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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txt下载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册立新君

    我原知道齐王脑筋清楚,见识明白,听他如此说,果然早有计较,倒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过明哲保身。白见翔听了,面色更加惨白,还想训斥,我见她实在辛苦,只怕她太过病损,缓缓按她坐定,起身对齐王长身一礼:“殿下果然聪敏闻达,能淡薄帝位,堪比古之圣贤。”

    齐王苦笑:“小王只是不想因帝位之争反倒弄出天下沸腾的祸事。”

    我笑了笑,词锋一转:“只是,殿下若不肯继位,只怕更是天下沸腾的祸事。不止白国难保,殿下也难免一死,更留下千古罪人之名!”

    齐王面色微变,我趁机说下去:“陛下宾天,几个显贵亲王都集中在南方,山河阻隔,一时迎立不便。北方诸王中,齐王德望第一,又已经有了今日小固城迎立之事,齐王纵然谦辞皇位,也未必能取信于新君。更是东关人眼中大患,务必除去而后快。王爷如今处境已成骑虎,继位是顺应天意人心之举。若执意不肯,反倒延误时机,就是东关人长驱直入、一举覆灭我朝的大祸!那时候,论起我白国亡国灭种的千古罪人,岂不是王爷你第一?”

    齐王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面色煞白,霍然而起,定定看着我,目光凛然。虽然是个弱冠少年,眼中居然也有了出生帝王家的凛冽威仪。

    我知道能不能说服他在此一举,立刻跪下,拉拉白见翔,她十分聪慧,也和我一起跪倒:“微臣夫妻虽愚鲁,愿辅佐王爷成就大业,竭尽丹诚,共抗东关!请王爷万勿推辞,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方一羽知机,连忙率领众将呼啦拉跪下一片,一起高呼:“臣等愿辅佐王爷成就大业,竭尽丹诚,共抗东关!”

    齐王至此再也无可推脱,慨然一叹:“有赵元帅如此良将相佐,我白铁彦岂敢有负使命?”

    他这样一说,拥立大事算是尘埃落定。群臣一起山呼万岁,把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王爷拥上了至尊之位。

    因为军情紧急,登基大事也只是匆匆行礼。白见翔以长姐之身,全程为新皇帝监礼。白铁彦登基之后,传旨以我为太师,对方逸柳等人也厚有封赐。我拥立白铁彦,本不是为了自己权位,一听这册封实在太重,岂不是我反倒成了个投机取巧的人?十分惊心,连忙固辞不受。

    白铁彦却微笑着勉慰我:“赵卿切勿推辞。如今天下凶危,必须有德望才具之人力挽狂澜。赵卿之能,朕素所仰慕。如今正是名将用命之时,还请赵卿为国奋起威风,抗击东关。至于外间如何议论,赵卿有松柏志向、白雪操节,心在国事不在小节,自然不会把些许流言放在心上。”

    我居然被这十六岁的孩子堵得无话可说,只有连连苦笑的份,心里哭笑不得。我果然没看走眼,齐王思路清楚、条理分明,决计不是池中物。国难之中,能择立到这样一个君王,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登基大典忙了一日,我见白见翔神色困顿,怕她病弱不能支持,要她先下去休息,她却执意不肯。好歹被我找来太医,哄逼着她回去了。接着我们对时下的军情推敲了一番,布置小固城周边防务,派人联络北方各州兵马,准备反击东关人。白铁彦又下令,联系极北极西之地依附我朝的各大蛮族领主,新加封赐,并告知朝政变革之事,巩固边防。

    如此直折腾到深夜,诸般大事才算略有眉目。我记挂着白见翔,匆匆辞去。

    光影摇曳,房中有着淡淡的药味,以及我熟悉的幽冷气息,清微缥缈,一如霜天晓角之际的梅花暗香。我闻到这熟悉亲切的气息,心中一阵迷惘,之前那些血与火的烽烟,此刻竟然犹如一梦。

    或者眼前才是梦,我稍纵即逝的美梦。浮生飘摇,谁能知道明天?可今日我毕竟——在她身旁。

    叹息一声,我转过画屏。

    她果然没睡,挑着一盏银灯在闲闲翻阅兵书,看到我便起身微礼。态度柔和娴雅,一如平常,可我看到她眼圈微红,面色惨白,知道她定是哭过了。

    白见翔向来刚强镇定,可死去的人是白铁绎,那是不一样的罢?如果我死了……她会这么伤心么?当初我下狱半年,似乎她也并不怎么……

    想到这里,我心里忍不住一痛,竟然窒息似的难过,于是再不敢细想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些年的风霜磨折教会我一件事,决计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想了熬忍不得的事情,一发想都别想的好。

    略一沉吟,我微笑着开口:“翔,用过药好些了么?怎么不早些休息?”

    她幽幽一笑:“还好。”

    我凝视着她幽沉深邃的眼波,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滚烫着呼啸着,却被这冰水一样清澈、冰水一样寒冷的眼波慢慢消磨平静了。

    我出神良久,见她眉心微锁,十分困顿的样子,就亲吻她的鬓发,低声说:“别想太多,再糟糕也要过下去,所以只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

    说罢,我灭了银灯,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白见翔沉闷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再不说什么,把头埋在我颈窝。她呼吸十分轻微,不留神几乎分辨不出。可我还是感到她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太痛苦的缘故。这让我也觉得心里发闷。

    黑暗中,她忽然幽幽叹息:“墨儿,我只有你了。”

    我心里一烫,手臂一紧,几乎想把她整个人深深勒入我的骨血。(

61-她不会为你哭

    半响,我定定神,闷声一笑:“别担心,翔,我会一直在。除非……除非我死了。”

    她倒是平静了一些,低声说:“你不会死。”居然是理所当然的沉稳口气。

    我听得笑了笑,想不到她也有这样天真的时侯,随口问:“怎么见得?”

    她悠悠说:“你守泰州的手段就十分辛辣。这次战上京,诈降杀严昊之事,刚才我也听说了。所以知道你定然死不了的。”

    我怎么听这话也不像褒奖,只好苦笑,装作听不懂她言下之意:“战场上倒也难说,只能尽量争取不要死。”

    我手段是不见得光明磊落,那也是多年的风霜艰险把我教会了。大概在白见翔心中,这可不是什么美德。她虽然聪明,骨子里固守礼义道德,十分方正严厉,未必欣赏我现在的做事罢。可如今已经是生死存亡关头,都要比划着道德文章来,只怕白国灭得更快。不管她怎么想,我只有照自己的做下去。

    连白铁绎这样的天子之尊都知道为国死节、宁死不屈,我却对着严昊下跪,还刀砍无辜部下,就算赢了也不怎么光彩。大概在白见翔心中,上京一战之后,我的形象又恶劣了几分,越发比不上皇帝陛下了。

    我不禁又想起她和白铁绎自幼定亲之事,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故意玩笑:“我战死的时侯,若得你几滴珠泪,定然死得十分欢喜。”

    白见翔一怔,久久不语,终于淡淡回答:“你一定等不到的。大战当前,我不爱听这样丧志的话。赵太师,别忘记你现在是赵太师,身系白国存亡——”翻转身子,不再理会我。

    我有些难堪,沉默一会,自嘲一笑。忽然惊觉她的呼吸十分凌乱破碎,我心里一软,放柔声音赔不是。

    白见翔闷了良久,忽然低声说:“我小时候为战死的父亲哭过,这次白铁绎死了,我又哭了一次。其实,我最恨眼泪。所以,我不会为你哭的……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死在你之前。算我自私罢,我怕苦。”

    我愣了半天,才听明白她的意思,说不清是心惊还是快活,一时间有些迷糊,不知道是在云端还是人间。半响笑笑:“我明白了,既然这样,你放心,我定不会死。”

    是啊时局艰难,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可老天作证,有了她这句话,再有什么艰辛为难,我也无所谓了。

    白见翔被我搂得太紧,有些羞涩,微微一挣,低声说:“睡罢,明天还好多事。仔细别耽误了。”

    我知道她是害羞了,笑了笑,老实说:“睡不着。你刚才那句让我太高兴——”

    她干咳一声,虽然在黑暗中,还是不安地转开头,好像不想让我看清她的反应,硬生生岔开话题:“墨儿,你有没有发现,当今皇帝十分聪明?所以白国的未来,未必一定糟糕。”

    我明知道她古怪别扭,也不好让她尴尬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他很聪慧。齐王能被你迎到小固城,定然知道我们要迎立天子的打算,也心有计较。可他今日却表现得十分谦辞,可见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藏锋不露,少招忌讳。又给我如此高位厚爵,天下定然说我赵墨贪图富贵,所以一意孤行迎立齐王。我唯有忠心事主才可堵住悠悠之口。这皇帝果然了得。”

    白见翔听我口气,有些不安,缓缓道:“铁彦还小,他那些心计怎么瞒得过你。只是,铁彦一切计较也是为了巩固皇室和白国江山,墨儿你别放在心上。”

    我听她这么说,分明是怕我对白铁彦生出异心,不禁苦笑,隐约有些惆怅之感。白见翔骨子里并不明白我,她今日说可以为我死,应该是在意我的。可她还是不明白我……

    戏文上的忠臣孽子或者多情种子,为了给君王或者情人表白心迹,可以剖心以见。一刀下去就可以看到心是白的还是红的,可真好。可惜,我就算对着崇文公主剖心,只怕她也以为我在耍花招。

    我为了守住泰州可以不惜牺牲一切,为了保住两万大军可以对严昊下跪诈降,在白见翔心中,我早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罢。

    她信不过我……这个想法令我十分痛苦难堪。

    可惜,这不是烦恼的时侯,我也没有烦恼的时间。白见翔没说错,我现在是赵太师,身系白国存亡,别的都不要紧了。

    叹口气,我闭上眼睛,装作没听到她的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好困,睡觉吧。”(

62-醉过滋味何如

    为了立朝方便,我们君臣一行都迁移到了城池更大的镇州。

    这里本来就是白铁彦的封地,他的妻子和刚满月的儿子都在镇州。如今他身为皇帝回到镇州,气象自然不同以往。回来就忙着册立皇后和太子,更有大臣上书要修缮齐王府,以符合皇宫规格。国难之际,居然有人提出这样离谱的阿谀奉承,我气得当场喝令把这人拖下去斩首。

    处置已毕,我猛然觉察到白铁彦发青的脸色和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凛。也许……我已经逾越了身为人臣的本份?虽然我觉得自己没错,白铁彦会怎么想?

    不久,前方线报络绎不绝回来。

    这次东关出征,严昊是前锋大将,东关王的侄儿宗冕和王女纽录分别是主帅和副帅。按照东关风俗,王女权力甚大,纽录又是箭巫,连宗冕也难以奈何她。严昊死后,纽录和宗冕似乎起了极大争执,是以东关军队反倒踌躇不前。

    我回忆起上次,宗冕果然不敢放胆全力追击我,原来是这个缘故。倒是我白国命不该绝,又得一线生机,我大可以趁着东关主帅离心之际,奋力反击,捞回一些失地。

    我把这意思和皇帝说了,白铁彦有些犹豫,仍然力主持重。我只怕延误战机,一旦东关王撤换了宗昊或者纽录中任何一个,东关军队政令畅通,恐怕我们从此难以对抗。可不管我怎么说,白铁彦还是踌躇不定,令我十分焦急。

    我忽然就起了疑心:难道皇帝畏惧东关,只想偏安小固城……若是如此,我甘冒天下骂名立这小皇帝,岂不是白费心思?

    我赶紧按下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君臣一旦离心,对国事有百害无一利,我就算再着急也要按住。

    白见翔知道此事,倒是好生婉转劝谏了白铁彦一番,方逸柳也多次上奏陈明利害。白铁彦向来有些敬畏崇文公主,被我们轮流苦谏下来,总算勉强同意派兵主动出击东关。

    这一战,我们要为先帝报仇,所以全军挂孝。我也清楚,时局不容我有任何失败,否则就是灭国大祸。也许是形势太危急,哀兵必胜的缘故,我们艰难地打败了宗冕的铁囵军,并收复占据战略要冲的宁州和祥州,逼得宗冕退兵两百里。

    宁、祥二州光复,足以作为镇州屏障,而且进可攻退可守,今后光复上京大有希望。虽然我军也死了上万人,这场惨胜毕竟十分值得。

    白铁彦勉强同意我出兵攻击宗冕,想不到竟然获胜,十分惊喜,执意要举办庆功宴会、犒劳三军。我推辞不得,加上心中喜悦,多喝了几杯,有些昏昏沉沉的,摸索着回自己营帐。一进去就差点倒了,吐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中有人为我擦脸,我咕哝着说多谢,那人笑了起来:“驸马爷真是醉了,哪有主上和我们下人道谢的。”声音清脆,我觉得有点耳熟,勉强睁眼一看,这人圆脸大眼,原来是白见翔的惯用侍女莘宁。另一个晓月也是崇文宫带出来的旧人。她二人服侍白见翔多年,也学了些武艺,本来已经嫁人了,因为军情重大,两人自告奋勇,这次也一起随军侍奉白见翔。

    我挥挥手,说:“原来是你们……谢谢,我没事,睡一觉就好。”

    莘宁十分周到,还是为我脱了靴子,盖好棉被,这才轻手轻脚要退下。我醉得狠了,含糊着又说了句多谢,闭着眼睛朦胧欲睡。

    朦朦胧胧的,就听莘宁嘻嘻一笑,忽然说:“驸马爷真是温和。公主好福气。”

    晓月嗯了一声:“是啊,先前我还觉得公主为一点小事做不成国母委屈了,如今倒觉得能嫁给驸马爷才好呢。”

    我本来要睡着了,听到这句,正中心事。武德皇太后为何要白见翔嫁给我,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偏偏白见翔又不肯解释。于是我勉强睁开眼睛,低声说:“倒是什么小事……害得她不能做国母?”

    两个使女没料到我还没睡实,吓了一跳,晓月连忙跪下:“都是奴婢胡说八道的,哪有……”

    我有些头痛,盯着她说:“怎么?”

    她被我看得害怕了,结结巴巴地说:“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都是江湖相士的胡说八道……公主是太后义女。原本,原本要嫁给先皇的。后来,呃……有相士说公主命硬克夫,如果嫁给先皇,就会、就会有亡国大祸……”

    我倒抽一口寒气,一下子酒意醒了七分。

    原来如此……

    武德后果然没什么好心,她怕白见翔克了自己儿子,就故意要她嫁给我,就算真有刑克,也是我这叛臣的儿子担当。而白见翔,她又是怎么想的?

    我自然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可白见翔呢?她嫁给我,可有多少是因为真心,有多少是……

    嫁给我,是因为反正不能嫁给白铁绎了吧。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守护白国的工具?

    她,真的爱过我吗?

    我身上有些发冷,茫然盯着前方。连两个使女何时溜走,我也不大清楚。大概真是喝醉了,竟然很痛苦似的,全身冰凉、头痛欲裂。

    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要忍。忍过去就没事了……不能让她觉得我不对劲。她已经嫁给我,我若冲动用事,反倒会毁了这一切。

    可还是煎熬不已。我犹如害了疟疾,难以自控。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我闭着眼也知道这是白见翔回来了。她柔声说:“墨儿,醉了么?是不是很难受啊……我叫人做醒酒汤。”

    我迷迷糊糊睁大眼睛对她微笑,忽然一用力,把她拉倒在怀中,紧紧抱住。

    她有些吃惊:“墨儿?”

    我说:“翔。”亲吻她的脸。她有些窘迫地勉强躲避,我就又说:“翔……翔……”每说出这个字一次,狠狠亲吻她一次,一发狠,把她的衣衫一裂及地。

    她惊呼,却被我抱得更紧。她便温柔相就了。

    心里好像有把烈焰,烧得我痛苦难当、全身都在发抖。

    可我不会告诉她今晚的事,我要当作没听到,一辈子没听过……(

63-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宗昊退兵之后,我们本想乘胜追击,但很快遇到小挫,折了几千人马,只好暂时停止进军,战局陷入胶着。

    各地勤王的兵马陆陆续续来到,各路兵马道的长官纷纷云集镇州,更有几家亲王带兵赶来。短短时间,镇州的******气象已成。

    但我看得出其中隐含的危机,来的几位亲王,当初名位不在齐王之下,如今齐王登基不过是仗着我和方逸柳的兵力扶持,亲王们可算貌恭而不心服。一旦我们打了败仗,只怕镇州城就有政变。

    白铁彦和方逸柳是聪明人,也闻出味道不对。我们商议了几次,以镇州城池太小为由,下令勤王兵马一律驻扎城外协防,并厚加赏赐勉慰。这一次几乎出去齐王府一半财力,但火烧眉毛,也顾不得许多了。总算效果不错,安顿人心,没出乱子。

    白铁彦略为放心,便派我去祥州前线查勘敌情,慰劳三军,以便备战。白见翔不放心,也坚持与我同行。我见她固执,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愁,勉强答应。

    等我回来,才发现镇州城中风云突变。

    原来,白铁彦接受方逸柳的献计,重新整编各路勤王兵马。这次改编,关键把来自一地的军队错开,按建制散编到不同部队去,虽然还是任命各兵马道长官和亲王为军事长官,实际上他们对军队的控制力已经下降。

    如此一来,军权高度集中皇帝之手,各路元帅和亲王有苦说不出。也是方逸柳八面玲珑,擅长搓哄弹压,总算镇州没有爆发兵变。这一手玩得十分凌厉,消除了一大隐患。

    我问明因果,暗自摇头,觉得这招极不厚道,但方逸柳也是为了拱卫皇权,并非出于私心,用了阴招也不好指责他。想不到白见翔听了之后,顿时面色大变。

    我知道她定有心事,私下问:“翔,你怎么想?”

    白见翔叹道:“国难未已,铁彦和方将军却忙于削弱壁卫皇室的各路兵力。这些来勤王的人,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批支持之力。古人有千金买马骨之说,如今不做好榜样厚待这批兵马,只怕冷了天下人勤王的热心。”

    我听得微微变色,心里想了一阵,越发觉得白见翔说得不错。我长年带兵,明白为将者虎变不测、兵行诡道的道理,对白铁彦此举虽然觉得极不厚道,还没想这么多。白见翔看事情却和我不同,她不擅带兵布阵,却懂得人心。

    现在对勤王诸王作出坏榜样,大大有损白铁彦的天子气度,日后很难得到各地亲王的支持。今后还有谁肯提兵拥护皇室?恐怕会一个个割据称王、拥兵自重。就算东关不能再进一步,天下也是四分五裂的乱局了!

    我想到后来,冷汗冒出,叹道:“翔,亏得你提醒。这事说什么也要进谏陛下,趁着消息还没出去,也好弥补一二……”

    白见翔微微苦笑,轻若无声地说:“难。铁彦的性情……难道……你还没看出……”

    我心头一凛,竟是无言以对。

    我也清楚,白铁彦聪明机变,面似忠厚,其实颇有城府。整编军队之事,他不肯先告诉我,却把我支到祥州,和方逸柳先做平了再说,可见他心中并不信任我。只怕我也是下一步的整编对象。此刻我跑去进谏,越发逆拂龙鳞,后果叵测。

    国事艰难如此,天子却心不在天下,只在玩弄权术……我的一切努力,将士们的血汗,到底能不能成功护卫白国,也只有天知道了。

    我活像一个辛苦良久的旅人,走到绿洲,却发现面前只是一个海市蜃楼。除了虚幻,什么也没有……

    可我还得走下去,不会永久都是梦,永久都是海市蜃楼的。走到底,总会有个绿洲吧?

    沉默良久,我笑了笑:“翔,世上有句话,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时我不做个忠臣孽子,给皇帝陈明厉害、力挽狂澜,难道要待到天下分崩,我才效法亡国奴痛哭涕泣么?”

    她一怔,像是第一次看清楚我似的,幽沉深邃的眼波定定凝注着我,似乎很喜欢,又似乎有些迷惘。

    我料她多半觉得我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微微苦笑,低头亲了亲她苍白的嘴唇,柔声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不。”白见翔忽然打断了我,眼神镇定:“若要进谏,也是由我开口。太师毕竟是外臣,激怒陛下,也许会获罪而死,太师倒是做了忠臣,可镇州大局越发难堪。我是陛下的姐姐,又有拥立功劳,纵然说得难听些,陛下再生气也不会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反对。身为大臣,明知道国家大祸也不开口劝谏,却要受妻子庇护,让她去顶受皇帝雷霆之怒,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我要听了她的,今后也不用抬头做人了。

    白见翔见我固执,皱紧眉头,面色发白,居然又说:“我不善带兵,太师却是当代名将,务必要留着性命护卫白国。你的性命比我管用——”

    我没想到她连这种理由都搬出来了,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叹息一声:“翔,你我夫妻一体,你若激怒陛下,难道我真的躲得过祸事么?你我早就在小固城说过,同生共死,尽人事听天命,难道你都忘记了?”

    白见翔怔了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口才峻厉,不大说话,但一开口让人很难抵挡,我还很少看到她如此柔弱迷惘的样子,心里有些怜惜,更有些喜欢。那天醉后听到真相的痛苦,居然也淡成了薄纱似的,心中温软柔和,不觉微微一笑:“那就一起去罢,见机行事。放心,我也不会一昧激怒皇帝,自己找死的。你不是还要我留着性命护卫白国么?”

    白见翔点点头,居然乖乖让我握着手,一起出去。

    不管今后怎么样,今天白见翔的话令我喜欢。我想想,又补了一句:“还有,别老是叫我‘太师’,我也没叫你‘公主’。”

    她脸微微一红,低声说:“这是在外间,须要……”

    我哼了一声,她就不再说话了。

    大概是知道后果太坏的缘故,我居然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喜悦。浮生荡摇如梦,国事我只能尽力而为,家事能有今日,我已经十分称心如意。

    甚至隐约想着,万一实在保不住白国,不管后果如何,能和她在一起,就是高兴的……(

64-皇帝归来

    稍事整顿,次日我们一起上朝,白铁彦似乎看出我们的来意,神态格外和蔼,但没一句实在话。我才说几句话就被白铁彦打发了,白见翔仗着是皇姐,还是不管不顾地反复劝谏。可无论她怎么委婉陈辞,白铁彦也就是个满面堆欢、虚与委蛇的意思。到了后来,我觉出不对,看来皇帝决心已下,再难挽回。

    站列两边朝班的各路元帅和亲王们默默听着,神色慢慢带上不快。白铁彦看在眼里,脸色冷了下来,眼中煞气微露。终于,他说:“崇文公主才从祥州前线回来,想必十分辛苦。寡人不忍公主过于劳损,还请下去歇息罢。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议。”

    我察言观色,知道他对白见翔十分不耐,现在不过是勉强忍着,连忙躬身说:“陛下,这次整编军队之后,各路主帅不熟悉手下将领和士兵,不利于调动军力。一旦与东关开战,将帅不能一心,如何对抗如狼似虎的东关人?只怕顷刻就是土崩瓦解之祸。微臣为陛下江山社稷计较,不敢不逆拂龙鳞,恳请陛下收回整编军队之令。”

    这话说得十分严厉,满朝文武脸色大变,连白铁彦也顿时双目凛然,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坦然对视着他,心想是死是活就这一遭了,这话不说,我就是白国千古罪人。

    白见翔婉转劝说半天无效,却被我直言讲出要害,顿时一下子苍白了脸颊,略一凝思,缓缓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而立。

    我心中一动,知道她这是生死与共的意思了,心中一暖,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

    白铁彦眉毛轻挑,眼中煞气越来越重,朝堂上安静得可怕,满朝文武呼吸之声清晰可辨。

    沉默中,却似乎有某种地火一般滚烫可怕的东西在暗地汹涌着。

    白铁彦手指握向案头的玉镇纸。这是他一个习惯性动作,每次说出重大决定之前,总会狠狠抓紧镇纸。我盯着他用力得发白的手指,心头对自己苦笑。

    毕竟——要做个忠臣孽子了?

    只可怜那些失陷地的老百姓……一想到上京烈火冲天的夜晚,沿途看到的无数焦尸,想到泰州恶战的泥泞与洪流,我额角血管突突地跳。我倒是可以一死了之,这血雨纷飞的天下,谁来拯救?

    难道,我白国真的要永沦大劫,无可挽回吗?

    终于,白铁彦身子微微一动,嘴唇微启。我暗叹一声,等着他说出令我人头落地的那句圣旨。

    忽然外间一人匆匆上来,跪拜道:“有……有紧急军情——”这人行色匆忙,正是方逸柳。今日他一早请假,不知道为什么事情须要延误早朝,如今又这样神色惊惶地跑来,连一句“启奏陛下”都不会说了,实在情况诡异。

    方逸柳聪明强悍、心狠手辣,很是个人物,能让他如此面目失色的,到底是什么火急军情?

    白铁彦目光一转,喝道:“什么事如此惊惶?”

    方逸柳略一迟疑,竟是踌躇不语。白见翔一看,忙跟着柔声询问:“方将军莫急,慢慢说。陛下会有明断的。”她大约也是看出我有杀身大祸,赶紧拿话岔开,先救下我性命再说。

    方逸柳擦了擦脸上冷汗,很是惊惶混乱的神情,越发看得我心里迷惑,居然有些怀疑他这样子是故意装出来的。可他在皇帝面前这样子,倒是为了什么?

    白铁彦一皱眉,缓缓道:“方卿,你到底有何要事要禀报?”

    方逸柳还是一脸的青白,深深看了白铁彦一眼,忽然一咬牙,朗声说:“臣今早巡视城防,在城外正好遇到了一群人。此事……非同小可,臣已经把他们带来了。”

    连我都听出他言下颇有古怪,白铁彦聪明之极,怎么会没感觉。他一皱眉,缓缓说:“什么人?朝政要地,寻常人等不宜带入。”

    我听出白铁彦怕方逸柳带兵上朝搞出政变,心里暗叫不好。方逸柳这样子,只怕真有什么玄机!如今,我该如何是好?

    我要不要救这个想杀我的少年皇帝?

    略一踌躇,正好看到白见翔焦急哀恳的目光。我心里暗叹一声,挺身而出,喝道:“方将军,陛下已经说了,朝政要地不宜带入寻常庶民。你就算有什么紧急军情,也该由兵部的人好生处置,怎么胡乱带人到朝堂上来?”

    方逸柳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铁灰色,阴沉沉地盯着我。这眼神倒像风暴之前的天空,总让人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的手不动声色按向腰间……

    方逸柳分明看清楚了我的动作,忽然沉沉一笑,艰难地说:“可是,那个人——你也叫他陛下。”

    我脑门似有一声闷响炸开,盯着他表情怪异的脸,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不晓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我已经明白,只是不敢细想……

    白铁彦霍然把玉镇纸狠狠一拍,喝道:“方逸柳!你胡说什么?”

    这十六岁的少年皇帝,一下子怒形于色,浑然不同平时言笑晏晏的温和沉稳,分明是感到了某种惊天动地的风暴已经逼近!

    就在这时,远远一人朗声应答:“铁彦,你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白见翔惊呼一声:“皇兄!你……你没有死!”眼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光焰,一下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冲向来人!我最惊骇的猜测一下子变成了现实,顿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一身都是烂泥和尘土,衣衫褴褛,面色被烈日和风沙熏得黝黑憔悴,可白铁绎的天子之姿还是威严挺拔。他就这么大步而入。几个举止精悍的男子跟在他身后,想必是这次护卫他逃过大难的高手。

    我心里犹如狂风掠过,惊愕、狂喜、危机感都一涌而上,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这么盯着白铁绎黝黑的脸,有些迷茫,而他峻厉的目光也正自兀鹰般审视着我。(

65-陛下之罪

    我们默默对视一会,正好白见翔冲过去,白铁绎一伸手,便把崇文公主纤细的身子紧紧搂入怀中,微微一笑:“是啊,妹妹,我活出来了。”

    “陛……陛下?“

    “真的是陛下……”

    “天啊!陛下,陛下还活着!”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惊呼出声,狂喜的风暴陡然席卷了整个朝堂,一直沉默的满朝文武陡然沸腾一般拥了上去!

    白铁彦面色大变,厉声喝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冒充先帝,来人,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

    “嗯?”白铁绎眼睛微微一眯,不怒自威,白铁彦被他看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白铁绎冷冷一笑:“铁彦,想不到你我兄弟见面,你第一句话就是如此对待为兄。”

    白见翔轻叹一声:“这……这真的是我皇兄,是皇帝陛下……”

    白铁彦见她也这么说,脸色越发惨白,又一个个厉声喝问满堂文武,下令要侍卫把白铁绎拖下去,可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也是他自作孽,才对群臣玩了一招整编军队的权术,弄得众人寒心不已。危急关头,竟然无人肯出头效命。

    白铁绎冷冷看着他,仍然没有什么表示,态度的威严峻厉却远非白铁彦所能比得。谁是真命天子,那真是一看就知道。

    白铁彦一咬牙,忽然对我大声说:“赵太师,你夫妻二人拥立我称帝,难道还不明白先皇生死?这人分明是个骗子!赵太师——”

    我一阵头痛,眼前之人不折不扣就是白铁绎。他只带了几个随身侍从,势力单薄,实在要拿下他也不是难事。但他是我发誓效忠的皇帝啊!可我却以为他已经殉国,择立了白铁彦。这时候我的态度,实在尴尬无比,却要我如何开口?

    以陛下的严厉性情,事后只怕不会放过我们。但我怎么能昧着良心做事?

    一咬牙,我艰难地开口:“微臣赵墨,见过皇帝陛下。”此话却是我对白铁绎说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他眼中闪耀过一道胜利的锐光。

    此言一出,白铁彦算是大势已去。群臣纷纷对着白铁绎下跪,山呼万岁。

    白铁彦面色煞白,无可奈何之下,也对白铁绎下跪请罪。

    白铁绎嘴角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铁彦,你不是要把寡人拖下去杀了吗?好一个弟弟,就如此……如此对待兄长么?呵呵……朕便是有心饶了你,天理国法也容你不得!”

    白铁彦一头都是冷汗,不住叩首,忽然对我颤声大叫:“赵墨!你,你害了我!”

    我头痛欲裂,只觉老天实在把我作弄得彻底,无奈之下,上前请罪:“陛下,择立之事,是我误以为陛下已经殉国,只恐东关一举覆灭我国,所以强行拥立齐王继位。罪在赵墨一人——”

    白铁绎微一挥手:“你且别着急,朕一个一个处置。”忽然脸色一寒,沉声说:“来人,把齐王拖下去,就地正法!”

    这番话,和白铁彦说得竟是一模一样。我一阵心惊,白铁彦虽然凉薄无德,毕竟没能奈何白铁绎,论来罪不至死。白铁绎如此斩杀堂弟,岂不是成了我害死齐王?

    当下抢上一步,沉声恳请:“陛下!此事是我失察之错,罪不在齐王,还请陛下看在国运艰难,不宜损伤宗室,宽宏处置。”

    白见翔面色微变,也上前柔声谢罪:“哥哥,是我不好。我们……我们以为你不幸死于上京之难,心想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逼着齐王继位。你要罚,就先罚妹妹我罢。”

    白铁绎看了她一眼,沉声说:“崇文,国家大事,你少参与。白铁彦目无君上,刚才还想害死寡人,此人狼子野心,决计留他不得!”眼中杀气大盛,再次喝道:“来人,把齐王立刻斩了!”

    他带来的一个侍卫答应一声,越众而出,手中佩刀白光一过,齐王人头立刻落地。众人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顿时鸦雀无声。

    白见翔微呼一声,面色惨淡,凝视着齐王至死都惊恐欲绝的脸,忽然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再也不忍看下去。

    我向来知道白铁绎做事果断狠辣,看着他杀了堂弟,也不十分意外,只是心头歉疚痛苦,十分难当。

    死一般的沉默中,我忽然笑了笑:“陛下……下一个要杀的人,便是微臣了罢?”

    白铁绎被我激起杀气,冷冷一哼:“原来你也知罪。”

    我到这时候反倒一片平静,心中坦然,微微一笑:“不,我自问无愧天地良心,无愧为人臣者的忠诚。我对不起齐王,可对得起陛下你,何罪之有?”

    白铁绎居然不怒反笑,缓缓道:“好个赵墨,这时候还敢强顶。你且说为何无罪!”

    我反正也不怕死了,应声就说:“陛下自己守城不力,失却上京,坏了历代先帝的基业,自己也险些落入严昊之手受辱。这不是陛下之罪,难道是赵墨之罪?”

    白铁绎面色一变,厉声道:“赵墨!”

    我朗声回答:“陛下,微臣得知上京被困,星夜火急赶到勤王,难道是我之罪?”白见翔一惊,想拦住我不要胡说,却被我轻轻拦在一边。

    白铁绎森然道:“你勤王,怎么勤王出了齐王登基之事?”

    我应声就答:“当时是陛下躲得无踪无影,让天下人都以为皇帝宾天,人心惶恐痛苦,几乎亡国,难道这是我之罪?我得知陛下死讯,且有多人证实,为了保住白国大统不断绝,务必尽快稳定局势,所以拥立齐王。难道卫护白国局势,是我之罪?”

    白铁绎大怒,大喝一声:“大胆!朕从秘道出走,奔波多日才到达镇州,我没怪你,你倒还敢——”

    我也冷笑一声:“无论如何,陛下守城无方,舍弃上京,只身出逃,害得上京老百姓被烧死无数。难道这不是陛下之罪?微臣立齐王,稳定局势,保得一方平安,难道这是微臣之罪?”

    白铁绎脸色铁青,却被我抢白得说不出话来。他向来威严,口才却未必如何,三两句下来不是我对手,反倒被批驳得脸上又红又白,忽然狠狠一拍龙案,颤抖的手指着我。

    白见翔一见大惊,连忙跪下,颤声说:“哥哥,不要杀他!”(

66-决裂

    白铁绎沉沉一笑,低声说:“妹妹,退下!”双眉一掠,喝令侍卫们把我带下去,打入天牢。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惊讶,只是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一生毕竟是个笑话了。

    白见翔面色惨变,忽然厉声说:“哥哥,赵墨说话纵然难听,却是一片丹心为你着想。你若信不过赵墨,不如……一发连妹妹我也不用相信了。立齐王是我的主意,赵墨不过照着我的意思行事。要下狱,也该连我一起。”

    白铁绎狠狠盯着她,嘴唇颤抖发白,似乎竭力克制着怒气,过一会才下令:“公主累了,神智不清,把她带回府邸休息。”

    陛下骨子里是个刻薄冷酷的人,为了一场败仗可以屠灭严昊九族,为了错传死讯之事可以毫不犹豫杀死齐王。如此关头,如此盛怒之下,他还是记着要回护白见翔,也是难为皇帝陛下了。大概白铁绎真的爱她,所以能忍受白见翔的叛逆举止。可惜他的宽容忍耐从不用在国家大事上。

    天子如此作为……白国,我们的白国,还有希望吗?老百姓还有希望吗?我还有希望吗?

    我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一切如此混乱荒谬,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个荒谬糊涂的人。

    可我没能笑出几声,就被侍卫们拖了下去。白见翔想跟着我一起去,却被几个健壮宫奴拖住。

    她狠狠给了为首宫奴一耳光,温文尔雅的崇文公主忽然如此凶狠,吓得众人再不敢逼她。白见翔冲上来死死抱住我,凄厉地说:“墨儿,我们一起——”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不到,她肯当众叫出我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

    大概也觉得是生离死别了,白见翔眼中闪耀着烈火,似乎想说什么情热言语。我却分明看到了白铁绎眼中愤怒的火星,低声说:“公主,不要轻举妄动。活下去!”

    真可笑,她叫我墨儿的时候,我却故意叫她公主,尽量疏远。我想她活下去,我要保护我心爱的女人,不管今后如何。

    一咬牙,我挣开白见翔,一声不吭跟着几个侍卫去了。

    拜白铁绎之赐,这是我第二次入狱,倒是没了首次被囚的激愤痛苦,只是感到极度的疲惫和迷茫。

    我总想要忠于国家忠于朝廷忠于皇帝,却是我亲手择立齐王。其实,不管是白铁绎还是白铁彦,他们有什么不同呢?我在白铁绎手上始终不能得志,换了白铁彦称帝,刚才那番死谏下来,他也是很想杀我了……

    我要保护国家,却害死了自己儿子,对不起结发之妻,到头来仍然山河危殆……

    不管我怎么费劲心力,命运总会把我推到一个尴尬可笑的位置。我这辈子,大概就是个乱臣贼子的宿命。可笑的无能为力的宿命,怎么甘心?

    我看不到前方的路,谁能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沉沉冷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笑白铁绎,还是笑这个荒唐血腥的命运……

    泰州的老百姓,上京的老百姓,我自己的儿子,难道真的要白白死了?我……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白国?

    往事一幕幕在心中飘动,我的心绪随之起伏不定。忽然就是十分煎熬绝望,我头痛得厉害,只好在墙壁上一下又一下撞击自己的脑袋。

    我疯狂的举动惊动了看守的狱卒,他们连忙打开牢门,冲进来制服我。我被恼怒的狱卒揍了一顿,不过也不大觉得痛,心里的煎熬反倒好过了一些,只是神智还是昏昏沉沉的。

    正在混乱的时候,忽然有人用力摇晃我的身子,大声说:“赵墨,赵墨!”

    我头昏眼花,吃力地看他。那人见我反应迟钝,居然对着我脑门就是一拳头,喝道:“赵墨,你真的迷糊了?那我就杀了你,免得你被小人羞辱。你要还明白着,就别装疯!”

    说着刷地抽出佩刀,对着我的脖子。

    我被雪亮的刀光刺痛了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说:“方逸柳你发什么疯。”

    他见我肯回答,忽然就是喜笑颜开,笑眯眯收起佩刀,一边点头一边说:“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倒。你这人命硬得很。”

    我摸着剧痛的额头,一边抽气一边冷冷说:“方将军拥护陛下回归,是第一个有功之臣,怎么不享受封赏去,却跑到这天牢来看一个囚犯。”

    他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慢吞吞说:“反正都差不多,白铁彦那小子,比陛下刻薄多了。古人不是说良禽择木而栖么……”

    我对他冷笑:“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给白铁彦出整编军队的馊主意?今日群臣见死不救,也是为整编军队挫伤士气的缘故。难道你不怕今后他们报复你?”

    方逸柳又是嘿嘿一笑,挠挠头,示意狱卒远远退下,这才有些无奈地说:“赵墨,你别把我想那么无耻。整编军队的事儿,压根是白铁彦自己的主意,是他专门密诏我,授意我上奏整编之事。这招阴狠得很啊,我老方算是走眼了,竟然没看出齐王有如此阴毒心术,当时就寒心了……”

    我听得倒吸一口寒气,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方逸柳若不肯上奏,只怕就是第一个清洗的对象。他硬着头皮上奏了,却又结下一大片仇敌,起码可以分化我和他的交情,一旦方逸柳有事,我也不会出手相助了。这样,方逸柳一时留得性命,日后早晚也会给人搞死的。想不到白铁彦还有这一出,怪不得方逸柳后来当机立断投靠了白铁绎。(

68-皇帝夜探

    我们都是一惊,想不到白铁绎会亲临天牢。方逸柳仓猝中不便躲避,索性钻进了壁角的稻草堆。我就盘坐在前面的石地上为他遮掩。那狱卒连忙锁上牢门。

    就听外面脚步远远而来,一个小太监挑灯引在前头,身后跟了个高大修长的男子,虽然披着厚重的披风,看不清面目,凭着他的身形,我也认出了那是白铁绎。

    我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都已经下令把我凌迟处死了,白铁绎还来做甚么?难道,他这是检查他的战利品吗?这想法令我自嘲一笑。

    白铁绎示意小太监和那狱卒退避下去,解下厚重的披风,露出脸来。火光下,他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很伤感,又似乎带着愤怒,甚至可以说……有某种接近苦涩妒忌的气色。

    “陛下来巡视临死的政敌呢?”我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样子,不免心中窝火,开口讥刺。这个人,皇帝陛下、我的堂兄、我童年最崇拜的人,怎么现在才发现他除了残暴,还如此虚伪?

    白铁绎居然没有反击,只是深深皱眉,出神良久,自己在牢门前的石地上坐下,和我对面而望。我这才看清他脸色潮红,眼神也有些空洞,好像喝过酒。

    “我已经下旨,三日后凌迟处死你。所以想再看看你。”他终于打破沉默,用平静疲乏的口气说出了处置我的最后决定。

    我不能坑了方逸柳,当然还是要作出震惊愤怒的神情,一番做作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又讥刺他一句:“要杀就杀,你还来看什么?”

    白铁绎嘴角一弯,浮现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是我弟弟啊……当然……呵呵……”

    我算是服了他了,这时候还能叫我弟弟。陛下做作的本事果然远胜于我。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他这句话搞得心中刺痛,如坐针毡。

    “你要明白,赵墨,我杀你是为了国家。国事动荡,亟待君主号令诸侯抗击东关,容不得丝毫叛逆不顺之心动摇君上威严。我杀铁彦,是因为他已经对我有了杀心。”皇帝若有所思,慢慢地说。

    我听得一阵咬牙,不觉狂笑一声:“是么?陛下?”他,还真是永远冠冕堂皇。

    白铁绎居然又笑了笑:“是的啊。可私底下,我宁可不要做甚么皇帝,好好跟你们做兄弟,一家人和睦平安……可惜,我已经是皇帝了,已经是……我不能对不起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

    皇帝似乎醉得厉害,头靠在粗大的木栅栏上,用沉闷迟缓的口气说着令我刺心的话,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一边说一边笑,却把我烧得五内分崩。

    再难忍耐,我切齿而笑:“够了!够了!陛下还有甚么理由?其实……何必对一个死囚解释那么多?”

    皇帝茫然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声音迟缓得犹如梦呓,“呵呵,我知道你不信,我知道……”

    其实,陛下也是着相了。我信不信,难道对他有什么打紧的?半夜跑到天牢和一个政敌解释为什么要杀死对方,又是这样可笑的理由。白铁绎他,距离疯狂也不远了罢。

    也只有我这种傻子,还会被他的话搞得痛苦不堪。

    他用力揉了揉额头,似乎想清醒一点,吃力地说:“其实,从小……我很喜欢你,你从小就聪明有趣,很好的……不过,我也很妒忌你。见翔,对你真的好,好得……好得……”

    忽然就是说不下去,嘴角微微颤抖,似乎想笑,却扭曲得厉害。白铁绎直直瞪着我,悠悠一叹:“要照着我的心思,就不该起用你。我不想给见翔任何理由……说你有多能干!”

    他说得快了,有些咳嗽,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可皇帝做事要公正,我也要对你公平,该起用你,我还得用。你却总是怪我对不起你,赵墨。呵呵,赵墨。”

    “陛下……”这话令我大吃一惊,看着满脸通红、醉意深沉的皇帝,我忽然觉得一切如此混乱不堪。柴草堆微微一抖,大概是躲在里面的方逸柳被这段话吓坏了。我心头一寒,赶紧装作按了一下草堆,要他老老实实装死。

    真可笑,我一直为了白见翔和陛下的感情烦恼不堪,有时候简直是刺心之痛。想不到,白铁绎却说,他妒忌我。原来,他把我下狱才是本心,起用我,倒是他给我的天大的公平了。

    深深叹口气,我勉强克制激荡不定的心事,颤声说:“陛下,够了,够了!你不用给我解释,这辈子,我们不会是兄弟。要杀我,你就……痛快些,别这样……很可笑,你知道么?”

    白铁绎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酒意退了些,盯着我看了一会,眼神逐渐平静冷酷。

    “很可笑……”他喃喃自语:“是吧?”

    皇帝摇摇晃晃站直,再不看我一眼,披上大氅,一步步离开阴暗的天牢。等在远处的小太监连忙跟了上去。

    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拖在天牢的石地上,倨傲威严,一如平时,不知道怎么的,显得有些孤苦。

    我忽然觉得很难受,呼吸艰难似的,赶紧转开眼睛。既然已经决定离去,我不要让任何事情动摇我的决心。

    我看着宫灯的光影逐渐远去,天牢中只剩下深沉浓厚的黑暗。(

69-公主的心

    柴草堆悉悉索索地一动,方逸柳钻了出来,一边抖着身上的草根,一边盯着我笑:“赵太师,你可别说又心软了,陛下道别归道别,还是要凌迟处死你的。”他唯恐我改变主意似的,把凌迟处死几个字说得特别重。

    我点点头,简单说:“知道,放心。”一摇头,扔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平静地开口:“帮我弄开镣铐,我们走。”

    方逸柳大约没料到我态度变得如此干脆,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不再罗嗦,叫那狱卒过来帮我弄开枷锁和脚镣。

    方逸柳虽然聪明,毕竟不明白我。或者我是个很固执的人,甚么事情都想两全其美,难以痛快割舍。不过一旦想清楚之后,我反倒有种奇特的轻松感觉。昔日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今后谁也拦不住我。

    倒是方逸柳有些担心我会后悔,迟疑着试探一句:“那,太师打算怎么处置公主,今后如何行事?”

    我扯动嘴角,算是笑了笑:“还能怎么?我带她走,她若不肯,我就算用捆的也会弄走她。至于今后……”

    我想着白铁绎临走时侯痛苦的目光,心里暗自叹口气,决定最后退让一次:“我虽然不再效忠陛下,也不会和他过不去。我们自己去打天下罢,方兄。白国没有了,我们就再建一个让老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国家。”

    该去哪里,我其实早就心里有数。之前在小固城和摩杰闲聊,他就提到过西域有一大片水草丰美之地,且地广人稀,易于获取。那里有雪山,广原,天鹅,还有铺天盖地的绿草,是个天神赐福的地方……

    那次我听过之后,就十分上心。只是限于身份,不能有所作为。想不到终于有走到那一步的一天。

    他苦笑起来:“赵太师果然还是不够心狠手辣。我还以为你会今夜就发动兵变,拿下皇帝。”

    我盯着他,摇摇头:“如果我是这样的人,方兄还敢放心跟随我么?”

    他微微色变,坦率说:“没错,我会救你,和你一起联手打天下,就冲着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就好。”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方逸柳的手:“咱们并肩作战不是一天两天了,互相都很清楚。今后,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

    他的手和我重重一握,相对一笑。我看到他眼中闪耀的火花,某种乱世豪杰的野心和欲望似乎在里面孽动。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可也不怕。

    除了白铁绎是我必须退让的人,其他的,我谁也不怕。

    方逸柳让我换了一身布衣,再故意打晕那狱卒,我们二人一起大摇大摆走出天牢。白见翔被白铁绎软禁在太师府,不过这也难不倒方逸柳,他要我披上一件披风遮住大半头脸,再弄出一块令牌,号称我是陛下派来为公主看病的御医,就这么直闯太师府。

    还没进去,就听得里面白见翔淡淡说:“请回禀皇兄,我这点小病不碍事,让御医回去罢。他真要有心回护妹子,就请他放了太师。”侍女慌得只知道唯唯诺诺,却又不敢真的赶我们走,结巴着说:“可是,公主你又不吃饭又不看病,身子怎么受得了?”

    白见翔笑了笑:“告诉陛下,他放了太师回来,我自然会吃饭。本不该这么要挟陛下,可他真要杀了太师,我活着又有何益?”

    我这才知道,白见翔为了救我,竟然绝食要挟白铁绎。再想着之前白铁绎醉中言语,看来他果然没说错,白见翔对我真是很好很好的……怪不得今天白铁绎用如此阴沉妒忌的口气说见翔对我实在很好。我的妻子,我的公主……她那么温柔有情,只是不大肯和我表白罢。

    我心头一暖,被狂喜的洪流冲刷着,竟然有些醉醺醺的感觉。出神良久,直到方逸柳轻轻拍我一下,我这才晓得今夕何夕,于是轻咳一声。别人不见得听出我声音,白见翔是我妻子,她如何会分辨不出?就听里面一声清脆玲珑,似乎有人失手跌破琉璃盏。

    侍女哎呀惊呼,还没来得及说甚么,白见翔淡淡一叹:“算了,你下去罢。御医既然来了,看看也好。”

    我听到白见翔如此失态,反倒有些喜欢,知道她只怕惊喜得狠了。

    心里一阵甜蜜,可也有些心焦。今夜我务必带走白见翔,可她对白铁绎兄妹之情非同小可,我恐怕很难说服她。若是强行带走,白见翔性情固执,今后夫妻相处恐怕有些难堪。今夜之事果然为难。

    一边想着,我一边走了进去。正好两个侍女退出来,和我堪堪打个照面,顿时吓得张大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方逸柳一拳一个打晕在地。他冲我笑笑:“好了,快点去。”

    白见翔听到响动,迎了出来,一下子看到我,眼中星光一闪,极度的狂喜燃亮了她苍白美丽的脸。崇文公主就这么愣在当场,嘴唇微微颤抖,千伶百俐的人,这时候却一句话说不出,身子摇摇欲坠。(

70-出走

    我没想到短短分手两日,白见翔就变得如此憔悴病损,十分心惊,赶紧一把牢牢抱住她,低声说:“翔——”

    她脸色有些发白,颤声说:“墨儿,我的墨儿,你,你怎么出来了。”颤抖的手指抚摩着我的脸,眼中欢喜和哀恸一起辗转,忽然又焦急起来:“是越狱么?那你快走。皇兄想把你凌迟处死。再不走怕是迟了!”

    我笑了笑:“自然要走的,是方将军放我出狱,我自由了,翔。现在来接你一起走。”

    她吃了一惊,先是惊喜,很快皱起眉头:“接我……一起?”

    我心里暗叫不妙,小心翼翼地说:“是啊。翔,我们一起回小固城。其它等回去了再说罢。”

    她的眉峰皱得更紧,缓缓道:“你——要背叛皇兄、割据一方?”口气变得有些僵冷。

    我苦笑一下:“他都打算把我当众凌迟弃市了,我还要守着,岂不是千古笑谈?”

    白见翔温柔的眼神逐渐冷却,静静凝视着我,脸色越发惨淡了些,幽幽道:“你发誓过,和我一起守到最后,一起为国死节。过去的誓约,赵太师你……现在都不顾了?”

    果然如此。我原本担心白见翔会反对,现在的情形跟预计的一样糟糕。可我哪有时间和她慢慢说道理?再拖下去,只怕谁也走不成了!

    外面传来方逸柳的咳嗽声,分明在催促我当机立断。我一咬牙,柔声说:“翔。”

    她冷冷转过头,不肯理会我。我一咬牙,竖起掌刀,在她纤柔的脖子上劈了一下。她惊愕伤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即晕迷过去,正好被我接入怀中。

    我知道事后只怕十分不妙,可现在实在顾不得了,轻轻吻了她一下,把崇文公主裹入我的大披风,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抱着白见翔,大摇大摆走到厅中,家臣们发现是我,惊喜交加,顿时乱成一团。更有白铁绎派来监视太师府的人面色大变,就想冲上来捉拿我。

    我喝令管家赵厚恩:“关上大门。”他一怔,随即会意过来,立刻派人关门。白铁绎的侍卫们眼看走不掉,一拥而上,打算捉住我再说,我自然不会怕这群乌合之众,三两下把他们尽数制服。方逸柳本想杀人灭口,却被我阻拦:“不用了,古人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我就算要走,也不杀陛下的臣下。”

    我若杀了这些人,对我并无特别好处,却让白国群臣当我不忠不孝。留着一线生机,日后处置政乱,进可攻退可守,才是正道。

    他怔了怔,勉强点头。我知道他又在暗怪我心软,微微摇头。方逸柳这人很聪明,只是不知道做人要留余地的道理。是大将之材,却没有成就大事的霸主气度。

    这个想法令我自己都震动了一下。原来,斩断那个旧日誓言之后,我的王霸之心已经勃发。或者,我其实早就隐约想过这事,只是套着忠臣的束缚,逼着自己不得想下去?我当初在小固城一怒斩杀劝我进位的将领,到底是太愤怒,还是太担心自己会……

    骨子里,我是不是自认为的那个人?我忽然觉得,居然看不清自己了。

    摇摇头,不再细想,我下令把这伙人全部捆起来丢在一边。让赵厚恩聚集全体家臣,对他们说明了时下局势:“陛下已经决心杀我,我死之后,诸位身为赵府的人,自难幸免。我已经决定出走,和方将军一起,另开辟一个天地。诸位愿意随我一起闯荡的,我赵墨决不辜负。若是不肯,就一人领五十两银子,随我们出城,然后自己逃生吧。”

    众人明白利害干系,这种情形要自己逃生简直是梦话。于是纷纷表态,都愿意跟随我。

    管家赵厚恩有些担心地说:“老夫自然是跟随太师一起走。不过……太师想好没有,下一步到底去哪里?”

    我看了看方逸柳,笑笑:“方将军的意思呢?”

    方逸柳毫不犹豫地说:“小固城。”

    我点点头,赞赏地说:“是了。”这人见事果然和我投机,小固城有忠于我的三万兵马留守,还可联络附近的一些游牧部族,壮大实力,正是我们不约而同选择的崛起地。

    当下清点人马,很快收拾妥当。白见翔一直晕迷着,被我裹在大氅中。我又怕不小心把她颠下马,于是将她仔细地捆在马上。如此处理,只怕她醒来后勃然大怒,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了。

    我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又是方逸柳拿出令牌,号称奉皇帝命令执行紧急军务。他才力拥白铁绎重登帝位,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方逸柳会忽然出走。轻易被他赚开城门,我们的家臣加上方逸柳的几个要紧亲信,一共五十人,连夜出关而去。

    我纵马出了城门,走出一段,已经脱离了镇州的岗哨。眼前一片茫茫无际的荒漠,星夜的寒风刮在我脸上,激辣辣生痛,却让我混沌的思绪变得清晰敏锐。

    我仰望苍穹,高天上疏星朗月,冰冷的清辉照得大地一片霜白,让眼前的无限山河显得更加广袤雄浑。

    深深吸了口气,我奋起扬鞭:“走,小固城!”众人齐齐低声响应,铁骑如龙,一起飞纵而去。(

67-赵墨的决定

    果然方逸柳又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在白铁彦手下也呆不牢的,所以看到陛下还活着,那是意外之喜,说什么也要冒险迎他回朝。否则,一直跟着齐王,只怕你我都活不过三个月,他这人比陛下还……”

    说到这里,方逸柳大概自己也觉得犯了忌讳,赶紧闭嘴,但我已经听出他对白铁绎也十分不满,不由得苦笑一声:“比陛下还刻薄寡恩是吧?可陛下回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这个朝廷,我是无能为力了。”

    方逸柳眼中闪过一道寒气,让我心里一凛,忽然觉得这家伙多半又在打什么惊世骇俗的主意。这人做事狠辣果断,今天毫不犹豫就力挺白铁绎,做死了白铁彦,可见他翻云覆雨的手段。

    我不禁皱皱眉:“一看你这眼神,只怕没好事。又要做什么?”

    方逸柳微微一笑:“赵墨,你我都是泰州血战下来的人,也算过命的交情了。我打什么主意,自然不会瞒着你。其实,这事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过,你今日若不肯听,我便只好在这里结果了你。”

    我见他目光闪亮异常,心里隐约疑心,他接下来的话只怕十分惊人,沉吟一会,缓缓说:“你要做什么?直说罢。”

    方逸柳眼中闪过匕首般的锋利寒冷之色,低声说:“不管是齐王还是陛下,我已经受够了……齐王无心对抗东关,陛下虽然有心振作,可惜他没那个才具,还自以为是、滥杀大臣。在他们手里,白国没救啦!”

    这话直直戳到我心深处,我闷哼一声,想着这句“白国没救啦”,心里激辣辣一阵刺痛,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说:“方逸柳!”

    他对我冷笑:“赵墨、赵太师,难道你说我讲得不对?”

    我想着这些年的际遇,沉默良久,一阵心灰意冷,叹了口气,颓然栽倒,也不做声。

    方逸柳眼中的锋利光芒更加摄人心魄,缓缓一笑,一字字说:“既然天子无德,赵太师你也是帝室血脉,西海郡王白震岳的儿子,难道就不能挺身而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么?”

    我大吃一惊,盯着方逸柳瞧。他看到过我一刀砍死劝我称帝的将领,该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想不到却跑到天牢里又和我提这大逆不道之事!

    没错,当时我是杀鸡给猴看,自然不会这样对付同生共死的战友,可他这么说,分明是逼我做个乱臣贼子,陷我于不义。

    方逸柳也不畏惧我冰冷的目光,居然又笑了笑:“我知道你很生气,不过就算你不答应,陛下也不会放过你了。公主救不了你的命,陛下已经下令软禁公主不许出府,三日后以谋逆大罪把你凌迟弃市。”

    我心里一寒,犹如被冰水淋透,锐痛彻骨。虽然早就知道白铁绎不会饶过我,实在没想到他能下这么毒辣的圣旨。童年往事在心中迅速飘过,可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幻影。我们都长大了,各有见识,怎么可能还回到当初?

    我毕竟,把白铁绎想得太好……

    忽然就是心灰意冷,我沉默良久,微微苦笑:“看来陛下定要成全我杀身取义,那也是天意了。”

    方逸柳嗤嗤笑起来,神色居然十分轻蔑失望:“赵墨啊赵墨,我还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人,想不到也只是愚忠的腐儒。也罢,看在旧日交情,我帮你最后一次,今夜就结果了你,免得你被拖到集市行刑,受愚夫愚妇****。”

    他说着又拔出佩刀,雪亮的刀光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我想了想说:“老方,我死后,你要帮我回护崇文公主。我担心她激怒皇帝……”

    方逸柳苦笑:“难道你不觉得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择立齐王的事情,我和公主也有份,日后只怕难过得很,能不能活下去很难说。你啊,安心到地下等着和你的公主重温鸳鸯梦罢!恐怕用不了多久,咱们也可重新碰头作战友了。”

    他这样精明凌厉的人,居然也说出如此无奈的言语,听得我一阵心悸。却又隐隐明白……这恐怕是事实。白铁绎不能放过我,难道就能放过方逸柳么?至于白见翔……若是她继续激怒皇帝……她也会死!

    这想法令我心头剧痛,几乎无法自制,只好用力握紧了拳头。半天,我才艰难地说:“可我发誓过效忠皇帝。他可以对不起我,我不能……我从小就发誓……崇文公主也不会容忍我背叛陛下的!”

    方逸柳一把抓住我衣领,厉声道:“赵墨,好吧,你可以自己不要命,不管朋友、不管妻子,那么你管不管白国老百姓?你明明可以护卫百姓,却要沽名钓誉做个大忠臣,自己一死了之么?你的名声重要,还是成千上万的性命重要?”

    沽名钓誉?沽名钓誉!我的名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我被他堵得一阵头昏,脑门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脸上更是火烫,似乎血液都被激得燃烧起来。

    “够了!”我一咬牙,阻止方逸柳的愤怒,艰难地说:“够了——”

    天命我做不了什么忠臣,我没法矫情。

    “那么,你今晚其实是私放囚犯来了?”我镇定一下情绪,缓缓说。

    这话一开口,我心里明白,我再也不是过去的赵墨了。我不敢想白见翔怎么看我,但形势已经如此,我不能不负责任。这世上,有太多东西比我那点名誉重要,比如陷入兵祸的百姓,比如战乱的白国,比如朋友和家人的生命。

    斩去昔日誓言的束缚,我忽然发现,天地换了一个模样……

    我们正自说着,先前那狱卒忽然神色惊惶地跑了过来:“方将军快躲一下,陛下……陛下来了!”(

71-飞赴赵墨的中亚世界

    “原来如此……”飞机上,赵登峰翻阅着手里的金匣书译稿,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奇怪,以赵墨的性情,对白家皇朝可以说忠贞不二。这样一个人,最后为何会远走西域?原来是被白铁绎、白铁彦两兄弟逼走了。赵墨到最后也宁可远走他乡,不肯把白铁绎取而代之,不知道是过度的忠诚还是方逸柳说的沽名吊誉呢?

    白翦翦见他神色感慨,轻轻摇摇他的手:“怎么啦?”

    赵登峰叹息一声:“没什么,我在想,如果赵墨当时不是心有顾及,废了白铁绎,留在白国自己称帝,也许白国还不会覆灭吧?赵墨这个人,还真像方逸柳说的,关心自己的名誉胜过其它……可惜啊可惜。”

    白翦翦想了想,认真的说:“我猜他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名誉。当时白国已经被东关打击得弱不禁风了,如果再发生政变,就算他成功取代白铁绎,其它亲王也不会服气。要说名正言顺的程度,赵墨还比不上白铁彦呢。政变的结果很可能加速白国的分裂和覆灭。赵墨为了国家,也该忍一口气,不和白铁绎计较。他选择远走西域,开辟自己的理想王国,尽量保护跟随他的人,也是无奈之举吧。”

    赵登峰见她说得肯定,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到:如果白翦翦真是白见翔的来生,千年之前的赵墨听到这席话,会不会把她奉为知己呢?可惜,千年前的崇文公主,却是激烈反对了这次出走,最后是被赵墨捆在马背上强行带走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脱口说:“白见翔不是也被赵墨带走西行么?为何最后归葬河南大建村白氏皇陵?难道他们中途还有变故?”

    白翦翦皱眉说:“这……我就说不好了。金匣书后面的字迹特别潦草,太难认。翻译起来吃力很多,我得慢慢猜测才——”

    还没说完,正好飞机剧烈颠簸了一下,她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赵登峰一把抱紧了她。白翦翦定定神,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很幸福。

    旁边的安德烈方忽然吹了一声口哨,赵白两人有点尴尬,连忙分开。

    一群人为了跑到吉尔吉斯斯坦去,光是签证的事情就花了不少功夫。

    安德烈火大起来,本想干脆偷渡算了。不过他在当地的朋友回话说吉尔吉斯斯坦最近的局势很不太平,最好还是循着正规途径入境,免得有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安德烈没办法,托人专门给赵白两人做了参加俄罗斯远东社科院考古专题研究的邀请函,搞了一大堆证书文件,这才搞到入境签证,乘飞机去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

    趁着等签证的时间,白翦翦每天和安德烈讨论西丹帝国的过去。安德烈虽然是个国际大盗,能顶着俄罗斯远东科学院的招牌蒙人,他的西域知识毕竟不是白混的,比赵登峰这废柴强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方家历代的传说也和西丹古国大有干系。白翦翦和他两相印证,金匣书的翻译倒是突飞猛进多出了一大截。

    终于要到达这个传说中神秘的西丹古国所在地,赵登峰和白翦翦心里都充满奇妙的感受。

    白翦翦装作看着脚下起伏绵延的雪山,留神一会,不觉赞叹出声:“好雄壮的大山,简直像指环王的魔幻世界了!”

    赵登峰也是使劲点头,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疑惑。这些白雪皑皑的山峰,怎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受……难道真的是上辈子见过?

    他这么一说,白翦翦倒是笑了:“你这家伙都不看地图的,拜托你好好瞧瞧吉尔吉斯斯坦的位置。这是天山山脉啊,你肯定看过不少的天山照片,这里和新疆风光差不多的,所以你觉得眼熟。”

    “啊?天山?”赵登峰这次真的楞了楞。

    白翦翦微微一笑,揪了揪他的头发:“不学无术的家伙,亏你还做中亚考古,嘻嘻。比什凯克邻近新疆,以前叫做伏龙芝,属于古代的丝绸之路,大大的有名啊。”

    这个亲昵的小动作,由矜持的白翦翦做出来,赵登峰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清清楚楚意识到,白翦翦真的是他女朋友了。兄弟手足似的相处了十多二十年,一下子变成情人,那感觉还真不一样,心里不住冒着甜蜜的小泡泡。

    只是被白翦翦说得有点惭愧,厚着脸皮干笑两声想混过去。不料旁边一个金毛大胖子听到,也插嘴说:“原来姑娘对吉尔吉斯斯坦这么了解,比这位先生强多了。”

    这人说的居然是一口京片子,虽然发音不准,不过一个老外能有这水平也够厉害了。

    他似乎对白翦翦很有好感,一路上老喜欢拿话吹捧她,听得赵登峰直翻白眼。还好白翦翦不买账,笑盈盈摇头:“我也才看了一点资料,谈不上多么了解。另外,这位先生,你能不能别叫我姑娘啊,又不是拍武侠片,这称呼挺奇怪的。你可以叫我白小姐。”

    赵登峰见这洋鬼子吃瘪了,暗自好笑,不料大胖子一点不生气,笑呵呵说:“看来我的汉语还是不到家。孔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我改叫你小白可好?”

    赵登峰见他脸皮还真厚,还越说越亲热了,没好气地正要开口,白翦翦微微一笑:“先生,你还在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话不是孔子说的,出自《左传宣公二年》,作者是左丘明。”

    大胖子终于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赵登峰暗自好笑,装得若无其事。(

72-遭遇追踪者

    正聊着,飞机已经降落在比什凯克机场。随着一阵轻微抖动,飞机停稳,赵登峰看到窗外的风景,心中又涌上那种又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

    一出候机大厅,安德烈的朋友早就迎了上来,这是个黑发黑眼的小个子,笑呵呵请众人上了面包车。

    但见窗外风景飞快退后,整洁繁华的城市被群山环绕,远方皑皑雪峰屹立入云,十分高峻挺拔。赵登峰遥想当年赵墨行军中亚的情形,不免心动神摇,能一路穿过沙漠和雪山来到这里,那可不是容易事情。

    路上看到不少的标语,还有群众游行,高喊口号,又是烧画报又是砸人像的十分热闹。赵登峰看得好奇,问这是在干啥。安德烈说,吉尔吉斯斯坦最近正在搞议会选举,路边正在被人烧毁的大幅头像,就是总统阿沙耶夫的。

    赵登峰之前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吉国的人因为腐败和执政不力等问题,对总统很有些不满,政局不太稳定。一看果然是这样,倒是得小心。还好,吉普车不久就通过了游行区,开始绕道市郊。

    一路上,小个子司机满嘴叽叽咕咕飞快说话,态度倒是很热情,就是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赵登峰听得一阵头晕,挠头问白翦翦:“这家伙说的啥?不像英语也不像俄语。亏我还恶补了俄语才过来的,居然也听不懂了。我难得勤奋一次居然没派用场,太冤啦!”

    白翦翦其实也听不懂,老实说:“可能是突厥语。我记得吉尔吉斯斯坦的官方语言是俄语,但当地人另有民族语言。”

    安德烈在前排听到,回头哈哈一笑:“你们听不懂不奇怪,他说的不是俄语,这叫做吉尔吉斯语,算是突厥语族东匈语支出来的。这里以前受突厥人影响不小。据说当年赵墨开国,一路打到中亚,他的对手就是雄霸西域的塞柱儿突厥。卡特万一战大胜桑托儿苏丹,那可是震骇千古的著名战役啊。说起来,我家祖上逸柳公也有参战!”

    他说起先人的战绩,顿时有些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赵登峰听得一阵神往,眼前似有滚滚战云翻腾咆哮,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赵墨,赵墨,知道这个人越多越有情不自禁的感觉。赵登峰甚至有些困惑,有些感受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来自千年前的赵墨呢?

    就在这时,安德烈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飞快地对那司机说了几句什么。司机点点头,很快在十字路头转弯,拐入一个小巷。

    赵登峰看出情形不对,忙问:“怎么了?”

    安德烈沉着脸冷笑一声:“有人跟踪。”他用手指了指倒视镜,果然一辆银灰色伏尔加也不声不响转入小巷。

    赵登峰眼尖,看出车上副驾驶位的人正是飞机上搭讪的那个金发大胖子!

    “怎么是他?岂不是跟了我们一路?”这下连白翦翦也看了出来,不觉惊呼一声。看来,飞机上遇到大胖子,还对白翦翦献殷勤,恐怕都是有意的试探了。不知道这又是哪路神仙?

    安德烈的副手眉峰锁紧,脸色现出煞气,低声和他交谈。赵登峰不觉心下嘀咕:这帮家伙不是想杀人吧?真要搞出人命,只怕两人不被连累才怪,再也回不了中国了!

    他暗叫不妙,连忙说:“老方,别着急,你不让他跟着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安德烈点点头,用俄语对司机交待了几句。赵登峰勉强听懂,原来他要司机在城里兜圈子。就见后面的伏尔加果然不慌不忙一路跟随,有时候凑得紧了,便又拉开一点距离,始终这么缀着。

    安德烈冷笑:“还真缠上了。”立刻用手机给那伏尔加拍了一张照片,随即手机翻弄不停,居然是上传照片到网上,下令清查那大胖子的来历。

    赵登峰看得咋舌不已,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在连做贼的都这么高科技了,不禁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与时俱进啊。”

    安德烈也忙完了,居然有心情微微一笑:“好说好说,古人不是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没多久,安德烈手机又响了,原来对方已经很快回复了电邮。他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却见安德烈神情十分凝重,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忽然冷笑起来。

    “居然是FBI的人。”安德烈呸地一声咒骂。这下子众人都开了锅。

    赵登峰没想到安德烈的情报来得如此之快,这老贼也忒手段通天了点。他心下大奇,还想多嘴问一句,白翦翦悄悄对他做了个眼色,赵登峰这才知趣。

    安德烈的副手叫柳金,一听FBI,再镇定也有些心焦了,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怎么可能?FBI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点生意?妈的倒霉!”

    赵登峰也觉得奇怪,这帮贼虽然厉害,又不是什么政治问题,要进得了联邦调查局的法眼,那才是不可思议。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他本来就对赵墨有点走火入魔,不免异想天开:“难道赵墨的王城真的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呃,就比如《盗墓迷城》演的那种,王城里面会不会也有什么亡灵法书之类的……”

    还没说完,白翦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打断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得,你这家伙,奇幻小说看多了。”

    安德烈本来神情十分紧张,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73-金毛大胖子

    闷哼一声:“那王城能有什么?我祖上只传说城中有很多很多的财宝。不过那笔钱对我们是大数字,FBI就不一定看得上了。再说他们只是情报机构,又不是经济实体,还真没听说过FBI也搞什么寻宝冒险的。”

    众人议论一回,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白翦翦想了想说:“如果真是FBI,他们的情报网那么厉害,你们躲也未必有用。还不如就装作若无其事,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在大街上开车又不犯法,FBI也奈何不了的。这次毕竟只是寻找王城遗址,确定方位,只要安德烈你不下手盗卖王城里面的文物,其实不用担心什么。”

    这话倒是提醒了安德烈,他摸着小胡子沉思一会,有些遗憾地叹口气:“也只好这样了。看来,这一趟只能看不能动。好歹把你们一起弄来了,能定下王城位置也不错。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弄出东西。”

    赵登峰见他说得唉声叹气,心里暗笑。他虽然不算机灵,和白翦翦是多少年一起混出来的交情了,怎么不知道她的鬼主意。其实,她绕来绕去,为的还是安德烈这句话。

    两人被这帮俄罗斯大盗挟裹到吉尔吉斯斯坦来,如果真的弄出盗卖文物的事情,一定会被大大牵连。白翦翦能说服安德烈放弃盗窃文物的打算,只是找到王城的位置,两人要脱身就容易的多。

    白翦翦见他低头不作声,嘴角微勾,似乎想笑的样子,只怕他露怯,连忙轻轻握住赵登峰的手,紧了一紧。不料赵登峰一高兴,嘴角笑容更明显了。白翦翦气得暗骂猪头。

    安德烈通过车前镜看到两人眉来眼去的,觉得有些不对,嘿嘿一笑:“小子,你给女朋友不断打眼色,是不是又要搞花样啊?”

    赵登峰心里直叫冤,其实有花样的人明明是白翦翦,不知道怎么的,连大土匪安德烈都觉得他赵登峰看上去比较奸猾。看来人长得帅了就是不好,容易让别人提高警惕。

    在安德烈面前一句话说不好,只怕两人的命都保不住,他只好小心翼翼回答:“我在想那金毛大胖子为什么会说中国话,又跟着你们到这里来。如果不是为了王城财宝,就一定有什么事情,能把俄罗斯、中国,吉尔吉斯斯坦的某个细节联系起来。FBI的家伙就是冲着这事情来的,而且我们可能也无意中搅和进这件事了。”

    安德烈一听,倒吸一口寒气,皱起眉头:“是么?”就连白翦翦也一下子吃了一惊,脱口说:“搞不好真是这样。”

    这话本来是赵登峰为了搅混水胡说八道的,没想到搞得两个聪明厉害人都一下子变了脸,他又意外又得意,干笑两声:“不过……呃,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安德烈叹口气:“搞不好还真该紧张。吉尔吉斯斯坦本来就是个敏感地方啊,难道我们真的撞到了什么……”

    “嘎?”赵登峰其实不怎么关心外国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也接不上嘴。

    安德烈沉着脸苦思冥想起来。白翦翦见状,只怕赵登峰这番话又搞出节外生枝的麻烦,便试探着拿话分他心神:“既然这样,安德烈,我们也算合作伙伴了。你不如把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一下,我们一起分析来龙去脉。也好有个主意。”

    安德烈一怔,嘿嘿一笑:“什么事情还要详细说?你们不是都知道了么?”

    白翦翦微微一笑,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是么?我可不觉得一个普通盗贼有本事几分钟就查到FBI探员的信息。”

    安德烈语塞,干笑一会,只好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们,本来觉得没必要说太多……好吧,先不管这金毛。等到了住处,我和你们慢慢讲。”

    白翦翦嗯了一声,无意中一抬头,顿时心头一惊。

    车窗前视镜中,正好照出一路跟踪的那辆伏尔加。白翦翦看到金毛大胖子正在镜中冲她微笑,青灰色的眼里带出寒芒。

    “小心!”赵登峰忽然大叫一声,狠狠把白翦翦的头按了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砰”地一声锐响,白翦翦只觉耳门边微微一烫,似乎麻了一下,等她清醒过来,却已被赵登峰牢牢护在怀中。她心惊胆战地微微抬头,看到前视镜中那金毛大胖子冲着她笑笑,用嘴吹了吹手里的枪管。

    白翦翦死里逃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才觉得耳边激辣辣做痛,大概被擦破皮了。

    赵登峰双眉一立,眼中现出怒色,忽然对安德烈说:“枪给我。”

    安德烈一愣,心想这小子会用枪么,给了也没用。

    就这么一愣神,手机响起,安德烈一阵心烦,匆匆接听。赵登峰只见他面色大变,忙问:“怎么?”却见金毛大胖子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对他们扬了一下枪管,顿时明白过来。

    安德烈猛然大吼一声:“快开车!”那司机一点头,不顾一切猛踩油门。吉普车轰地一下子飙了出去!白翦翦差点一脑门撞在车窗上,还好赵登峰抱紧了她。这车开得飞快,路上行人惊呼着纷纷闪避。后面伏尔加紧追不舍,却被安德烈的人大绕圈子,一时间距离反倒拉开。吉普车逐渐向荒僻处驰去。

    就在这时,啪啪几声,车身猛然一斜,停了下来。安德烈一声咒骂:“糟糕!妈的,被打爆轮胎了!”匆匆掏出枪来,几个同伴也都亮出家伙。安德烈扫了白赵两人一眼,示意副手给他们一人一只枪,咒骂一声:“要命的来了。小心!”(

74-不老实的安德烈

    随着这句话,雨点般的枪声响起。赵登峰赶紧按着白翦翦弯腰躲着,冲安德烈大吼:“不还手?”安德烈“呸”地一声,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好回答。

    赵登峰也是急了,再顾不得许多,抬手啪啪就是一阵乱扫。冷不防一颗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去,赵登峰差点中招,赶紧缩头,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白翦翦心惊,连忙拍了他一下:“恐怕拼不过,不如静以待变。”

    赵登峰一想也是,金毛大胖子跟了一路,要杀他们早就杀了,何必等到这时候,还不如老实点和对方搓,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或者还能逃命。

    他抬眼看安德烈,安德烈铁青着脸点点头。

    赵登峰知道他埋怨自己不该贸然开枪,也不好分辨,一时情急,脱下身上米白色夹克,小心翼翼伸出车窗挥了挥。就听啪地一声,他赶紧缩手,总算没被射伤。赵登峰无奈,只好缩着身子猛挥夹克,又不住用俄语大叫“停火,停火!”。对方总算没再开枪,那金毛大胖子的声音冷冷传来:“全都丢下枪,下车。”

    赵登峰把手枪丢到地上,护着白翦翦第一个下车,慢慢站直。安德烈等人无奈,一个个尾随其后。

    金毛大胖子这才缓缓走过来,青灰色的眼中透出寒气,居然对安德烈笑了笑:“要你别跑,你着急跑什么?”

    安德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作声。

    金毛大胖子笑嘻嘻地说:“安德烈方,你要不是跑这么快,我还不敢断定这次你们国家安全局也来人了。退役这么久还搅和,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他这番话是用俄语说的,赵登峰勉强也听得懂,不由得吃了一惊,盯着安德烈直瞧:“国家安全局?老方,你,你难道是克列勃的干活?”

    他这么一说,那金毛大胖子忽然笑了:“原来你果然不和他们一路的。”

    赵登峰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前苏联解体之后,早就没什么克列勃了。能把俄罗斯国安局和克列勃混为一谈,那是相当的露怯,怪不得金毛大胖子立马现出笑意。不过能撇清总是好事,省得莫名其妙做了安德烈的炮灰。

    他正在暗叫侥幸,就见安德烈微微一笑:“看来先生把我的事情查得很清楚啊,那你就该知道,我安德烈方退役很久了,这些年也就倒腾一点文物养活手下。你找我干什么?难道看起了我们这点小小的古董生意?”

    金毛大胖子哼了一声:“安德烈方,你装傻也没用。我查过你的银行账户,你还在俄罗斯国家安全局领取津贴。”

    安德烈面色一变,默然一会,撇嘴笑笑:“果然有备而来。你要什么?”

    他也是个光棍人物,眼看没法脱身,对方又分明处心积虑对自己的底细彻查过,分明有所图谋,就干脆一口认了下来,只求能交货脱身了。

    赵、白二人听得一阵心寒,叫苦不迭,知道这下恐怕掉进大坑了。安德烈居然真是俄罗斯特务,被FBI找上门,今次绝对有大麻烦。自己两人被拖进来,能不能脱身天晓得。

    白翦翦头痛之后,忽然想到:既然安德烈另有身份,这次他万里迢迢先跑到蒙古再到吉尔吉斯斯坦,真的是为了寻找西丹宝藏吗?可如果不是,千年之前的西丹帝国,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一个俄罗斯特务满地球乱跑呢?

    白翦翦心里想着,盯着安德烈细看。安德烈被她瞧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一下。

    金毛大胖子冷笑一声:“咱们来的目的都一样,你还真装傻。”

    “不一样啊,我哪有目的,不过一点点古董生意——”安德烈还在叫屈,金毛大胖子黑黝黝的枪管指上他脑袋,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装傻我敲了你脑袋。”

    安德鲁的抱怨顿时咽了下去,看着金毛胖子不说话。

    金毛嘴角一动,示意手下搜他的身。两个手下摸了一会,把安德烈藏着的手枪、匕首、带着毒针的戒指、鞋子上的刀锋、腰间的小型手雷全都卸了下来,一时间摆了个琳琅满目。

    安德烈被缴械一次就苦笑一声,到后来已经笑不出来了。

    赵登峰看得大开眼界,不由得啧啧称奇:“克列勃就是克列勃,果然不是吹的——”他看看金毛的脸色,马上很识相地补充一句:“当然还是FBI更厉害。”

    金毛和安德烈齐刷刷瞪了赵登峰一眼,白翦翦连忙拉了拉他,示意他小心为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砰地一声轻响,却是金毛不耐烦地一枪打飞了赵登峰的帽子,冷冷说:“闭嘴。”

    赵登峰摸着脑门干笑,头皮被子弹擦过,火辣辣地作疼。这还是第一次面临如此要命的情形,他再是胆大包天也有些心惊了。

    金毛吹了吹手枪,盯着安德烈微笑:“你想不想脑袋和这帽子一样被轰飞?”

    安德烈咽口唾沫,一咬牙说:“好吧。其实——我是冲着西丹开国之战里面那个金山的传说来的。朱万尼的《世界征服者史》记载着,曾经有个来自中国的皇帝叫赵墨,他行军路过这里,发现一座巨大无比的金山,绵延数十里,光华灿烂,犹如神魔幻境。赵墨因此得到大量的军费。后来他在给爱妻的书信中说起过金山的位置。另外,伊本阿西尔也在他的《全史》里面提到过,古代西丹皇帝拥有一座神话般的黄金之城。我想来想去,皇帝的妻子收到这样的书信,一定会留下记载的,比如地图或者手记。这类资料最有可能的保存地就是他爱妻呆过的城堡。所以我就去找了。也是我运气不错,虽然没找到地图,却发现了两个通晓西丹历史的年青人,所以又想带他们来这里,碰碰运气寻找那传说中的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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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山地作战之王,是东方的汉尼拔,是去国怀乡的孤臣孽子,是杀妻杀子的铁血枭雄,还是对白国公主情深一往的忧郁男子?
金匣传书,忠实记录了千年前的传说。崇文公主的生死之约、东关王女的战阵煎熬,亡国皇帝的恩怨情仇……曾经一度,他们的战功与杀戮、传奇与爱情,都成了历史烽烟中的神秘传奇,只有不改的深情留在金匣书上,得以重见千年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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