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蒙古十二古城
因为缺钱,两人并没有乘飞机去蒙古,一路上火车汽车地不断折腾,有段路干脆就是骑马,总算到达了蒙古布尔干省首府布尔干市。于是两人在当地租了一个老式吉普车,靠着一份托旅行社关系帮忙弄到的1:50000蒙古国布尔干省地图和一个GPS卫星导航器,在土拉河流域沿途一路跋涉下去,寻找那传说里的中原十二古城。
结果令赵登峰有些失望。
沿途倒是看到了一些古城墙的遗址,有的在河谷、有的在荒原。有的则在山巅。可惜千辛万苦接近了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从残留物的制式来揣测,倒是发现了回鹘、室韦、匈奴等少数民族的痕迹,甚至还经过一次成吉思汗的古战场,可白国衣冠的影响却淡薄得难以寻觅。偶然路过类似中原风格的城池构造,规模又小得可怜,照着白翦翦的判断,这些可不像是曾经驻扎过四万兵马、威震漠北的小固城。
如此在漠北转来转去,漫无目的地折腾了整整半个月,赵白两人简直就要弹尽粮绝,再跑两天,只怕连买汽油的钱也没有了。赵登峰为了省钱,干脆连吃的都不大舍得,一看到当地老乡的蒙古包就跑去蹭吃蹭住。好在当地牧民豪爽热情,马奶酒和奶渣子还是有得招呼,临走还多半连吃带蹭抱走两大坨。这么多搞几天,赵登峰脸皮厚倒是没什么,白翦翦简直就是羞窘不堪。不过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天晚上,又在老乡家里混了一顿饭,两人在蒙古包中安顿下来,白翦翦忍不住低声埋怨:“赵登峰,咱们真的要没钱了,还找不到小固城,我们就回去吧,否则小心买火车票的钱都不够——这一路上可真像足了叫花子,难道还要讨饭回去么——”
赵登峰倒是依旧大大咧咧,呵呵一笑:“不怕不怕,做人就是要无耻一点。”
白翦翦立刻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干,我又不是叫化婆!”
她恼怒的样子十分好看,眼睛亮晶晶的,衬着黯淡的灯光,好像隐隐约约有星星在眸子里流动。赵登峰看得有些出神,脱口说:“你要是叫化婆,我就做个叫化公好了。大不了我讨饭你吃?”
这话一说,他忽然觉得不对味,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开个玩笑搞得像求婚似的。可还是忍不住有种异样的甜蜜和紧张,眼巴巴看着白翦翦。
白翦翦脸上有些发烧,本想给他好看,略一迟疑,装作没听到,翻了个身,半蒙着被子,自己看书去了。一本《白史》早就被她翻得熟透,可还是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赵登峰等了半天,见她装聋,只好干笑一声,自我解嘲地凑过来:“还看什么?《白史》你不是早就背得么?”
他凑得很近,白翦翦觉得耳朵麻痒痒的,忍不住一缩,干脆就坐了起来,轻咳一声:“我在看白史对小固城的地理描述。我们不能这么盲目找下去了,还是要结合地图和古籍描写的地形地貌一起推断。”
赵登峰皱皱眉:“白史那点记载,少得可怜。连我都能背了,没什么用啊……”
——两人在白史找到的仅有一点线索就是,“小固城又称故城,去上京三千余里,本古回鹘城,上选诸部族二万余骑充屯军,充以汉人、渤海配流之家,历四年而成,专捍御东关、室韦、羽厥等国。”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冲,在东关灭白国的几次重大战役中,理应有小固城兵马的作用。可令人疑惑的是,不止《白史》,就连在《东关史》中,也很少看到小固城的对应记载。
白翦翦点头说:“越是这样越奇怪。小固城和赵墨的生平一样,简直就像被什么人刻意抹去了。不止小固城,就连关于崇文公主白见翔也很奇怪,《白史》里面,她不在后妃公主传之列,反倒单独有个《崇文本纪》。本纪啊!赵登峰,你还看到过进入本纪的公主么?那是给帝王做传记用的,连亲王和皇后都一律进不去。当年司马迁为项羽用了本纪,后世都颇有争议。而白见翔只是一个公主,她竟然有本纪,虽然里面只有简单的两段话,也是大不寻常了!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赵登峰以前专业课多半在逃课,《白史》还是这阵子恶补的,当时看到《崇文本纪》也是啧啧称奇了好久。听白翦翦一说,不觉挠挠头:“我那时候还以为是白史印刷错误呢,后来查了一下图书馆,好像历代史家对这个《崇文本纪》也有很大怀疑,一般认为是伪作,就算不是伪作也不合史家规矩。反正《白史》是元朝人脱脱搞的,脱脱修史又是出了名的不守常法,天知道他是不是哪天喝高了,一高兴搞出什么飞机——”
白翦翦噗哧一笑:“你这家伙,把脱脱想得太滥了吧?我倒有一猜,白见翔被列入本纪,是不是暗示她后来的身份……”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微微沉下来。
赵登峰一惊,眼睛大睁,失声说:“你总不会说她后来做了女皇帝?”
白翦翦凝思一会,脸色有些发白,慢慢说:“看她的性情也不会做什么女皇帝,但如果白国危在旦夕,白铁绎由于某个缘故已经不能支撑大局,赵墨又不知为何去了中亚自行开国,我们也猜测过,可能是白见翔领导最后的防御战。她有可能就是白国的最后一任监国。我忽然觉得,当时的事只怕惨烈得很……才会被东关人忌惮,把小固城的存在彻底抹杀。甚至连崇文本纪也语焉不详,弄得十分虚幻似的……”
赵登峰被这个惊人的猜测弄得一时说不出话,眼前似乎有浓重的血腥逐渐弥漫,甚至令他不能视物。
“天佑崇文,百战不殆”,难道真相是这样?千年前的赵墨,在万里迢迢的中亚写下这句祝语,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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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飓风席卷青托罗盖
半天,他终于说:“如果这样,小固城附近必定发生过大战。我们查一下地图,看哪些河段适合会战,哪些河段适合防守。要找到小固城,我们先当自己是白见翔吧,想想看怎么布局才能抵御东关人。”
白翦翦听得眼睛一亮,忍不住看了赵登峰一眼,忽然觉得这个马大哈似的家伙也不是那么不靠谱了,冷不防一句话居然大大的有理。
她向来不肯表扬赵登峰,免得他小人得志就猖狂,于是只默默点头一下。两人摊开地图,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处处查找,又一处处否定。
忽然,赵登峰指着一处河流弯折交叉处,低声说:“你看这里怎么样?这是一片巨大的草原,正处于土拉河与鄂尔浑河之间,旁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进可攻退可守,简直就是屯兵筑城的妙地。”说这话的口气倒是信心十足,活像个决战千里的古代大将。
白翦翦双眸微微眯起,喃喃念出地名:“ChinTolgoyn?嗯,这不是青托罗盖么?我看过一篇论文,这附近就是当年成吉思汗和他的义兄王罕决战的古战场……的确是个军事要冲啊……”
这个音节,犹如某种古老的咒语,忽然令赵登峰一阵恍惚。
青托罗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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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开着老爷车,一路磕磕碰碰,总算到达青托罗盖的时侯,天气非常不好,向来万里无云的蒙古大草原上,居然压着阴沉沉的墨色,天幕好像随时会塌下来似的。
赵登峰看了,暗叫不妙。他以前最爱看的就是BBC的自然节目和美国的探索频道,知道这是即将发生沙尘暴的苗头。想不到自己好死不死,一跑青托罗盖就遇到这样的破天气。不知道,他们的老爷车能不能禁得起长生天发怒的考验呢?
白翦翦见他脸色不对,皱眉说:“怎么啦,老赵?”
赵登峰不想吓着她,但还是小心解释了现在的问题,白翦翦听得脸都绿了,她也听说过蒙古的沙尘暴有多可怕,连火车都能掀翻,活埋个把人一点问题都没有,眼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连草都不怎么高,一点遮挡都没有,真的风沙一来,只怕两人立马穿越到白朝见赵墨去了。
她见赵登峰还一脸愁闷,急得忍不住踹他一脚:“就知道你是个衰人,跟着你就遇到一堆破事!还不快开车逃命,愣着干啥?”
赵登峰苦笑起来:“逃命?这种蒙古气旋的风速可以到达30米/秒,而且它是跑直线的,咱们只怕跑到半路就被掀翻了,直接沙葬……”
白翦翦瞪了他一眼:“难道你要等死?”
赵登峰发愁地说:“只是没想到好招儿——咱们还不如找个有利地势好歹遮挡一点——”
说着就东张西望,可惜这地方除了一个特别平缓的大土坡就没啥突起的东西,好歹被赵登峰看到一个小白点,拿着望远镜定睛一看,原来只是几摞孤零零的石头,大概是蒙古常见的敖包。
这玩意本来的作用不过是路标,不过人们为了防止敖包日久崩坏,一般路过敖包就会加两块石头,久而久之敖包越来越大,倒有点神秘拜物的意思。本来如果敖包够大,也可以遮蔽风沙,可惜这敖包的尺寸还挺小的,瞧上去比长草高不了多少,看来靠不住。
白翦翦见他神情先是一喜,随后很失望的样子,便也拿过望远镜看了看,随即低声说:“有敖包啊,咱们靠着敖包躲。”
赵登峰说:“有点小,瞧着玄乎,搞不好被风吹下几块石头,反倒砸破脑袋。”
白翦翦说:“小也好过没有,咱们可以把车贴着敖包停靠,好歹挡风。你看敖包周围并没有散落的石头,可见风也刮不坏它,别担心了,去吧。”赵登峰眼看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听了她的。
两人冲着敖包一路开过去,这草原上一望无涯,敖包瞧着近,其实挺远的。到后来风声越来越清晰,白翦翦在车窗里都感觉到了黄沙的味道,不由得一阵心惊:沙尘暴来了!
“快些!快些!”她催促着赵登峰,对方点点头,几乎把油门踩到最尽,老爷车连蹦带跳,撞得白翦翦两眼发黑。风声越来越大,高速运动的沙子一颗颗打在车窗上,发出奇怪的锐响。明明还是中午,天幕却变成了接近夜晚的昏黑色。白翦翦握紧了拳头,心里狂跳,知道是生死关头了。
赵登峰额头微汗,心里明白这时候不能着急,也顾不上管白翦翦会怎么想,全心全意对付他的老爷车。风声越来越凄厉可怖,到后来几乎天色漆黑,那敖包的白色影子却越来越大,犹如荡摇大海中唯一的指示物。猛然车头轻轻一抖,赵登峰一个急刹车。原来是撞飞了一头在风暴中惊恐奔驰的黄羊。
车窗猛然糊上一层血污,赵登峰眼前看不清楚,觉得不对,急打方向盘。顿时天旋地转,老爷车发出可怕的怪响。车体禁不起撞击,猛然裂开。就这么,两人几乎是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赵登峰身子一飞出车门,顿时觉得狂飙扑面而来,完全站不住,顺着风势就飞了出去。他眼前瞧不清东西,惊急中胡乱挥舞,正好摸到一只柔软的手,料是白翦翦的,唯恐她有失,连忙奋力一扯,把她凌空拉入怀中,死死护了个结实。
那人幽幽一声叹息,说:“墨儿……墨儿……原来你还是顾惜我的。”反过手臂,环着他腰身。虽然是简单一个动作,只觉柔软温存,纵然置身于毁天灭地般的气旋激流,也不能改变这句话的温柔和凄凉。
赵登峰头皮一麻,恍惚觉得不对,可飞沙扑面,急切间瞧不清她的脸容,试探着低声问:“翦翦?”
那人身子一颤,当真是柔弱不胜,凄然一笑:“呵,翦翦?”恍恍惚惚间,一滴露水般的东西打在赵登峰手背上,却让他烫到似的哆嗦了一下。
“罢了,罢了……”她幽幽叹息着,赵登峰猛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阵发炸。忽然飓风更急,他被吹了个天旋地转,人在半空翻翻滚滚,却始终不敢放开怀中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白翦翦……如果她不是白翦翦……可翦翦呢,现在怎么了?
他想到这里,额头微汗。
猛地,劲风暴转,卷着他轰隆隆直落而下。混沌中,他似乎看到一大片模糊的白色越来越近,飞光逐电般迫向面前。赵登峰一下子冷汗狂冒,知道其实是自己越飞越快,眼看就要撞上那远方的石头敖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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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地磁电影
赵登峰竭力挣扎,可那风柱犹如有形之物,令他无法逃避。紧急关头,他来不及细想,奋力一转身,用身体侧面迎了上去,却把怀中女子高高举起,免得她受敖包巨石冲击所伤。眼看正要掉到敖包面前,赵登峰抢先一脚踹出,缓解冲势,人却已借力再次斜冲而起。
这一次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地面飞撺出去,冲势被长草沙土缓解不少。他怕白翦翦受伤,百忙中强行扭了半个圈,将她背在背上,结果赵登峰虽然被地皮蹭得头破血流,白翦翦却没什么事。猛地扑通一下卡到一个小沟,总算停了下来。赵登峰迷糊了一会,才从晕迷中醒转,颤声说:“翦翦……”心急火燎胡乱摸索,却发现她正静静伏在自己怀中。
星月无光,他瞧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她有些发抖。过了一会,她哽咽着骂:“笨蛋,笨蛋,干嘛这么护着我,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赵登峰听到这熟悉的轻责,果然还是他习惯了的那个白翦翦。于是迷迷糊糊松了口气,呲牙咧嘴一笑:“当然护着你。”他脸上伤口被不断吹来的沙子打得激辣辣作痛,知道这小沟多半要被暴风带来的沙子填平,两人久留下来,只怕要被活埋其中。
也不知道这小沟通向何处,可靠着沟道的掩护前进,好歹多了一点保险系数,省得又玩一招猪八戒半空背媳妇。赵登峰现在是左右都玄乎,只有硬着头皮干了。他不敢松懈,咬牙切齿爬了起来,拖着白翦翦匍匐前行。
两人在充满流沙的小沟中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不知道多久,白翦翦忽然惊呼一声:“不对。我们又走回来了。”
赵登峰心里一紧,也隐约觉得这地势是走过一次的,甚至走过不止一次。他忽然想起来之前那个温柔又凄然的女子声音,心里一毛,总觉得那决不可能是白翦翦的口气。
果真如此,那女子叫他墨儿……她,她是……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鬼神?
白翦翦忽然说:“别怕,别怕。”原来她发现赵登峰微微哆嗦,料想他被吓傻了,居然开口安慰。
赵登峰只是苦笑,忽然指着那风暴中模模糊糊的白色敖包,低声说:“你看。”
白翦翦这才知道他为何发抖,心里纳闷,在风沙中勉强眯着眼镜探头瞧过去,顿时一口气下不来,差点噎住。
敖包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些人影,像水波动弹一般飘摇不定,风中似有人声隐约传来。在这天昏地暗的末世黄昏看到这样的情形,白翦翦脑门麻了一下,就一个念头——活见鬼。
“小心!”赵登峰忽然一把将白翦翦的脑袋按了下去,白翦翦就听到“呼”地一声,什么东西擦着头皮过去了,刮得额角上激辣辣作痛,随即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倒有点像电影里听过的狼嗥。大概是一头野狼被风暴卷飞,差点就撞倒白翦翦的脑袋,现下也不知道飞到哪里砸死了。
白翦翦惊魂未定,却见赵登峰已经顺手趴下登山鞋顶在脑门上充当安全帽挡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敖包。她略一犹豫,嫌臭不肯照学,只好趴着,小心翼翼冒了小半个头,窥看那敖包的动静。
风暴越来越急,大地贯穿着震耳欲聋的啸声,犹如草原上的十万战魂一起在咆啸怒吼,那是毁灭一切的天地之威。可敖包周围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人影所在的区域缓缓扩大,倒像什么未来世界的立体电影忽然上映。
赵登峰忽然发现,那是白朝衣冠!他忍不住一个激灵,赶紧把这个发现告诉白翦翦:“白朝!穿越?嗷嗷,难道看奇幻多了真的会穿越?”
白翦翦也吓得手心直冒汗,听他罗嗦不停,一阵心烦,低声说:“别说啦,小心惊动那些人!”
赵登峰果然不敢再胡说八道,眼巴巴瞧着敖包那边。身边风狂沙重,草木萧杀,敖包电影中却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宁静风光,雪地中很多轻甲骠骑的士兵走来走去,随即列成整齐的马队。为首一人骑在骏马上,越走越近。他身着暗黑铠甲,气度沉静肃穆,好像冬雪皑皑的蒙古草原。
随着他的逼近,赵登峰脑门嗡地一声,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另一边,白翦翦向来自负冷静,此刻也忍不住瞪大双目,差点惊呼出声。
赵登峰,那家伙绝对是赵登峰!
不过,连赵登峰自己都觉得希奇,他啥时候变得这么酷毙帅毙了?傻了一会,他忽然醒悟到什么似的,心里一哆嗦。
这个战将,是赵墨吧?
敖包电影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到达赵白两人所在小沟的外沿。赵登峰清清楚楚听到了赵墨在对着军队发号施令,似乎要采取什么军事行动,眼神坚定冷酷。虽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赵登峰还是觉得,这人看得出来意志力强横无比,有种无坚不摧、惊神斩鬼的气势。
不用怎么猜,赵登峰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赵墨。他不禁感叹,西丹帝国的开国皇帝,果然是个猛人中的猛人、变态中的变态啊。
翻译笔记中那个忧郁温文的赵墨,真的存在过吗?到底是两人的设想出了什么偏差,还是赵墨把内心藏得太深?
忽然有个人越众而出,拦在马队前面大声说着什么,看样子是想劝阻不要出兵。赵墨静静听完,微微摇头,忽然手臂一动,霹雳般的刀光陡然一亮,那人应声落马。那无头尸体飞出大量鲜血,眼看着就要飞到赵登峰身上,却忽然消失。
——大概,这一切毕竟是千年前的幻影了。可现在,到底算什么时间,什么空间呢?赵登峰直愣愣看着不远处的赵墨,心头百感交集,浑若不知天高地远、日月悠悠了。
赵墨缓缓举刀,似要下令行军。忽然远处有一飙骑士飞驰而来。那人转眼奔到面前,骏马人立而起,骑士却已下马婷婷而立。
狂风飙沙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赵登峰却活像中了什么降头似的,硬是听清楚了她的话。
她在说,墨儿,我和你一起去,死活我们都不分开,成不成。
赵登峰忽然一阵炸裂般的痛楚,犹如万箭穿心。是她,是她,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崇文公主,白见翔。
赵墨明显地哆嗦了一下,静静凝视她良久,却坚决地摇摇头。然后霍然举刀,喝令全军开发。
赵登峰机伶伶一阵哆嗦,心里有种被凌迟的感觉,可他不明白,这痛苦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赵墨。倏忽间,飘萍转蓬,已是千年。
呵……
心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恍惚。忽然一块石头打在脑门上,赵登峰闷哼一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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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五十三莲花印
恍惚中飞光逐电,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置身何处,生生死死,悲悲欢欢,天地并而神明往,乾坤覆而万物生,也许真实也许虚幻。平生纵横成梦,千年世事走马。
无数的混沌混乱混浊之中,他什么也抓不住,只是不能忘记脑中一个念头,那么固执,可过了太久的时间与空间,他甚至快要想不起来到底在执著什么……
一双温柔的手不住给他轻轻擦汗,那么熟悉亲切那么细腻辗转,迷糊中他忽然失声说:“见翔!”
是了,他的白国他的妻子他的公主!
赵登峰出了一头的冷汗,猛然大大睁开眼睛,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了那手。
“好痛。”白翦翦低声抱怨一句,亮晶晶的眼中却浮动着喜色,忍不住笑了:“混蛋家伙,还有这蛮劲,看来你很快可以恢复啦。”
“翦翦……”赵登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高空中阳光普照,门外传来青草和泥土的芳香,原来他躺在蒙古包里。梦中那种揪心断肠的感觉慢慢淡去,可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闹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
随即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从后面冒出来,飞快说出一大串鸟语,赵登峰一句话也听不懂,昏头昏脑瞧着这狗熊般高大厚重的大胡子男人发呆,眼见他穿着蒙古人的皮袍,也看不出是什么人物,半天说:“翦翦,我们这是穿越了……还是没穿呢?”
白翦翦瞪他一眼,却又噗哧一笑,敲了他一记:“穿你的大头。这位安德烈先生是俄罗斯远东社科院的专家,他们在蒙古有个俄蒙联合考古队,在青托罗盖一带寻找匈奴文化的残留物,风暴的时侯也在附近避险,事后搜救同伴,正好把我们也一起救了。”
赵登峰这才明白,想必这俄罗斯仁兄为了入乡随俗弄成这德行,倒把他给蒙迷糊了。他捂着激辣辣作痛的脑袋,赶紧给这位大胡子恩人道谢。却见大胡子只是看着他傻笑,赵登峰忽然想起,大胡子多半不懂中文,自己说啥都白说,正打算打手势致谢,不料大胡子忽然清清楚楚冒出一句中文。
“不客气,你们中国人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恩公为快乐之本……所以……”
“嘎?”赵登峰听得一愣,差点傻了,想不到这俄国人还是会点中文的,不愧是远东社科院出来的主儿,不过怎么越听越搞笑呢?白翦翦怕他让安德烈尴尬,轻咳一声,连忙岔开话题:“赵登峰,你知道你晕了多久吗?足足两天!我都又写了一节金匣书的译稿啦。”
赵登峰一喜,随即有些诧异。因为金匣书后面部分语言复杂,又缺乏史料和实物佐证,基本上两人早就不抱直接破译的希望了。白翦翦这部分译稿倒是怎么弄出来的?
白翦翦似乎看出他的困惑,有些神秘地一笑:“我亲眼看到的。”
赵登峰吃了一惊,忽然想起那巨大的“敖包电影”,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好一阵惆怅迷惘。难道,风暴中出现的幻影真的是千年前的赵墨和白见翔一行么?难道,两人真的亲眼看到了自己前生旧事?
生生死死,如烟如梦啊。
安德烈听到两人交谈,结结巴巴地补充:“我听白小姐说过了,可以解释。有磁石,地磁变异后,重现,对,重现场景——”
白翦翦双目闪亮,见安德烈说中文实在费劲,便顺着他的意思讲了下去。
赵登峰听了,慢慢明白过来。原来这敖包的构成主要是磁石和铁矿石,可能无意地记录了信息,地磁异常的天气被引起磁石和铁矿的异动,就好像老式录像机的信息又被激发重放了出来。
白翦翦还说,之前两人躲避风暴的那个小沟,怎么走都好像走回了原地,那还真没弄错。其实那道小沟正好构成包围铁石敖包的一个圆形,两人自然怎么走都是大兜圈子。
赵登峰听得暗自称奇,围绕敖包的圆形沟道,这应该是人工开挖的东西吧?也不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用的,会不会也和赵墨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咬咬牙,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低声说:“翦翦,扶我去看看那敖包和沟道。”
几个人一出来,考察队别的人也从其他帐篷钻出来了,看到赵白二人,纷纷友好地微笑招呼。还好俄蒙联合考察队的帐篷距离大敖包只有几百米,白翦翦搀扶着赵登峰,没费多少劲儿就过去了。
一问起安德烈才知道,这一带也有丰富的匈奴文化残留,甚至还有远在匈奴之前的草原文明遗迹,是个历史积淀异常丰富的地方,所以俄蒙联合考察队已经在这一带驻扎大半年了,挖出来不少有趣的东西。安德烈磕巴着说到后面,甚至兴奋得手舞足蹈,看得出也是个远东史学的狂热分子。
白翦翦心里一动,问他们有没有挖到过白朝文物。安德烈面色微变,瞧了白翦翦一眼,结结巴巴说:“白朝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说,白翦翦就算明知道对方装傻,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心里可有些嘀咕:白朝在中国历史上占据了一百多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命王朝了。如果安德烈醉心于远东历史,没可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隐瞒呢?
赵登峰分明也有疑问,还没开口就被白翦翦一个眼色按下去。他只好摇摇头,自顾查看那圆形沟道,看了还嫌不够,又自己跳下去摸索,忽然微微惊呼一声。
白翦翦看出不对,忙问怎么了。一边安德烈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赵登峰用手扒了几下子沙土,指着沟底低声说:“下面是石板,果然是人工挖掘的——”
安德烈一听,也来了干劲。他从来随身带着工具包,于是也跳下来,取出小刷子和锉刀小心翼翼刷勒了一阵子,石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慢慢浮现出一朵莲花的轮廓。刀工用的是罕见的阳刻刀法,这种刻法因为所刻物质突出表面,容易被风沙腐蚀,在中国北方非常罕见,用于这朔草劲风的蒙古大草原更是意想不到。更幸运的是,莲花印轮廓清晰可辨,居然没怎么残损。大概是处于沟道里面,被风沙湮没保护的缘故。
三人瞪大眼看着越来越清晰的莲花印,轻轻抽了口寒气。安德烈忽然来了精神,大声说:“一定不止一块吧?会不会整个沟道布满了莲花?”
白翦翦心里一动,点点头,忽然眼中闪闪生辉:“再挖下去,如果是五十三块缀连的莲花印的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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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巴布扎布到此一游
赵登峰狐疑地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挠挠头:“那又怎么?”
白翦翦挥挥胳膊:“总之赶紧挖。恐怕我们要找到有趣的东西啦……”安德烈连忙招呼同伴过来帮忙,考察队员们看到那莲花印,都十分惊讶,有人干脆吹了一声口哨。
人多力量大,没多会众人就把整个沟道清理了出来,果然是一共五十三块缀连的莲花印,共同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
赵登峰赞赏地对白翦翦一竖拇指,笑嘻嘻问:“别卖关子了,下一步怎么办,你一定知道——”
白翦翦盯着围成圆形的莲花石印,目光闪耀,颤声说:“据说佛祖出生的时侯,下地就可走路,步步生莲花。莲花因为和佛教关系密切,常见于佛教建筑。这里一共是五十三朵莲花印,正好印证了佛教‘五十三参’之说。比如洛阳齐云塔就有类似的设置。齐云塔建于金代,和白朝时间比较接近。阳刻莲花的刀法,又正好是白朝建筑的风格……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大敖包以前其实不是敖包!”
赵登峰如梦方醒,大声说:“是佛塔!”
安德烈居然也听明白了白翦翦的意思,眼睛一亮,低声补充一句:“是佛塔的塔基。”
几个人对看一眼,都有些兴奋了。如果这是一座古塔的残骸,而且时间和白朝对应……会不会是当年赵墨与白见翔的手笔?古时候的佛塔多有地宫,就算塔身毁掉,只要塔基还在,地宫中多有发现,比如近年法门寺地宫就起出了大量文物。
这个大敖包底下,会有什么?
安德烈操着俄语和众人一解释,顿时全体人都沸腾了。赵登峰看在眼中,暗叫可惜。如果有发现,这些都是白朝文物,被考察队先弄出来就没法送交回国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两人也没有在异国他乡挖出老祖宗遗物的能力,这事还只能便宜了安德烈,只求能看看塔中的地宫就已经不错。
考古队忙着找工具、准备吊车、推车对付大敖包去了,赵登峰眼看自己也帮不上忙,当然也不乐意走,就赖在现场,垫了块石头坐着,慢慢研究白翦翦新写的翻译稿。安德烈几次想暗示赵白两人避开发掘现场,白翦翦总是找个理由混赖下来,倒把安德烈噎得不好再说什么。
还没看几行,考古队那边传来惊呼。赵登峰本来就心里火烧火燎的,一听都叫起来了,哪里还忍得住,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急吼吼冲过去。白翦翦一看他都抢先冲了,暗骂一声沉不住气的家伙,于是不慌不忙也凑上去。
扒开人群一看,赵登峰不由得瞪大眼睛。搬开大量石块之后,眼前赫然出现一块平整的地面,中心也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印,看得出是几十块石头镶嵌而成。莲花印中心有个徽标模样的精致图案,赵登峰凝神看了半天,忽然跳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九转龙纹印!”
对于这玩意,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河南大建村发掘出的白朝崇文公主墓里面就有这样的标志,赵登峰甚至怀疑这就是白氏皇朝的象征。无论如何,看到这个九转龙纹印,证明敖包下的东西的确和白朝很有关系。看来白翦翦这家伙果然是料事如神了一把。
忽然一个诡异念头飘过脑海:白翦翦虽然是专业中的强人选手、精英中的灭绝师太,可这么一猜一个准的本事,似乎只限于对金匣书的研究,否则这女人早该破格提升副教授了。现在的情形,倒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人在指引着他们,一定要把这个研究进行到底似的……
他胆大包天,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了一下,随即用力摇摇头,甩开这怪念头。
考古队员们小心翼翼,一块一块弄开地上的莲花镶嵌,挪走的地方出现一块精铜盖板,众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盖板弄起来,随着一阵霉味飘过,现出地下一个黑黝黝的方形洞口,并有石梯延展而下。
安德烈一看,激动得都直打哆嗦了,忽然捞起白翦翦就热情洋溢地亲了起来,还没口子大叫:“幸运女神!你是我的幸运女神!”
白翦翦被这俄国大胡子吓一大跳,用力也甩不开。赵登峰一看,赶紧把白翦翦抢救出来,大声说:“咱们中国不作兴这套,让开让开!”差点就想动拳头了。
安德烈回过神来,赦然一笑,挥挥手,自顾对付那坑洞去了。等洞中霉味去尽,众人鱼贯而入。借着手电的光亮,赵登峰慢慢看清四壁,不禁失望地摇摇头。里面居然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搞不懂为何要弄得这么神秘作紧。
考古队员们没想到辛苦一场,进入地基却一无所获,也都失望地交头接耳。
白翦翦忽然手一抖,指着散放在路口的九转龙纹石印颤声说:“快看这个——”
却见九转龙纹印的背面照映着天光,现出隐隐约约的高低图形。赵登峰心里一紧,忽然明白过来,很可能这个白朝古塔遗址的真正秘密就在塔基上的九转龙纹印!
安德烈第一个上去,小心翼翼拾起那九转龙纹印,试着用小刷子一点点弄掉上面的泥土,等龙纹印下方的纹路现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行弯弯曲曲的文字。安德烈还在眯着眼睛辨认,白翦翦却已看了个明白,不禁困惑地摇摇头。
赵登峰见状忙问怎么了,白翦翦轻叹一声:“怪不得塔基下面空无一物,完全不合历来佛塔建制的常规。这里已经有人光顾过了,便有东西也早就被人起了出来。而且这位捷足先登的仁兄,来头可不小。”
这时候另一个蒙古国的考古队员也惊叹了一句:“怎么会是他?巴布扎布到此一游?”
赵登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忽然醒悟过来,龙纹印下面的文字是蒙古文,所以这考古队员才会一下子看出人名。既然在历时千年的佛塔地基下出现蒙古文字,只能说这里早就遭过贼手了。他心里沮丧,一屁股坐在地上,咒骂了一声:“这个王八蛋巴布扎布又是什么人,偷了东西不说还留下字号,可真嚣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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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全班散打冠军有多厉害?
赵登峰一震,忍不住问:“为什么?”竭力回想安德烈的种种表现,心里慢慢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白翦翦说:“安德烈装作汉语不好,经常犯结巴,但他真正着急的时侯反倒汉语狠顺溜。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后来,我们发现佛塔的秘密,安德烈装作对九转龙纹印无所谓,却一定要据为己有。我也看出了九转龙纹印是空的,上面还嵌着发丝呢,安德烈急着要留下它,多半有什么玄机。而且,你自称在《Science》发表过关于巴布扎布的论文,这么信口开河的胡扯,考古队的人居然也相信了。总不成俄罗斯远东社科院的专家就这个水平见识吧?不过我没想明白,他的身份如果是假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一席话听得赵登峰连连点头,忍不住夸了白翦翦一句:“还是你细心。”
他是个马大哈,不大把人往坏处想,不过白翦翦一说,赵登峰也觉得不对,脑袋急速思考着,忽然说:“不会是冲着那佛塔宝藏来的吧?”
老土匪巴布扎布专程到这里取过东西,可见佛塔地基下面曾经很有搞头。后来安德烈发现佛塔,兴奋得对白翦翦大叫幸运女神,很可能他的确做过一些关于白朝的研究,猜测到白朝灭国之前在青托罗盖有一些财产,所以会用考古队的身份过来查勘……他发现地基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巴布扎布掏空了,表现得很失望,还是挺在意里面的东西。这倒不见得是为了文物。
白翦翦听得吐了一下舌头:“好家伙,这么说,这帮人搞不好是国际文物贩子或者掘宝的什么地下势力。还好咱们没和他们对上。”
大概安德烈也不想节外生枝,否则赵登峰对九转龙纹印又摔又砸的,要是真的惹毛了安德烈,他们人多势众,赵白两人只怕要倒霉。
于是赵登峰也说,惹不起躲得起,赶紧走人就是。反正两人也没和安德烈真的怎么样,他们不会再找过来的。
不料白翦翦愁眉苦脸叹了口气:“这倒不一定。我有点担心……那时我对你说,这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你我。嗯……我能感觉到安德烈一听这话就死死盯着我们瞧……难道他跟金匣书和西丹帝国也有什么瓜葛?我还真怕他追过来。”
赵登峰听得也有点毛,安德烈故意掩饰汉语水平,又一听千年前的事情就特意留神,这可不像好兆头。何况两人在蒙古人生地不熟,真的被人围攻可够呛。不过他毕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拍拍胸口一笑:“得,他们真敢来,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是业余散打冠军,保护你绰绰有余——”
白翦翦噗哧一笑:“老赵你就高中时侯拿个全班冠军,还亏你吹牛这么多年。你好久不练习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赵登峰脸一红,嘴硬说:“全班冠军还不是冠军,放到全校、全市什么的,我赵登峰也不怕谁。要不是那次拉肚子没能参赛,没准我还一路打到全省冠军呢。”
白翦翦只是笑,心想还好这家伙不至于自吹全国冠军,这也不算无耻到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达的轰鸣声,白翦翦从倒后镜一看,面色微变,苦笑起来:“糟糕,乌鸦嘴了。”身后七八辆越野车轰轰地赶来,那车身十分眼熟,可不是俄蒙联合考古队的?
赵登峰见她傻了,大叫一声:“快开车啊!”眼看白翦翦一着急就手脚不灵光,赶紧把她扒到一边,自己抢到驾驶位,一下子把油门踩大,老爷车呼哧着狂飙而出!
疾驰中忽然听到啪啪两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击中的声音,赵登峰暗叫不妙,后面的家伙只怕在动枪了,连忙大叫趴下!他人急智生,连走之字形,好让后面的抢手不好瞄准。可这么一来,速度也慢了下来。赵登峰看着倒视镜中的越野车越逼越近,枪声的呼啸尖锐可闻,顿时汗水都冒了出来,情急大叫:“安德烈,不要开枪!我们不走就是了!”
白翦翦一惊说:“他要杀我们——”赵登峰飞快地说:“要杀就不会救我们的命,不停车才真的有事!”
这么一缓,几辆越野车已经包抄过来。这下赵登峰不停车也不行了,苦笑着和白翦翦一起下来。刚才还一团和气的考古队员们这时候都摆出了杀气十足的面目,十多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二人。
白翦翦暗自叫苦,却见赵登峰倒是神色坦然,也只能希望他那三脚猫的散打功夫真的管用了。她见事比赵登峰聪明伶俐多了,做考古研究分析没问题,却没他胆大敢做,真遇到这种国际大土匪,也就盼着赵登峰能靠谱一点。
赵登峰眼看气氛杀气腾腾的,自己先干笑一声:“安德烈老兄,你这是干啥?”
安德烈笑眯眯的眼中带上刀锋似的煞气,大胡子微微一翘:“把你藏着的东西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这次他的汉语果然流利的很,一点语法错误也没有了。
赵登峰一怔,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安德烈,挠头说:“什么东西?”
安德烈冷哼一声:“别装傻,中国人。我已经看到了,九转龙纹印的空心里面有块明显的铜锈,是个钥匙形状,东西却不见了。一定是你偷走的!”
赵登峰这次真是一头雾水,还想分辨,安德烈已经跳下越野车,径自走到他面前,拿枪指着他的头,冷笑着说:“不想死就老实点。”
赵登峰目光一沉,忽然飞速沉肩起肘飞腿,安德烈眼前一花,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手腕剧痛,啪地一下被拧得脱臼,与此同时脚下一漂,被硬生生放倒,再被人狠狠一脚踩在他背上,顿时摔了个五体投地。赵登峰一转腕把手枪旋了个圈,正好抓在手中,一家伙指着安德烈的太阳穴,厉声大喝:“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做了他!”
眼看白翦翦发傻,赵登峰又吼一句:“‘都给我老实点!’英文怎么说?我不会,你快翻译给他们!”
“呃……”白翦翦差点没被口水噎住,看着犹如凶神附体的赵登峰,本来还有点惊为天人的仰慕,一听最后那句原形毕露,顿时又窘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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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两句:小赵这个全班散打冠军来自我喜欢自我吹嘘的一个掌故。
以前我找工作很郁闷的时候,或者想对人吹牛的时候,我就自称全市计算机竞赛状元啥的,立马吓得对方一个哐当,惊为猛人那啥那啥。
但他们不知道,每次我一吹牛就在心里小声补充一句:其实是业余的,女子组的,而且那叫做状元组,里面不止一个状元哇……不过这个真相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有神秘高手的气质嘛,还可以骗吃骗喝——
这个生活经历进入金匣书,赵登峰小赵就变成全班散打冠军了……哈哈。姑且一笑。
51-猛人赵登峰
白翦翦结巴着还没来得及翻译赵登峰的话,考古队员们大惊之下,早已呼啦拉围成一圈,把三人铁桶般围住。赵登峰狠狠冲着安德烈背上一用力,吼道:“要他们散开!”安德烈额角冒汗,咬牙切齿地分别用俄语和蒙古语要众人退开。这伙人果然很听安德烈的话,稍微退出一个圆形。
安德烈便冷笑:“中国人,你就是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了。交钥匙,我还可以放你们走——”
赵登峰老实不客气一用力,痛得安德烈直冒汗,再不能嘴硬,这才慢吞吞说:“第一,我没有钥匙。第二,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有也不给你。第三,你好歹救过我,只要你客气,我也会客气,我们可以谈。”
安德烈听他最后这句话有点转机,大声说:“还客气,你踩着我!”
赵登峰哈哈一笑:“你们的人还拿枪指着我呢。算了,我泱泱大国中华儿女,不和你老毛子计较,我先放脚。”果然一收脚,泰然站定。
说时迟那时快,安德烈跳了起来,旁边两人立马拔枪,不料手指头才一动,眼前一花,砰砰两声,手枪都被人踹飞出去老远。赵登峰顺势一脚,趁着安德烈还没站稳,又把他踹趴下了,还是拿枪比着脑门,慢悠悠说:”这么没诚意,咱们怎么谈?”
安德烈苦笑起来,结结巴巴问:“这就是中国魔术,李小龙那个?”
赵登峰有点臭屁地说:“没错,老子可是散打冠军……老毛子你趁早给我老实点,有话咱们可以谈,你小子要搞花样,我给你好看!”
白翦翦见他牛皮烘烘,心里暗暗嘀咕:倒是散打冠军,可惜只是全班散打冠军……奇怪这家伙怎么一打架就凶神转世似的。果然是临场型选手,善于超水平发挥吗?
她忍得嘴角抽动发抖,赶紧低下头免得笑出声。安德烈等人被他这几手耍帅得震住了,果然不敢乱来,赵登峰这才放开安德烈,用酷毙的姿势吹了吹枪管,哼了一声:“明白说,那个什么钥匙我真的没有。不过你要说清楚怎么回事,我说不准也可以帮你。”
安德烈迟疑着看了他一会,说:“我听到你和白小姐说什么千年前的事情,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你们遇到过什么?”
白翦翦一听这话苗头不对,看着安德烈,试探着说:“你先说。”赵登峰也是听得心头狂跳,猛然感觉到,这个安德烈只怕真的也对西丹古国有种奇特的兴趣。
安德烈见两人这时候还讲条件,很想给他们一下,不过反正现在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也不怕说明白,于是主动讲了:“我虽然是俄罗斯人,祖上有中亚血统,仔细追究起来,先辈来自中国,你们可以叫我安德烈方。”
方……赵登峰听到这个姓氏,莫名地心头一动,隐约想到什么,和白翦翦对望一眼。白翦翦忽然问:“方……方逸柳?”
安德烈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亮,失声说:“你,你们果然也是西丹后人!怪不得姓赵和姓白!”
赵登峰“啊”了一声,傻傻看了安德烈半天,心里百感交集。白翦翦之前对方逸柳其人虽然做过一些功课,真的看到一个大活人自称方家后代,不禁有疑幻疑真之感。
均佑状元方逸柳是白朝一代权臣,后来不知所之。方逸柳的后人会居住在中亚……这岂不是意味着,当年赵墨西征建国,方逸柳也随行而去?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位权臣后来奇怪的失踪了。方逸柳和赵墨的战友关系,两人虽然做了很多推断,这还是第一次得到实证。
安德烈见两人又惊又喜的样子,大胡子微微一翘,泛出一丝笑意:“既然大家都是西丹后人,有话好商量。你们这么远跑到蒙古来,一定有缘故吧?说明白了,说不定我们可以合作。”
赵登峰见他这次口气坦诚了不少,便把两人的来意说了。只是安德烈听得目光闪烁,似乎有些不信。白翦翦见状,明白过来。安德烈多半是想根据家族传说找到白国的什么藏宝地,所以对钥匙之类的东西很着紧。自己两人还真的为了考古探秘而来,目的太单纯,所以安德烈反倒不肯相信了。
白见翔眼看这事不说清楚不行,小心解释:“那个钥匙锈痕,我怀疑是巴布扎布开佛塔的时侯就取走了。他不是还刻石留念么?而且白见翔的发丝也露出了一点在石头缝隙里,照说这九转龙纹印嵌合很好,放置白见翔遗物的人不该这么毛躁,可见之前就被人打开过了。综合看来,刻石的巴布扎布嫌疑最大。至于他通过钥匙是不是已经打开了白国宝藏,这个钥匙又去了什么地方,现在缺乏线索佐证。”
这话一说,安德烈也迟疑起来,半天皱眉说:“光凭这几句,我怎么相信不是你们干的?”
白翦翦叹口气:“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你也看得出,凭我们两人要有什么企图,实力绝对不够。你是为了钱吧?我们只想找到西丹古国的遗迹,破解金匣书之谜。如果你乐意合作,提供线索什么的,当然我们很高兴。”
为了显示诚意,白翦翦把之前翻译的书稿也给安德烈看了。安德烈匆匆翻过,眼中惊奇之色越来越重,末了抬起头说:“既然蒙古的白国宝藏已经被巴布扎布抢先得手,那个钥匙又没了下文,我倒是真打算去一趟中亚,寻找西丹的国家宝藏。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一起去。我这个俄罗斯远东社科院可是拿到了政府批准书的,跑哪里组织考古队都比较方便。如何,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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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翦翦是女朋友
白翦翦明知道他信不过自己两人,还是担心两人私下窝藏了钥匙,所以要两人跟着去中亚。其实赵登峰一直对西丹古国兴趣浓厚,能实地去一趟,的确很有用处。只是跟着这帮国际大土匪跑路,实在危险。为了做学问陪上老命可犯不着……
正在犹豫,赵登峰已经抢先答应:“行,我就对这个有兴趣,跟你去就是了。先说好啊,我老赵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这一路可得你管吃管住。”
白翦翦没想到这家伙忒爽快就答应了,心里暗自叫苦不迭。果然安德烈十分高兴,哈哈大笑起来:“那好,我一定不会亏了两位的!”
赵登峰摇头也笑:“不不,就我一个。中亚太远了,又辛苦,我女朋友向来娇生惯养,和这事又没啥关系,她就不去了。”他见安德烈还在迟疑,豪气十足地拍拍安德烈肩膀:“老方,有我奉陪着,你还不放心?这女人一点用都没有,我可是在《Science》都发过好多论文的强人!”
安德烈固然微笑不已,白翦翦听得几乎又傻了,忽然明白他只是自愿做人质,好让自己先脱身。她百感交集,嘴唇居然有些哆嗦,发呆良久,轻轻拉他一下,柔声说:“不不,我和你一起去。”
“啊?”赵登峰从没听过她如此温柔轻暖的口气,几乎傻了一下。白翦翦眨眨眼,笑嘻嘻说:“我不是你女朋友吗?自然什么事都一起做。”
这下赵登峰越发傻兮兮看着她,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安德烈眼看两人你瞧我我瞧你,俨然情意绵绵的样子,干笑一声:“你们要亲热,这一路有的是时间,反正你们两个谁也走不掉,慌什么?现在先说正事!”
赵登峰如梦方醒,有些窘了,嘿嘿一笑,还是舍不得转开视线。白翦翦的脸微微一红,装作没听到。
两人和安德烈交换了一番资料之后,白翦翦问起安德烈的来历。他的汉语虽然不错,太古早的东西毕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祖上姓方,是西丹古国的开国第一名将。后来西丹古国毁于地震,方家后人流落中亚,从此生根落地,世居吉尔吉斯斯坦。那一带是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安德烈的父亲在前苏联时期娶了个俄罗斯姑娘,便举家迁移到了莫斯科。所以安德烈虽然从小在俄罗斯长大,其实有俄罗斯、中国、吉尔吉斯斯坦几国血统,堪称不折不扣的国际纵队。方家历代流传着西丹、白国宝藏的故事,安德烈从小对此很有兴趣,做着富可敌国的梦想,所以一有条件就跑来下手了。
好容易和安德烈等人说妥,两人跟着这只假考古队一起去吉尔吉斯斯坦。这个国家是昔日西丹帝国定都所在地,赵登峰其实肖想了很久,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亲自去。
安德烈本来就一直想找到传说中的西丹国都大石城,只是他缺乏资料,而且吉尔吉斯斯坦的政局向来不甚太平,就没敢下手,反过来挑了相对好办的蒙古小固城,打了个没鱼虾也好的主意。这次侥幸遇到精通东胡历史的白翦翦和狗屎运好得惊人的赵登峰,安德烈顿时有如虎添翼之感,对中亚之行信心大增。
安德烈还是怕两人逃走,安排两人坐在一个越野车上,旁边一左一右夹着两个手下负责监视。赵登峰和白翦翦被挤得紧贴着,呼吸心跳清晰可辨,两人心中都有种奇特的滋味。
越野车在草原上开得连蹦带跳,可赵登峰觉得这样都没有他的心跳厉害。白翦翦还是规规矩矩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可车子每摇晃一下,两人就免不得轻撞一次。真的好挤……可那么温柔可爱的拥挤……处境实在不妙,赵登峰本来也想放严肃一点,可总是忍不住想笑,心里的喜悦像泡泡一样不断往上冒,整个人好像都是飘着的。
“翦翦。”他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顺便老实不客气把手放在白翦翦手背上。
“嗯。”白翦翦似乎是答应了一声,声音细微,赵登峰偏偏从中听出了温柔的感觉。
他嘴角忍不住弯得更高,又小声说:“翦翦。”
“翦翦。”
“翦翦……”
一声又一声,白翦翦终于忍不住微笑了,横他一眼:“怎么?”
赵登峰嘿嘿一笑:“没怎么,就喜欢叫着你玩。”
白翦翦噗哧一声,还没说什么,前排的安德烈哼了一声:“小子,要你一路是寻宝的,不是给你泡妞啊。难道中国人都是这么肉麻当有趣?”
赵登峰倒没什么,还表扬安德烈的汉语水平不错,白翦翦有点窘了,顺手把金匣书翻译稿塞给赵登峰:“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快看这个吧,之前你昏迷的时侯,我翻译了不少东西呢,正好要去吉尔吉斯斯坦,你也该提前准备点功课了。”
赵登峰点点头,打开译稿,就扫到“战局”、“围攻”、“离别”等字眼,心里莫名一寒。刚才的温柔甜蜜倒像一个梦,连身边的白翦翦也变得恍惚淡薄了似的。
或者,只是千年前那个遥远的梦太真实和残忍……
53-国破
金匣书初译稿No.11译者:白翦翦2005/5/12
我和白见翔新婚不到半年,京师传来消息,东关王急起大军突袭白国,以降将严昊为前锋,一个月内连下二十余城,就这么势如破竹攻到了上京城下。白铁绎无奈,急召各路兵马星夜勤王。小固城自然也在征召之列。
我没想到对方前锋居然是下落不明的严昊,一时间十分意外。细问那传令兵才知道原委。
当年,严昊与监军意见不一,军法不畅,竟然以十万大军败于东关王之手,令白铁绎龙颜大怒,下令诛灭严昊九族。严昊被俘后本来绝食待死,得知合族被杀之后,怨恨无比,发誓以血还血,就此投降东关。这次攻打白国,他竟是比东关人还来得拼命了。本来,若是东关换个前锋,未必打得如此顺利。严昊本是白国大将,对我方军务十分精熟,又存心死战,竟然无人能挡。
我听了震惊之余,不禁感叹白铁绎用人着实不妥。他当初错用严昊已是一错,用了严昊却又派监军束缚,造成出河店大败又是大错,兵败后斩严昊九族,断他后路,激得严昊拼死反扑,更是错上加错。这一连串的事情,与当初他用我出使东关,事后又不肯相信我忠诚、将我下狱之举何其相似……
皇帝陛下神武英锐,又有振兴龙庭之心,本该是一代英主。奈何他对人永远如此严苛,永远不能信任大臣的忠心。为人臣者,纵有一颗赤胆热心,也会被慢慢浇灭的。严昊固然对不起我,这件事上面,若不是白铁绎一意孤行,他对白国的忠诚只怕是至死不变。
严昊九族诛灭,死心的不止一个严昊,还有其他白国大臣。士气低落才是速败的最重要原因吧?这个错误,就算白铁绎再诛杀更多的人,也无法挽回了。
以陛下的性格,处罚越严厉、杀人越多,只怕局势越糟。前路似乎是一片浓重的灰黑色,我看不到一点光亮……难道,我真要让所有人给皇帝陛下陪葬,希望渺茫地熬到最后吗?
我不介意为白见翔陪葬,但白铁绎凭什么要整个白国为他陪葬?泰州那些人,就该白死么?白国的老百姓,就该殉主么?
或者,我出兵勤王,让白见翔赶紧派人迎接最靠近的宗室亲王到小固城,一旦有变——另立君王?起码,我可以挑选一个比较好合作的亲王,一起对抗东关王。
册封于镇州的齐王才十六岁,是和皇帝血缘最近的宗室之一。那是一个开朗温和的少年,我也是见过的。而且齐王的封地离这里很近,一日可以迎到。不如……
另立君王!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窜出,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不管我会不会这么做,既然考虑过另立新君,昔日对白铁绎的忠诚,算是土崩瓦解了。
白见翔得知这消息,面色惨白得可怕,静静听完,过一会示意那传信兵下去。她这才低声说:”赵郎,咱们几时出发?”
我知道这时候的决定关系白朝生死存亡,一时间心意踌躇,良久才咬着牙慢慢说:“照严昊攻击的速度,我们赶到京师时,只怕陛下已经……反倒连小固城也守不住了。如何应对,需好生计较。”
白见翔眼神有些迷乱,静静看着我,活像第一次看清楚我似的,手簌簌地抖,忽然掩口轻咳一声。
我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一阵心惊,问:“翔?”
她垂头不作声,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可我知道她最能忍耐,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对,便把她搂入怀中,小心地掰开她的手,顿时心寒,手不禁一抖。
——素袖上是殷红的血渍。
“翔。”我心里一软,紧紧抱着她,不住亲吻她带血的嘴唇。可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抖,我知道,她心里大概很恨我……
深深叹息一声,我竭力搂紧了她,迫她不得转头,不让她疏离的眼神逃避我,柔声说:“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带兵勤王。但你要赶紧派人去镇州迎接齐王到小固城。一旦京师有变……马上立齐王为君!”
她明显地震动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半天,她疲倦地叹息一声:“你果然不是池中物,墨儿。”
他们兄妹有时候的神情真是相似,这么温文冰冷的态度,是担心我废了白铁绎,另立君王,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她大概再不能当我是昔日的赵墨了。
白见翔凝思一会,幽幽说:“墨儿,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可这次我想求你……”她性格骄傲冷静,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就算我是她丈夫,对她大约也是很难堪的事情。
我知道她难过,柔声说:“翔,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是国家大事,非你我两人小节……一个应对不妥,我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陪葬。翔,就算那是你哥哥,就算那是皇帝,比起整个天下——”
白见翔忽然机伶伶哆嗦了一下,颤声说:“可他不止是我哥哥啊!我……我已经很对不起他……”终于说出这句话,她嘴唇有些发抖,眼中闪耀着惨痛的神气。
“什么?”我猛然听出某种可怕的东西,吃惊地看着白见翔。
白见翔深深吸口气,有些疲倦地说:“算了,算了,你不需要知道。墨郎,我只盼你应昔日之约,不要违逆君臣伦常。”
可我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再不想她岔开话题,沉声又问:“翔,你刚才到底要说什么?说完,说完。”明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我有点自虐似的,不追根究底就没法安宁。
白见翔面色越发苍白,迷茫良久,终于轻声说:“我不是武德皇太后的亲女儿,昔日端王战死沙场,武德后怜惜我孤弱,收做义女。”
我定定听着,心跳越来越急,某种可怕的答案悄悄迫近。我听母亲生前隐约提过一次白见翔的身世,但被她亲口说出来,忽然有种诡异不安的感觉。
白见翔明亮凄迷的眼波脉脉看着我,一咬牙,终于说完:“她的意思,本是要我长大嫁给皇兄的。可后来……后来……”
我眼前一黑,刚才可怕的预感居然不折不扣变成了事实。她竟然是皇帝的未婚妻,怪不得她从小那么崇拜白铁绎,那样的亲密,远非寻常兄妹可比……白铁绎至今没有立后,是因为白见翔吗?
可她为什么嫁给我……为什么……我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早已绝望,她给我一束光,为什么又要在这个节骨眼收回去?
世界全然是模糊的,我不晓得白见翔说了什么。胸口血潮翻涌,令我有窒息的错觉,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不能在她面前软弱。
出神良久,我终于惨然一笑,一字字说:“你喜欢的人,是、是他吧?怎么就,嫁给我了——我,凭什么值得起这样的……美人计?”
“啪!”脸上刺痛,竟然是白见翔给我一记耳光。
她眼中水光闪烁,定定凝视着我,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真可笑,明明是我比较愚蠢,却是她露出这么痛苦的神情。
我实在费劲,只好大口大口吸气,顺手擦掉嘴角的血丝,笑笑:“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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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离别
就这样,我把小固城一半兵马留给白见翔,急点两万人马勤王。为了时效,又在其中挑选三千精兵为前锋,由我亲自带领,立刻开赴上京。这消息迅速震动了整个小固城,几乎每个人都在为未知的命运而不安。
点兵之际,有惧战的将领大着胆子劝我按兵不发,观望局势,万一皇帝不能幸免于难,我不妨自立为帝。反正当今圣上不善统兵,白国在他手上早晚败给东关,还不如另起炉灶。而我文武兼修,就是最合适的人。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大惊之下,发现将士们脸上居然似乎有所动容,顿时惕然不已。
过了这么久,竟然是这样一个普通将领提醒我:我其实也流淌着帝王之血,如果白铁绎死了,最相近的血缘其实不是齐王,是我,叛王白震岳的儿子,和他的堂兄一样有资格身登大宝。
这是我一直苦心回避的事情,却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言道穿。一旦此话蔓延开来,不管我如何三军用命,在世人眼中也很难摆脱野心勃勃的猜测了,今后连带兵的威信也难以保证。
那将领见我不作声,满怀希望和紧张地看着我。他应该清楚,生死荣辱就在须臾之间。如果一个野心勃勃的宗室亲王听了这番话,只怕会顺手推舟,那么他就是第一功臣……
我和他沉默地对视一会,他忽然打了个哆嗦,就想逃开我的视线。
可他晚了一步,我手起刀落,一刀将他斩为两段。
那将领的半截身体被砍飞了出去,无头的尸身好一阵才缓缓倒下,鲜血染红我的战靴。我冷冷盯着他,低声说:“可惜,你看错了我。”
我纵然曾经有心拥立齐王,那是为了白国,可不是为了自己。既然白见翔如此见疑于我,又为了白铁绎如此伤心牵挂,我便是拼却性命不要,也得为她救回白铁绎。
众将倒吸一口寒气,一时间震慑不语。我双眉一扬,举刀振臂大喝:“谁再动摇军心,犹如此人!我赵墨,此心可昭日月,愿诸位与我有志一同,共赴国难!”
众将无不震动,轰然跪下。
正要带领大军启程,远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风中远远有女子声音在呼唤,墨儿,墨儿。
我心里陡然一绞,那是白见翔的声音!
我和她为了如何应对局势,几乎不欢而散。白见翔的真实身世,更成了我心中极大的痛苦。这次带兵出发,我和她并没有话别,免得更多难堪。可是,她在这节骨眼上,怎地还是赶了出来?
转眼间白见翔到了面前,轻盈地跳下马。她累得有些气喘,苍白的脸上染了轻红,眼中犹如火光闪耀,倒有种罕见的凄艳凛冽之感。
我茫然瞧着她,一时间似已痴了。
她凝视我良久,缓缓说:“我已经修书西北兵马道方逸柳,要他派人保护好齐王。万一上京不幸,可便宜从事。小固城兵马,交副将带领。”
我心中一震,明白这句话可怕的份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见翔却已柔声又补一句:“至于我……墨儿,我和你一起上京,死活我们都不分开,成不成。”
我脑门轰地一声,全身的血都涌上来。嘴唇微微开阖,我想说话,只是发不出声音。就这么痴痴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是觉得我此去必死无疑,情愿生死相随么?我的公主,我的心爱……只是,我不知道,让她如此不惜一切不惧生死的人,到底是我,还是白铁绎……
可不管她是为了谁,我要她好好活着。
深深看了她良久,我终于开口。
“公主,你留在小固城主持后方军政,其余诸事有我。至于齐王,他离小固城更近,更何况,宗室大事,理当由公主亲自处置,不宜交方逸柳办理。”我勉强用镇定的口气说出我的安排。
白见翔面色微变,还想说什么,我摇摇头:“守护白国,是你我生死之约……留在小固城是你的责任,为国死战,是我之责。所以,不要说了。”
她似乎被这句“为国死战”触动了什么,脸色越发苍白如死,痉挛发白的手指扭绞在我的袖口,欲言又止。我深深吸口气,轻轻分开她的手指,命令侍卫护送公主回去。
明知道这时候任何一句温存言语都会动摇我的决心,摇摇头,我再不看白见翔一眼,高举战刀,喝令全军开拔。
55-上京伏击
京师局势的艰难危险,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我们一路行军,遇到的都是神色仓皇的难民潮。问起前线情况,都是一边哆嗦一边摇头。原来,东关攻城甚烈,白铁绎亲临战阵,激励将士拼死力战,倒是把东关人打退了几十里。他决心固守京师到底,怕京中粮草不够使用,便强行赶出了一大批老百姓。这些人被东关杀死的极多,只有小部分因为东关王急于围攻京师,逃脱虎口。
我听得暗自叹息,白铁绎如此强硬固守,固然是气节十足、不堕大国威严之举,可是丝毫罔顾百姓性命,这可不是圣天子的作为。可我要急救京师危难,也没法带着这些人。无奈之下,我分出十来个精干士兵,留在当地整编难民,然后带往小固城方向暂避战乱。
不知道怎么的,一路上我心跳越来越急迫,有强烈的不妙之感。
待我军赶到上京京郊的时侯,只看到一片冲天烈火,巍峨的帝京在血色天幕下燃烧,隔了几十里路,还是能听到京师方向穿来的隐约呐喊哭叫和燃烧破裂之声。那真是,杀声震天,哀号动地。
陛下……怕是殉国了罢……
我心里陡然一阵冰凉,默默滚鞍下马,跪倒尘埃,对着京师磕了三个头。众将见状,无不变色,纷纷随我下马跪倒。
虽然我想过白铁绎的才具不能卫护国家,但他如此收场、如此收场……他是我的堂兄、君上啊!回想起童年和白家兄妹相处的光景,我心中百感交集。那时候他是我和白见翔最崇拜的人,我从小立志报效的皇帝,可惜世事总是如此难堪……
我无法保留对他最初的敬仰,但不能忘记童年的一切。现在,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护卫他留下的这个国家。
大约我的神情十分骇人,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开口。半响,有个将官大着胆子问我:“赵元帅,现在怎么办?”
我看着众人眼巴巴的神色,知道这时候决计不能心乱,定定神,先下令派探子火速查看京师战役动态,这才慢慢说:“现在我们要确定陛下的生死,才好决定如何行事。但这事不能毫无准备,先派人通知公主,速迎齐王到小固城,善加保护,并联兵西北兵马道方逸柳。一旦我们这边消息证实,陛下不幸……马上拥立齐王。”
那将官犹犹豫豫看了我一眼,吞吐着说:“元帅,其实你……”一见我眼神不善,他大约是想起之前被我一刀两段的那人,顿时不敢再提黄袍加身之议。这么一说,事情算是定了调。我立刻派亲信赶回小固城。
抬头一看,京师方向仍然烈火冲天,不知道多少人陷身火海,我心里犹如滚油在烫,眼角突突地跳。可这时候迎上去正对东关王锋芒,未必能讨好,我手里只有这点筹码,务必郑重。
我劳师远征,须要防着东关王的埋伏。不管看上京地形还是东关王来兵方向,他很可能伏兵西门等我去救急,所以我才会老远就看到火光熊熊。真的杀过去,不知道遇到什么埋伏。这事不能上当。
按下焦躁,与众将商议一阵,我决定率领前锋营绕个圈子,翻越京郊的铁梅山,悄悄掩向京师东门方向。照着东关来兵方位来看,东门前方很可能是东关王驻兵的大营所在。他要打我的埋伏,我便端他窝子。
深夜行军,路过的村庄到处烧得一片赤地,地上焦尸残骸惨不忍睹。将士们见了无不惊心惨目,甚至愤然泪下。我怕影响士气,传令下去,所有人今日说什么也要拼了,死了一个老百姓便要东关人一条命来陪。众将神色一凛,纷纷低声响应。
尽管小心绕行,我们路上还是遇到了小股的东关军队。他们正在大肆屠杀上京城逃出的老百姓,甚至有士兵以把老百姓活活点天灯烧死为乐。将士们本来就悲愤交加,见状如何肯放过,立刻合围上去迅速歼灭来敌。我怕耽搁时间,严令不许放过一个活口,尽数杀死,然后全军毫不停留继续赶路。
三个时辰之后,我军已经翻过了铁梅山,潜行到上京东门之前。借着星月的微光,我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军营。帐篷顶盖在星光下泛着灰白色,犹如大地上开着一朵朵的毒菌。
果然没料错……我心里却没什么欢喜,反倒觉得心寒。看这帐篷的架势,粗略估计不下五万人。东关兵马强悍,但人数并不多,核心兵力不超过十万,其他兵马多半来自白国和其他小国的降卒。这次东关王绝对是动用了血本来攻打上京,看来是志在必得。
我朝积弱太久,士兵战斗力比起东关人颇有不足。虽然我也有两万人马,要和东关五万大军对抗,就算其中只有一半是东关本地人,也是我无法应付的。
把这顾虑和众将缓缓说了,我们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还是不宜硬碰。趁着这阵风向西南,不如居高临下用火箭先烧了东关人大营,引得他们混乱,再冲击突袭。这样其实也有危险,这阵气流似有紊乱,如果中途风向改变,只怕我们自己先困在铁梅山活活烧死。而且火光一起,我们自己也暴露了,很难实施暗袭。不过不冒险不能成功,冲着东关人火烧上京的暴虐,我也要回敬他们。
这次行色匆匆,军中火箭并不多,于是挑了百余个神射手,全都使用射程最远的神机弩,在山上候命。我则率几千人先下了铁梅山,埋伏在山脚低洼处。等我信号一起,山上立刻分成三轮向东关大营放箭。一时间烈焰如流星般纷纷划过长空,一道道火箭射在东关军营之中,不久就燃起熊熊烈焰。很快就有人惊骇地奔跑出来,嘴里用东关话大叫大嚷着:“失火了,失火了!”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奔走呼号,十分惊惶。伴着大群无主的战马在火场中奔腾哀鸣,东关兵马眼看着陷入混乱。
我心中暗喜,吩咐放一道磷火箭,山脚下的人全体出击冲锋,山上的则负责远程火箭攻击接应。
将士们满心悲愤,早就等着一战,一听号令,顿时一个个如狼似虎杀了出去。我挥舞长刀,冲在最前面,又是第一个夺得一匹战马,横冲直撞地杀向前方,几千人的大军如黑潮般涌向东关大营。
前方烈焰熊熊、烟云大起,几乎令人看不清远处,只是哀号混乱更甚了,分明东关人已经乱了方寸。
我们就这样势如破竹一路冲入东关大营,我路上居然只遇到小股东关人拼死抵抗,顺利地到了营盘重地。我忽然觉得不对,抵抗力如此微薄……难道……
就在这时,前方一声炮响,周围杀声大作。我顿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四周黑黝黝的树林中,人马如潮水般冲出,转眼就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把我们团团包围其中。
黑暗中,有人一声轻笑:“久候多时了,赵墨。”说的居然是汉话。
我心里一寒,忽然听出了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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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东关第一神箭手
严昊。原来,攻打上京之战,仍然是他作主。
他和我共事过,熟悉我用兵之道,居然能事先推测到我会绕行铁梅山攻击东关大营……看来,这密密麻麻的帐篷靠山而设,只要也是严昊诱我上当的花招。既然是严昊领军,他们真正的主营地,未必在上京东门侧。
这下可好,我料敌出错,顿时陷入危局,随时都是性命难保!我要是全军覆没,白朝倾国之危只怕再难扶持!
右侧树林亮起一个个火把,为首一人高冠华服,一身东关显贵装束,正是严昊。火光颤抖之下,只见他比起当年惨白瘦削了很多,年纪轻轻已是鬓发斑白,眼神轻薄嗜血,嘴角似笑非笑,似乎把天下人命都当作一个儿戏。
额头冷汗微微流下,我眯缝着眼睛,端详这个宿敌,心里急速盘算着。
严昊见我看他,忽然嗤嗤笑了起来,十分快意的样子,柔声说:“赵墨,你没想到吧?会这么收场。”
我一看这架势已是天罗地网,今日断难讨好。略一计较,忽然滚鞍下马,伏地缓缓跪下:“严兄神算了得,赵墨无限佩服。”
旁边一将大惊,失声说:“元帅,你,你……这是……你怎么可以——”这人正是杨铁晟,性情刚直,有话就说,平时颇得我重用,对他犯颜直谏也从不责怪。这时候又是他第一个出声反对我。
我面色一寒,起身反手一刀,把他砍落马下,一字字说:“以下犯上,违抗军令者杀。”众将大哗,只是我向来治军严厉,他们还不敢说什么。杨铁晟背上中刀,血流如注,一时也不会就死,躺在地上只是瞧着我,眼中忽然滚出泪来。
严昊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嗤嗤闷笑起来:“你想干什么?赵墨。”
我的手有些发抖,咬咬牙,依然直直跪倒,沉声说:“严兄,我不是你之敌,心悦诚服。情愿从此归降。”
严昊的脸色一会血红,一会惨白,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响嘻嘻一笑:“你想诈降赚我?没门,赵墨。”
我跪地狠狠叩了几个头:“赵墨言出挚诚。严兄,既然上京已破,白国气数已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我——”感到周围将士痛苦悲愤的目光,我心里一阵苦涩,几乎无地自容。可如今形势凶险无比,这些话,我不能不说……
见他还是沉吟冷笑,我又小心翼翼地说:“严兄,我是东关王女婿,你我日后同殿为臣,也许我也能帮到严兄一二……只求,严兄能饶过我这两万弟兄性命……我们愿意配合严兄行事。”
他面色急速变了变,忽然仰天狂笑起来:“好,很好!”笑够了,严昊神色一冷:“既然如此,赵墨,你放下兵器,一个人过来。”
他说着,忽然怪异地一笑:“在大王处置你之前,你先……给我做马童罢。”这话一说,军中又是一阵喧哗波动,眼看就要镇压不住了!
我又叩一个头,颤声说:“谢严兄不杀之恩。”心中羞辱痛苦已到极点,可这一步我必须走。将士对我已经起了异心,再呆下去必有变数,我要尽快冲到东关人阵营。
我怕身后有人攻击,有意跑的折线,才冲入东关战阵,身后哧地一声,我飞快一闪,一只火箭正正钉在我脚边。我心中一寒,知道众将士已经无法忍耐,快要兵变了!
几乎是飞奔到严昊身前,我大声叫了起来:“严兄救我!”他眯着眼睛对我冷笑,神色肃杀残酷,漫不经心地说:“赵墨,我当年被俘后绝食数日,若非白铁绎灭我九族,我不会归降东关。你呢,为何——”
东关人听得哄笑起来,纷纷对我指手画脚。
我颤抖着走到严昊马侧,还是说:”严兄救我。”
周围哄笑更烈。
严昊冷冷一嗤:“凭你也配叫我严兄?”
我说:“是吗?”忽然焦雷般一声大喝,一跃而起,翻身跳上严昊战马,死死扼住他脖子,怒吼:“全部退开三丈外,否则我马上杀他!”
严昊只怕知道我不服气,可没料到我敢在三军之前直接跃马擒杀他,拼命挣扎,只是被我牢牢扼住喉咙,他临场格斗之术向来不如我和方逸柳,这时候多挣几下就不行了,没一会就气息短促。
东关人大惊失色,一时间迟疑不决。我军方向先是忽然沉默,随即爆发雷霆般的欢呼!
我抓着严昊的脖子,冲着他耳朵大吼:“下令撤除包围!”
严昊脸上分明有了些死气,却毫不在乎的样子,还是一脸倨傲地对我一边咳嗽一边嗤笑,断断续续说:“赵墨,果然还是赵墨,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怎地不怕死……我心下微寒,隐约觉得今日未必能成功。
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几乎是本能地猛一弯身,抱着严昊仰折马上。几乎与此同时,飕飕飕三声急弦呼啸而来,我听到这熟悉无比的弓箭破空之声,猛地出了一身的汗水,一下子手脚冰凉,随即又燥热得可怕。
是她!是她!她没有死!
东关第一神箭手,青龙蛮族的箭巫,我的结发妻子,本该炸死在泰州河堤上的东关王女纽录!
她,没有死。我的儿子呢,他是不是也活着?
生死刹那,我却几乎是迷糊了一下,千万种奇怪的思绪在脑中猛地沉浮不定。
极度的欢喜,极度的哀恸。我怎么能忘记她母子……可我和纽录永远是敌人……
想不到,命中注定,我们又一次再会于战场。
手中死死抓着的人忽然剧地烈颤抖扭曲了一下,耳际传来严昊的低声闷哼。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知道刚才抓严昊做挡箭牌果然有效,他受了不轻的伤。定神一看,不由得吸一口寒气。
三箭连珠,弓急箭快,如长虹贯日而过,整整齐齐射穿了严昊的小腹,箭头甚至略为扎到我腿上铁甲。他位置与我略有差池,要不是我本能地在连环箭杀到之前躲了一下,这三箭会正好穿过我的心脏!
也许是我和纽录夫妻一场,对她的行为有种奇怪的感应,这种野兽似的直觉竟然救了我一命。严昊中了这样三箭,虽然竭力躲过心口要害,小腹已经被贯穿,怎么也活不成了。他可是我手里唯一的筹码,怎么办?
情急智生,我一把捞起严昊挡在身前,大披风正好垂在前面遮盖住他的伤势,免得众人看出情形不对,口中厉声喝道:“纽录!你要杀死你军统帅,尽管放箭过来!”
纽录,终于喊出这个魔咒一般的名字,我心里莫名地瑟缩了一下,东关大军也一下子陷入奇怪的沉默,似乎对我的话有某种诡异的感应。
57-严昊的另一面
严昊忽然嗤嗤闷笑一声,咳嗽着想说什么,我狠狠一把掐紧他的脖子,喝道:“闭嘴!”
死一般的沉默中,火把照不到的暗处忽然有个嘶哑生硬的女子声音传来:“赵墨,你杀了我们的孩子,差点杀了我,现在又要杀死我丈夫吗?”
我耳朵嗡了一声,忽然晕了一下,几乎掉下马。原来,我的儿子,毕竟还是死了……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变成了刺骨锥心的煎熬。
喘息着坐稳,火光颤抖中,我看到严昊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混乱。
我杀了我们的孩子,差点杀了她,现在,我……我……
心乱如麻,我的手有些发抖。冷汗和痛苦让我眼前发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个刹那,我似乎能感应到黑暗中那握弓的手也在发抖。
严昊却又嗤嗤地笑了起来,眼中乖戾绝望嘲讽的神情明灭不定。周围的士兵躁动着,小心翼翼寻找机会,大概打算一举擒下我。我猛地一横心,这不是伤感的时侯,就算是冲着纽录也只能一杀到底,时局危难,容不得我半点犹疑!
我深深吸口寒气,平静地开口了:“纽录,我杀了我们的孩子,可你们的人杀了白国无数百姓。身在敌国,你我无话可说。你要保全你丈夫,就解除包围,让我们走。”
她在黑暗中冰冷尖锐地笑了起来:“赵墨,好一个赵墨,好一个无话可说……”语气越来越冰冷强硬,弓弦颤抖的声音凄厉得刺耳,她似乎就要作出某种可怕的决定——
严昊忽然不顾一切挣扎着,大声叫了起来:“纽录,看在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份上,纽录,救我……咳咳……”
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惨白着脸微微摇头,忽然轻若无声地说:“帮我盖好披风,别让他们看清……”
严昊竟然帮我?我越发吃惊,一时间来不及细想,装着抓紧严昊,不动声色给他紧了一下披风。触手湿漉漉的大概都是他的血,我明白他决计活不成了,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一脸的冷汗,冲着我怪异地笑。
我不顾上合计严昊的心思,趁热打铁又催促纽录:“纽录,只要你依约解围,我退出十里之后,立刻放了严昊!如不遵此诺,天人共弃!”
纽录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艰难地下令:“撤开一面,让他们走。”火光起处,令旗招展,东关人下了退兵号令,当真是令出如风,秩序严明。
想不到我离开东关不过三年,他们的统兵技巧进步神速——只怕是严昊亲手训练的吧?他如此费尽心血训练东关兵马,定是想亲手复仇。这人不知道多么怀恨白国,怎么还救我一命?
大胜之前放走残敌,东关兵马微微躁动,可毕竟军令如山,还是遵守了王女的命令。
我把严昊像个沙包似的牢牢挡住自己要害,纵马快速退出,回到我军阵中。众将发出轻微的欢呼。我不敢久留,立刻整顿军队,逐步撤离。杨铁晟被我砍了一刀,那其实是做给严昊看的,并没有砍着要害,只是外伤,但毕竟伤势不轻,我匆匆对他先陪个不是,要士兵赶紧护着他一起撤退。
直到大军安全退出十里,我看到东关人果然没有追击,松口气,下令把战马还给严昊,好让他自行回去。
严昊伤势太重,纵然到了东关大营,大概也活不成的。这人为了一家私仇要祸害白国举国上下,让他如此收场,已经是手下留情。纽录若发现是自己亲手射死严昊,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每次都是我对不起她,可国难当头,身在敌国,我实在顾不得了……
严昊居然还没断气,老老实实让士兵把他捆在马背上,忽然有气无力地笑了:“赵墨,好自为之。”
我心里茫然了一下,这人叛国助敌,为虎作伥,我和他原本没话好说。但今天其实是他救了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沉默一会,我叹口气:“严昊,你为何救我?”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混浊了,迷茫的视线穿过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梦呓般地说:“从小我就听说过你,他们老是拿我和你比较,连我爹都说我不如你,每次打我都拿你做榜样,我很不服气……一有机会总想分个高下……所以我要送你下狱,抢你的官职,抢你的老婆……本来今天我该赢了你,可惜一不小心又让你翻本了,咳咳咳……”
我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苦闷煎熬的童年,想不到严昊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日子不好过。他是白氏皇族的内戚,世代功勋之后,出生显贵。我不过是一个叛王的儿子,寄人篱下勉强活下来。原来严家世伯如此推重我,居然拿我当作教训儿子的活写真。怪不得当年出使东关,严昊对我莫名其妙地一脸敌意,又陷害我下狱,后来更娶了纽录。
可严老伯也死了,严昊败阵东关之后株连九族,连严老贵妃也被赐自裁,何况其余人等。逼死先皇妾侍,屠戮严家满门老少,白铁绎这事原本做得太狠毒偏激,会逼反严昊,也是他自己作孽。
只是,不管怎么找理由,严昊叛国毕竟是叛国……如今天子不仁,东关势大,世道艰难,我不想做叛臣贼子,又不想为白铁绎做忠臣孽子,前路竟然是一片灰蒙蒙的模糊。
严昊苦笑,见我不开口,断断续续地问:“赵墨,我害过你,你恨我么?”
我沉吟一下,心想他人都要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于是摇摇头:“你害过我,今天也救了我,我们恩怨算是抵过。你并不欠我,我要杀你,只因……白铁绎对不起你,可你对不起整个国家。”
他呵呵地一边咳嗽一边笑:“是啊……对不起……可你不明白我多恨——我恨得只怕不能生吃了白铁绎,恨得翻来覆去椎心顿足在地上滚,恨得每天只能捅自己一刀才能冷静。我,我……要不是纽录忽然有孕,我也就是个行尸走肉……哈哈,我亲手攻破上京,活活烧死白铁绎,心里本该快活得很,可我不知道怎么的,难受得只想一死了之——为什么啊——”
他一激动,忽然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顿时咳得更厉害了。黎明的光辉照在他脸上,可这张脸还是那么灰白惨淡。我听得心惊肉跳,厉声喝问:“你说皇帝死了?”
他哈哈狂笑:“是啊!死了!我亲自带兵堵着宫门放火,一个也没出来,一个也没有——我看着一具具的焦尸抬出来,我真他妈的没种,居然哭了,哈哈哈!”
我全身冰冷颤抖,再也听不下去,忽然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打断他的疯狂:“那你为何救我?”
严昊扯着流血的嘴角,笑了笑:“没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行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能让你欠我的,那也不错,哈哈哈,你,你不是什么都强吗?可你是靠我严昊才活命下来——”
深深叹口气,我不知道该和严昊说什么,想了一阵,见他脸上死气已深,料他回不到东关大营就会断气,定神问他:“别提这些了……你有什么遗言?”
严昊眼中神采有些涣散,轻声说:“遗言……如果战场上遇到纽录,你,你尽量不要杀她。她有孕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只喜欢你的,嫁给我就是想报复你,可她有孕了啊。看在我救你的份上……你要对她——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我回想起纽录惊神骇鬼的箭术,心里苦笑一声,百感交集。我怎么忍心杀她?毕竟她是我结发之妻啊。可她是敌国王女,又如此恨我,日后……
眼看严昊还是眼巴巴看着我,我叹口气说:“我尽量,严昊。”
他松口气,再也支撑不来,身子软绵绵伏在马上,再也没力气说话似的。
我拍了拍那马儿,严昊的坐骑本来就通灵,悲嘶一声,驮着主人离开。一路上血水滴滴沥沥,蜿蜒着伸展向东关大营方向而去。
严昊的身子还是那么僵直地伏在马上,随着马匹颠簸,慢慢斜在一边,大概已经断气了。
我盯着他消失在风烟中,忽然觉得一切如此虚幻而惨淡。
58-再见故人
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经过我的脑海。终于重见纽录,天可怜见,她没有死,可她亲口证实我的儿子死了,上京被东关攻破,皇帝陛下多半也殉国……不管是我的一切,还是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在这个夜晚灰飞烟灭。今后的生命如此虚幻,除了白见翔,我什么也没有了。就算白见翔,她的心也未必是我的……
心中诸事煎熬,令我心血如沸,额头上冷汗直流。我怕影响军心,慢吞吞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定定神,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众将杨铁晟的下落。天幸士兵们得了我命令,一路死死护着他,也跟随大队人马安然撤到了这里。
我当下对众将说:“我今日为了取信严昊,不问青红皂白砍了杨将军一刀,自残军中将士。当时事急无奈,现在务必有个说法。”
众人听得一震,杨铁晟也吃惊地说:“赵元帅,是我不该不明白你,胡乱质疑。再说,要不是元帅这一刀,还不能取信严昊,也没法诈降脱困。”说着豪气十足地呵呵一笑:“为了两万弟兄,别说一刀,再砍我十刀八刀,我老杨也都认账了!”
他如此胸襟,我听得十分感愧,对他长礼为谢。可事关军法,我一个处置不公,今后怎么取信众将士?于是还是坚持说:“军中规矩切不能乱,我伤了杨将军,务必处置。”说着刷刷两下,在自己肩膀上各刺一刀。
杨铁晟大惊,一下子滚下地来,颤声说:“元帅,这样如何敢当?”
我忍痛说:“我不怕别的,就怕处事不公,将帅离心。今日之事,我赵墨出于无奈,原是我对不起杨将军,所以务必处置。今后,我愿与诸位依然肝胆相照,也请各位一如往日,与我共抗东关强敌!”
众将纷纷感愧,就在这时,我派出去侦察的细作也先后回来了,急匆匆上来禀报前方情形。他们得到的消息和严昊说得一样,皇帝被东关人困在宫中,宁死不降,严昊索性纵火焚烧皇宫,皇帝陛下就此殉难。
我虽有预料,听到细作证实此事,心里忍不住空荡荡地,十分迷惘凄苦。陛下死了,这,是亡国了吧……
心口一堵,我忽然嘴里一股猩甜味。呆呆坐在石头上,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了。
有人忍不住长号失声:“陛下都死了,咱们白国……没指望了……”将士们闻言,顿时纷纷也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听这话十分不妥,咬牙忍住伤口的剧痛,霍然而起,振臂大声说:“错!陛下虽然殉国,我们都还活着,难道大家想看着东关人一路烧杀我们的老百姓?父母妻小都做东关奴隶?”
我一边说一边牢牢盯着众人看,他们被我看得抬不起头,连杨铁晟也胡乱擦了擦眼泪。于是我又大喝一声:“不!我们还在,齐王还在,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拥立新君!跟东关人拼到底!”
众人微微变色,随即轰然跪下:“我们听元帅的!”
我下令全军开拔,急速返回小固城。皇帝陛下已经殉国,我必须尽快回去和白见翔策立新君,稳定大局。
一路上遇到几次东关人的追击,领兵的东关大将是东关王之侄宗冕,这人战力甚强,是个智勇双全之辈。当初我在东关时侯和他颇有切磋,大致清楚他用兵之道,只是他也颇为了解我。对付这人,我得打叠十二分的小心。
不过,我既然知道是宗冕带兵,又知道了他们的战术来自严昊的调教,就清楚如何防范。几番斗智斗勇下来,小挫了东关人的锐气。他们孤军深入,反倒中了我几次伏击,前后折损了一万多人马。东关人吃过苦头之后,也不敢太深入白国腹地,追击了一千多里,慢慢退去。
只是,几番交手,我始终没有再遇到纽录。想起那黑暗中颤抖拉绞的弓弦声,我心里不免有种苦涩窒闷的滋味。不知道纽录过得怎么样,她失子之后又逢丧夫,又是有孕之身,不知道多么难过?这辈子,我和她恐怕没法善了,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老死不再相见罢。
那毕竟是为我生儿育女、为我受尽苦楚的女人啊,可叹结发之恩如此收场……
这痛苦的念头才一冒起,就被我狠狠辗灭。我和纽录如今身处仇域敌国,我这些软弱的想法,只会误了大事。烽火连天之际,哪怕一点点柔弱不振的心思都不能有。现在我能支撑白国到几时,还要看运气,别的更说不上了。
数日后,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小固城,白见翔亲自到十里外迎接。
上京之行犹如一个噩梦,我再见白见翔,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勉强握住她的手,嘴唇颤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除了这双纤细温柔的手,我不知道还能抓住什么。也许,我什么也抓不住……
她大概没想到我在众人面前如此,显得有些羞涩,脸上微微一红,过一会才说:“元帅,此行可顺利?”
我略一沉吟,这里如果说了白铁绎殉国之事,不知道白见翔会怎么样,还是回家缓缓告诉她吧。于是微微摇头:“不太好,回去慢慢说。”
白见翔“嗯”了一声,脸上飘过阴郁,随即勉强一笑:“好教元帅欢喜。这次来了一位令你意外惊喜的客人,你一定很想见到他。”
我疑惑地看了看她身后,却见军中转出两骑,左侧那人对我挥挥手,朗声一笑:“赵墨,是我啊!不认识了?”他笑容满面,头上的亮银盔映日生辉,火红的冠缨随风飞动,看上去精神十足。
我这一喜非同小可,这人居然是方逸柳!我们两人几乎同时跳下马,飞快冲到面前,又拍又打抱成一团。我这才发现他被大漠的风沙吹拂得黝黑结实,当年俊秀飘逸的均佑状元郎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铁血将军。再见这位同生共死的战友,简直好像一个梦。(
59-扶危须仗出群才
“你这家伙,倒是越活越精神了!”我使劲拍打他肩背,忍不住呵呵直笑。
方逸柳也狂笑不停,给我见面就是狠狠一拳,打得我直抽气。他脸上神情有些扭曲怪异,眼圈发红,十分激动难忍的样子,翻来覆去说:“太好了,太好了。”
我这才发现他脸上、手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疤痕,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大概是当年泰州之战留下的纪念吧。我们竟然都活下来了。十分感慨,不禁取笑他一句:“好家伙,泰州一别,你这白面书生都变疤哥了。”
方逸柳倒是十分自得:“这不是男人气概么?”
我们苦中作乐,相对一笑。想起这些年的事情,却又感伤不已。方逸柳忽然胡乱擦了擦眼睛,低声说:“赵墨,赵墨!咱们别这么丢人了成不?”又对旁边一人歉然施礼:“殿下,小臣乍见战友,一时欢喜,失态了。”
我这才注意到一直静静站在一侧的少年,不觉又是一惊。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长相。这人竟然是齐王!看来白见翔果然做事迅速有效,不但把齐王请到了小固城,又和方逸柳联兵一处,把我之前交托的事情办得格外妥贴。
我连忙和齐王见礼。想起白铁绎之事,心中十分沉重,天幸齐王已经到了小固城,可以不愁国家无主。要对抗东关,我们可以从小固城开始,重整旧山河。
白见翔十分聪明,见我神情忽然沉重,大约聊到了什么,眉心微皱,欲言又止。我想着她待会的大惊痛大悲摧,心下怜惜,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她十指冰凉,便略为用力紧了紧。她有些惊诧,看了我一眼,脸上飘过薄晕,却没有反对。
我们回到城中,安顿好兵马入城之事,我立刻要诸将加强小固城防务,清理粮食辎重等物。白见翔见我如此下令,面色越发惨白,只是一直忍着不开口。总算等我安排妥当,召齐诸领,我这才说明此次上京之行的始末。
白见翔低着头,一直咬住嘴唇,默默无语听着,只是纤细的手在桌沿抓得死紧,指尖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我见她面色苍白如雪,实在怕她会怎样反应。
可这事无法再拖,我一横心,终于说出最要紧的一句:“上京城破,皇宫毁于严昊之手,陛下不幸殉国。”众人大惊失色,顿时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白见翔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晃,缓缓低下头,伏案不语,背心微微发颤,十分吃力的样子。
我看到地上分明多了一块猩红,顿时心中一寒,连忙抱紧了她,低声问:“翔,翔,你——还好么?”只觉怀中纤弱的身体颤抖得好像风中秋叶,不禁十分惊痛怜惜,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
白见翔终于抬起头,吃力地说:“我没事。赵元帅,陛下宾天,这……是危急存亡之秋……你不用管我,快些商议大事……要紧……”
她断断续续说着,冷汗和泪水湿润了苍白美丽的脸。我再不忍看下去,牢牢把她搂在怀中,低声说:“翔,别难过。”
齐王、方逸柳都看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就想回避。我连忙说:“王爷莫走,如今陛下宾天,国不可一日无主,咱们必须尽快择立新君。如今王爷到了小固城,公主和方将军也在,正好一起商量。”
照说,商议择立大事,我怀中却牢牢搂着妻子,实在十分的不恭不敬,轻忽国事。可白见翔如此痛苦欲绝,我决计不可能撇下她。就算齐王和方逸柳当我如何荒诞无礼也罢,我也认了。
齐王果然有些不安,轻咳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方逸柳毕竟豪旷,立刻帮我说话解围:“公主是帝室至亲,武德后亲自指定的唯一一个一品公主。择立大事,理当有公主一起决定。王爷,咱们就这么一起商量吧。”
齐王也清楚白见翔对择立之事的关键作用,听着这席话,方才坐定。众将也纷纷点头。
我便把拥立齐王的意思说了,他其实也该明白我们为何迎接他到小固城,但听我说出要拥立他为君,还是面色微变,迟疑推辞。我也知道他为难,如今皇帝新丧,我立了齐王,各地诸王未必服气。外有东关大患,内有心怀异志的诸位亲王,这皇位坐起来只怕十分难受。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齐王宽厚开朗,又离小固城最近,能立刻拥立,这已经是诸王中最适合的人选。
众将见齐王为难,也纷纷劝进。齐王只是皱眉摇头,十分烦恼的样子。方逸柳也帮着劝进,可齐王还是不肯点头。我眼见他如此,心中暗暗着急。若齐王一意不肯,事情越发棘手了。要拥立南方的哪位亲王,地势甚远,一时不能迎到。而且古来教训,若弄成偏安南国的******,我白国只怕是一蹶不振了。
白见翔缓过气来,吃力地抬起头,轻声说:“齐王,昔日你在京师时侯,都叫我姐姐是不是?”
齐王见她开口,十分恭谨,垂袖说:“是。姐姐。”
白见翔低声叹息:“如今……皇帝殉国……我,我便算你长姐。有道是长姐如母,你该听我之意,是不是?”
她向来口才便捷,纵然病中也不改词锋。齐王被她说得十分不好辩驳,只好又点头:“是。”
白见翔闷声一咳,凄然微笑:“那好,我是本朝一品公主,又是先皇之妹,齐王长姐。我要你承接先皇遗位,支撑危局,重整山河。铁彦,你,你——听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