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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txt下载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5-衙门是王道

    赵登峰和白翦翦对看一眼,心头一动,忽然就明白,之前安德烈还是不老实。

    这家伙在蒙古青托罗盖挖的可不是什么宝藏,带两人来也不是为了寻找大石城的确实地址。他要找的其实是当年赵墨的行军路线,以便确定金山所在。

    白翦翦精通白史和中亚史,赵登峰又对西丹古国有种莫名其妙的痴迷,这两人自然是寻找西丹遗迹的最好人选。为了找到大石城,两人肯定会把当年赵墨的行军路线推衍着重走一次的,安德烈正好从中取事。

    金毛翘了翘小胡子,啧啧叹息:“原来你还真是为了什么宝藏啊?”口气分明还是有些不信,但已经和缓了不少。

    安德烈一横心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詹姆斯,我愿意给你算一份分成,只要你肯派人帮忙——”

    金毛小胡子又是一翘,嗤嗤一笑:“算了。你就算找到金矿,也拿不到吉尔吉斯斯坦政府的开采合同。”他随即一皱眉,活像说漏嘴了似的,神情有些怪异。

    白翦翦听得十分纳闷,她为了来这趟,事先做过一些功课,知道吉尔吉斯斯坦这几年一直闹经济危机,政府全靠与外资合作或者出让矿业开采权度日,尤其是黄金开采的合作力度很大,最近据说连石油开采也打算出让部分权益了。尤其是俄罗斯方面,仗着前苏联的关系,与吉尔吉斯斯坦的合作相当多。安德烈是吉尔吉斯斯坦长大的俄罗斯人,想必在这里有不少的社会关系,想开采金矿恐怕也不在话下。怎么这个詹姆斯一口认定安德烈不可能与当地政府合作,还活像很有把握似的?

    安德烈倒好像没听到,还是傻乎乎地说:“就算你不肯合作,只要不为难我,我也愿意分点成给你。詹姆斯,你看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白翦翦注意到他的手微微震抖了一下,随即显得若无其事。她暗哼一声,料定这老贼又在装傻,心里越发觉得古怪。

    这次詹姆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有点心动的样子,沉默一会,微微一笑:“说得虽然不错,可惜我要留下你,自己就麻烦了。”

    他问明白安德烈的来意,神情放心不少,冷笑一声,手指头一动,猛地扣下扳机。

    “砰!”

    赵登峰一脚踹中詹姆斯的大肚子,迫得他重心一歪,几乎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呼啸着飞了出去,幸好詹姆斯被撞了一下,这一枪就歪了老远。安德烈何等机灵,也配合着猛一弯腰沉肘旋转,喀嚓一下,居然硬生生卸了詹姆斯的手腕骨,抢过他的枪,对准詹姆斯的脑袋。

    几乎与此同时,詹姆斯的同伴们一拥而上,把两人团团围住。

    “想要他死?”安德烈呸出一口唾沫,眼中闪耀着野狼一样的煞气,环视着FBI的雇员们。

    詹姆斯不住干咳:“妈的安德烈,你一定还有鬼,光为了金山你干嘛想杀我——”

    安德烈冷笑:“我都答应分成了,你还要干掉我。这么亏本的生意你也干,你才有鬼。”

    詹姆斯咕噜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赵登峰还在奋力摁着詹姆斯的腰,免得他暴起伤人。可这金毛实在劲儿大,他摁得实在费劲儿,忍不住吼了起来:“安德烈,你再唠叨,我可顶不住了。”

    安德烈嘿嘿一笑,忽然使劲儿砸了詹姆斯脑门一拳:“还不乖,我可真动手了,詹姆斯老宝贝儿。”

    詹姆斯闷哼一声,这下倒是不再乱动了,闷闷地说:“谈判!安德烈,我们谈判!你杀了我,自己也没戏——”

    安德烈呸地一下表示唾弃,摸了摸小胡子:“那你先说,你来干什么,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詹姆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为什么,就觉得你可疑。”

    安德烈冷哼,明知道这是假话,嘿嘿笑起来:“既然这样,要你的手下别跟着,你陪着我们一起出去几十公里,我就放了你。”

    詹姆斯直摇头:“安德烈,你别妄想逃跑了,拿我当人质也没用。你实在不肯合作,我的同伴宁可牺牲我,也会做掉你的。”

    赵登峰皱眉看了看几个FBI,注意到这几人都一脸煞气,心里犯了嘀咕,苦笑着对安德烈说:“我怀疑詹姆斯说的只怕是真话。”

    安德烈也觉得局势不妙,迟疑一下,勉强说:“詹姆斯,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那金山吧。我愿意亏一点分给你们。实在我也没别的意思了,这么着你还嫌我没诚意,非要和我过不去的话,我安德烈也不是好惹的!”说到后来,又是煞气腾腾,眼带凶光。

    詹姆斯和几个同伴对望几眼,低声商议一会,点头说:“好,你放了我。我们一块去。”

    安德烈愁眉苦脸,一边呸呸一边收起手枪。詹姆斯松口气,正要招呼手下也收抢。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忽然响起。安德烈猛然趴倒在地。赵登峰反应快,也拖着白翦翦赶紧趴下。

    詹姆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群FBI顿时手忙脚乱,连忙拔枪还击。

    对方用高音喇叭大叫:“衙门的,缴枪,自首——”居然是中国东北的大土话。

    赵登峰听得又吃惊又好笑,低声说:“衙门的,这是哪里来的怪人?”偷眼一看,这伙人呼啦拉一下子上来二十多个,居然是警察打扮,感情刚才安德烈和詹姆斯两班人的枪战惊动了当地警方。只是想不通,这帮警察怎么会中国东北土话?

    詹姆斯虽然有外交豁免权,眼看这阵仗也不能硬掰,铁青着脸扔掉手中枪支。手下人无可奈何,纷纷仿效。

    白翦翦眼看有机会脱身,一喜回答:“吉尔吉斯斯坦不是当年的西丹古国国都所在么?这里有不少人来自历代中国逃避兵灾的难民,说话还带着中原遗风。这警察多半是这样的来历。嘿嘿,说不得还有赵墨的血统——”

    赵登峰听得咋舌不已,正在感叹,安德烈已经用吉尔吉斯语大叫起来:“警官救命,我们被这伙人劫持——”

    赵登峰眼见这家伙又哭又说十分惊惶可怜,不由得暗自骇笑。白翦翦见他发呆,连忙碰了他一下,拖着赵登峰也迎上那群警察:“警官,我也可以作证。就是这伙人,拿枪威胁我们!”说着轻轻掐了赵登峰一下。

    赵登峰会意,连忙也哭天抹泪地折腾开了。詹姆斯连忙声明身份,却换来警察警惕的目光,要求这伙FBI全部回警察局配合接受调查。

    安德烈见状暗笑,又千恩万谢对着警察们说了一大堆好话,甚至搬出私藏的伏尔加致谢。警察们被他捧得飘飘然,很快让安德烈等人完成笔录,放他们走人。

    这下出乎意料轻松脱身,安德烈十分快意,对詹姆斯做了个鬼脸,这才带着众人扬长而去。詹姆斯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77-世界征服者史

    白翦翦笑盈盈点头,心里松口气。赵登峰看得纳闷,总觉得安德烈和白翦翦说话的口气格外不同,忍不住有点酸溜溜地说:“老方,你和女生说话倒是有点范儿。”

    安德烈一怔不答,脸上居然泛过一丝可疑的红晕。赵登峰看得心里大起嘀咕,还好白翦翦恍若不觉,他也就忍下去了。

    就算安德烈喜欢白翦翦,那也是这俄罗斯大胡子的单相思,嘿嘿没用!

    白翦翦怕他搞得安德烈老羞成怒反倒坏事,只装作没听到,微笑问安德烈:“现在咱们去哪里?”

    安德烈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吉尔吉斯斯坦地图,却见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标出了几条断断续续的道路。白翦翦侧头细看,嘴中喃喃念出上面的俄文单词。

    “小固城……叶密立……喀什噶尔……虎思斡鲁朵……卡特万……撒马尔罕……”

    随着她轻柔的声音,赵登峰忽然轻轻打了个哆嗦,犹如听到了甚么来自远古的召唤,苍莽浩大,却又无可捉摸。

    “这是——”他居然有种汗毛倒立的奇怪感觉,像兴奋又像痛苦,喃喃询问。

    “赵墨的行军图,但中间路线有缺失。这是我在俄罗斯远东社科院托人研究了很久的结果。”安德烈脸上带出狂热之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目光忍不住盯着地图上的红线,大概太狂热的缘故,眼中似乎也闪耀着血与火的光芒。

    白翦翦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小固城位于蒙古人民共和国,叶密立和喀什噶尔都在中国新疆,虎思斡鲁朵在吉尔吉斯斯坦,至于卡特万草原和撒马尔罕古城,那就干脆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境内了。沿途可谓强国如林,东关、回鹘、东西喀刺汗王国、塞柱儿突厥、呼罗珊、西吉斯坦、伽兹纳、马赞德兰和古尔……可是,那些古老的王国和英雄们,纷纷被赵墨西进的力量击破,最后集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西丹古国。

    当年的赵墨,是如何带着白国的遗老遗少进行了这场举世罕见的横贯万里之行呢?如果历史真实可信,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民族大迁移,不知道要怎样的信念和力量才能做到了。

    白翦翦感叹一阵,恍然点头:“你希望借助我们的金匣书翻译,把这个路线图上残缺不全的部分补齐,找到途中的那座神秘金山。”

    安德烈满意地微微一笑,补充一句:“朱可尼在《世界征服者史》说,那赵墨死后,西丹统治者迁移了王城。新的西丹王城集结了遥远东方的神秘之美,和阿拉伯世界的奇妙之美,堪称举世无双的伟大建筑。王城附近还有座金山。每当日落之际,日照金山,掩映王城,金碧辉煌,犹如两座黄金之城交相辉映,格外壮观。我看了记载,疑心王城旁边的金山就是赵墨行军路过的金山支脉。金山和王城,这两样东西若是面世,只怕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赵登峰被这个奇思妙想触动了,半天说:“如果王城旁边就是金山,岂不是早就被人挖空了?”

    安德烈狡猾地笑了笑:“可如果皇宫就建立在金山之巅呢?那么王宫护卫自然也就是金山的守护者。西丹人用这种办法守护金山之宝,堪称一举两得。”

    赵登峰咕噜了一句:“可我看赵墨也不像这种守财奴。”

    安德烈忽然可疑的微微红了红脸,赵登峰疑云大起:自己说赵墨不是守财奴,这老狐狸红脸干什么?

    随即心头一动:是了,不是说赵墨死后才迁都的嘛,就算守财奴,那也是他的继任者啊。继任者……不是赵墨的后代就是方逸柳吧?看这老方红脸的样子,筑城守护金山的一定是他老方家的祖宗了!

    他想明白这节,心里暗笑,也算知道了安德烈为什么一口咬定会有古城金山宝藏。

    越野车快速奔驰在茫茫群山之间,赵登峰看着窗外五彩缤纷的雄奇山岳连绵扑面,犹如十万甲兵咆哮而来,禁不住思绪起伏,忽然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

    这一带的山区如此连绵壮阔,并非行军的好去处。赵墨当年西征,能一路杀入中亚腹地,征服沿途各大民族,所冒的风险和代价决计非同小可。

    白翦翦眼看山势陡峭雄奇,也十分感叹,忽然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甘冒奇险西进,却不肯掉头东向,和东关人决一死战呢?这不像赵墨逢难而上的性格。”

    她刚好说出这句话,车辆猛然颠簸了一下。

    赵登峰“嗷”地一声,摸着脑门上被撞出的大包,一边抽气一边苦笑着说:“邪门了,活像赵墨有灵,在表示抗议,哈哈……”

    说笑归说笑,赵登峰就是莫名其妙地坚信,赵墨绝对不会背叛白国,也绝对不会抛弃白见翔。这个信心,简直就跟他对白翦翦的心意一样。

    他说笑两句,眼看白翦翦一点也不笑,只好讪讪说:“呃,也许他有甚么战略上的考虑吧。却没想到一路西进这么顺利,所以就留下了?”

    可他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太薄弱。赵墨是个忠心国事的人,不太可能自己偏安西域,不思中原。

    白翦翦沉吟着说:“可能他的西征战役并不是你说的那么顺利,甚么势如破竹……”

    要说那时候的塞柱儿突厥、花刺子模等国也不是好相与的。在赵墨西征七十年后,号称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也攻打了花刺子模,都是花了血本才拿下来。赵墨手头可不比成吉思汗那么多精锐,全是乌合之众,他能拿下这些国家已经是奇迹了。(

78-拓片与行军图

    赵登峰听得百味杂陈,下意识地抗议:“骗来喀什噶尔?我不信。赵墨的为人十分方正勇猛,怎么可能……”

    他嘴上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点心虚。赵墨为了西征胜利,到底干出了甚么?

    忽然想起之前赵行简在吉尔吉斯斯坦发现的那个拓片,赵登峰不禁嘀咕了一声:“如果赵墨变的这么会坑蒙拐骗,他在吉尔吉斯斯坦为崇文公主立下的祝福碑文又怎么解释?”

    天佑崇文,百战不殆……这是丈夫对妻子的心意,也会是假的吗?

    安德烈冷不防听到这句,楞了楞问:“什么碑文?”

    赵登峰便把之前在内蒙古看到的拓片锁了,安德烈听得沉吟不已,半天说:“你觉得那是行军过程中刻下的碑文……这么说,找到碑文就可以落实一点赵墨的行军路线,正好和我家那张行军图对应——”

    他猛地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

    赵登峰尴尬地挠挠头:“这,我哪里想得到那么远。”

    安德烈鄙视了他一眼,明白这小子没啥心眼,应该不是故意隐瞒的。连忙催促赵登峰回忆那拓片的发现地点。

    赵登峰是个马大哈,早就忘记了。白翦翦叹道:“恐怕我们都想不起来了,这还得问问赵行简。”

    安德烈眼看期待了多年的事情有了指望,激动得直哆嗦,不停催促赵登峰。

    被国际土匪赶着,赵登峰也顾不到许多了,立刻给赵行简打了个国际长途。不料手机没人接,打赵家的座机也是响了半天没回应。赵登峰有了不妙的感觉,小声嘀咕:“难道赵哥真的出事了?”

    和白翦翦对看一眼,都觉得不安。还好白翦翦想起殷颖的手机,连忙又拨了过去。

    这次好歹有人了,殷颖一听是赵登峰,口气立刻变得十分不快:“以后别打电话了!”

    赵登峰大叫:“嫂子,嫂子,到底怎么回事?”

    殷颖的声音在电话里面显得冷冰冰地,顿了顿,慢悠悠说:“他幻觉加剧,前几天摔伤胳膊在住院。”

    “啊……还好……”赵登峰知道赵行简没出大事,松了口气。他一出口就知道要挨骂,果然殷颖怒了:“什么还好!”

    赵登峰最怕这母老虎,连忙说:“嫂子,最后一次问题,以后都不麻烦你们了!上次赵哥到吉尔吉斯斯坦访问的是什么城市?”

    “塔尔迪布拉克!”殷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喀嚓一下挂断了电话。

    “塔尔迪布拉克……”赵登峰嘟囔了一句,忽然跳起来:“那不是吉尔吉斯斯坦的一个超大型铜矿吗?”

    他来之前恶补了吉尔吉斯斯坦的地理,这时候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安德烈一听是铜矿,皱起眉头,心想难道赵墨说的金山其实是个大铜矿?不禁有些失望。

    白翦翦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那可不一定。地质上有个金铜伴生带的说法……铜矿附近说不准还真有大金矿。而且北天山一带本来就矿产丰富,当初赵墨遇到了什么可还真不好说。”

    这话说得安德烈又有些来劲了,把行军图找出来查看,不禁眉毛一挑,手都有些颤抖。

    “塔尔迪布拉克的确处于行军图断掉的两个点之间,很可能是赵墨经过的地方。”安德烈吸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我们正在照着行军图走下去,照着这个速度,今晚就可以到达塔尔迪布拉克村了。”

    赵登峰听得心头一跳,想起那个奇诡的碑文,不禁浮现联翩。

    天佑崇文,百战不殆……祝福白见翔那样一个娇弱公主百战不殆,怎么想都是个奇异的心愿。瞧着满含情意,却也有奇诡不祥的感觉。

    赵墨分明是强行带着白见翔一起离开镇州的,途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到达塔尔迪布拉克的时候,白见翔已经离开他身边了吗?

    赵登峰忍不住翻开金匣书影印本。

    一切的谜底,是不是都在里面可以揭晓?

79-归去来兮小固城

    金匣书初译稿No.12译者:赵登峰

    我带着族人星夜离开镇州。

    为了避开白铁绎的追击,我们一路西行,直奔小固城。铁骑如龙,马蹄如风,劲风扑面,活像刀锋一般锐利得痛快。

    就这么一路迎向远方的地平线,我活像离开束缚的鹏鸟,急于冲霄而去。但某种奇怪的痛苦忽然让我心里一动,我不禁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镇州城在黑夜中苍青色的巨大剪影。

    这个影子让我想起白铁绎,以及他所代表的白国。如此雄武高大伟岸,看着令人尊敬,骨子里已经千疮百孔……曾经令我如此敬仰不能割舍,如此痛苦爱恋的故国和君上……

    方逸柳见我忽然回头踌躇,有些心惊地问:“赵太师,你?”

    我心中默默一叹。是时候离开,亲手把族人带出困境了。

    “驾!”长鞭一指,我低声喝令,策马疾驰而去。众人毫不犹豫跟在我身后。

    马蹄颠簸不已,怀中白见翔温软的身体却还是静静偎依着,并没有醒来。

    之前我就和方逸柳商议过,逃离镇州后,去小固城是最好的选择。我和白见翔在那里屯兵甚久,当地驻军都是我们一手一脚培养出来的亲信。只要能说服留守小固城的杨铁晟,我就可获得当地五万大军。有了这只精锐部队,就算日后要对抗东关王,我也自有把握。

    沿途总算顺利,镇州距离小固城有数百里,我们仗着马快,一路上冲关破隘,一行二百人从夹山出发,北行三日过黑水,遇到白鞑靼部首领床古儿。一问之下,原来他和王吉刺部族长坚昆是结义兄弟,受坚昆之托,特意来驰援我。这位戈壁豪杰十分慷慨,见到我更是欢喜叙旧。于是白鞑靼部献马四百匹,骆驼二十头,羊若干,正好为我们一行人补充给养。稍事休息,我们一行穿越沙漠,不过三两天功夫,就到了小固城边界。

    只是,人马疲乏,行程渐渐放慢。到了后面,已经隐约能看到身后黄云腾起,不知道是来自白铁绎的追兵还是东关人趁机掩杀而来。

    杨铁晟正带着人巡查边境,我本来还担心如何说服他,不想杨铁晟一见我就欢喜之极,大叫:“赵元帅,好久不见,老杨十分想念你啊!元帅此来有什么公干?”

    一转眼看到我怀中昏迷不醒的白见翔,他越发大惊:“公主怎么了?”

    我见他并不忘旧,心下大喜,忙说:“公主只是暂时昏迷……此事说来话长,等我们进去慢慢讲。”说着指了指身后。杨铁晟这才发现我们行色匆忙,后面似有追兵隐约喊杀之声,

    就这么两句话功夫,远处骏马飞腾之声越来越近,似有上万骑兵飞冲而来。也不知道是白铁绎还是东关的人杀到了。杨铁晟神色变得严峻,沉吟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阵头痛,正在斟酌怎么和他说清楚白铁绎把我下狱、逼我逃走之事,就听前方马蹄杂沓,蹄声沉闷有力,心下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方逸柳忽然脱口道:“是东关兵马!来不及进城了!”

    我不假思索,大叫一声:“老杨,快,就地列队,弓箭手预备!”

    ——东关马种疏异我朝,马蹄铁也别具一格,凑得略近,可以听得出蹄声沉重,马速十分强劲。那是践踏我白国大好河山的铁蹄。我们和薛延拓打了这么久交道,做梦也听得出这比噩梦还凌厉的马蹄声。

    我和方逸柳对视一眼,看来这两天我们总觉得身后有追兵,其实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的目标是小固城。

    想不到东关人这时候摸上来端小固城,莫非他们想以此为据点,实施东西夹击,对镇州朝廷形成合围之势?

    杨铁晟是我手下久惯良将,一听之下立刻说:“是!”我们赶紧占住最近的小土丘,杨铁晟令旗招展,刹那间齐刷刷跑上一队弓箭手,埋伏在山头,纷纷弯弓搭箭瞄准。

    骑兵越来越近,腾起满天黄沙,杨铁晟问:“现在放箭吗?”

    方逸柳从身边弓箭手那里取过一把铁弓,舒展猿臂轻轻一拉,试了一下弓力,摇头说:“还不到最佳射程。弓箭手间隔一人分为两队,等他们再走百步,看我红旗为号,两队弓箭手轮流射击——”说着要过杨铁晟掌中令旗,稳稳托在手中。

    杨铁晟看了我一眼,我点头示意他照着方逸柳意思办。方逸柳看在眼中,忽然微微一笑。我知道他觉得杨铁晟只听我号令,大概有点尴尬,只做看不出来。

    马蹄飞腾,眨眼间众骑兵又近了许多,面目清晰可辨。为首大将红衣红甲,虽然在烈日下也带着幽灵般的凛冽煞气。眼看冲得近了,他忽然手臂一振,霍地高举长刀,刀锋映日生寒。那分明是一个攻击的手势!

    方逸柳双眉一扬,红旗握紧——

    就在那刹那间,我忽然看清了那领军之人!

    虽然一身烈红的重甲,风沙中面目苍白模糊,可那身形太熟悉!我猛地明白过来,那是纽录,是纽录啊!

    我机伶伶打了个哆嗦,几乎脱口阻止方逸柳。

    “不……”一声才出口,我猛然省悟过来,我不能。方逸柳分明也发现了那个敌将是谁,掌握令旗的手微微一颤,盯了我一眼,分明在问我怎么办。

    我一咬牙,微微点头。(

80-再见王女

    方逸柳似笑非笑,随即不动声色高高举起令旗,断然喝令:“放箭!”

    众弓箭手凛然听命,急弦如雨,轰然一起射出。这是之前白朝最得意的车轮箭法,两队弓箭手射击装箭轮流攻击,一气呵成,中间绝无间隙。一旦发动,当真是气势如虹。跑得快些的东关铁骑顿时纷纷中箭落马。

    东关人向来轻甲快马,骑兵为求快速机动,多靠强劲马速直接践踏敌阵,让敌方来不及远距离弓箭攻击就被踏平。所以他们很少设置盾牌之类,遇到特别密集的弓箭攻击,难免死伤惨重。

    纽录本来冲在前方,骤然万箭如雨而下,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毙命当场!

    我闭了闭眼睛,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不想看到纽录在我面前万箭穿身而死。随即我明白这是个不该有的念头,逼令自己睁开眼睛——我决不能对纽录心软,而她身为东关第一神箭手,也没那么柔弱。

    箭雨压顶,纽录猛地用力勒马,战马一声长嘶,高高人立而起,堪堪像个肉盾一般帮她挡住身形。

    果然如此……

    我手中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随着我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白见翔微微一颤,茫然睁开眼睛。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也不解释了。

    就在这时,弓箭手们发出了轻微的惊呼声。我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

    骏马惨嘶声中,纽录灵巧地溜身而下。那马儿被射成刺猬似的,骤然前蹄一软,轰然跪下。纽录却堪堪飞纵而起,一把抄过前方一个中箭落马的东关骑士尸体,飞身上马,仗着尸体做肉盾庇护,若无其事狂飙前冲。她身后东关骑士有样学样,毫不犹豫继续冲锋。

    “好家伙,这女人想强力冲锋破阵?”

    方逸柳惊诧地咕哝了一声,眼中陡然射出遇到大敌的兴奋之色,手中红旗招展,不断调度弓箭手出箭的速度和方向。可是纽录马速快如追风,弓箭手竟然难以瞄准。

    不断有东关铁骑中箭落马,却有更多人潮水般涌上,而纽录始终冲在最前方。

    骏马奔驰得越来越近,东关铁骑轰隆隆迫来,我甚至能看清纽录惨白的嘴唇微微弯起,居然是一个气定神闲的笑容。

    忽然明白,她,知道对阵的敌将是我。

    白见翔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见状轻声说:“她就是……东关王女纽录罢?”

    我心头微微一乱,用力握紧佩刀,没有回答白见翔,只对方逸柳低声说:“我去出战。你好生镇守。”

    他吃了一惊,摇头道:“不如我去,你怎么好——”看了一眼白见翔,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可是,纽录弓马精熟,刀法虽然平常,一把铁弓号为东关第一,夺命三连环十分难防,方逸柳真要出战只怕难逃一死。

    这时候容不得和他罗嗦解释,我摇头轻笑一声,越众而起,拍马冲出。

    耳鬓风声如雷,黄沙中眼前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的,生生死死,天地都在荡摇,我却分明看到纽录忽然扔开尸体,微笑着张弓搭箭,速度快得无可言喻。

    石粱上纽录运箭如风的惨白剪影,又猛然浮现脑海。那是我持续了无数次的噩梦,孩子甜甜的睡容,她的夺命三箭,我的火把,石粱上惊天动地的爆炸,万事万物化做一片惨白的混沌……

    我几乎是直觉般也抓起铁弓,想也不想也是刷刷刷三箭连环飞出。我曾经在无数个梦里想过怎么破解这夺命三箭,看到纽录出手,这几乎已经是本能的反应。

    只有速度比她更快才有胜算!

    生死微茫的刹那间,她目光璀然如星,喜气洋洋,向来平庸的容貌也变得无比生动美丽,犹如少女在迎接最甜蜜的美梦。我本不该看得如此清楚,却偏偏看得无比清楚——

    我要杀死她了!

    心里猛然燃起一种接近恐惧的预感,我本能地飞速奋力弯弓,又是连环三箭射出。这一次势大弓急,速度犹胜之前三箭,就听啪啪啪三声爆响,三箭已经追上前一批去势,大力首尾相撞之下,在半空中爆裂坠落。

    几乎与此同时,风声如雷炸响,纽录的夺命神飞三连环已经迫在咫尺。

    我心中茫然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要死了,眼看箭尖迫在眉睫,本能地张嘴一咬,堪堪咬住一箭,这一箭来得势大力沉,我只挣得满嘴牙齿生痛,连身子也不由自主猛地一个后仰。

    尚未来得及进一步反应,簌簌两声锐响,后两箭齐齐杀到!箭头狠狠扎向我双臂铁甲,我只觉手臂一麻,想是铁箭已经破甲而入。铁箭入体居然也不怎么痛,只是猛然一刺,活像被烧红的铁杆烫了一下,又冷又热地。一时间闹不清到底伤得多重。

    被东关箭神纽录的箭射中,我的双臂大概要废掉了吧?

    我“呸”地一下吐出口中箭枝,猛然发现——竟然没有箭头。

    怎么回事?我惊疑不定,猛然想到了什么,用力一一拔出双肩的箭枝,却觉得意外地顺利,几乎没什么痛苦就硬生生拽了出来。定睛一看,果然也去掉了箭头。

    就那么……想和我死在一起吗?就那么想被我杀死?我心头活像被滚水狠狠烫到,手掌忍不住剧烈哆嗦,连头脑也有些晕眩。

    双肩的刺痛迅速让我清醒过来,一横心,我拍马迎向纽录,她苍白的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眼中带着满不在乎的凶蛮神气,就这么领着万千铁骑,毫不犹豫冲向我的方向。

    怒马如龙,我也飞快冲向她。明知道冲向她就是找死,但我已经别无选择。杀死她!否则就被她杀死好了!(

81-美人的沙场约定

    双眼血红,耳边风声炸响,我们俩的马匹刹那间擦身而遇。纽录惨白嘴角上的微笑越发刺眼,挥刀砍向我。

    我陡然缩身滑到马下,双腿紧紧夹着马腹。纽录这一招便砍空了,正在游目寻我下落,我却已爆喝一声,陡然长身而起,探臂抓向她腰间皮带。

    纽录大惊,一刀已经用老,来不及回招,被我猛然一拽,顿时落马。我身子一翻在马上坐正,就待把她生擒活捉!

    纽录冷笑,半空中挥刀急斩我手臂。她刀快我手更快,提起她腰带奋力回拖,猛然手臂剧痛,却是之前的箭伤发作,肌肉一阵无力。眼看刀锋将至,我情急之下用肩膀狠狠撞她一记,纽录刀一歪,在我铁甲上划出一道裂痕,人却已腾空而起,被我硬生生拖过马来!

    我咬牙忍痛,狠狠一记手刀劈落她的武器,用力勒紧了她,反剪双臂推到身前举起,大喝:“你们的王女在我手上,谁还敢来?”

    这一招走马换将还是当年在宫中跟白铁绎学的马上大将绝招,据说来自我朝开国神将白扬麒,当年白扬麒靠它不知道生擒活捉过多少名将猛士。我学得并不精纯,论说不该在生死关头卖弄,但不知道怎么的,看到纽录,自然而然用上这招。

    东关众将眼看纽录落入我手,都是大惊失色,果然不敢进逼,纷纷勒马,却把我团团围住。

    我双臂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勉强抓紧了纽录,咬牙切齿地说:“下令退兵,我会放你回去!”

    她的眼神在烈日下犹如雪亮的刺刀,明亮凛冽得可怕,眼中游荡着某种令我恐惧的激烈情绪,忽然嘴角一弯,乖戾地微笑:“不退。”陡然提气大喝:“东关儿郎听令——”

    她竟然刻意求死?想也不想,我一把堵住她的嘴,不许她说出玉石俱焚的命令。东关人听她一喝,都是一震,潮水般向我二人涌来。

    我情急之下,用刀勒在纽录脖子上,刀锋浅浅入肉,顿时流下一行血水,口中咆哮一声:“全体退后,否则我立刻杀她!”

    纽录在东关名望极重,我这么一说,众人都存了忌惮,不敢再过份进逼。就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面沉如水,大声道:“驸马,当年你饶过我性命,我自然不敢为难你。可你敢不敢以长生天起誓,只要我退兵,你就放公主回来?”

    我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我在东关时候颇为要好的一个猎户鲁曾。之前在守泰州的时候,我在石梁遭遇过他一次,饶了他一命,想不到这时候又遇到了他。

    想是他从军后颇有建树,居然做到了纽录帐下副将。昔日的妻儿故友,如今都成仇域敌国之辈。白国和东关的世仇,大抵永生不能化解了。

    可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毫不犹豫说:“好,鲁曾!我对长生天发誓。你退兵三百里,我便放纽录回去。如有违背,必遭万箭穿身而死!”

    纽录闷哼一声,眼中现出愤怒之色,用力挣扎着想逃脱我的控制。我哪里肯放,牢牢勒住她,吼道:“立刻退兵,我就饶她性命!”

    鲁曾额角微汗,连忙大声道:“公主,你忍一忍!”又对我说:“如你所诺!驸马,你若违了此言,我定要踏平小固城为公主报仇!”手中令旗一招,喝令:“退兵!让他们走!”

    我就这么拖着纽录,在重重刀锋之下,一步步退出东关人的包围圈,驰向数十长外的我方阵地。得空一看,后面鲁曾已经带领东关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

    他们进逼白国不过短短两年,已经发展得兵革壮盛、军令如山,当真是非同小可。我虽然侥幸截下纽录,心中却阴影更重,有种宿命面前的痛苦之感。

    纽录身子轻轻一挣,我惊醒过来,却见方逸柳和白见翔正自迎了上来,身后众军士欢呼如雷。杨铁晟更是眉飞色舞:“还是元帅厉害,一家伙逼退东关人!”

    我听得唯有苦笑。

    “墨儿……”白见翔飞马赶上,带着痛楚怜惜的目光深深凝视着我,嘴唇颤抖,欲言又止,随即把视线投在纽录脸上。

    我心中一紧,深深吸口气,低声说:“翔,这位是东关王女,纽录。”说着一松手,放开对纽录的勒制,只是捆住她双手,免得她暴起伤人。

    白见翔点点头没做声,只是痴痴看着纽录。两个女子目光一对,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我甚至怀疑白见翔向来镇定的脸上有种痛苦之意,纽录雪亮的目光却越发凄烈锐利了。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东关王女嘴角微勾,忽然笑了笑,近乎自语地说:“我一直在想,你一定很好看很聪明,什么都好,所以,所以——”

    她嘴唇颤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只是轻轻一叹。

    白见翔听着这句带着烈焰和痛苦的叹息,犹如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痛,轻轻哆嗦一下,眼中飘过薄薄雾气。

    她沉默一会,幽幽一笑:“纽录,其实……我也想过很多次,你该是怎样一个人。”

    白见翔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东关王女的脸颊,轻叹一声:“你比我小不少吧,纽录。嗯,纽录,箭也,果然是个利箭一样的姑娘。”

    她口气温婉平静,我却分明听出了风暴的气息。

    方逸柳看出气氛不妙,干咳着打岔:“太师一战功成,生擒东关王女,这是喜事啊,大家愣着做甚么?”一语惊醒众人,都围上来纷纷称赞,气氛这才活跃了些。

    白见翔眸光一转,微微一笑:“是啊,恭喜太师又建奇功……”我总疑心她这话带着些奇特的冷淡疏离之感,心中刺痛了一下。

    看来她始终没有谅解我反出镇州之事。但这事干系重大,不宜在纽录面前说起,更不便让小固城众将知道我和她的分歧,所以才隐忍不发。可她毕竟没有当众和我过不去,这是白见翔为人妻子最后一丝体谅吗?

    她越是这样平静,我越是有极不安的预感,只好说:“多谢夫人。”

    纽录似笑非笑看着我二人,忽然低低说:“原来你们过得也不怎么快活。竟然是这样……我可就欢喜了……”刚健高挑的东关王女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却笑出了泪水。

    白见翔淡淡笑道:“好说。”

    也不管纽录眼中讥诮之色,亲自动手为她解开束缚:“王女,太师说过要放你回去,自然是一诺千金。你回去之后日子还长,自己过得快活也就是了,我们过得如何,又对你有什么意义呢?”

    纽录不料她如此爽快,楞了一下。方逸柳却连忙说:“公主且慢!”

    白见翔侧头看他,方逸柳连忙解释:“东关王女箭术了得,就这么放她回去,日后又是祸害。不如挑了她手筋。反正太师说不伤她性命,又没说不挑她筋脉——”

    纽录双眉一立,眼中现出愤怒之色,低声说:“长生天不会保佑你这样的人。要杀就杀,不用废话了。”

    我听得心头一毛,这话说得,倒是方逸柳做事的枭雄本色,不过真要挑了纽录手筋,我也算违了一半诺言吧。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见翔已经微笑摇头:“不必。我白国是****上邦,答应了番邦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打不得折扣。”

    崇文公主眼中闪耀着骄傲的火花,镇定的手一点点解开捆住纽录双手的牛筋,淡淡说:“难道东关历代没有神箭手吗?还不是我白国手下属国。国家成败自有天意人心的缘故,不在于一兵一将。”

    纽录闻言忍不住冷笑:“果然如此,公主就不会在此地遇到我了。我东关大军深入贵国腹地万里,这花花天下早晚是我父王所有——这也算应了天道人心呢!”

    白见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就算天道逆转,我只求一个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更何况,天道在贵国还是在我国,那可不是一时胜负可说。天长日久,咱们大可沙场论道。”

    纽录一扬眉:“说得好,那我就候着公主赐教了!”

    白见翔已经完全解开她手上牛筋,方逸柳忍不住说:“公主小心。”只怕纽录暴起伤害白见翔。

    我听得暗自摇头,方逸柳还是太小看纽录了。东关人凶暴刚烈,却也重情守信。纽录虽是女子,也是这般气概。

    白见翔笑道:“王女,今日一见也算你我有缘,好走不送,日后相会沙场,咱们再叙不迟。”

    纽录惨白的脸上居然也浮现一丝笑意:“好说。若我杀了公主,定会厚葬。”这话十分放肆,杨铁晟听得咒骂出声,方逸柳喝道:“大胆!”

    白见翔居然也不动气,笑了笑:“彼此彼此。”

    不知道怎么的,我心中忽然飘过一丝古怪之感,犹如听到某种奇特的诅咒。摇头撇下不安的思绪,我取一根令箭,喝道:“众军听令,赐东关王女健马一匹,由她出去,不得阻拦。”

    纽录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异常地灼热和冰凉,似乎有万千思绪在其中辗转,令我有些痛苦。

    她忽然无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低低说:“赵墨,公主,咱们战场再见。”

    纽录的马蹄声在风中越来越微弱,终于不可复闻,一身烈红衣袍就这么消失在天际戈壁之中。

    我出神一会,听到天际朔风的咆哮,带着惊天的风沙,把烈日下的一切都转作灰白模糊。

    “晚上要起暴风了。”方逸柳用枯干的声音慢慢说。(

82-我无法跟随你的梦想

    我和白见翔一行进了小固城暂且安顿下来,杨铁晟不明白缘故,还喜滋滋问我为何到此。这倒是个很难答好的问题,我正在斟酌如何说服他,身后一人忽然缓缓道:“这还用问么?定是太师功高震主,在镇州无法容身。”

    这话倒是一言说中,我盯了对方一眼,这人居然也冲我笑了笑。我一下子想起来,此人叫何铁军,做过白见翔的家将,因为武勇早已今升任维州刺史。出现这里,大约是杨铁晟找他商量防守东关之事。此人当初似乎对白见翔有些爱慕之心,也是正好撞上,让他跑出来找我麻烦。

    我正想拿话让何铁军老实一点,白见翔微微一笑,先开口了:“陛下派驸马来小固城,只因如今天下动荡,陛下希望驸马开拓西疆,以备不测不需。万一镇州不幸,也可图个东山再起。”

    这话回答得完美无缺,杨铁晟几乎立刻听了她的,一边沉吟一边点头:“陛下很是英明啊。咱们小固城地处绝远,完全可以做白国后备屏障。东关人就算能打过来,劳师远征,断讨不了好去。”

    何铁军一皱眉,眼神黑黝黝地看着白见翔,随即被她平静的眼波逼得不能抬头,默默无语退后半步。

    方逸柳一震,忍不住看了崇文公主一眼。我也是听得暗自吃惊,白见翔并不同意我反出镇州,这当儿却为我发话遮掩,她……到底怎么想的?

    更让我吃惊的是,崇文公主竟然说出了“陛下希望驸马开拓西疆”的言语。我并没有对她提过西行创业的打算,她居然能如此准确猜出我的心思。这已经不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了解,而是身为大将者对局势和将臣的准确判断了。

    当年她在东关崛起之先,就自请经略小固城,已经颇见远见,今日寥寥数语,又令我佩服几分。可惜白见翔身于深宫长于妇人,她若得天时地利,也是可以建功立业的人物吧。

    我的妻子,她什么都清楚,也知道我西征势在必行,可她就是固执着坚守本意,要与白国,或者说白铁绎共存亡。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为我掩饰。

    难道,她终于顾惜夫妻情意……心中隐约欢喜,我竟然有醉酒似的轻飘感觉。

    在众人面前,我自然不好说什么,顺着白见翔的口气含糊了几句。又问杨铁晟:“老杨,小固城虽然好,地力瘠薄,不是发展壮大之地。我想从小固城提兵西行,再借兵忠于陛下的西域各国,共抗东关。再者,西行多荒山大漠,东关人生长山林,在戈壁大漠中却不是他们用兵之长,我等也多一些胜算。若侥幸开得一方生息之地,也可庇护白国老百姓繁衍存活。你是跟惯了我的人,可愿随我西行?”

    杨铁晟欣然道:“这个自然。咱们为陛下做事,就算再远再难也是应该的。属下情愿一辈子都跟着太师南征北战,绝无二话!”

    我见他一口答应,松了口气,明白小固城这一万多兵马算是到手了。这竟然是白见翔的功劳,她偏偏是最忠于白铁绎的人,想来真是令人苦笑不得。

    忽然明白过来,白见翔这番话固然给了我一个台阶下,让我不至于和杨铁晟反目相向,也是对我的极大制约。小固城兵马肯跟随西征,那是冲着效忠皇帝陛下,而不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是我单逞独出的时候,无论做甚么都还得打着陛下的旗号,自然也就无形中收敛几分。

    白见翔还是希望能最后挽留住我的忠诚吧,可她不想想白铁绎多疑善忌的性情,我肯回头,白铁绎也不会容忍背叛他的人。

    我暗自叹口气,一时顾不到多想,眼见事情顺利,趁机又对杨铁晟说:“趁着东关人新败,我打算在小固城召集邻近各部兵马。会盟之地,就选在城外的哈达桑草原。小固城附近有七州十八部,一经征召,约可凑足八万之数,然后我们就可全军西征。”

    杨铁晟和众将纷纷点头称是,我便让方逸柳和他商议如何修书联盟之事,自己与白见翔先退回后堂。

    关上房门,我就当猜不出白见翔的心思,微笑说:“今日多亏公主开口,小固城不至于兵变。赵墨感激。”

    白见翔淡淡一笑:“份属夫妻,我怎会让你受险。”

    苦笑一声,我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低声说:“对不起,镇州之事,我——”

    她倒是神色泰然:“我已经想清楚了。驸马不是为了陛下着想么?就算你西行再远,你是白国的太师,你打下的是白国的土地……我都明白的。”

    果然一如既往的作风,总是这样,一句话淡淡截断我所有后路。可惜这件事,我没法照着她的来。可我也不想她难过,怎么也做个姿态哄她欢喜一些吧。

    我拥紧了她单薄的身子,顺着她的意思陪笑说:“公主说得很是,日后你我为陛下开拓西疆,也是好的。嗯,等我们打下一番天地,多多收留族人,再回报陛下,也好教他喜欢。”

    白见翔微微一笑:“驸马有此心意,真是善莫大焉。”

    我装作听不懂她言下隐约讥诮之意,喜滋滋地说:“我听西域商贾说过,这一去沿途都是高山大漠雪域,是你一生不曾见过的风光,格外动人。听说那边的草原很多野花,照着雪山漂亮极了,你一定会爱看的。”

    白见翔眼中犹如星光流转,温柔辗转,却又有隐约凄恻之意,忽然轻轻扬起头,低声说:“墨儿,我的墨儿。”

    她踮起脚尖,双臂搂住我脖子,辗转细腻地亲吻我的脸。我觉得她柔软瘦弱的身体在不住哆嗦,心里禁不住刺痛了一下。

    这么痛苦吗?我有种不妥的预感……(

83-你定不知道,我有多……

    正想拿话柔声搓哄她,白见翔却已经放开我。她死死看着我,人却已经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更退一步。

    我不祥之感更重,低声说:“翔,翔?”

    她一边哆嗦,一边强自镇定,终于笑了笑:“驸马,是你去西征。我……我要留下来,为陛下留守小固城。”

    我愣了一下,全身好像有些发麻,整个人都是木的呆的,不晓得说什么。

    白见翔咬着牙,断断续续着,勉强把话说完:“你我,都是尽忠白国,只不过各取其道。这样,这样……也……好。但愿……你飞得再高,不要忘记镇州有陛下,小固城——有我……”

    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子,我看到水痕扑簌簌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随即变得惨淡模糊。

    我心口一闷,看着她娇怯发抖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心活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着,痛得随时会四分五裂。眼前东西老是晃动,暗黑模糊得奇怪。我好像听到白见翔在担心地叫我的名字。好一会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不知不觉在发抖。

    镇定一会,我总算把沸腾的心绪硬生生冷静下来,自信已经不会失态了,这才开口笑了笑:“是这样啊……那等我完成各部会盟之后再说。没有你以公主身份号召,也许有些人不肯来。”

    她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居然这样若无其事,茫然看了我一会。我甚至疑心她眼中有些痛苦,不由得苦笑,装作若无其事,一笑搂紧了她:“不吭声?那就是答应了。”

    白见翔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低声咕哝一句:“我认真的。”

    我盯着她笑,从牙根里磨出回答:“我知道。”手臂勒紧她纤细的腰肢,懒洋洋地补充:“这不还要一起会盟各路兵马么?所以现在我们还算在一起。”

    她腰身真是杨柳一样柔韧纤细,抱在怀里本是极美妙的感觉,可此刻我竟然有些憎恨。她又挣扎,被我勒得死紧,于是再不勉强了。

    我出神一会,悠悠问:“是为了纽录吗?”

    白见翔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对纽录还有余情,今日战阵之上,两次冒生死大险饶她性命,着实留情不浅……”

    我皱皱眉反问:“两次?”我击飞可以破解夺命神飞箭的三只铁箭,那自然是一次。但哪里又冒出一次了?

    白见翔见我茫然,倒是莞尔:“第二次,你冒险用皇兄教你的‘走马换将’生擒纽录,分明是不肯杀伤她,可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可见你是不自觉而为之,并非出于机谋算计,你是真的不忍杀她.”

    这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我皱眉沉吟半天,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对纽录并无爱恋之心,但那毕竟是我结发妻子,又曾经为我生育一子,总有些不一样的感受……但这些话对白见翔可说不清楚了,越描越黑不如不说。

    白见翔一叹:“原来你真以为我今日辞别是为了东关王女么?墨儿,你真是小瞧我得狠了。”

    我不答,心里有数。她不是为了纽录,自然是坚决不肯离开白国了。不管是白国还是白铁绎,对她来说,都是无可伦比的重要份量。

    我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倒宁可你是为了纽录吃味,可惜不是……”说到一半,硬忍了下去。

    她的眼神有些空虚,轻轻叹息:“若是太平年月,我一定会好好吃醋,好好让你难受一番,再用无数小手段令你哄我开心,什么都听我的。”

    我忽然惊觉她的声音哽咽,大吃一惊,失声说:“翔?”

    白见翔故作轻快地一笑:“我很会吃醋的,你只是没机会知道而已。你娶纽录的时候,我就很生气,故意关你半年,你……一定恨死皇兄了吧?呵呵,其实是我的意思啊!我的赵郎,怎么可以娶别家姑娘?”

    我总觉得她这口气十分不妥,低声安慰:“我知道,不怪你。”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抚她肩膀。

    白见翔又笑,可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这次,我当然更吃味。可我们要分开,可不是为了这个。我是白国的崇文公主,享尽皇家尊荣,遇到国难自然也该尽皇家之责。我白见翔,永远都是白国人。你可以走,我永远不能,也不会——”

    她忽然用手盖住脸,不让我看她的表情,我只能看到水珠不断从她指缝滑下。

    小固城的誓师大会比预计中来得艰难,很多将军和领主听到白国危殆、东关强盛,都存了畏战之心,收到我的邀约信还是拿话谦谢不来。

    我便与方逸柳、白见翔商议:“小固城兵马不足,西征之事全要靠北疆各大领主支持。他们不来也得弄来。”

    方逸柳不作声,自顾看着白见翔。

    白见翔便淡淡一笑:“这样罢,赵郎,我会陪你一个个拜访各大领主,说服他们。”

    她顿一顿,眼见方逸柳神色隐约欢喜,于是又一笑:“方将军别担心,太师心有成竹,没有领主们相助,他光是提领小固城军队也可征杀一方。得了领主们的兵力,那就是蛟龙腾云,总有不可一世的大业呢。”

    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故意没说透,留给她自己说。听她言下之意,唯有苦笑。白见翔分明是看准了我日后必定对白铁绎起反心,言下颇有微词。

    我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被自己妻子用这么淡漠的口气分析日后如何如何,还真不是味道。

    大概是伤心惯了也就不当回事的缘故,干咳一声,我就当听不出她什么意思,笑吟吟说:“那好,事不宜迟,我们一家家找上门去。”

    白见翔又笑,徐徐点头,苍白的脸上有种病态的晕红。我恍惚听到一句:“你日后也定不知道,我有多……”

    她想说什么?我心跳乱得一下,凝神也听不清了,不由得瞪着她呆了呆。她却已抢先转身,轻盈地出门:“来人,备马。”

    我出神一阵,总觉得她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可实在分辨不出,心里有些惆怅。

    耳鬓似有声音嗡嗡地响亮,她的言语活像幽微的山林清风,徒然缭乱不堪。

    你日后也定不知道,我有多……

    用力摇头,我摆脱混乱的念头,要方逸柳注意小固城防守,也出门而去。(

84-会盟青托罗盖

    应该说我的口才和白见翔的公主身份都有些作用,找上门去的效果毕竟不同。便有边远之地,我也写一份情辞恳切的书信,全力说服对方。也幸好我之前杀掉了纽录的威风,她不敢过份进逼,让我得以筹谋联络。各大领主碍不过面子,勉强同意参加七日后小固城的青牛白马祭天大会。

    若这次能一举说服各路领主,我振兴白国、保全百姓的心愿,便不是梦想了。我有些感激白见翔,她和我歧见越来越深,已经铁心要离开我,却还是肯陪我做好最后一步。

    我和她的日子一天少过一天,我毕生的理想却越来越近。不知道是雄心,煎熬还是期待,一起在胸中沸腾。

    也许我会得到世界,也许我会身败名裂,不过我肯定一件事,我失去她的心了。

    最近几天,白见翔始终不肯看我,拼命找了一堆事情在城中忙来忙去,甚至兴致勃勃亲自指导农桑。我明白她的心情,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成日家不是练兵就是和方逸柳讨论军情,商量会盟大事。大家都忙得半死,倒也是个好事。

    就这样,哈达桑草原的盟会,终于如期而至。

    清晨一声号角惊动了远山的红云,晨曦淡去之后,长天碧蓝如洗,衬托得哈达桑草原犹如万里流碧。晨风一动,长草犹如滚滚碧涛舒展向无垠天际。

    我带着大队人手,一大早来到哈达桑草原准备盟会之事。眼看天气晴朗,精神也为之一振。

    方逸柳见状笑着说:“太师,也许天公也想给我们一个好兆头?”

    我回以一笑,最后问他落实一次参加盟会的人员:“各大族长都提前到了吧?”

    方逸柳说:“昨天就都来的差不多了,住在附近,现在还早,族长们大概还没起来。等日上三竿,这里的人也该齐了。”他知道我的意思,顿了顿还是说:“不过有三路长官还没来。”

    “哪三路?”白见翔开口了。

    “王吉刺部的首领坚昆,还有维州刺史何铁军、招州刺史王飙。”

    我略一沉吟,坚昆的属地在小固城以东数百里,大概是和纽录撤退中的东关大军遭遇上了,不知道战况如何,未必能及时赶来。此人和我十分投契,他若在场,一定会帮我说服各部首领和将官。若不能赶到,实在可惜。

    白见翔沉默一会,轻轻说:“王飙多半不来了。何铁军……很可能会来。太师还是留意他的好。”

    “公主何出此言?”方逸柳皱眉问。

    白见翔淡淡说:“为将者第一大事就是体察人心。”

    其实我心里有数,白见翔说得没错。

    王飙是我的泰州战友,论说我们的交情,他这次不该不来。除非他猜到我想放弃白铁绎、自行建国,不肯跟随,又不愿当面给我为难。人各有志,我自然不好勉强他。

    至于何铁军,那天我到小固城的时候,他已经流露出对抗之意,这次不肯来也不奇怪。他不来倒还顺手些,若来了,一定是个唱反调的。

    这对我来说算比较不利的情况,背弃君上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想法,更何况我是想带着部众和大军自行立国。若有人当堂抵制,只怕横生枝节。

    方逸柳沉吟道:“这么说,太师有打算了?”

    我点点头:“何铁军若是不妥,你不要给他太多说话机会,直接枭首立威。”

    白见翔明显一震,连方逸柳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他大概觉得我向来迂阔,没料到我会有这番话。

    我是迂阔,不过那要看时候。哈达桑盟会是关系国家兴废的大事,不容任何人阻挡。

    方逸柳忽然嘿嘿一笑:“太师果然不是昔日的太师了。不过,也越来越有枭雄气势了。”顿一顿,赶在我发作之前补了一句:“末将遵命。”

    正在说着,远方黄云腾起,想是哪路族长已经先期到来了。我连忙带着方逸柳和白见翔迎上去。

    为首一匹火红战马十分高大,马上虬髯大汗举止骁勇迅疾,我一下子认出那是白鞑靼首领床古儿。这人是坚昆的把弟,十分豪爽,很是个人物。之前我试探着发信邀请过,可白鞑靼刚健骁勇,向来不怎么服白国管制,虽然上次床古儿有送马之义,我也没敢指望他一定会来。

    床古儿看到我,欢啸一声,飞马而来,人到面前把骏马一勒,烈红马人立而起,当真是动如雷霆静若山屹。床古儿大笑道:“赵太师,咱们又见面了!”撇开马鞭子和我狠狠一击掌,双掌一合,发出一声清脆的拍击声。

    这是白鞑靼人对兄弟的见面礼。床古儿如此做,那是把我当作坚昆一般的兄弟了。我猜测定是坚昆对他叮嘱过,心下惊喜,笑道:“床古儿大哥来得好快。”

    果然床古儿笑着说:“坚昆大哥有吩咐,要我一定帮忙赵太师的。他和东关人耗上了,一时腾不出手。要我先过来。”

    我听得十分感动。我虽然和坚昆一见如故,得他如此大力相助,也是意料之外。于是又问:“坚昆兄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床古儿说:“还好。东关人这次好像无心恋战,没有下死力打。我估摸大哥那边没事,等他腾出空就会过来见太师了。”

    方逸柳在一边微笑插口:“东关人自然无心恋战。他们的大将纽录公主才被太师生擒过一次,副将鲁曾发了毒誓要退兵的。东关虽悍勇,也知道守信用,一时半会他们不会再打过来。”(

85-意外之变

    他这时候吹嘘我的战绩,大约也是看着北方诸部悍勇难制,有心借我再次挫败东关人之事大加宣传,好立威服众。

    果然床古儿吃了一惊,看着我,眼中现出佩服之色,一竖大拇指说:“泰州击退薛延拓,镇州再擒纽录,当世唯有太师能办到了。怪不得坚昆大哥说你是个英雄,要我好好跟着你做一番大事。”

    他是个直爽人,有什么就直接说了。我听得暗叫惭愧。白铁绎用人不当,施政无方,白国大势已去,不是一丁一将的惊天武勇能够挽回败局的。我不愿亲手把自己的大哥推下龙庭,终于决定弃国远去,另建一个理想之国,实在是极无奈之事,哪里值得什么褒扬。

    谈说之间,又有几个部族的首领到来。我们一起上前迎接。白见翔虽然私下对我已经十分冷淡,这时候却克尽女主人之责,和各部首领言笑晏晏。

    她的笑容在初阳中格外光艳明亮,几乎令人不敢逼视。我原本知道她美丽,可仍然觉得今天的白见翔艳色更浓,甚至有惊心动魄之感——是因为离别在即吧。

    会场的人越来越多,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七州刺史和敌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斯、奚的、纠而毕等诸部的首领先后到来。

    这北疆七州十八部自从太祖开国起壁卫边疆,当初都是忠于白国的部众,后来随着朝政驰坏,诸部渐渐不服王命,与朝廷时战时和。到了白铁绎手上,已经是王朝末世,更加风流云散。这次我能够约到七州十八部的领袖,也算难得之事,大概仗着之前连折薛延拓和纽录立下的声威。但能不能说服他们都听我的,那可要看本事了。

    白见翔见我皱着眉头,忽然对我轻轻一笑:“不必担心,他们非听你的不可。否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眼中闪耀着骄傲而凄婉的火花:“我的赵郎,没有做不成的大事。”

    再过一会,连微州刺史何铁军也来了,一看到我,皮笑肉不笑打了个招呼,随即退到一边。我怕他别有打算,吩咐方逸柳好生盯着他。

    宾主坐定,待到日上三竿之时,宽广的草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各族将士。我按照祖先规矩,早就备好了祭天的青牛白马,随着祭司一声令下,众刀手一起出手,白刃刺翻牛马,哀鸣声中,热血染了一地都是。我大步走入场心,沾了青牛白马的血涂在额头上。

    这是我白国历代祖先最严厉的祭天仪式,只有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才会立下这种绝不回头的血誓。立誓之后若不能达成誓言,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不解脱。我用上这个仪式,就是和东关誓不两立、永不投降的意思了。

    滚热的鲜血在额头上流淌,我想起了泰州的滚滚洪水,帝都的冲天大火,云州腐败的尸臭。立下这毒誓,我心甘情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必定是我!必定是我!

    随着我这个动作,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我对七州十八部的首领抱拳一礼,大声说:“我祖宗艰难创业,历世九代皇帝二百年。东关本是我白国臣属,逼我国家杀我百姓,使我皇帝蒙尘于外,日夜痛心疾首——”

    随着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众人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被我的视线一逼,纷纷垂下眼睛。

    我有些心寒。难道今日……

    这时候更要冷静,我凝神定气,朗声接着说下去:“我今仗义西行,想借力诸位,恢复大业。诸位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救助君父、济民于艰难?”

    终于说出在心中压了无数次的话,我的最后一句,犹如呐喊,在草原上滚动。

    众人为之色动,但依然沉默。这时候,急需有人第一个出头表态。我正要示意方逸柳有所动作,床古儿双眉一扬,已经当先越众而出,大声回答:“好!我听太师的!”

    想不到是他第一个出头,这少不了坚昆的功劳,我对坚昆的感激又添几分。随着白鞑靼族长挺身而出,立刻有人响应。敌刺部族长呼尔纳也站了出来:“赵太师,我知道你是英雄好汉,我听你的!”

    他说着,大步走到前方,也和我一样要抹上那青牛白马之血。一个高大黝黑的刀手早已装好一大碗血,恭谨呈上。

    呼尔纳双手沾上热血,缓缓抹上额头。红血流过他的眼角,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犹豫。我心头欢喜,握他的手说:“呼尔纳兄弟,今后咱们就是战友!”

    呼尔纳含笑正要答应,忽然闷哼一声,捂住眼睛。

    敌刺部随从大惊,纷纷涌上来扶住族长:”呼尔纳族长,怎么回事?”

    呼尔纳双手掩面,痛得声音都在发抖,断断续续地说:“这血——烧人的!啊,我的眼睛——”

    众人听得大惊,纷纷看着我。我心头一惊,呼尔纳抹了牛血就如此痛苦,我却若无其事,这意味着什么,只怕他们已经有了极不妥的联想!

    忽然人群中一人大声叫道:“太师,你安的什么心思,难道想把我们集中起来一口气杀死?然后好统一北疆自立为王?”

    这话一说,群情震动!

    我凝目一看,这人正是何铁军。

    我心里一动,何铁军此来果然没有好事。会是他捣鬼么?何铁军只怕嫉恨我娶了白见翔,可他也是个忠君爱国的铮铮铁汉,难道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情?(

86-剑指无穷无尽的远方

    床古儿眼中现出迷惑不安之色,随即摇摇头,大声说:“不,我相信赵太师!”随即挺身站在我面前,大吼一声:“大家不要乱,听太师吩咐!”

    看着众人迷茫迟疑的脸,我陡然闪过一线灵光,一把抓向为呼尔纳献上血碗的祭祀刀手:“谁派你来干的?”

    那刀手颤声大叫:“我,我我没有——”被我提起衣领拖到面前,神色甚是惊恐,哆哆嗦嗦不住说:“太师饶了小人,小人不敢和太师你作对的,真的什么也没做……”

    我听得笑了起来,好家伙,满嘴说是什么也没做,却还在不住给我扣上嫌疑,这家伙不知道是什么高人教出来的细作,口齿伶俐得很啊。

    当下吩咐方逸柳:“把他抓起来,回头好生审讯。”又对杨铁晟道:“快去找摩杰来。他对付毒伤有一套。”

    那刀手被方逸柳几下子捆了个结实,白见翔留神看他一会,忽然一刀削去他头上帽子,指着他额头大声说:“各位,这是个东关细作!”

    白见翔这话一说,众人都变了脸色,那刀手大叫:“公主,小人冤枉!”

    白见翔冷笑一声:“你肤色黝黑,额头上却白了一圈,就算戴帽子也不会白得这么整齐,可见你分明长年用布或者发辫裹头。我小固城的儿郎,可没有这个习惯。只有青龙州的蛮子才习惯在额头裹一圈发辫,你还想狡辩么?”

    那刀手听得面色惨变,结结巴巴还想分辨。方逸柳却已抢先点头响应:“不错,公主英明,果然神目如电,这是个东关奸细。”

    我心里一动,小固城地处戈壁,风沙极大。当地人虽然布裹头,却有戴帽子的习惯,额头上白一圈也不奇怪。不过白见翔这时候能想到把事情说到东关人头上,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件事必须坐正。

    局势越来越混乱,我当即一刀砍出,轰地一声把祭祀的牛头斩下,高高举起。斩首祭祀的青牛,是祭天大典中最严厉的咒语,若有一句话不实诚,那就是身如这牲畜一般不得保全,合族老幼都可给我一刀。

    这一刀即快且狠,这才压下众人的嘈杂不安。

    我朗声说:“赵墨今日与诸位结义西行,欲救民水火,共建一个太平之国。一旦约成,以我七州十八部之力,何愁大业不就!东关人得到风声,自然恐惧不安,拼死也要破坏我们的会盟。他们等的就是我们不能齐心,再各个击破!敌刺部呼尔纳兄弟的今天,难保不是我们的明天!敌人越是害怕,我们越是要戮力同心,灭此朝食!”

    众人沉默一会,双目流血的呼尔纳却已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大家——听我的,前些日子东关大军路过我敌刺部,杀了我一千多个敌刺人,俘虏我部妇女财宝,我呼尔纳和他们誓不两立!今天,说什么我也跟定赵太师!”

    各路首领再不犹豫,一起挥刀大喝:“好,赵太师,我们都跟你!”

    当下众人一起盟誓,东关人破坏了祭祀用的一头青牛,我们就剜了这细作的心脏,用他的血充当祭天的牺牲,斩旗立约,就此誓死西征。

    放眼望去,每个人额头都是鲜血淋漓,人们的眼中闪耀着希望和烈火。对东关人的仇恨与恐惧,犹如烈焰一般,把不同部族的人融合在一起。

    忽然,我看到人群中还有一个人白着额头——那是何铁军。

    我缓缓问:“何刺史,你也和我们一起西征吧?”

    何铁军沉默一会,缓缓摇头,沉声说:“既然公主驸马决定西征,我无话可说,也祝两位马到功成,建立大业。不过,我却要留下来镇守维州的。若小固城兵马出空,东关人一定还回来。我要为陛下守住北疆最后一线生息。”

    方逸柳一听,面色微变,想是觉得这姓何的十分难缠。我一举手阻止他发作,点点头:“好,人各有志。我也祝何将军建功立业,为陛下永镇北疆!”

    他没料到我如此爽快为他开脱,楞了楞,苍白的脸上泛过一丝笑意,沉声说:“赵太师,你有容人之度,早晚成就大事。之前倒是我看小了你。”

    忽然伸出手,和我重重一握。随即也抹了一手的血涂在额头上,朗声道:“太师,我虽与你各有选择,为国为民之心,决计一样。”

    我点点头,对这情敌的气势心胸也顿起意外之感,倒有些欣赏他了。当下和他双手紧紧一握,鼻端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心中豪情翻涌。

    风雷始于今日,现在我是率众西行建国,总有一天,我要打回来,从东关人手中夺回属于白国的万里乾坤!

    当下清点人数,小固城原有驻军加上北疆七州十八部的部众,再加上各部百姓,一共凑齐了六万人马。

    白见翔见我指挥若定,轻轻舒口气,忽然柔声一笑:“既然什么都安排好,我也放心了。今后夫妻天各一方,赵郎,你要……好生保重。我,我总是会想着你的——”

    她眼中闪耀着温柔的波光,身子却缓慢而坚决地退后了一步,脸上笑容凄恻。明明很温存的话,却说得支离破碎,颤抖不堪。

    这,似乎是冷静睿智的崇文公主平生第一次如此当众失态。

    我心里却平静得奇怪——该来的,果然来了。

    众人都被她这句话惊得作声不得,这才明白,原来公主并不会和我一起西行。

    窒息般的沉默中,我微微一笑:“是啊,我会保重。我也会想你。”

    忽然伸出手,喀刺一声轻劈在白见翔脖子上。

    她身子一软,颓然摔倒,正好落入我怀中。

    我又笑笑,用力搂紧了她:“公主与我,本是夫妻一体,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会一起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尴尬而笑。大概他们以为白见翔只是和我赌气,却不明白……

    我自然也不解释,把白见翔牢牢捆在我的战马上,这才继续清点军务。各部将士整整齐齐站在哈达桑草原的烈日大风之下,等候我的点阅。我知道,这就是白国最后的希望了。

    这希望如今交托在我手上!

    仰面长天,我深深吸一口气。长天高远碧蓝,阳光犹如利剑一般灿烂而锋利,照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长刀一挥,在烈日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厉光,刀锋正正指向西方,我大喝一声:“三军听令——”(

87-有故事的石板

    阳光灿烂,吉普车蹦蹦跳跳开在满是碎石头的山路上,沿途都是皑皑雪山,虽然是酷热的季节,也并不融化。偶然看到成片的村庄,村口一律是成排的白杨树,树叶在阳光下发出绿腊般的光亮,路边开着大蓬大蓬的的野花,紫色、黄色、白色,在风中摇曳生姿。

    白翦翦看着这美丽的异国风光,感叹地说:“真美。”

    不过却没人顾得上理会她,安德烈只管闭目养神,赵登峰忙着摆弄他的金匣书翻译稿。对牛弹琴……多愁善感的女考古队员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忽然有点淡淡惆怅:怎么就稀里糊涂和这个五大三粗的赵登峰鬼混上了。这家伙不但不解风情,简直就是木头一根。

    “如果这样,赵墨还算有情有义,他出走西征的时候还是带着白见翔一起的。”赵登峰折腾一阵子,忽然松口气,一边整理乱糟糟的翻译稿,一边自言自语。

    白翦翦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你这家伙,怎么一幅如蒙大赦的口气?当初做负心人的又不是你。”

    赵登峰一瞪眼,特认真地说:“可保不准那家伙是我前世啊。我这辈子对得起你,上辈子也要对得起你嘛。”

    白翦翦楞了楞,见这混人又开始犯混了,一时间无话可说,心里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连表白的情话都说得这么混,也只有赵登峰才办得到了……可她为什么忍不住淡淡喜悦呢?连之前那点淡淡惆怅也烟消云散。

    赵登峰见她若有所思,样子意外地清秀柔弱,忽然有点心痒痒的。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吉普车不知道压到什么石头上面,使劲儿蹦达了一下。赵登峰正好脑袋撞倒车窗顶,顿时脑门一黑,痛得嗷嗷直叫。

    几乎与此同时,吉普车轮胎一歪,发出噗地一声,分明是漏了气。

    安德烈的助手诅咒一声,跳下去检查车况,很快就说:“妈的,爆胎了!”

    之前就被北天山的烈日晒得爆了一只轮胎,还没来得及修理更换,这下又坏了一只,连备胎也没有了。众人大叫倒霉,还好附近不远处就有个小村落。安德烈估摸着村里或许有能修车的,打算下去找找。赵登峰怕他临时搞出飞机,拖上白翦翦,自告奋勇陪他一起去。

    跑到村里一问,也是安德烈运气好,还真找到了一个小修车铺子。花白胡子老修理匠是个老维吾尔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笑着说:“这一带的石头又硬又扎,过车很容易爆胎。我家这新修的小楼就是修车盖起来的。”

    安德烈一听,感情这修车都发达了,可见这一路上还真没好事。他呸了一声自认倒霉,拜托修理匠把两个坏掉的轮胎都换一下。

    修理匠答应着,忙活去了,要孙女出来招呼客人。这小姑娘生了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十分俊俏,见了人就嘻嘻笑,还给几人倒了自家做的冰镇杏皮水。

    这是当地的一种小吃,用杏子榨汁做成,加一点冰渣子,夏天喝起来十分解暑顺气。赵登峰是个馋鬼,一喝觉得冰凉清爽,比什么可乐汽水顺吞多了,立马赞不绝口。

    小姑娘被他夸了手艺,红着脸说:“客人,那你们坐在阴凉地,我再给你们倒几杯来。”赵登峰本来还想假惺惺客气一下,也是口渴得很了,厚着脸皮答应。小姑娘示意他们坐到房前一块大石头上,微微一笑,头上小方巾一飘一飘地,蹦进房去端杏皮水了。

    她大概是现做,叮叮当当弄了好一会没出来。赵登峰等得无聊,低头看着地上出神。忽然听白翦翦说:“咦?这石头有花纹?”

    赵登峰“啊”地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安德烈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查看。

    一见之下,赵登峰不禁心头狂跳。石板上面刻着一个镶嵌铜钱的骷髅头,旁边是西丹文字。那熟悉的纹路字迹,实在是做梦也背得出来。

    那写的是——天佑崇文,百战不殆!

    赵登峰失声叫了起来:“这里就是塔尔迪布拉克?”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安德烈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难道,就这么容易找到了赵行简偶遇的拓碑?

    白翦翦慢慢蹲下身子,用微微哆嗦的手指摸了摸那石板,忽然摇头,轻叹一声:“不对。这石刻还看得出刀痕,腐蚀也不严重——大不了百来年历史。”

    两人大失所望,可也一阵迷惑。如果这石板只有不到百年历史,怎么会刻上十一世纪西丹皇帝对妻子的秘密祝愿?

    小姑娘被他们的大呼小叫惊动,一溜烟跑了出来,睁着大眼睛问:“客人,怎么啦?”

    安德烈心里一动,沉吟着问:“小妹妹,这个石板……你知道有啥故事没有?”

    小女孩被问傻了,嗫嚅一会,只会羞怯地笑着摇头。赵登峰等人正在失望,老修理匠收拾好了轮胎,乐呵呵过来:“古丽,你在和客人说啥呐?”

    古丽甜甜一笑,抬头说:“客人觉得这个石板很有趣呢。爷爷,这石板有故事吗?古丽也要听……”

    老修理匠一震,看了几人一眼,神色古怪。

    赵登峰忽然有个预感,有戏。于是一边把修理费递过去,一边试探着问:“老大爷,这个石板的纹路很有意思,还刻着人头和铜钱,是不是有啥故事啊?”(

88-神启碑

    老修理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几位客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又问到这个,莫非又是摩杰教的后人?不过真对不住啊,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石板的主人早就过世了,我是问他亲戚家买的这个房子。买卖合同我都还收着呢,可别找我麻烦,我真的不是啊——”

    赵登峰一听,这都哪跟哪儿的事,感情这老修理匠误会了。不过什么摩杰教、什么石板的主人,听起来倒是有些说法……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小固城救了赵墨的西域医生正是叫摩杰,不过那人似乎是个景教徒,怎么搞出了什么摩杰教?

    白翦翦连忙解释了一番,又特意厚厚加了一笔小费,老修理匠的戒备才松懈一点。赵登峰趁机问起摩杰教和这石板的来历。

    老修理匠犹豫半天,才简单地说:“这一带山村住的人,很多是东干人和鞑靼人的混血,以前都信摩杰教的。其中特别有知识的叫做大甫,能够通晓过去、预感未来,化解灾难。据说,他们的力量来自这种石碑,叫做神启碑。大甫每天要对着石碑冥想,获得神的启示。所以每个大甫的住处门口都会立这样一个碑。不过,吉尔吉斯斯坦后来并入社会主义苏联之后,这摩杰教就逐渐不行了,活在世上的大甫也越来越少。住在这里的大甫已经过世几十年了,那时候是40年代,我还是个小后生呢,才从新疆逃荒过来的。接手这个宅子之后,我也不会用石碑,所以它就这么荒废了。至于摩杰教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会和我这样的外人说。”

    这番话听得赵白两人固然晕乎乎,连安德烈都有些迷茫。这莫名其妙的摩杰教,真是闻所未闻的产物,偏偏又和赵墨的随行军医一个名字,教中所用的神启碑还带着西丹铭文,要说它和西丹皇帝没有关系,恐怕谁也不信。

    看来神启碑有很多块了。想必,当初赵行简在塔尔迪布拉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石碑吧。只是这石碑怎么看也不打眼,为何是摩杰教的神物?

    赵登峰想了半天,央求老修理匠:“大爷,能不能带我们去见一个活的大甫?我们愿意给你报酬。”

    老修理匠一听有钱,倒是高兴了一下,随即还是摇头:“还真不好找。要不,你试试看朝着塔尔迪布拉克左岸方向去找,那一带比较闭塞,可能还有摩杰教的残余。反正,你们在村口看到有神启碑的,就可以问问啦。听说有块神启碑是万碑之母,被称作第一神启碑,你们可以找一下。不过,摩杰教徒都很勇猛,愿真主保佑你们好运……”

    赵登峰一听,又是这个塔尔迪布拉克,想起之前殷颖的话,倒是心头一动,试探着问:“老大爷,莫非塔尔迪布拉克是那个什么摩杰教的大本营?”说着又塞了点钱到他手上。

    老修理匠本来听得面色一变,看在钱的份上倒是客气了不少,叹气说:“什么大本营我可不知道。不过当地有个传说,他们自称是异教战神的子孙,当地有块神启碑就是上古时代战神留下的遗迹,所以神的后代会一直守护它,并且在其它地方模仿着做了很多类似的神启碑,纪念神的降临。所以,如果别的地方找不到摩杰教徒,塔尔迪布拉克应该能找到。有人说第一神启碑就来自塔尔迪布拉克呐。”

    安德烈和赵登峰听得骇笑不已。从老人的话推测,这个留下神启碑的异教战神,不是赵墨才怪。

    想不到隔了万里,这位当年的白国太师、后来的西丹皇帝,居然莫名其妙变成了什么上古战神。大概一些宗教图腾就是这么在传说中不断神秘化的吧。

    谢过老修理匠,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回到车上。

    安德烈说:“看来咱们说什么也得跑塔尔迪布拉克左岸看看才成了。”

    众人一想到有希望找到传说中的西丹王城,都有点兴奋起来。这下连白翦翦也不嫌弃颠簸得难受了。看着眼前不断后退的雪山、古村、绿杨,心中忽喜忽悲,不知道怎么的有个错觉。

    那是千年洪荒之前的命运在呼唤,那是等待了千年的灵魂在呼唤,那是痛苦了千年的思念在呼唤……

    他一直希望她来,她却一生没来。那个“她”,是自己吗?

    某些介于真实与幻觉之前的影像在眼前浮动,令她心神恍惚。那些虚幻的强烈的感情,和现在的她完全悖逆,可却如此搅人心肠。

    她忽然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握紧了赵登峰的手。赵登峰一愣,傻乎乎看了她一眼:“翦翦,你晕车?我找找看有没有晕车药啊——”

    白翦翦连忙摇头,勉强笑笑,忽然被这混人一句话弄得有点喜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懒洋洋说:“没事,我趴着睡一会就好了。”

    隔着衣服听到赵登峰沉稳有力的心跳,她忽然平静了不少。

    千年已经千年,斗转星移,她只要眼前这个人就够了。

    真正到了塔尔迪布拉克地界,赵登峰才知道头痛,没想到这一带如此广袤无边。除了万里连绵不绝的北天山,连人烟也很少看到,偶然有个村落,一问起摩杰教,当地人就是面色微变,不住摇头。

    两人这才感受到,所谓“上天入地、遍寻无门”的倒霉滋味。

    传说中的第一神启碑到底在哪里呢?难道那老头骗他?可证据确凿,怎么看也不像……

    赵登峰越想越郁闷,不禁就有点泄气了。(

89-金铜伴生带

    众人借着卫星导航系统的帮助跑了足足两天,到了黄昏时分,路过一个雪山脚下的小村。这村庄的房屋都是用石块和泥土胚的墙壁,看上去有些穷困。奇特的是,落日下每个小屋都闪耀着金红色的反光,美丽得惊心动魄。

    安德烈看得惊叹一声:“黄金之城?这可不是黄金之城吗?”

    赵登峰几乎也是一下子想起了朱可尼的《世界征服者史》中关于西丹王城的记载,不由得跳了起来。随即有些失望。传说中煊赫伟大,光照十一世纪阿拉伯天空的黄金之城,如今会是这样一个破落的小山村吗?

    白翦翦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别想多了,这石头可能是矿石,所以反光而已。”

    赵登峰不以为然:“既然看着有点黄金之城的感觉,说什么咱们也该去瞧瞧。俗话说有杀错无放过,没鱼虾也好——”

    白翦翦听他又犯混,微微一笑:“可这里没鱼也没虾啊。要我说,这石头的反光是金红色的,恐怕是含铜量高,含金量怎么样倒不好说。这个不叫黄金之城,黄铜之城倒还靠谱。”

    赵登峰不服气了:“你自己都说存在金铜伴生带,有了铜,金子还远吗?”

    白翦翦不料这家伙还真是活学活用,居然找不到批驳的。一边安德烈开口了:“不管是金是铜,反正都傍晚了,咱们住一夜,顺便看看总不错。”

    白翦翦点点头,勉强同意,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村庄。

    这时候天色更沉了,之前的烈日变成暗金色的夕阳,半个天幕都是灿烂的颜色。借着太阳的最后光芒,小村的轮廓更加深艳夺目。一切深刻鲜明犹如魔幻世界。

    远方雪山的寒气随着夜风吹过,带起乌云翻滚蒸腾,裹着黄金和血红的亮边,层层叠叠压在雪山之上,山和云的轮廓再也分不出,混成妖魅般的一大片,就像一个无名的上古魔兽,张大巨口要把小村庄吞噬下去。

    白翦翦忽然有种奇异不祥的感觉。

    但众人都是兴致勃勃,她再不好说什么,默默跟在赵登峰身边。

    吉普车开进村口,一个正在河边喂羊的孩子听到声音,蹦跳着跑来过来:“远方的客人,要住宿吗?我家很好的——”说的居然是吉尔吉斯斯坦的标准语,看来是读过书的。

    这孩子面色黄黑,眼睛明亮,眉弓外侧微微挑起,带着明显的鞑靼人特点。赵登峰心想,当初白鞑靼的领袖床古儿曾经在大漠为赵墨献上马匹给养,后来的青托罗盖祭天大会也有白鞑靼加盟的纪录。在这里又出现了鞑靼人的后代,看来这条路没走错,的确在当年赵墨的西征路线上。

    他忍住兴奋,连忙说:“好啊。先给我弄点杏皮水,我口渴得很……要加冰镇啊。”

    那孩子一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客人是不是经过了什么维族人的村子?我们摩杰人不做杏皮水的,不过有上好的马奶和羊奶。”

    赵登峰觉得这句话有点敌意,暗叫不妙,他不清楚当地的风俗,也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连忙支吾过去:“好啊,羊奶最好喝了。”

    白翦翦听着这句摩杰人,心头一跳,和安德烈交换一个眼色。这个种族并不见于吉尔吉斯斯坦的地理纪录,不知道是什么秘密的小部落,或者某个大民族的别枝?

    再次听到“摩杰”二字,不禁有种奇异的感受。那个命运的呼唤,似乎越来越近了。

    她不知道,塔尔迪布拉克左岸会有什么在等待着……

    想不到小村庄居然挺热闹,一条土街上人来人往地,有不少看着像是外面来的人。偶然有守在家门口的老人对着一行人微笑着说哈罗,大概把他们当作什么外国游客了。还有小孩迅速跑过来,“嗨”了一声,又红着小脸迅速跑开。赵登峰看得直乐。

    孩子一边带路一边仰头问:“客人,你们也是去参观尼玛镇的祭典吗?”

    赵登峰可没听过什么尼玛镇,安德烈倒是想起来了,附近是有个旅游景点,于是顺口答应一声。孩子边嘻嘻一笑:“那可是你们聪明,知道那里住不下,先在我们这里歇脚。现在尼玛镇都快挤满了,去了也只有睡大街呐。还是我们这里好,价钱便宜,住得也舒服。你们明天早晨5点出发,10点左右就可以到尼玛镇,正好赶上祭典大会。”

    赵登峰听得云里雾里,只好胡乱答应,顺口问:“不过我还不大清楚那祭典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很有意思……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孩子一挺胸,骄傲地说:“那是我们摩杰人至高无上的祭典。上古时候,摩杰人的天神达石林牙降临,留下神启碑照耀我们的未来。所以摩杰历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我们的祭典日。”

    赵登峰听得眼睛一亮,忽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当初赵行简是跟着文化代表团造访吉尔吉斯斯坦的,东道主肯定会带领他们参观当地富有文化特色的地方,这个尼玛镇既然有摩杰文化的传说,还保留了传说中来自上古时代的祭典礼,大概也是东道主会安排的旅游地。

    也就是说——老修理匠提过的第一神启碑很可能来自尼玛镇!

    安德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下子激动得面色微白,一会微笑一会儿皱眉,半天才冷静下来,塞了点钱给孩子,笑着说:“不过我们不大熟悉道路。小伙子,你能不能明天带我们去尼玛镇?”(

90-詹姆斯的葫芦要卖啥?

    这孩子半大不小,正是逞能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小伙子,也觉得自己是个有担当的大男人了,于是很得意地挺一下胸脯,大声说:“那好啊。我乌拉尔可是最好的向导!”

    正说着,孩子的家到了,这是位于小村中部的一个石胚院子,虽然不大,也算干净整齐。门口挂着风干的牛羊肉,在夕阳下闪着金色,貌似很好吃的样子,饥肠辘辘的赵登峰不禁吞了一下口水。

    乌拉尔看得嘻嘻一笑:“客人别着急,我马上要妈妈帮你弄吃的!”

    这家的大婶叫做雅丽玛,招呼十分热情,一连声请众人坐下乘凉,果然忙着弄吃的去了。

    赵登峰尴尬讪笑,坐在鞑靼人的小院子里,一边喝着乌拉尔端来的羊奶,一边看来看去。想了想顺口问:“乌拉尔,不是说鞑靼人都是住帐篷么?怎么就你们不一样啊?”

    乌拉尔严肃地说:“我们和鞑靼人长得像,大概祖先也是亲戚,可我们是摩杰人啊。祖祖辈辈都是住这样的石头屋子。”

    赵登峰知道只怕又说岔了,连忙一个哈哈自己解嘲,东张西望一下,指着旁边的石墙岔开话题:“为什么这里的墙壁发金光?这石头哪里来的?”

    乌拉尔说这里的石头都这样,至于为什么发光,他就说不上来了。旁边安德烈叹口气,代为回答:“我看过了,这些石头含铜。也有微量的黄金,不过比例非常小。”

    他顿一顿,悻悻然补充一句:“不管是铜矿还是金矿,这种含量都没有开采价值。”

    赵登峰本来还奇怪这里的人为何守着矿山还这么穷,这才明白过来。见安德烈神情沮丧,安慰了一句:“说不定尼玛那边的山不一样呢?”

    白翦翦微微一笑:“如果不一样,尼玛是旅游点,早该被人发现金矿了。既然没有什么采矿公司在这一带工作,可见的确没有开采价值。”

    赵登峰的一腔热情被浇了凉水,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做西丹帝国研究,还不是很失望。一看安德烈无精打采,知道这国际土匪一定郁闷得很,心下暗想:也好,安德烈找不到金山,总该放我们走人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外面听到有人用英语一路交谈着朝前走,赵登峰顿时面色微变——居然是大金毛的声音!

    本想跑出去看看,安德烈反应快,一把按住他的手,施了个眼色。

    赵登峰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心里却像猫抓似的。怎么詹姆斯他们还抢在前面来了?这里不是个偏僻的山村吗,詹姆斯一个CIA特务,为什么会跑这里来?难道……还有别的图谋?

    他忽然想起之前詹姆斯奇怪的行为,越发惊疑不定。看了安德烈一眼,心想这家伙会不会还没说老实话,起码是隐瞒了什么?这么一想,就想偷偷跟上去。

    乌拉尔见他们冲着外面探头探脑,面色微变,说:“别惹那伙人。”随即有点后悔似的,懊恼地咬住嘴唇不吭声。

    赵登峰纳闷,问是怎么回事。乌拉尔摇头只是不说,他妈妈雅丽玛大娘闻声出来,颇有深意地看了赵登峰一眼,忽然低声说:“乌拉尔,别管了。由他们去。”

    一转头,她又对赵登峰陪笑说:“客人,对不起啊,我刚才临时接到亲戚电话,家里有人要来住。所以我家没法接待你们了……真是抱歉……”

    这事再明白不过是在赶人了,白翦翦也是机灵人,连忙拿出哀兵政策:“大娘,我们走得很累了,实在走不动。大家挤一挤行不行?要不让我们先休息,等你们亲戚来了,我们再走。”

    所谓亲戚自然只是借口,几句话噎得雅丽玛大妈无话可说,苦笑着叹气:“客人,看得出你们和外头那伙人不对劲。我们真不敢收留你们啦,求你别为难我。”

    白翦翦皱眉问:“那伙人很凶狠吗?大妈你这么害怕他们。”

    雅丽玛脸色有些发青,低声嘟囔:“怎么不怕,他们都有枪,很凶,不听他们的就要倒霉——”很快闭上嘴,再不肯说什么。

    赵登峰与白翦翦对看一眼。看来詹姆斯等人在这里不是一两天了,对村民极尽要挟,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

    安德烈一皱眉:“赵,我们跟出去瞧瞧。白小姐留下。”

    当下两人悄悄溜出门,正好詹姆斯一行人已经过去,两人把遮阳帽扣正,装出游客兴致勃勃的样子,远远跟着偷听。

    却见詹姆斯被几个助手拥在中间,另有十来个当地青年恭恭敬敬跟着,用英语和他交谈,神情都很兴奋。

    距离实在远,两人也没闹明白詹姆斯又比又说在干什么。忽然,詹姆斯作出了一个朝前开枪的凶狠手势。这次两人清楚听到了他的话。

    “关键是把人送到比什凯克。在这里先做没意思的。”

    赵登峰听得心头一跳。就在这时,不知道詹姆斯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有意无意看了两人一眼。

    安德烈怕被发现,拖着赵登峰慢悠悠掉头,走了一会,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颜色革命?”

    这话一说,两人都心头一震。

    中情局为了对付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采取了逐个策反政变的策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国家发生政变,被称作颜色革命。之前众人就怀疑过詹姆斯跑这里的动机不单纯,现在连安德烈也这么想。难道……真的轮到吉尔吉斯斯坦了?

    果真如此,只怕詹姆斯仗着此地偏远艰险,在这里秘密训练什么反政府武装力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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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介绍:
他,到底是山地作战之王,是东方的汉尼拔,是去国怀乡的孤臣孽子,是杀妻杀子的铁血枭雄,还是对白国公主情深一往的忧郁男子?
金匣传书,忠实记录了千年前的传说。崇文公主的生死之约、东关王女的战阵煎熬,亡国皇帝的恩怨情仇……曾经一度,他们的战功与杀戮、传奇与爱情,都成了历史烽烟中的神秘传奇,只有不改的深情留在金匣书上,得以重见千年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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