质断裂声,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深渊。

    赵登峰块头很不小,白翦翦又是悬空拉人,不好用力。眼看车身慢慢下滑,白翦翦额角冒出汗水,向来平淡的脸上微微抽搐,厉声说:“赵登峰,你加油,抓紧我的手!”赵登峰吃力地眨眼,表示听到了,尽力维持神智,扣紧了她的手腕。白翦翦咬牙切齿狠命往上拽。两人用力之下,双臂都在格格不住发抖。

    赵登峰一阵头晕,知道只怕要倒霉,苦笑说:“呵……我要是挂了,记得和我老娘说……”白翦翦气得大吼:“闭嘴!你用心一点!”

    劈啪一声裂响,微车又往下狠狠滑了一截,彻底失去重心,加速翻转。几乎与此同时,白翦翦一声吆喝,狠命把赵登峰拖了出来!

    哐哐砰砰一路闷响,微车已滚下悬崖,响声越来越轻,隔了很久,听到轰地一声,崖下浮云中冒起一道火光,想来爆炸了。白翦翦扣紧了赵登峰的手,两人摇摇晃晃趴在大树上,白翦翦怕他伤后无力掉下去,几乎狠狠压着他,全身尚自微微发抖,额头冷汗很快凝结了一层小冰珠。

11-左踞巨蟒,右持人头

    赵登峰半天才缓过气,一身痛得要命,吃力地说:“老白,轻点……我身上……痛得很。”白翦翦定定神,这才微微松开他,低声抱怨:“差点让你吓死。”赵登峰见她神情惊恐焦切,显然十分害怕,便笑眯眯故意逗她:“明明是我差点被你压死……老白……我们这个姿势好奇怪……”

    这话故意说得十分暧mei,白翦翦气得狠狠瞪他一眼,说:“早知道不救你,让你掉下去。”赵登峰笑着叫冤:“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伤得这么重……女人果然忘恩负义……呵呵……”他一说话就痛得直咬牙,不想让白翦翦更着急,只好暗自忍了。

    白翦翦气得不想理会他。赵登峰痛过一阵,精神慢慢好了一点,觉得应该也没什么大伤,便又和她说话:“老白,你怎么出来的?老和呢?”

    白翦翦摇头说:“我大概也晕迷了一阵子,还好你抱着我,所以我没受什么伤,自己就醒了。看到老和已经不在车里,你又人事不醒,便自己用高跟鞋敲破车窗玻璃,爬出来啦。”她生性爱美,虽然是去云南的荒村,还是穿得好看,想不到高跟鞋用来派了这用场。

    赵登峰想起一件事,脱口叫苦起来:“惨了,行李在车里,那车是不是爆炸了?咱们没吃没穿的,荒郊野外,又是冰天雪地,只怕要完蛋。”

    白翦翦这时也微微定下心来,有心情调侃他了,眨眨眼说:“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没心眼?”指了指树下,原来她早就把行李拖出来,丢到地上了。

    赵登峰恍然大悟,很委屈地叫起来:“搞了半天,你先是救行李再救我啊,没良心,亏我拿你当妹妹,对你这么好……你一点没伤到,我可是撞了满头的包……”

    白翦翦笑眯眯地说:“你比猪还重,我当然先拖轻的东西出来。”这话摆明了是开玩笑,可赵登峰也明白她的意思。大雪的山野中遇到车祸,白翦翦先拖行李,无疑是确保自己生命安全,然后再尽量救助别人。

    这女人聪明稳重,一向做事井井有条,她的选择自然是很对、很有道理,可赵登峰心里还是一阵委屈,沉默一会,低声说:“白翦翦,你信不信?如果是我先醒来,一定是先拖你出来,再拖行李。”说完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傻,尴尬地笑了一声。

    白翦翦微微一愣,知道赵登峰看出了她的意思,雪白的脸微微涨红了一下,眼神避开他,大声说:“好了好了,不管拖什么,现在咱们先下去,想办法找老和。这才是要紧事!”

    赵登峰点头,两人小心翼翼爬下树。冬季的寒风在山壁间咆哮,发出飞机低空掠过般的轰鸣声,群山万壑,都在沉沉做响,大雪落个不停。白翦翦冷得不住发抖,赵登峰索性让她缩到自己怀中。他试着想打手机求援,结果根本没有信号。大声叫:“老和!老和!”声音四下轰响,却无人答应。

    两人决定先爬上去再说,路过那块山上滚落的大石,正好卡在一个小平台上,两人走得累了,白翦翦索性坐在石头上休息。赵登峰找了旁边一个树桠坐下,从背包里翻出干粮来吃。还没歇够,白翦翦忽然惊叫一声,赵登峰忙问:“怎么啦?”白翦翦表情诡异,颤声道:“你坐的东西……好像是……”赵登峰一愣,这才觉得身下的树桩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身子,顿时一惊,嘴里的半块牛肉干掉落地上。他也管不了许多,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坐得好不惬意的大树桩,竟然是一条盘成一团的大蟒蛇,大概正在洞中冬眠,随着山上石头滚下来了。赵登峰坐了一阵,把巨蟒捂热了,也不知是否有了苏醒的苗头!

    白翦翦见他脸都绿了,反而镇定下来,微微一笑:“别怕,这是冬天,你不坐着,它一定冻僵啦,没事的。”赵登峰见它果然没动静,松了口气,倒是想起一事,顿时高兴起来:“这不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野味么?”

    白翦翦见他打起长治久安的主意,不禁苦笑。可这大雪封山的季节,又是荒凉的高山上,还真不知道何时有人搭救。只怕没有饿死,就先冻死了。

    赵登峰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就算穷开心也得开心嘛。”从行李袋中找出一把野外多用匕首,又割又锯,奋力把那条倒霉的蟒蛇斩成小块,找了些树枝落叶堆积在一起点燃,慢慢烤蛇肉吃。过一阵,蛇肉发出劈劈啪啪的油脂爆裂声,慢慢有了香气,赵登峰吞了一下口水,还是先割了一块递给白翦翦。虽然无盐无味,这种天灾人祸的时候能吃到热食,两人都精神了不少。

    赵登峰吃得饱了,又提起嗓门大叫老和,侧下方不远处传来老和有气无力的声音:“这里……”原来老和卡在两棵树之间,几乎一身都陷入白雪,所以刚才没发现他。还好他只是受了点轻伤,吃了点东西,渐渐有了精神,苦笑说:“没想到这次这么倒霉。”不过能逃出性命,三人都觉得幸运得很了。

    火堆慢慢弱了下来,赵登峰自告奋勇捡拾柴火,他踢踢沓沓走了一阵,手里抱了一堆树枝,还想捡一点,在一块大石下面刨取落叶,忽然摸到一件奇怪的东西,冰冷光滑,不知道是什么。

    赵登峰心里好奇,使劲一拽,吓得大吼一声——他从大石边扯出了一颗人头!它已经彻底成为白骨,脑门上却硬生生嵌入了一个生满铜锈的小钱,半截埋入头骨之中。想必,这个可怕的伤口,就是它致命的根由。

    赵登峰瞧了那铜钱一眼,手掌不禁微微发抖。虽然铜锈模糊,钱上字迹宛然可辨,很像是西丹古国的文字类型!

    白翦翦听到他的吼叫,忙问:“怎么啦?”丢下蛇肉一下子站了起来。赵登峰颤声说:“人头……铜钱……西丹……”结结巴巴之下,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知道举着那人头不住挥舞。

    老和吓了一跳,骂道:“混小子,你这是干嘛?”赵登峰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大声说:“西丹!赵墨!”白翦翦吃了一惊,还待细问,赵登峰抓紧了那人头,踉踉跄跄走了回来。他激动之下,犹如醉酒,几次差点没踩稳,白翦翦连忙过来接应他。一看那人头上的小钱,顿时也变了脸色,双手都发抖起来。

12-嵌在骷髅上的西丹铜钱

    赵登峰颤声说:“白翦翦,我……我没看错吧?这是西丹的钱……西丹……”白翦翦眼中现出狂热痴迷的神情,小心翼翼接过人头,仔细看了一会,肯定地说:“是西丹文字,年代还有待测定,不过,这是考古界第一次发现有西丹文字的钱币!赵登峰,你真的很厉害!”赵登峰被她一夸,咧嘴笑了起来,想着这一路的惊险和眼下的困境,却又笑不出来了。

    老和见二人对着一个骷髅头很激动的样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禁纳闷,大声说:“你们怎么了?可别是……中邪……”说到后来不禁怕了起来,声音小了下去。赵登峰哈哈大笑,摇头说:“不不不,老和,多谢你!要不是这么一翻车,我们哪里能找到这宝贝儿!”

    老和见他把人头当作宝贝,白翦翦的神情更是如痴如醉,不禁怕了,埋头啃着蛇肉,心想少搭理这两个疯子为妙。赵登峰自然知道他害怕,心头暗笑,也不招惹他。两人小心走回来,白翦翦翻出小刷子和软性海绵胶,又刷又粘,小心翼翼摆弄了一阵子,那人头上的铜钱锈迹慢慢剥落不少,有3/5的铜钱现出本来面目,白翦翦辨认了一下,还好这几个西丹文被她破译过,认出了下边是个通字,左边是个宝字。

    赵登峰见她的脸一下子激动得涨红,忍不住问:“怎么?有发现?”白翦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铜钱,颤声说:“铜钱正面是下通左宝,可见钱上文字的顺序依次是上、右、下、左,这是明显的环读方法。历代以来,只有白朝的钱币是环读的,可是上面又铸的是西丹文字!这颗钱,有意思得很……赵登峰,我们恐怕真的找到好东西啦!”

    赵登峰也听得兴奋起来,两人小心翼翼把骷髅放在石头上,心里都是振奋不已,连眼前的困窘都似乎不算什么了。高兴过后,两人却又疑惑起来。

    白朝为什么要用西丹文铸钱,莫非和赵墨有什么关系?或者这是赵墨按照白朝风俗制造的西丹钱币?可又怎么出现在万里之外云南?又是什么可怕的力量,把这颗铜钱硬生生击入人头之中卡着?

    要知道,人的头骨何等坚硬,敲破或有可能,要嵌进一个物体,却没有造成周围骨头的破裂,高速运动的子弹或者能办到,一般的斧头、铁锤、锐器却没有这个能力。可远在一千多年前的白朝,这铜钱是怎么射进去的?那人为什么要射上这颗铜钱?难道世上真有超越鬼神的强大力量么?

    老和早已挨着火堆闷头大睡,赵登峰和白翦翦越想越觉得难以解释,满心茫然。山间明月升起,石头上的骷髅映着雪地的淡淡光芒,反射出惨白的微光,空洞的双目似乎盯着两人,在嘲笑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白翦翦打了个寒战。

    三人在大雪的山上待了足足两天,就靠那火堆和蛇肉挨日子,总算有马队路过,把他们救了起来。原来是去德钦的运货队,大雪封山的季节,全凭马队作生意了。赵登峰只恨早没想到骑马,这时候当然跟着一路走。众人看他捧宝贝似的带着一个骷髅头,都是侧目不已。

    这马队老板姓莽,紫红肤色,浓眉方脸,是个爽朗汉子,看样子更像北方人。赵登峰估计了一下他的身高,都快一米九了,在云南看到这样的大块头可有点意外。

    莽老板很健谈,说起作生意的趣事滔滔不绝,一会儿就与和司机聊得很投机。赵登峰也来了兴致,顺口问:“莽哥,你这个子在云南很少见啊,莫非是内地来的?”

    莽老板笑着直摇头:“哪里啊,我家里都这个头。听老辈人说,我们莽家祖上是北方人,后来不知道什么朝代搬过来的。我家附近几个村寨的人,个子都高大,长得也像北方的。”

    白翦翦心头一动,掏出之前赵行简画的地图一看,上面标着“阿家村”,却不是姓莽的。她略有失望,正要收起地图,莽老板随口问:“这是什么?”

    赵登峰解释:“我们是考古研究所的,这次本来想去梅里雪山里面的阿家村,那地方很小,一般地图没有,我托朋友画了一个。莽老板晓得那个地方吗?”

    莽老板说:“阿家村?哦,听说那是我们一个祖宗的,他们就住在这山里,我跑货倒是去过一两次。”白翦翦大喜,想不到这里又有了意外的线索,可又纳闷,忙问:“可你们怎么两个姓氏呢?”

    莽老板挠挠头,呵呵直笑:“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好像说以前明朝时候搞什么事情,要把外族的都杀了还是怎么的……所以我们祖宗就各自改姓逃亡了,不过我们莽家村人在保山落脚,姓阿的有一枝来了梅里。”随即好奇地反问:“你们打算对阿家村考古?那去我们莽家村也一样啊。你要是去了,我请你喝酒。”

    赵登峰没想到有此意外收获,大喜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白翦翦记得明朝时候云南是有土改归流之事,当时大量外族人被迫自称云南土族,隐姓埋名,看来莽老板的话和史料颇有吻合之处,应该可信。

    赵白二人吃了不小苦头,差点丢了性命,想不到有此意外收获,都是欢呼一声。赵登峰兴奋之下,忽然一把揽过白翦翦,狠狠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老白,想不到我们运气这么好。”

    白翦翦啊哟大叫,连忙推开赵登峰,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欢喜之余,忽然想起一事,要赵登峰拿出那骷髅头,问道:“莽哥,你见过这种铜钱吗?”

    莽老板看了一眼,沉吟着说:“这有点像我们莽族人私下铸的青钱,不过要旧很多。是不是以前的老青钱啊?这么镶嵌在脑门上可有点吓唬人。”

    白翦翦连连点头,心想:看来当年西丹古国的人可能有一枝到了云南,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搬迁的,又是如何越过辽阔苦寒的西藏,来到这里呢?她按下兴奋,取出金匣书札的影印本给莽老板看:“莽哥,你认识这上头的字吗?”

    莽老板眯起眼睛细看一会,茫然摇头:“是有点眼熟,不过不认得。”赵白二人微觉失望,随即哑然失笑,知道是太贪心了。莽老板就算是西丹后人,隔了这么多代,西丹文字只怕早就失传了,哪里这么容易破解。

    莽老板尚自盯着那书札出神,忽然一拍大腿,喝道:“对了,这个字很像阿家村村口的小书碑!我见过两次,怪不得眼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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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介绍:
他,到底是山地作战之王,是东方的汉尼拔,是去国怀乡的孤臣孽子,是杀妻杀子的铁血枭雄,还是对白国公主情深一往的忧郁男子?
金匣传书,忠实记录了千年前的传说。崇文公主的生死之约、东关王女的战阵煎熬,亡国皇帝的恩怨情仇……曾经一度,他们的战功与杀戮、传奇与爱情,都成了历史烽烟中的神秘传奇,只有不改的深情留在金匣书上,得以重见千年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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