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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txt下载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7-血战

    为了成功吸引东喀喇刺人的注意力,我效法前人之计,特意要士兵在马尾巴上捆了树枝,远远地看去自然是尘土飞扬,煞气冲天。就是千人小队,也能造出十万甲兵的声势。再要坚昆和床古儿带领着大部队用柔软的皮毛裹着马蹄,务求行动迅疾安静,火速包抄到白骨红血滩两翼的星星岭和明月岭。至于白见翔,我自然虽然一直死死扣着她,生死关头自然不能拖她一起,就交给坚昆随行了。

    临别之时,坚昆大声说:“记住带上哥哥我送的黄金弯月刀,上面有上古天神的赐福,说是无坚不摧,神鬼辟易!让我们王吉刺部的护法金刀为赵兄弟立功吧!”

    我这才明白当初坚昆漫不经意送给我的竟是如此重要的神物,不觉心头一暖,微微点头。

    王吉刺族长豪情一笑,挥手而去。

    我盯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个微妙的问题。坚昆那时候和我只不过一见投机,说不上多少感情,却相赠如此神物……

    这位王吉刺族长,我的坚昆大哥,能够纵横草原始终不倒,那可不是只靠勇力。看来他一早认定我会是天命的天下之主,刻意结纳了!

    坚昆对我的看重,未必出于兄弟感情,仍然令我感慨良多。我要好好把握草原各部对我的期许敬重,一旦有所失误,当初如何支持我的人,也可以转身支持别人。

    想到这里,手上陡然一紧。

    白见翔深静的眼睛幽幽扫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即移开视线,策马启身。

    我心中迷惘一闪而过,觉得她这么毫不犹豫的离去真个无情。

    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拍了拍腰间金刀,猛地拔出来,在烈日下一挥,顿时流金璀璨,刀气如虹。

    “驾!”我大喝,金刀在手,一骑当先冲出。一千将士紧紧跟随。我们身后,风尘漫漫腾空而起,犹如层层战云,压向远方艳红起伏的山峦。

    白骨红血滩,一如其名,很远就可以看到两侧赤红山岳连到天际,中间一大片狰狞的乱石戈壁滩,在烈日下泛着惨白色,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石头,多少白骨。夹杂在石头中的红土,却又当真殷红如血。

    纵然白日苍莽,空气中似乎有淡淡青烟流动,或者那是恒古凝结的杀气和怨气吧。

    我军陡然勒马,凝兵不发,故意在白骨红血滩前踌躇了两个时辰,又让人轮流着在前面一会儿凝目眺望,一会儿策马徘徊。如此做戏良久,足足耗到黄昏时分,总算下令军队列成长长的单队,慢慢向着峡谷进发。

    前锋探入十丈。

    没有动静。

    二十丈,依然没有动静。

    五十丈!

    半空中似乎传来隐约的窸窸窣窣声,是有滚石擂木即将发动吗?

    我不知道是否能挡住这一波致命攻击!但我必须挡住!

    诱敌,逃命,这就是胜利!

    以长蛇之阵入谷,纵然敌军两侧埋伏发动,受敌面始终人数不多,难以伤及我军主力。再将帅不分,混以衣装,越发迷惑敌人。他们若想打蛇打七寸,就永远找不到谁才是首领,只能白白放我们过去。若胡乱一击,伤敌毕竟有限。

    这是我反复想过的诱敌自保之计,如今只能坚信这个策略正确。

    汗水凝结在眉梢,我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毫不犹豫继续带队缓步前进!

    噗嗤嗤一声细响,空中有颗碎石落下,埋伏即将发动了!我的心弦崩到最紧。

    东喀喇刺人竟然猜到了我在军中的位置?如今我正好身在谷中狭窄处,埋伏却要发动,难道……

    我装成毫无觉察,慢腾腾继续催马前行,却悄悄握紧了金刀。

    这黄金弯月刀有劈裂金石之力,如今我只有靠着它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骚动惊呼声,这惊奇如此明显,竟然止住了东喀喇刺人煞气腾腾的伏击。

    我心头一动,料想定然起了非常变故,转身一看,却见远方的谷口方向正自摇摇摆摆走入一队人马,铠甲鲜明,为首一人玄衣铁甲,远远只觉俊美沉静,大有帝王之气。他身后却是王旗招展,竟然是白国帝室仪仗。

    我老远地恍惚一看,只觉这人眼熟到诡异,活像天天见面一般,却又偏偏从未见过,不禁心下一阵疑惑。

    忽然明白过来,这……难道是坚昆他们想出的诱敌分兵之计吗?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这个王者之气十足的青年,瞧上去倒像白国皇帝随军而至一般。这招也太管用了!我心中对坚昆的感怀不禁又多一分。

    东喀喇刺人既然凝兵不发,我决计不能错过这天赐良机,当下装作漫不在意,对那王者打扮的俊秀男子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又打马前行,很快出了星星岭和明月岭之间最狭窄的百丈谷底。

    百忙中装作不在意回头一看,那王族模样的青年正自不慌不忙带队前行,正好到了两山之间最窄之处。他见我走脱,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竟然清丽不可方物,隔了老远也有惊神动鬼般的艳色。

    我看着这个熟悉无比的笑容,忽然明白过来,心头炸裂般剧痛,怒吼一声:“快冲!”人却已勒马而起,冲向那人的方向。

    是白见翔!竟然是白见翔女扮男装!苍天啊!

    身后士兵们惊叫着想阻拦我,我却已风速狂飙而出。

    可是晚了,半空中响起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小山般巨大的石头从两侧高山轰然而下,东喀喇刺人的埋伏猛然发动!

    我的翔我的翔我的翔!

    猛然冒出的热泪与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哀嚎,奋力踢着战马,逼得马速冲到极限,耳边风声响彻雷霆。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不断有士兵被砸中,哀嚎倒地。泥土味和血腥味弥漫开来。

    还有七十丈!

    白见翔的骑术竟然比我预计的了得,驱策着大青马,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危机。

    四十丈!

    我冷汗直流,大叫:“翔!小心!我来接应你!”她百忙中看了我一眼,猛力摇手,示意我快些退去,我哪里肯,仍然提马疾冲,身边滚石和擂木不住滚落。半空中响彻东喀喇刺人猖狂的大笑。

    二十丈!

    不知道那是瞬间还是永恒,眼前万物萧杀,乾坤失色,莽莽滚石和毁天灭地般的巨响声中,我只看到她。我要救她,天可怜见,我要救她!

    忽然,一团滚石砸在她马后,大青马哀鸣一声,倒地不起。白见翔一下子摔了出去,惨然摇摇头,忽然抬起脸,对我灿然一笑。

    那样温柔如春风阳光的笑容啊!

    ——她旁边的山壁,正有一堵巨石轰隆隆滚落。

    我的心脏猛然一拧,炸痛到难忍,嘶哑地哭嚎出声:“躲啊,起来!求你!”

    骏马被我勒得出血,马速如一道长风直冲无前,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让我救她!

    她听到我颤抖的嚎叫,茫然笑笑,吃力地在地上拖动身子略略一挣。巨石轰然而下。

    几乎与此同时,我终于冲到她身边,奋力一捞,抓起她一只胳膊腾空而起,巨石和她擦肩而过!

    一声闷哼,她激烈颤抖一下,我心下一惊,颤声说:“翔!”

    她轻轻一叹,自言自语似的说:“墨儿,我的墨儿,你不该来……”

    我猛然发现她眼神有些涣散,一定是受伤不轻。危机中顾不上细想,抢了白见翔就勒马回冲。白见翔无力地躺在我怀中,我摸到一手湿漉漉,知道是她流出的鲜血,顿时心下一阵刀绞般难过。

    不,不,我必须镇定,带她杀出一条血路。

    两侧山林的埋伏者鼓噪起来:“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那是东关亲王宗冕!果然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老对手联络了东喀喇刺人对付我。

    就在这时,两边山地金鼓大作,却是坚昆的人已经赶到,占据高点冲刷而下,发动反伏击!

    将士们精神大振,鼓噪着纷纷回马合击。

    “宗冕,还敢猖狂,定不饶你性命!”我把白见翔护在怀中,挥刀大喝,策马以迂回之姿,领头侧冲而上,直奔宗冕埋伏的星星岭高地。身后两侧士兵合围,纷纷冲向高地。

    宗冕大惊,指挥士兵不断砸下滚石擂木,却被我跃马避开。他们最重要的一波攻击用在白见翔的王旗队伍,此刻的滚石便大不如前。宗冕眼看挡不住我的冲势,猛地亲自出手,推动山上屹立的一堵巨石,轰隆隆砸下!

    我眼看这石头来得又大又急,决计躲避不开,大吼一声,提马飞纵而起,骏马堪堪踏在大石边缘,再借力奋力一腾,身在半空,宗冕的巨石又到,我霹雳般一声呼喝,运刀奋力劈出,就听一声巨响,山石崩摧,竟然硬生生被我一砍为二!

    “也吃我一刀!”怒向心头,我对准宗冕方向,运足平生之力,一刀掷出!

    黄金弯月刀带着摄人魂魄的烈金光芒,冲天而起,就见一道金红划过山间,割下一串人头,金光陡然一转,飞泻而下。

    我纵马而前,堪堪接住黄金弯月刀,却见刀上兀自镶嵌着一截冠缨,正是宗冕喜好的装饰。可惜只中冠缨,没能取他性命。

    军中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伴着东喀喇刺人颤抖的叹息。风中他们在敬畏地低语,他真的是神,他是这个戈壁的神——

    宗冕眼看大势已去,大喝一声,猛地一打马,骏马腾空而起。那是一匹神骏的东关纯血宝马,马力强劲之极,竟然硬生生穿过一处断崖,飞冲而下,稳稳停到对面矮丘。

    众人见他骑术如此了得,都是一愣。

    宗冕逃出性命,朗声一笑:“好个赵墨,果然了得!后会有期!”一打马,竟然撇下陷入围剿的东喀喇刺人,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我盯了他一眼,正想挽弓追杀,怀中白见翔抽搐了一下。

    我心下一惊,低头看她,却见她唇色惨白,面目竟是一派死气。

    “翔!”心头激痛,再也顾不得宗冕,我小心翼翼搂着她。她的身体在失血发抖,我的心也随之绞成一团。

    白见翔恍恍惚惚摸了摸我的面颊:“怎么湿漉漉的,墨儿,不要难过。”

    “翔,翔!”我慌乱痛苦,只会叫她名字,想摸摸她,却又怕她更痛,十分不敢。猛然嘶声大叫:“摩杰呢,摩杰?”

    白见翔轻咳一声,嘴角冒出血沫,对我轻笑:“为我哭了吗?”

    我慌乱地点点头,不晓得怎么说。

    她又笑笑:“我好喜欢。”

    我哽咽着求她:“别说了,翔,翔啊!”

    崇文公主温柔的手擦过我的眼角,神志恍惚,却一脸幸福平静:“我好喜欢你,墨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含泪用力点头:“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也喜欢你啊,那么喜欢,你都不明白。”

    “我明白的。”她迷迷糊糊地答:“天真黑啊,可我很欢喜。”

    真是胡话了,明明青天白日的,她难道伤迷糊了?

    我猛然发现,她口气温柔,抚摩着我,眼神却是涣散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风沙漫漫,我眼前一片模糊,小心拥抱着怀中昏昏沉沉的女子,猛然抬头,冲着军队嘶声大吼:“杀!杀光东喀喇刺人!”

    星星明月岭的夹击就此变成一场屠杀式的歼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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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装修,单位工作忙,更新不稳定,多少凑合看吧。

    多留言说说感想,我会写得更有劲。(

108-公主的秘密

    这一战,我们留下了五千东喀喇刺人的尸体,自己却折损不多,主要是白见翔用于诱敌的王旗部队死伤惨重,折了几百弟兄。这是我带军西征以来最显赫的一次胜利,我甚至看到生死之门正在逆转,东喀喇刺的国门已经被我硬生生砸开。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白见翔的肩骨受了重伤,后脑也伤得不轻,并且不知为何,几乎失明。摩杰赶来做了一些处理,但她看起来起色不大。

    摩杰说,白见翔被石头砸到后脑,脑子里面大约有血块堵着,所以看不见了。除非皇父阿罗诃垂怜,她今后都这样子。

    我不信什么天神。如果这世上真有天神,那一定是我,我才是奉迎天命而来,将要主宰这戈壁沙漠的人。可我竟然救不了白见翔。这令我十分痛苦。

    摩杰的药水对她似乎毫无作用,她还是有些痉挛,有时候昏昏沉沉叫着我的名字。我竟然帮不了她,只能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徒劳地命令摩杰快想办法。可摩杰只是慌乱地摇头擦汗。

    另一方面,虽然打败了东喀喇刺人,我们仍然得面对这个天威莫测的浩瀚沙漠。自古以来,穿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失败,进而全军覆没的例子实在太多。向导说当地天气变幻莫测,一旦遇到沙尘暴势必全灭,而我们部队的粮草和水都十分有限,我再是牵挂白见翔的病情,也不敢丝毫停留,毫不犹豫下令大军开拔。

    马背上,白见翔在我怀中迷迷糊糊发抖,我猜她一定很痛,心中一阵难过。不晓得是不是马蹄颠簸震动到她的伤口,但这次行军牵挂着几万大军的性命,我停不下来,只能尽量小心抱稳她,柔声安慰昏迷中仍然痛苦不堪的妻子。

    “墨儿,墨儿。”她痛得格格颤抖,迷糊着低声唤我。

    “我在这里,翔,我在。”我只能不住回答她。

    她忽然笑笑,好像安心了一些,喃喃道:“你是三军之主啊,墨儿,别哭。”

    我楞了楞,这才发现,不知道怎么的,她脸上湿漉漉的,难道是我哭了?我本来以为男人大丈夫,这辈子从不落泪,想不到……

    有些尴尬,我勉强一笑:”谁说的,下雨了。”

    她微笑,神志居然清醒了一些,自语似的说:“骗人,沙漠还下雨……”

    我干咳两声,勉强扯开话题:“你冷不冷?要不要多裹个披风?”

    “我喜欢你为我哭。”她却不肯放过我,还是笑着,很高兴的样子,说:“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多哭一会,不要忘记我。”

    我闷了良久,喝斥:“胡说,胡说,你会活下去!”

    她无声微笑,紧紧握着我的手,嘴角浮现笑容,似乎又慢慢陷入昏沉。

    我想她大概很累,小心搂着她,想让她好生睡一会。

    旁边一直打马紧跟的摩杰忽然对我低声说:“别让她睡着,继续和公主说话。否则小心她一睡不醒!”

    我心下一寒,连忙点头,对白见翔道:“翔,别睡着了。陪我说话。”

    她迷迷糊糊点头,说:“好。”

    我却一下子想不到该说什么,心里千头万绪堵着,欢喜痛苦忧煎烦躁,一时间混乱不堪,半天总算冒了一句:“翔……你今天太冒险,纵然要诱敌,不该是你出马。你信不过我的本事吗?”

    “信得过。”她说。

    “那怎么……”

    “我不想你受伤。”她简单地解释,皱了皱眉:“困了,以后说。”

    我心头一暖,被这句平淡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忧煎愧疚迷茫欢喜半天,颤抖着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嘴唇。

    “翔,翔。”我柔声喊着她的名字,唯恐她睡去,可她的眼皮慢慢阖上,嘴角笑意淡去。

    我一阵心惊肉跳,嘶声说:“翔!别睡!不要抛下我!”这话出口,自己才惊觉口气痛楚难当。

    我不能没有她,老天垂怜,我不能……

    她被我惊醒,吃力地说:“嗯。”可随即又陷入昏沉。

    摩杰无奈,只好要我护好她,不能让她体温过低。白见翔后来发起高烧,有时候断断续续说着胡话,翻来覆去,不是叫着我的名字,就是白国。

    大约在她心中,这是一般重要的两回事情,可叹我之前竟然不能明白她的心。

    我心如刀搅,勉强为她擦着汗,喂她喝水。可她一直没有再清醒过来。

    “哥哥?”她喘息着忽然说,吃力地伸出手,似乎在寻找虚空中兄长的影子。

    我心下一跳,这是白见翔第一次提到那个我久不愿回忆的人,白铁绎,皇帝陛下。

    “翔,他在小固城,不在这里。你别太劳神。”我柔声说,轻轻把她的手拢回毛毯。

    她只是摇头,忽然抓紧我的手,嘶声说:“哥哥,我对不起你。”

    我苦笑,她实在太对得起白铁绎,甚至为了他打算死守白国,不惜夫妻反目。都这样了,还说对不起他,白见翔也太痴了。

    可她还是说:“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我被某种奇异的心事磨折着,忍不住试探道:“你为何对不起我?”

    “当初那个命硬克夫的谣言,是我下令传播的。”

    我听得一震,再也没料到白见翔迷糊中说出这难以想象的往事。

    原来,她被传命硬克夫,以致于被武德皇太后忌惮,不能进位中宫母仪天下,竟然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笑武德后为了这句命硬克夫,还故意遗命要崇文公主下嫁于我,想不到这却只是一句有心而为的谣言。白见翔……她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我看着妻子美丽惨白的面容,某种不敢想的猜测渐渐清晰,咬牙问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说:“我,我知道你的心事,可我,可我——”

    “可你怎么?你,你是为了嫁给赵墨,故意这样吗?”我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了,连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不答,轻轻一叹,又说:“对不起,哥哥。”

    果然如此。竟然如此……

    我早知道白见翔看着温柔,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的终身大事,果然不是武德皇太后指定的。她是自己亲手选择了我做丈夫,为此不惜把皇帝和太后也一并计算进去。就算她对白铁绎再愧疚,她的心,那是明明白白的。

    我的心被某种极度的喜悦和痛苦填满,反反复复亲吻抚摩着她的脸,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翔我的妻子我的心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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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沙漠的幸福

    大沙漠的秋季是极酷烈的时节,白天赤日千里,晚上寒意彻骨。很多士兵不堪寒冷,睡过去之后再没有醒过来。

    让我庆幸的是,白见翔活下来了。也许是摩杰的医术高超,也许是她对我的牵挂难以放下,白见翔虽然目不见物,身体也极度虚弱,性命总算留了下来。这次横穿沙漠之旅虽然惨烈,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尽管有向导帮助,由于天气恶劣条件艰苦,横穿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我们走了足足七天时间,依然没有看到风沙的尽头。

    我想,也许我要和白见翔等人一起死在这里了。

    但这话不能对部下提起,在他们面前,我必须保持信心十足的样子,让他们相信我就是天命的神,他们才会跟着我走。

    白见翔似乎也感觉到了我心中的压抑,这天夜里扎营后,她吩咐侍从都出去,这才和我说:“墨儿,咱们的饮水和干粮还有几日的量?”

    我一怔,笑道:“干粮有多的,但饮水比较紧张,大约还有十日的量。”

    白见翔毫无光彩的眼睛对着我,沉默一会,摇摇头:“墨儿,你在我面前,还不肯说实话么?”

    我心下一颤,慢慢苦笑了:“真有十日的量。”

    心想,再不济,我也会保证让她活出去的。

    白见翔温柔叹息:“只有我才有十日的量,对吧?墨儿你现在说什么都面不改色了,不过……我太了解你。为了保证白骨红血滩突围成功,你是轻装行军,携带的水车很少。我猜……不够军中两日所需了,是不是?”

    我的手不知不觉一紧,叹道:“翔,你——”

    白见翔缓缓道:“坚昆和我说过,担心出不去这沙漠了。床古儿的伤势也很不好。他们是极顽强的人,都这么想,其余人恐怕也……”

    我沉默一会,老实承认:“是,已经压缩饮水,但还是不够两日所需,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如果还找不到出路,大概需要杀死马匹和骆驼取血。再不行的话……翔,你害怕吗?”

    白见翔笑笑:“我们在一起呢,我怎么会怕?“

    我低头亲了亲她,肯定地说:“我会让你活下去。”

    她温柔地道:“不用,如果你要死了,记住杀死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大沙漠受苦。”

    我一震,想着如果我身亡,白见翔一个盲人,在这乱世中如何生存?这想法令我有些煎熬。

    白见翔幽幽道:“不舍得我是吗?那就都别死。现在大家都信你,你说可以出去,他们就有动力。你要想办法。”

    我苦笑了,肩负如此重托,可惜我能想的办法都是对付人的,恐怕对付不了这天威。

    白见翔却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道:“能对付人的办法,就能让人对付天。”

    我沉默不语,得她如此期许,自然心里喜欢。可对付人的办法,真能对付天吗?

    白见翔摸到我的手,说:“还是没把握?”

    我承认:“是,这点水,可能只够不到百之一二的人活出去。”

    “和我猜的一样,呵呵。”她的手微微一抖,柔声问:“所以,你本来打算用这点水保我活命,你要留在沙漠和士兵同生共死?”

    我没做声,这的确是我最初的想法。我是可以带着白见翔和精锐小队一起走,甚至活出大沙漠。但一个失去了民族的统帅,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那是毫无生存价值的。所以只能派亲信把白见翔送走,我则和大部队一起行军赌运气。也许我们能找到水源什么的。

    白见翔笑了笑,十分快活似的说:“原来你这么想着我,墨儿。”

    她口气太轻快,我听出了不妙的味道。

    白见翔继续说:“可是,没有你,我……我还有什么快活?所以……”

    “翔!”我心下一惊,低声呼喝。

    果然白见翔笑道:“若必有一人先带精锐小队离开寻找水源,另一人留下带领大军,我情愿走的那人是你,留下的……是我。”

    “住嘴,住嘴!”我忽然觉得恐惧,连忙喝止她。

    白见翔向来胆大心狠,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只怕神仙都拦不住。忽然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又有算计?

    白见翔雾蒙蒙的眼睛对着我,脸上倒是十分温和平静:“墨儿,别怕全军覆没。只要能活下去,就算一无所有,以你的才干和说服力,白手起家也不是不行。再者,我和床古儿也会竭尽全力,力保大军走出大沙漠。你若存心要做个不世出的豪杰,创一代霸业,得我此诺,此时就该十分欢喜才是。再说,若说这番话的人不是我,难道……你不会欢喜吗?”

    她,果然是最明白我的人。

    我有些心动魄摇,明白她没说错。如果说这番话的人不是她,我不会可惜别人做了这颗弃子。可偏偏是她,所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白见翔的笑容有些凄迷和神秘:“那么,墨儿,听说过齐姜的故事吗?”

    我自然知道,当年公子重耳为了齐姜不思霸业,是齐姜灌醉了重耳,逼他离开,这才有了后来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这比喻十分奇怪,难道她……

    “对,今天我要摩杰在你的饮水下了点安神的药物,过一会你就会睡着了。我已经命令床古儿准备好百人精锐小队,还有足够的水和粮食。他们会带你离开。”白见翔无神的双眸居然带着快活的笑意,慢慢说出了她的打算。

    我瞪着她,半响没有开口。

    她觉得我的反应有些异样,不安地皱了皱眉,低声解释:“别怪我自作主张,墨儿。但凡成大事者,妻儿都在其次。你若真有英雄之心,就该抛舍此节。只要你记住,你永远是白国的赵墨,我就……没什么了。”

    我看了她半天,终于笑了:“错一次,错在他人。如果一错再错,那就是我糊涂了。翔,你以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白见翔微微色变,低声说:“墨儿,我——”

    我把她狠狠抱入怀中:“我自然很感激你。不过,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如果必死一个,你又定不肯先离开,那就……同生共死吧。”

    白见翔茫然听着,听着那句同生共死,忽然簌簌颤抖起来。

    她发抖的手轻轻摸过我的脸,低声不住呼唤:“墨儿,墨儿。”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心想:既然如此,说什么也得找到水源,把大伙儿都带出大沙漠。

    奇怪的是,处境如此凶险,我心里却快活得几乎要飞起来。整个人浸泡在****里似的。

    再没想到,我的幸福竟在这个凶险无比的大沙漠。

    我和她,在一起。(

110 熏肉与葡萄酒

    平明时分,大军开拔。行走不过数里,前方探子来报,发现异物,众人顿时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在惶恐,在茫茫沙漠中发现异物,这意味着什么?即将背水一战的沉郁笼罩着大军。

    床古儿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示意众人镇定,过去问那探子:“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那探子哆嗦个不停,分明难以按下心中激荡,坚昆等得不耐烦,喝令他立刻说。那探子又结巴一会,终于道:“前方有个金矿遗址,大概是东喀喇刺人废弃的。小人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干得发硬的熏肉,另外还有几个大木桶,里面居然还剩下了一小桶陈年葡萄酒!”

    他说着,取下背上的东西,高高举起。那是一个皮囊,一打开,淡淡酒香飘出。

    床古儿疑惑地接过,尝了一下,大喜欢呼:“果然是上好的陈年葡萄酒!”众人一听,也都欢呼起来。

    虽然只是一小袋葡萄酒,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大沙漠中忽然找到食物,实在是万分惊喜之事。

    床古儿在沙漠中呆了这些日子,早就馋了,正想喝一口,被坚昆阻止:“兄弟,沙漠中无端出现酒肉,小心是东喀喇刺人的计谋,只怕这酒有毒!”

    床古儿一怔,方才沉吟,白见翔已经站到最前面,笑着说:“有毒也没关系。各位,我们有救了!这沙漠快到头啦!”

    这话让众人都震住,一起围向白见翔:“公主,怎么回事?”

    白见翔笑道:“简单啊,没人敢在沙漠深处开掘金矿,否则给养无法跟上。既然有金矿遗址,一定有进出道路,这里距离沙漠边缘不会远了。”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欢呼。

    “真的能出去吗?”

    “天神保佑,我们能出去!”

    “有赵元帅带队,怎么都可以的。”

    狂热的情绪烈火燎原一般传遍数万人大军,士兵们脸上都燃烧着希望,就算是最虚弱脱水的伤者也笑逐颜开。有人亲吻着那个葡萄酒皮囊,禁不住嚎啕出声。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颤抖哀泣的声音游离在沙漠。

    三军为之色变。

    我虔诚地跪下,俯首黄沙之中,深深感谢神恩庇护,然后站了起来,举刀指向西方:“诸位,这是天意,是上天要我白国不死!大伙儿都别怕,跟着我,一定能出去,打出一片天地。总有一天,我赵墨,要带着大家回家!”

    这句话犹如风一样传开,每个人都在说,赵元帅果然是天神庇护的人,我们跟着他一定走得出这个大沙漠。就连摩杰,也眼含热泪,跪在地上感谢皇父阿罗珂的保佑。

    我举刀做个手势,制止众人的喧哗,又说:“各位,现在军中剩下饮水不足两日之用,所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到我说出剩余饮水的状况,都是一震,但随即被我铿锵有力的话压下惶恐:“各位,水源虽告急,天神已经指示我们,一定能出去。出路就在前头,出路已经不远!你们是想争夺剩余用水、自相残杀,在大沙漠全军覆没,还是想顺从神之指示,跟着我走出沙漠?”

    沉默犹疑的大军议论纷纷,还是坚昆第一个跪下:“自然是听赵兄弟号令。”

    床古儿也随之下跪:“请元帅只管下令。”

    三军响应:“请元帅下令!”

    我对缺水之事翻来覆去想过很久,这时趁机布置下去。今日起每人每天削减用水到十之一分。尽量保存饮水。空的革囊,可以盛放人和牲畜的尿液。一滴水也别浪费。若饮水用光,需杀骆驼取血,应禀告上司,统一配额。

    如此这般一番吩咐下去,人人面色严峻,都知道处境凶险。但心中带着希望,再艰难的时候,也有了方向。

    我见军中情绪尚好,心下也暗自松了口气。真该多谢那一袋葡萄酒……

    我下令把葡萄酒皮囊挂在最前头的旗杆上,高高举起。随着烈日升腾,酒香在大漠上空淡淡飘逸。

    那是天神给我白国军队的希望。

    如此又走了五日,军中倒毙了三成人马,也有士兵惊惶,意图抢夺饮水,但被我迅速弹压下去。

    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走到了大沙漠的尽头。

    远方挺拔展的绿杨在烈日下反射着绿蜡似的亮光,看在我们这群饥渴交加的人眼中,那无疑是世上最美丽的光了。

    士兵们纷纷欢呼起来,有人甚至忍不住滚鞍下马,痛哭失声,还有人把头盔狠狠抛向天空。

    “出来了,我们,我们真的走出来了!”这欢呼,是哭泣,是欣喜,也是我们对西域的第一声咆哮。

    走出大沙漠,我们终于切入了天山北麓,我们来了!

    “几块熏肉,一小袋葡萄酒,分明是回鹘人的特产……是你悄悄要人跑到前面,预先放好这些东西,伪造金矿遗址吧?”白见翔忽然挨近身子,在我耳边轻轻问。

    我不答,只是微笑。

    自然是的,兵无常法,古人有望梅止渴之计,正应在今日。

    大军缺的,不过是一个希望,我便给他们希望。白见翔说对了,能对付人的办法,也能对付天。

    “原来如此……”她脸上带着悲喜交集的笑容,低语似的说:“兵行诡道,虎变不测。你,果然是个将材。”

    一片狂欢般蒸腾中,我竭力压下心中狂喜。极目远方,看到绿树掩映着白雪皑皑的群山万壑。

    这一片苍茫壮丽的陌生山川,我们来了!(

111 败军不杀

    天山北麓,本是回鹘人、黠戛斯人和喀喇刺人势力的交叉地带。各方人马在此拉锯来去,当地几个弱小部族苦不堪言。葛逻禄人世居于此,他们虽骁勇善战,奈何人数较少,颇受欺凌。这次沙漠行军,我折损了接近一万人手,但数万大军奇迹般走出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给我和白国大军带来了神话般的声威,天山各部看到了对抗几大强族的指望,纷纷闻风投靠,更有葛逻禄部族长奇阿率众来投。

    我为示以倚重,对奇阿仍是坚昆、床古儿一般亲厚以待。为了避免坚昆等人多心,我自然不能再和奇阿结拜兄弟。和摩杰、坚昆等人一番计议之后,另外想了个办法。

    白见翔的侍女莘宁之前嫁给了大将杨铁晟,后来杨铁晟在西征途中病故,莘宁寡居度日。如今奇阿来投,我便代白铁绎封他为骠骑将军,并认了莘宁为妹子,将她嫁给奇阿为妻。奇阿之前虽有来自西喀喇刺王庭的妻子,为了表示忠心,把原配降为小妻,郑重迎娶莘宁。

    此事令白见翔颇有不以为然,说我坏人因缘。我却只淡淡笑她迂腐。莘宁青年寡居,得尚这位英俊武勇的继夫,又能为国勤劳,连那喀喇刺女子也并未被休弃,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白见翔批驳说我这是歪理,并说我越来越功利。我听了一笑置之。心里明白,她永远不会赞成我现在的做事,但我若不如此行事,便永远不能带领白国复兴。可惜白见翔虽然聪明,过于高洁狷介,并非用世之才。

    无论白见翔如何腹诽,我们和葛逻禄人的誓约因此巩固下来。

    就这样,我在天山西向得到了两万余人,反而势力大有伸展。摩杰教天神的荣光,随着我们的马蹄和长刀,传遍了天山之路。我们很快补充了给养,沿着天山北麓西行,进入额尔齐斯河与额敏河地区,直指西喀喇刺人国门之东的第一雄关叶密立城。

    就在额尔齐斯河畔,我们迎来了一枝疲惫不堪的残兵,若非勉强认出了军前迎风招展的残破旗帜是白国军旗,谁也不敢相信,来的人竟然是方逸柳一行。

    隔了好一阵,我才勉强辨认出,为首那个黝黑干瘦、憔悴疲惫无比,活像随时会倒毙的男人,就是京师风流才子第一,儒雅名将第一的绝顶人物方逸柳。

    方逸柳一见到我,大叫一声,滚鞍下马,全身都在发抖,嘴唇也是剧烈哆嗦着,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这骁勇机敏的大将,平生第一次露出如此痛苦难堪的神情。

    我一见之下,心头一凛,明白他们定是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大败!难道,去时一万人马,活下来只有这寥寥数百人?

    看着方逸柳痛苦不堪的模样,我赶紧抢步迎了上去,也不管他一身血污化脓的恶臭,一把抱住他,叫道:“方将军,你,你这是——”

    方逸柳混浊迷茫的眼睛定定看了我半天,缓缓道:“末将无能,遭遇重兵埋伏,一万大军被西喀喇刺人打得近乎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群情轰动!人群发出一阵可怕的喧哗惊叹声。

    我心头咯噔一声,果然没猜错。这一场惨烈大败,竟然害我折损一半弟兄!西喀喇刺人能击退方逸柳这等智勇双全的骁将,那马合木大汗果然不是等闲人物……

    “我们残部数百人勉强冲出重围,掉头东向,抱着万一和太师会合的指望,在荒漠中流窜十余日,天幸竟然真的成功会师。”方逸柳干涩平静的声音一字字说完,忽然跪了下去。

    “……末将领军不力,论理……本该自杀以谢四万英灵。只是,只是不敢抛下这侥幸活下来的几百弟兄。如今已经带回残部,还请,还请太师军法发落于我。方逸柳自知罪在不赦,甘心就死。”

    这个昔日英锐无比的骁将,就这么深深跪倒尘埃,姿态疲惫苍茫,活像早已失去了灵魂和斗志。

    众人都沉默了,方逸柳昔日功高,今日罪大,如何处置的确是难题。

    我凝视他半响,直到方逸柳不安地微微佝偻脊背,看着他痛苦屈辱的样子,我想:如今是用人之际,若再杀大将,不怕不妥。

    于是,我也对着他缓缓跪了下去:“方将军,昔日你我同甘共苦,同殿效力,我如何能忍你如此跪拜于我?”

    方逸柳面色一变,颤声道:“今日不论私情,只论方某误国误军之罪——”

    我摇摇头,握紧了他的双肩,喝道:“错!咱们白国人的刀是对敌人的,不对自己人!咱们都得好好活着,谁也不能死。方逸柳,你既然知耻,就该活下来为那一万兄弟报仇!”

    白见翔本来就和方逸柳亲厚,闻言也劝说道:“方将军,如今白国已经是亡国在即,子民被敌国屠杀,我们岂能再杀大将?你此次大败,就该下次求胜。何以一败之下连志气也丢了干净?”

    方逸柳怔怔听着,面色变了又变,脸上肌肉抽搐,凝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肃然道:“太师和公主有令,方逸柳莫敢不从。”

    我既然开口发话,众人再不好议方逸柳之罪,于是我起身下令:“方逸柳征杀西喀喇刺,虽然折损极多,毕竟为我军摸清了西喀喇刺人的底细,也牵制了大量兵力,并非无功而返。此番贬官三级,仍代行副帅之职,着今后戴罪立功。”

    白见翔闻言,一阵动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苍白,连手指也轻轻颤抖不休。

    我只怕她又冒出什么不一样的意思,旁生枝节毕竟不妥,于是迫问道:“方逸柳,你可服令?”

    方逸柳低声道:“末将遵命。”然后跪倒尘埃。

    我看着他恭顺的模样,心中涌过一阵难言的感觉。这是方逸柳第一次不用朋友,而是属下的身份,作出如此卑微服从的姿态。看来,西喀喇刺一战,竟然是把他的傲气尽数打去了。

    我心里明白,从此以后,我得到了方逸柳的忠诚。可惜,我也失去了一个言笑晏晏的朋友。

    坚昆等人见我已经定了处置,也过来安慰方逸柳几句,他却只是低头听着,一言不发。那种虚幻痛苦的神情,一直隐隐约约浮动着。

    我的视线扫过方逸柳惨淡的面容,再看到白见翔隐含痛苦的神情,心中隐约有了不祥之感。她,在想什么?(

112 胜者为王

    我们与方逸柳合兵一处,这日就在河谷边的高地驻扎营帐,准备明日继续向叶密立进发。

    到了夜间,我安顿大军之后,又巡查了诸营一番,等到事毕回到帅营已经深夜,不意还亮着火炬,白见翔衣冠整洁,端端正正坐在案前。火光虽灿然,她的脸却苍白得厉害。

    我一见她如此,想起日间神色,料想一定有事,笑了笑:“累了一天,还不睡啊。”

    她听到我的声音,缓缓侧头对着我的方向,轻声道:“心里有事,睡不着。”

    我累得不想和她多做纠缠,还是装作听不懂,安抚道:“睡一觉起来,自然没事了。”

    白见翔凄然一笑:“怎么可能……”

    她的神情凄凉黯淡,似乎为了什么事情犹豫不堪。就这么咬着嘴唇,默然良久,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这次方逸柳大败而归,你反倒对他温言勉励,毫无责罚之意,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困惑不解的事情,现在,呵呵,现在——”

    我心想:“果然来了。”于是淡然道:“白国如今势力薄弱,不宜再杀大将。这道理,我已经说过,你……自然是明白的。”

    白见翔的神色不知道是凄凉还是讥诮,毫无神采的眼睛直直对着我,微微一笑:“是吗?我记得你还说了一句,‘方逸柳征杀西喀喇刺,虽然折损极多,毕竟为我军摸清了西喀喇刺人的底细,也牵制了大量兵力,并非无功而返。’赵元帅,那时候全军上下都为了一万伤亡震惊伤痛,你,你却如此敏捷,一下子想清楚了这一万人的性命其实起了大作用。你,你到底是心思敏捷的天生将材,还是……早有算计?莫非——方逸柳他们,当初就是被你故意派去送死的人!”

    她竟然叫我“赵元帅”,我听得心头一阵寒意涌上,低喝:“翔,不要胡说!”

    白见翔忽然猖狂一笑:“我,呵呵,但愿我是胡说!不过,赵元帅,你当初在回鹘城外分兵,故意大摆筵席数日,把方逸柳的饯行之礼吹吹打打,搞得无人不知。现在想来,你难道不是故意制造声势,好让东西喀喇刺人都知道方逸柳率领主力大军,攻打西喀喇刺去了。东喀喇刺人虽然也在沙漠设了埋伏阻截你,他们的重兵分明和西喀喇刺人一起,对付方逸柳去了。否则,我们七万大军就算过了白骨红血滩,也难以逃过东喀喇刺人在沙漠中一环接一环的伏兵。呵呵,当初方逸柳和我一起反对你进军白骨红血滩,你就已经起了杀机吧?把他弄去送死,又分了敌人重兵……赵元帅,赵元帅,你这一招,可谓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的精彩之作。白见翔佩服无地,只是不知道,元帅你打算何时杀我?”

    我一直沉默着,听完她这一番爆发似的质问,还是没开口。

    白见翔越前一步,幽沉的眸子直直盯着我,我明明知道她没有视力,心里还是觉得寒凉。

    崇文公主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碰了碰我的脸,柔声说:“这么英武,永远是正气凛然,一表不凡的样子,呵呵赵元帅,你说你是天神的使者,可在我心中,你不过是我的墨儿,你从小就喜欢跟我一起,我也觉得,你一直都那么率真温柔,所以我也要一直对你好。我,我是不是错得太离谱了?你说方逸柳是你手足兄弟,你可以眼也不眨地由得他去送死。那么你说我是你爱妻,你又会如何对我呢?你说皇兄是你君上,白国是你故乡,你对皇兄又还有几分忠心可言?”

    她挣扎说完这番凌厉的质问,忽然用手指捂住了额头,吃力地坐了下去,失明的双目微微合上。

    我沉默良久,终于说:“是,我故意的,你都猜对了。”

    白见翔明显哆嗦了一下,正要拂袖而起,却被我坚定的按回椅子上。

    我沉声继续道:“可是我没有杀他,我甚至没有下令要他去西喀喇刺。分兵西征,那不是你们的密谋决定吗?我不过是……同意了你们的要求。方逸柳败军归来,我依然装傻,继续结纳他做副帅,难道还对不起他?你如此逼问,我依然处处回避,难道还对不起你?越过白骨红血滩天险,难道不是我们一手一脚打出来的?难道,一定要我全军覆没,方逸柳大获全胜,你才会满意?才显得你聪明决断,无双无对?”

    也许,这是我对白见翔最凌厉的回答。

    看着她痛楚发抖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绞痛,但我已经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如果一定要有个真相……这可多么可笑,世上之事,本来就是胜者为王。不过是权变,不过是顺势而为,哪里来的这么多真相可言?再恩爱的夫妻,遇到大事,也显得难堪得很。这,可算图穷匕见?

    我忽然感到极度的疲倦和迷茫。(

113 绝情

    白见翔凝思半响,缓缓镇定下来:“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我呢,赵元帅?”

    我想到过她会问出这句话,但她真的用这种生疏戒备的口气说出来,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笑笑:“还能怎么处置?你白见翔,是我妻室,纵然你有甚么不同之见,我不至于对你如何。但是,一军不可二主,今后你不必干预政务,安心做我妻子吧。”

    这话在心里斟酌了无数次,明知道一旦说出,她要么咬牙接受,要么拂袖而去,而且实在是不肯低头的机会更大。但我已经到了无法退让的关头,必须逼她做个决断了。

    “是吧?”白见翔面色煞白,空洞无神的眼珠定定对着我,慢慢问:“如果我不肯呢?”

    我一咬牙,对她说出了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不肯也不行。大军即将进入叶密立城,此后我要自立为帝,你到底做号令三军的白国一品公主,还是我赵墨的妻子,翔,你该想想明白。”

    她忽然摇晃了一下,犹如被某种痛苦突袭而过,顿时脸色惨淡如死,却不是太吃惊的样子,只是摸索着站起身子,吃吃一笑:“果然……果然到了这一天。你,呵呵,你发兵西征之日,我就知道,你早晚要自立为王的。否则,一路征服回鹘,挫败西喀喇刺人的伏击,联兵各大部族之后,你已经羽翼丰满,为何不肯掉头东征,对抗东关王薛延拓?”

    白见翔没说错,我发兵西征的时候,已经有了此去再难回头的预感,却不是因为我畏惧薛延拓,更不是权欲勃发,渴望称帝称霸。白国几百年基业到了白铁绎手上,贪腐自大,架构糜烂,已经是积重难返。这危局,不是一个英雄或者明君所能挽救。别说白铁绎刚愎乖张,换了我也未必能成。我之前在小固城和镇州也曾拼命要力挽狂澜,最后只不过险些拿命陪葬。错一次其错在人,一错再错就是我自己不对。我再不要把跟随我的八万军民置于即将倾倒的大厦,更不要把一生命运任由别人操纵。纵然我不能挽回旧日的白国,我却要给我的子民打下一片新的乐土。

    可惜,这番志向,在我看来是男儿壮志英雄之业,在白见翔看来却无疑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

    “我……”我沉吟一下,觉得这事很难解释,大概也是她无法理解的,索性不说甚么了。白见翔虽固执,对我却是一番深情,不如今日由得她发怒一番,事毕之后我多下几句好话温柔也就是了。

    她一口气质问下去,我却始终一言不发,白见翔气极,身子有些发颤,忽然幽幽道:“赵元帅,难道你已经无面目答我之问么?你……你……”

    她气苦之下,轻咳了两声,美丽空虚的眼中带着盈盈雾气。我看得又是苦恼又是怜惜,索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低声说:“别问了,我已经决定。可不管怎么做,我对你如何,你该明白。”

    她僵硬着身子一言不发,由得我把她抱着,嘴角似笑非笑,眼中近乎绝望的光芒惊心动魄地转来转去。

    我心头微微一凛,轻轻合上她双目,低声说:“不早了,睡吧。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叶密立城。”

    白见翔安静地闭上双目,顺从地任由我抱她上床。那个刹那,我忽然疑心她已经死了。

    心中有种沉重异常的预感,那是对于未来的命运,也是对于她的……翔啊翔,你为何总是如此不驯?

    可是,我不能动摇。

    白国剩余的希望,八万军民的生息繁衍,延续宗族延续国脉的使命,那都是比白见翔重要太多太多的大事业。

    谁,也无法阻拦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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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出差回来,先写一点点再说。虽然少,凑合看吧,汗。(

114 孟不拉克草原的神誓

    “难道,在赵墨打下西喀喇刺之前,白见翔和赵墨就已经决裂了?”

    这是新疆北部额敏县孟不拉克草原上的一户牧民家。秋季的正午阳光透过帐篷,照得赵登峰昏昏欲睡,他躺在羊皮墩子上,心不在焉地挖了一勺酸奶子塞在嘴里,一边吞咽一边嘀嘀咕咕。

    视线所及,巨大平缓的浅丘长满了壮盛的绿草,恰似绿波起伏,大蓬大蓬的野花正开得灿然如云。这个深处三山环抱之中的辽阔平原,花季来得格外的迟,犹如一位被巨人庇护着的蒙古姑娘,有着丰厚而粗放的惊人美丽。

    额敏县是回族语,意思是“宁静平安之地”,是回族、哈萨克、蒙古等部族杂居之地。这里设县之前叫做“也迷里”,据说曾经是成吉思汗之子窝阔台大汗修筑行宫的地方。不过,按照白翦翦的研究,认为古代的叶密立城很可能就是“也迷里”的谐音。更何况,在蒙古话里面,也迷里是“马鞍”的意思,似乎也符合当初赵墨西征的原意。白翦翦更说,赵墨西征大军里面的王吉刺部似乎本来就属于蒙古的一个分支,王吉刺部族长坚昆是赵墨倚重的把兄,可以说赵墨的政权就是王吉刺、洪吉刺、白鞑靼、葛逻禄人几大部族拱卫起来的。蒙古族的王吉刺部如此重要,那么用蒙古语给城池命名也就是理所当然了。冲着这个猜测,两人再辛苦也得绕道额敏来瞧瞧。

    为了节约旅费,顺便亲身走一下当年赵墨的西征路线,两人没有乘飞机回国,反而绕道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到达了新疆额敏县。一跑到额敏,赵登峰遇到个汉人导游叫张健,和他吹嘘了半个小时,说起孟不拉克是窝阔台征服西域的古战场,并且绘声绘色吹嘘了一番,甚么“古尔汗点将台”、“天书勒石处”云云。赵登峰越听越嘀咕,反倒疑心那个什么点将台、勒石处和赵墨有些干系,于是马不停蹄,带上导游,租了个破吉普车就直奔孟不拉克。跑到草原边上,卫星导航仪坏掉,三人怕迷路,只好就近寻个新疆农垦兵团的牧民帐篷先呆着了。

    白翦翦正在用手表比划着太阳判断方向,听着赵登峰的嘀咕,倒是愁得笑了:“你个走火入魔的家伙,还想甚么赵墨,趁天还没黑,咱们回去找个旅馆是正经。在这牧民家过夜只怕要冻坏。”

    赵登峰哪里舍得,连忙摇头:“咱们费老大劲儿,还没看到古尔汗点将台,怎么就走?”不过他也知道衣服没带够,这么贸然呆在大草原上,半夜只怕冻得厉害,说起来也头疼。

    这家牧民叫做巴合提别克,是个哈萨克人,眼看赵登峰愁眉苦脸的样子,呵呵乐了,用吃力的普通话说:“小伙子,你想看古尔汗点将台?容易啊,我从小长在孟不拉克,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骑我家的马,我带你们去得了——每匹马租金只要一百块钱!”

    赵登峰一听,好家伙,真能趁机做生意。可他一想到赵墨的遗迹可能就在这里,顿时活像注射了兴奋剂,说啥也不想空手而归。

    毕竟囊中羞涩,赵登峰一转眼珠子:“贵了,骑一匹马五十!三匹一百五!”

    “成交!”哈萨克汉子一挥手,爽快认账。

    “啊?”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讲价下来,赵登峰抱着很可能亏大乐的预期,有点忧郁地跳上主人家的黄骠马。白翦翦看他这架势实在挡不住,只好一边苦笑一边和导游张健也上了马,跟着巴合提驰向草原深处。

    巴合提意外赚了一笔小钱,心情十分不错,打马一溜小跑走在最前面,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哼着歌儿。马蹄粘着青草的芳香,风中是小鸟的轻唱。一路行来,大草原上繁华似锦,一切如此壮盛美丽,连巴合提口中略为忧伤的小调也显得明亮通透了许多。

    赵登峰觉得这歌音调豪情而不失婉转,十分动人,只是听不懂,好奇问:“巴合提大哥,这是哈萨克民歌吗?果然好听得很,说的甚么意思啊?”

    巴合提一怔,呵呵笑了:“不是咱们哈萨克人的歌,古时候传下来的,老辈人家说是唱给山神的。其实我不知道啥意思。反正好听就唱呗。”

    白翦翦忽然说:“这倒有些像通古斯-蒙古语。只不过发音被哈萨克化了。”

    张健插口说:“您还真没说错,前几年北京一个甚么研究院来了个老先生,听过这民歌琢磨了半天,他也说是蒙古语的变调呐。“

    “是吧?”赵登峰一下子来了精神,眼巴巴看着张健。“他有没有说歌词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额敏城就是当初的叶密立,这里流传的蒙古小调,要么来自窝阔台时代的蒙古源流,要么会不会是赵墨手下王吉刺部的遗音呢?

    对方被他忒仰慕地一盯,也有点得意起来:“老先生说,这歌叫做《神誓》,全国就咱们额敏县有这歌流传了。他还翻译了几段,我都记着呢!”

    赵登峰赶紧央他弄来看看,张健被他热烈央求一番,尴尬起来:“我没带身上啊。既然你这么着急,我大体背得两句……”

    他果然按着巴合提的音调,用汉语唱了几句。

    “我的神啊,我的去处是故乡。

    家乡明月美,更胜此处青草香。

    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苍鹰击翅向长天,鲤鱼欢跃在波浪,

    我的神啊,我的灵魂只能在故土守望;

    雪山日出雪野彷徨,旅人流浪天涯渺茫。

    愿得故乡的白雪,将我身躯永远埋葬。”

    也许是歌词太忧愤,明明是平和悠扬的调子,甚至是有点轻飘随意的唱法,偏偏有种异乎寻常的苦痛苍凉。

    赵登峰怔怔听着,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和白翦翦对看一眼,只觉天地苍茫,远古某一日的郁郁风雪,却似已压上心头。

    不论是窝阔台的无敌铁军,还是赵墨的西征雄师,他们来到过这片天神赐福的土地时,纵然英雄盖世,心中是不是都有着这样的郁郁乡愁呢?

    白翦翦却似乎想到了别的,近乎自语地说:“这个歌谣唱颂的人,与其说是赵墨或者窝阔台,我宁可相信她是白见翔。永远心在故国的亡国公主,到了赵墨势必称帝的叶密立城,矛盾更已经无法解决。他们只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张健本来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嘻嘻哈哈地唱歌,忽然听到“赵墨”,猛地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你们也听说过赵墨?”(

115 古尔汗点将台

    白翦翦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冒这句话,一下子楞住,赵登峰眼睛一亮,抢着说:“是啊是啊,我们还为了寻找西丹皇帝的遗迹,跑了一趟吉尔吉斯斯坦呢!”

    巴合提在一边听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古古怪怪地一笑,说:“吉尔吉斯斯坦?两位客人该不是也为了那个啥金山传说去的吧?咱们这儿老辈子就有人说啥当初有个很厉害的大汗建都,还有人说古尔汗点将台其实就是他留下的。他打败了很多国家,打下的江山足足又是一个中国那么大,后来把财富都留在一个大金山上,留下大金山的藏宝图。很多人信了这传说,偷跑过去淘金,不过好像也没啥收获。”

    赵登峰心里一动,之前安德烈的金山梦想,看起来像是一个妄想,但在遥远的额敏县也有金山的传说,难道历史上真的存在过一个惊人的超级金山,只是湮没无闻了?

    白翦翦见他眼珠子直转,噗嗤一笑:“你可别又当真了。老赵,你越来越财迷心窍啦。”

    赵登峰脸一红,笑着分辨说:“那不都是忽悠嘛?谁当真。”不过还是对这话题很有兴趣,又问:“怎么你们都听过赵墨吗?”

    张健却不肯说老实话,笑嘻嘻打发了:“业余兴趣,业余兴趣。”

    巴合提有些不以为然,摇头说:“兴趣?呵呵,小哥儿莫不是对那金山传说有些兴趣?那就差了。咱们这里信的人很多——这不是穷么?四十年代的时候兵荒马乱得厉害,我伯伯就是这样逃去了哈萨克斯坦,赌咒发誓地说找不到金山就不回来。到如今很多年不通音讯,大概是死了……可见这金山传说是害人的东西。咱们啊,还是要劳动致富最光荣,嘿嘿!”

    赵登峰见张健尴尬的样子,猜想他研究赵墨多半还真是冲着金山去的,这无疑又是一个安德烈了。他有些感慨,叹道:“原来如此,我在吉尔吉斯斯坦还真遇到过来自额敏县的中国老人,他还托我给亲戚带平安口信呢。该不会凑巧就是你伯伯吧?”

    巴合提吃了一惊,连忙说:“那是个什么人啊?”

    赵登峰把遇到老修理匠的事情说了,还把老人留给侄儿的礼物也掏出来给两人看。巴合提听了有些失望,说:“那老人是维吾尔人么?那就不对了。他侄儿叫恩图是不是?回头我帮忙打听打听。”

    不过巴合提也认不出老修理匠给的石头图符是什么东西,在手上翻来翻去看了一会,还给赵登峰:“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不过有点眼熟……”

    张健倒是很有兴趣,也要过图符看了一会,忽然说:“这个?不是点将台的石头残座上雕刻的图形吗?”

    他这么一说,巴合提也想了起来,点头说:“有点像!”

    赵登峰一惊,既然发现相同的图案,看来点将台很可能真的是和赵墨有关的遗迹。不过他不明白,老修理匠万里迢迢托人送回来这个石头图符,倒是什么意思呢?

    白翦翦见他又开始困惑,笑着打岔:“你别嘀咕了,咱们到了点将台看看,岂不是明白?”

    张健又把那石符把玩了一会,点头说:“是啊,咱们去一趟点将台,我给两位好好讲古一把,也不冤枉来了咱们额敏县是不是?”

    赵登峰点头称是,又发愁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个恩图?我可是受人之托要捎带礼物,这可怎么好?”

    张健一拍胸口道:“这么着吧,我经常带客人跑孟不拉克旅游,这一带都熟,回头我也帮你找这位恩图大叔,顺便把石头图符捎给他就是了。”

    赵登峰才一点头,白翦翦忽然笑着说:“谢谢张导游啊,不过草原这么大,光这么打听也不见得能行。老赵,咱们大不了在额敏县住两天,跑民政局问问去,可别随随便便就甩手不管啦。”说着笑嘻嘻从张健手里要回石符,还是交给赵登峰。

    赵登峰一怔,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可无不可地揣了回去。

    张健一怔,随即一翘大拇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两位客人果然都是大好人。”

    赵登峰尴尬一笑,不再吱声。少了他这个话包子,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四人在草原上纵马得得,巴合提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哼着他的《神誓》,赵登峰听得好生浮想联翩,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化身赵墨,在这广袤的大草原上建下不世功勋。

    大草原上正好是绿草茵茵、野花盛开的季节,浩浩荡荡的绿色一路延展到天际的雪山,大地上铺陈锦绣,远处雪山皑皑。随着地势的平缓起伏,偶有幽泉突突冒出地面,在大地上蜿蜒出一道亮蓝色的水流,再朝着远方的额敏河一路汇合而去。伴着轻快有力的马蹄,偶然有惊起的水鸟翩然远去,翅膀在日光下划出明亮的白光。

    白翦翦忍不住感叹:“好多泉眼啊,怪不得水草这么茂盛。真是个好地方。”

    巴合提听得哈哈大笑:“你还真没说错,孟不拉克的意思本来就是‘有一千口泉眼的地方’。咱们这里啊,可是天神赏赐的福地!”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赵登峰连连点头称是,他越跑越觉得当年赵墨选择叶密立作为霸业的开始,实在是个英明之举。孟布拉克大草原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又有巨大的额敏河冲积平原,物产丰饶,足以自给自足,本来就有相当的人口基础,赵墨一旦得手无疑势力大振。从此东去,可以扼守天山北麓,总揽回鹘、王吉刺、白鞑靼等各大游牧民族。若从此西征,则西喀喇刺王国正在虎视之下,成为杀入广袤南疆的优选之地。这样一个地方,在军事上无疑是进退自如的战略要冲。赵墨经略叶密立,从此称帝西域,可谓英雄之见。

    正在浮想联翩,巴合提的马鞭子扬起,指着远方小山上一个巨大的黑色石头建筑说:“看,那就是古尔汗点将台。”

    赵登峰揉揉眼睛,困惑的说:“怎么还是欧式风格?还有点俄罗斯风情呢?靠,居然还有广告牌?这,真的没带错路?”

    巴合提可不服气了:“我从小就在这里玩,怎么会带错?只不过县里旅游局最近出钱修缮了一下……对了,门票每人十块,都你给啊。”

    赵登峰无奈地点点头,他还真看到了广告牌,巍然耸立在石台最高处,犹如一座杆塔。半新半旧的大幅度广告牌上,是个穿着皇袍的男人在叉腰挥手指点江山,旁边写着大幅广告语:“额敏县人民欢迎您光临古尔汗点将台,点兵点将,做大皇帝,赏草原风云!”。

    赵登峰定睛看清楚,差点喷了:“靠,张铁林的皇阿玛?我还《还珠格格》呢!这都啥玩意啊!”

    张健尴尬一笑:“大概旅游局的领导觉得这个演员长得帅有派儿……”

    白翦翦的脸好一阵抽搐,总算憋着没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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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风之祝福

    正好有一群男女围在古尔汗点将台下面,还有个导游模样的美女拿着小喇叭正在讲解。赵登峰觉得有趣,和一个年青女孩一问才知道,这是温州作协采风团的,大老远跑到新疆找灵感来了。

    赵登峰本想多聊几句,奈何那美女导游的小喇叭说得津津有味,于是闭嘴听讲。

    “各位远方的客人,欢迎到我们孟不拉克大草原做客。我叫纱缪,今天由我负责给大家做导游,大家叫我缪缪就可以了。古尔汗点将台是咱们孟不拉克的著名风景区,流传着很多动人的传说。有人说,这里本该叫做樊梨花点将台,是一代女将沙场演兵的地方。也有人说,这里是窝阔台大汗纵马西域的古战场。更有人说,这个点将台,是一位神秘伟大的古代皇帝留下的。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位皇帝的姓名和来历,人们都传说,他的领土覆盖了整个新疆和中亚,他的牛羊比天上的繁星更多,他征服了西域无数的汗国,所以我们叫他古尔汗,意思是‘汗中之汗、万王之王’,他在孟不拉克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神话。那么,小缪要考大家一个问题了,大家猜猜,我们孟不拉克的雪山,河流,清泉,草地,哪一样和这位神秘君王的传说有关呢?”

    那长发温州女孩听得兴致勃勃,抢着回答:“是不是河流?”

    赵登峰则脱口道:“雪山!”白翦翦见他又多嘴多事,悄悄瞪了他一下。

    小缪轮流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两位都答对了,不过不完全对。正确答案是:这里雪山,河流,清泉,草地,都和古尔汗的传说有关。孟不拉克是个民间传说很丰富的地方,关于古尔汗的神话尤其多。前几年,我们新疆的天山电影制片厂还根据古尔汗的民间传说拍了个电影,还得了当年的政府华表奖的优秀剧本三等奖呢,在县城的电影院一直都有播放。大家回城后,如果有兴趣,小缪可以代购电影票。”

    这话一说,果然不少人都立马掏钱预订了电影。赵登峰听的暗笑,这美女倒是满机灵的,一下子就把众游客都吸引到了电影院。他记着要瞧瞧古尔汗点将台,顾不上再听小缪的讲解,一个箭步跳上石台。

    踏上青白斑驳的石阶,明显感觉到脚下云水翻涌般的古旧石刻波纹,赵登峰忽然有种真实与虚幻交织的奇异感觉。这感觉甚至是痛苦的,他忍不住弯腰,轻轻抚摸石阶上的纹路。

    张健没有说错,这纹路,的确和老维吾尔人托付的石符非常相近。可是已经斑驳到若断若续,犹如一段被岁月逐渐吞噬的风云往事。赵登峰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无论他对赵墨的研究做到如何程度,那远古的一切,已经过去了,已经消失了,不管是赵墨还是他的西丹,或者风雨中覆灭的白国,都已经化做雨打风吹去的旧日风流,最多只能留下一个纸上的残影。

    只有他还是在原地彷徨不舍,犹如牵扯着什么千年的惆怅。

    正在出神,导游小缪也轻快地攀上石阶,微笑着说:“这位客人正在摸到的纹路,叫做风之纹,据说是当年古尔汗赐福普天下黎民百姓的咒语。每当清风掠过点将台,风会带走台上满满镌刻的咒语,古尔汗的赐福就会伴随长风,吹向每一片草原每一座雪山每一条河流。所以,我们的古尔汗,是一位心在天下的君王,仁厚慈祥、泽被苍生。大家听,风里面是不是有念诵经书似的声音?那就是古尔汗在为大家赐福了。大家感兴趣的话,不妨多摸一摸石阶的纹路,会带回去好福气哟!”

    这番话说的十分有趣,作家们颇觉兴趣地连连点头,笑着问来问去。赵登峰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小缪对赵墨的吹捧实在极尽肉麻之能事,连他赵登峰这个超级墨粉都有点吃不消了。

    “这导游把赵墨拔高神话了。”赵登峰忍不住搓了搓手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偷笑着对白翦翦说:“我信赵墨有大志气大胸襟,不过要说如何仁厚慈祥,恐怕就大大的不见得了。他分明是枭雄气概。赵墨这人,磨叽归磨叽,伤感过了照样该干啥就干啥,可算个貌软心硬的主儿。就看他对付白见翔的手笔,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白翦翦这次倒是没有赞同他,反倒说:“一个君王,没点霹雳手段,哪里能够万里开疆立国?赵墨对白见翔虽然不尽体谅,那也是白见翔自己拘泥于白国旧帝制,不肯另立一朝。两人证见不同而已,不算过分。再者,我看金匣书的意思,白见翔对赵墨责怪求全的多,设身处地想得却不够。他们如果最后不谐,竟不能只怪赵墨薄幸。”

    赵登峰一怔,没想到白翦翦如此为赵墨开解,偏偏口气还如此情真意切。两人原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和古代的赵白两人有些干系,这么略一争辩,都觉得神思迷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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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赵墨如何做事,白翦翦对赵墨向来印象很好,不知道这是不是古时候某种感情的隐约流传呢?难道,那个绝望的亡国公主,一直不曾真的责怪过赵墨,哪怕一生一世,哪怕十世轮回,心里柔情从来不变?

    白翦翦也觉得迷惘。若赵登峰真的和赵墨有关,以他回护白见翔的口气,当年的赵墨对白见翔难道一生不能忘情?

    两个人都沉默了,看着对方,宛如看到了什么温柔而虚幻的东西,隔着千年的光与影,却从来不曾消失。

    眼前的人还是那么熟悉,却又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他的女朋友,她的男朋友,一切还是昨天,一切非同以往。

    和风吹动白翦翦的长发,她似乎真的听到了风中的念诵声。

    那,是古尔汗的叹息和祈祷吗?

    白翦翦忽然伤心莫名。(

117 石头图符

    叹息留恋一番,张健眼看天色不早,催促着三人离去。等到了巴合提的家,赵登峰心急要赶回额敏县城,还了马,三人驱车告辞而去。

    开出一段,草原上已经是日落时分,通红的太阳慢慢沉没在天的尽头,地平线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彤云在晚风中层层涌动,犹如万马奔腾。赵登峰忽然觉得,活像看到了千年以前那片铺天盖地的战血。他不禁脱口叹息一声。

    不知何处传来悠远苍凉的牧歌,这次赵登峰已经懂得歌中的意思了,轻轻应和:“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白翦翦也似乎心有所感,跟着哼唱起来。就在这时,吉普车猛然一个急刹车,两人差点摔了出去。

    赵登峰的脑门在车上磕了老大一个青包,痛得金星乱冒,窝火地说:“小张,你开的啥车?”

    张健抱歉地说:“好像是爆胎了?”说着从侧箱取出一个大扳手,站了起来。

    “是吗?那可倒霉,我们一起看看去。”赵登峰一边揉脑袋一边晕乎乎地说。

    冷不防张健一扳手砸向赵登峰脑袋!赵登峰正在用手揉额头的青包,猝不及防,一转眼,冰冷沉重的扳手已经迫到面前!

    “当!”一声闷响,却是白翦翦眼疾手快,狠狠拽了赵登峰一把,张健这一家伙就落了空,砸到座椅的铁架上。他用力特大,居然把铁架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凹陷。

    赵登峰一怔之下,也算反应得快,就着椅子一使劲儿,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蹭地一下钻到前排,一家伙把张健压在身下。

    张健还想挥舞扳手,赵登峰火大,一把抢过来,冲着这家伙腮帮子就是一下狠的。

    “嗷!”张健痛哼一声,下巴被打了个粉碎性骨折,一脸的血,吐出一排牙齿,痛得捂着腮帮子直哆嗦,再也狠不起来。

    赵登峰气呼呼摸着头上的大包,一脚把张健踹得趴在座位上,喝问:“你个土匪变的?搞啥飞机?”

    张健呜呜呀呀说了句什么,神情十分恐惧懊恼,看来他也没想到赵登峰会这么凶悍。

    赵登峰越想越窝火,心想老子大风大浪什么克列勃中情局都领教过了,还差点被你这小虾米设计,真是晦气。于是拿着扳手对着张健的腮帮子直比划,笑眯眯威胁:“不说是吧?你要不要再敲一家伙?咱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嘿嘿。”

    他好不容易掉了句姑苏慕容的台词,觉得自己很有古代大侠派儿,颇为得意,越发狠霸霸地盯紧了张健。

    张健一害怕,勉强满嘴漏风地说:“呜噜噜……我,我只是,想要……呜噜噜,那块石头!”

    “石头?”赵登峰一怔,白翦翦接口说:“我看啊,他是冲着那维吾尔老人送的石头图符来的。”

    张健苦于口齿不清,唯恐又挨揍,听了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赵登峰忽然想起来,之前自己摸出那石头图符,张健就在想方设法想要到手,却被白翦翦婉言回绝了。想不到这鸟人胆子不小,居然打算谋财害命,直接硬抢。

    他不禁困惑起来:这图符看起来普通得很,张健为何如此急于得手?

    白翦翦之前就拒绝张健的要求,难道,她早就看出了什么?这女人,每次都神神秘秘的,有了发现也不吭声,还差点害得他爆头,真是……他有点郁闷地看了白翦翦一眼,不过向来怕老婆惯了,还是不敢开口责备。

    白翦翦见他十分委屈的样子,连忙解释:“我当时也只是觉得他太想要那石头,怀疑另有名堂,所以先拒绝了看看反应再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老赵,你可别瞪我,你那牛眼儿一瞪,怕怕……”边说边帮他揉揉脑门,微微一笑。

    赵登峰本来很郁闷,倒被她说的只好干笑,勉强维持威风:“没得下次了啊,以后你事无巨细都得向给我报备。”

    白翦翦忙陪笑:“好好,一定遵命。”

    张健还在一边捂着嘴巴痛得稀里呼噜的,赵登峰转而瞪着他拷问:“你说清楚,要那石头干嘛?不说清楚,老子再敲掉你两颗大牙!”

    张健无奈,咧着缺牙说:“金矿……呜噜噜……石头是金铜伴生石……金矿……他想告诉人,那里真有金矿!这传说好多年了,我们这里的都知道……呜噜噜……很值钱的金矿……”

    赵登峰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那个维吾尔老人托人万里迢迢带回国的,莫非是那个传说中超级大金矿的某种暗示信号?所以他纵然垂垂老也,也要托人带给他侄儿。

    他困惑地取出石头图符,翻来覆去地看。

    和古尔汗点将台一样,上面布满某种奇异的纹路。记得那个美女导游喵喵说过,那是风之祝福,是古代大汗留下的咒术。可是,那真是咒语吗?

    白翦翦接过图符,细看了一会,低声说:“的确是金铜伴生矿石,嗯,材质和塔尔迪布拉克左岸尼玛村的石头墙壁很像。不过看上去含金量非常低啊,完全不具备开采价值。怎么可能是什么超级大金矿?”

    赵登峰摇摇头:“这个我可不明白。不过超级金山的传说都流传上千年了,天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除非咱们有时间有机会再去吉尔吉斯斯坦,否则也只好算了。”

    白翦翦笑着说:“以后再说吧。我看报纸,那地方最近政局不稳,老是闹新闻,咱们别凑热闹的好。”

    赵登峰颇为赞成。眼看张健还在一边直叫唤,笑了笑:“你别哼了,滚一边去,我来开车吧。”

    不料一发动汽车,居然真的不行了。原来刚才张健为求逼真,故意死劲一打方向盘,结果扭断了这老爷车的一个车轴。

    赵登峰叫苦不迭,气得又给了张健一下。眼看落日如血,缓缓降下天幕,两人冻得不住哆嗦。赵登峰郁闷之极,真是宰了张健的心都有了。

    忽然,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声野兽长嚎。(

118-战狼群

    忽然,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声野兽长嚎。

    白翦翦在青托罗盖就领教过一次了,这时候一听就变了脸色,低声说:“是狼啊!”

    ——要知道,新疆草原的狼,那可从来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

    赵登峰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虽然英明神武天下无双不过要对付草原狼群还是心有余力不足,于是冲着张健一瞪眼,把他拖下来:“会不会修车?”

    张健听到狼嗥,一张脸也顿时就绿了,咕噜咕噜的边说边摇头。赵登峰十分郁闷,给了他一拳好的,一把将他塞回车上,说:“得了,上车再说。”于是两人匆忙跳上车,牢牢关好车门,摇起窗户。

    不知何时,狼嗥声越来越近,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山坡,远方的草丛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绿光在闪动。

    白翦翦奇道:“草丛怎么会发光?”忽然看到张健惨绿的脸色,一下子明白了,那是草丛中狼群的眼睛在闪亮……

    她顿时就有点发毛,低声说:“老赵,怎么办?”

    怎么办?赵登峰心里也发愁,可他要发慌了,白翦翦只怕更没招,眼看张健也是个不靠谱的,他老赵说什么也得硬挺了。

    嘴里一边安慰白翦翦:“怕什么,有我呢。”一边胡乱翻找行囊,琢磨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远处草丛中冒起十来条黑影,在月光下静静凝视着前方。为首一头苍狼,特别高大威武,大概是狼王。赵登峰隔着玻璃和这畜生眼光一对,忽然有种寒侧心肺的感觉。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野兽的眼睛。

    白翦翦见状,一声不吭递给他一只扳手,赵登峰看她一眼,发现白翦翦眼中光芒居然镇定异常。他略为惊讶,苦笑心想:“就这个吧,好歹是个铁家伙。”

    草丛中的群狼已经纷纷站直身体,伴着沙沙的脚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吉普车。

    星光下,白翦翦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显然内心十分紧张。赵登峰就低声安慰:“别怕,他们总咬不破这铁家伙。”

    这话一说,他无意中一抬头,顿时叫一声苦。

    ——这个老式吉普车,车身固然是钢铁和玻璃,顶棚却是帆布的!不知道这群野狼会不会聪明到爬上车顶呢?

    白翦翦发现他在紧张,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说:“别看车顶!听说狼群机灵得很,你要老看那里,它们一定猜到你害怕的是什么地方!”

    赵登峰一怔,这才明白为何刚才白翦翦脸色发青,她多半已经发现了车顶的漏洞,却只能直直瞪着头狼。那是一种原始的野兽之间的对阵方式。人固然怕狼,狼自然也是怕人的。

    白翦翦说:“你眼睛一直瞪着头狼,手上摸摸看车上还有啥东西。”

    张健忽然呼噜呼噜插口道:“前排还有个尖头铁杆……如果狼王扑过来,扎,扎他!”说着弯腰去摸那铁杆。赵登峰点点头,忍不住看向他的方向。

    就在这时,狼王忽然一声长嚎,第一个飞冲而起!狼群的攻势发动了!

    “砰!”狼王巨大的身体狠狠撞在车窗玻璃上,撞出一声大响,玻璃抖索了一阵子,好歹没有炸裂。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撞击,更多草原苍狼冲了上来,撞在玻璃和钢板上,把吉普车抖得摇摇晃晃,连车身都在剧烈震动。

    赵登峰叫苦起来:“妈的,再撞只怕玻璃都要碎了!”

    白翦翦满头大汗,喝道:“别管,防好顶棚!”

    赵登峰才一点头,那狼王不死心地又高高跃起,撞了上来,这次,它的利爪成功勾到了一角帆布,就听哗啦一声裂帛,随着白翦翦和张健的惊叫声,吉普车坚韧的帆布被它的利爪勾飞了一小块,室外的寒气顿时冷森森灌入。

    赵登峰冻得老大一个哆嗦,忽然觉得,那几乎就是死亡的气息——

    他情急之下,正好听到张健在颤声狂叫,一窝火,手中扳手趁着新撕开的小洞,猛地刺了出去。

    这一下用力奇大,赵登峰的手臂随着铁扳手一起杀出,那头狼的爪子正挂在帆布上还没脱开,被赵登峰狠狠一家伙敲在头上,就听一声长号,狼王的头骨被他硬生生砸得塌陷了半边!脑浆血花一起四射!

    那畜生当真悍勇,一侧头还是狠咬赵登峰胳膊,赵登峰眼看缩手不迭,正值焦急,一根冷森森的铁杆猛地刺出,那狼王被铁杆架入咽喉,哀嚎一声,串在铁杆上抽搐几下,就此断气。

    赵登峰赶紧收回胳膊和扳手,大叫一声:“张健!翦翦!好样的!”

    ——这铁杆却是张健和白翦翦合力刺出,力大异常,竟然把狼王一家伙串死。

    白翦翦微微一笑,抖动铁杆,把狼王尸体扔了出去,铁杆依然飞快收回。张健被赵登峰一夸,勉强笑了笑,随即还是捂着腮帮子呲牙咧嘴。

    狼王固然死了,群狼哀号声中,略微后退,小心翼翼围住了吉普车。

    赵登峰被寒风吹得哆哆嗦嗦,看着帆布上的大洞,不由得苦笑:就这个样子,说什么也挡不住草原群狼了。难道居然会……

    手上忽然一软,却是白翦翦汗湿发抖的手轻轻握住了赵登峰的手。

    赵登峰心里一暖,又伤心又发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翦翦,下辈子我还娶你做老婆!待会我抱着你,让狼群先啃了我才轮到你,我长得肥,没准还没啃完我,你就遇救了。以后你嫁人生子,偶然也要记得我。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小学时候我就老爱欺负你,初中时候我经常拦截其他男生给你的情书,高中时候我还偷过你的大头照——”

    张健再是牙疼也听的捂着腮帮子乐了,随即呸呸两声:“妈的……哪有这么容易,容易死,亏你说的出!”

    白翦翦脸一红,小声说:“原来那些坏事都是你干的!”本来又好笑又温馨的事情,偏偏轮到这个要命时候来个表白,白翦翦再聪明冷静也有点跟着赵登峰这衰人抽风了。

    张健翻个白眼,听不下去这肉麻段子,握紧铁杆,心想再有狼敢过来,立马给丫一下子。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战术方针,狼群发出一声整齐的长号,纷纷飞冲而出。

    “妈的,居然还会掀人浪冲击?”赵登峰咒骂一声,抓着扳手,猛地一开车门,一头大青狼正好扑到,赵登峰一家伙砸在它头上,再碰地关上车门!正好有一匹狼冲着帆布缺口伸脑袋,赵登峰又是一下狠的,正好张健的铁杆也杀到,顿时又了结一条狼命。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群狼都扑了上来,伴着哗啦啦的撕裂声,眼看这帆布屏障就要毁个干净!吉普车本来就断了车轴歪在一边,禁不起重量,顿时越发倾斜。

    白翦翦猛地大叫:“都滚一侧,把车带翻!”

    赵登峰一怔,忽然会意,三人狠狠一滚,就着狼群的冲上来的重量,轰地一下,吉普车猛地倒翻过来,把三人严严实实扣在下面!伴着可怕的骨骼碎裂声,赵登峰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失声大叫:“翦翦?”

    张健哼哼了一声:“好歹是难友,都,都没人问我。”

    赵登峰身子无法动弹,一手摸到白翦翦,觉得她还在出气,心里大定,问:“你怎么样?”

    张健说:“手臂,骨折……没别的……咳咳……”

    白翦翦也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缩着呢。刚才那几声,好像是压死了几匹狼。”

    奇怪的是,她说话的时候头上始终响着某种奇怪的咔咔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断裂。白翦翦听得心里发毛,想问问赵登峰,却怕惊到他们,疑心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赵登峰却说:“奇怪,翦翦,什么声音……”白翦翦发抖的手紧紧握住赵登峰,却没有回答。

    幸好狼群损失惨重,盘旋一会,眼看无计可施,哀号着缓缓远去。

    三人本想松口气,可是头顶上那种可怕的咔咔声还是不断传来,赵登峰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一寒。

    这老爷吉普车虽然破烂,底盘可不轻,这么倒扣着,只怕是钢架不能承受底盘自重了。待会这大块铁架子压下来,自己几个人岂不是要肉饼?(

119-猎狼人传说

    这老爷吉普车虽然破烂,底盘可不轻,这么倒扣着,只怕是钢架不能承受底盘自重了。待会这大块铁架子压下来,自己几个人岂不是要肉饼?

    他勉强一使劲,用扳手死命支起一点点底盘,厉声吆喝白翦翦和张健:“都过来帮忙,把扳手撑直!”——只要这扳手能立起来,虽然只有不到一尺的空间,也足够三人喘息了,待会想办法刨刨周围的土壤,多半能够爬出去。

    两人答应着,配合赵登峰一起干活。赵登峰和张健拼命上抬车底盘,白翦翦则一点一点扳正那扳手。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赵登峰心里一凛,如果是草原狼群又回来了,这可够瞧的……把扳手放下,几个人无疑是死路一条,但扳手就这么立着,那野狼身量本来就低,很容易就能钻到车下面,只怕三人不够群狼填肚子的!

    张健沉默一会,含糊不清地说:“脚步很单,就算是狼,也只有一匹。狼群没道理散伙的,我觉得是个人——”

    可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这三更半夜,黑乎乎的大草原上,怎么可能有人忽然来到。

    赵登峰干笑一声:“人?这么荒郊野地的,怕是鬼都没有一只!”

    张健面色微变,欲言又止。随着他干巴巴的笑声,那脚步越来越近了。

    三人忽然觉得,那还真是人类的脚步声。

    就这么略一分神,白翦翦手一抖,扳手略为一歪,差点就彻底滑下来,赵登峰连忙奋力朝上撑住,大叫:“翦翦,别走神啊。”

    白翦翦满头大汗地说:“不行,使不上劲儿!”、

    赵登峰直叫要命,眼看着扳手一寸一寸滑歪,车底盘就要彻底扣下来,三人忽然都有种绝望的感觉。如果被车底盘砸死,这死法也太郁闷了吧?

    忽然,双臂压力一轻,借着冷月清光,赵登峰忽然看到车沿多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就这么一用力,硬生生把车底盘提高了一点点。三人得了助力,精神大振,一起喊着劳动号子,慢慢把扳手垫正,总算腾出一点空间。

    赵登峰松了口大气,没口子道谢。“这位大哥,您真是当代活雷锋,救人于水火之中,我太感谢您了,等我爬出来,一定给您单位写致谢信,嗯,还要送锦旗!”

    那人轻声一笑,把手慢慢缩了回去。赵登峰心想这哥们劲儿真大,心里还挺仰慕的,于是又套近乎:“大哥您半夜还赶路可真辛苦,您不怕狼群吗?”

    那人笑笑,还是没回答,沙沙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赵登峰心里困惑,大声说:“大哥,真的有狼啊!不信您看这周围,这么多狼的尸体!而且大队狼群只怕还在附近呢,您真要赶路可要小心了!要不,您凑合着在车旁边跟咱们一起待一夜?”

    那人脚步微微一顿,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声音低哑含糊,赵登峰使劲捅了捅耳朵还是听不清楚。那人还是缓缓离去了。赵登峰还想招呼劝阻,忽然张健一伸手,哆嗦着阻止了他。

    “怎么?”

    车厢下面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张健的脸色,只是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本来就下巴带伤,这时候越发口齿不清。两人好不容易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刚才这个人帮我们抬车,手离这么近,你们,你们谁看到他的脚了?”

    白翦翦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脱口道:“你,你说什么?”

    张健幽幽道:“你们说,如果没有脚,他是怎么使劲的,才能帮我们抬起这汽车底盘?刚才我越想越发毛……说啥也不敢留他了。”

    赵登峰心里一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忽然听到清脆的咯咯声,知道是白翦翦的牙齿在发颤,于是毛着胆子说:“没事,不管人家是啥人,人这不是帮咱们吗?否则,否则这底盘一家伙压下来,我们就变成他的同类了!所以这还是一雷锋啊!“

    白翦翦想想也是,似乎没这么发毛了,顿了一会,细声说:“其实刚才我心里也嘀咕。我看清楚了他的手腕的……“

    “他手腕怎么了?“赵登峰皱眉问。

    白翦翦哽了一下,很是勉强地说:“他手腕上——活像压根没有肉,我就看到一根白森森的骨头似的东西,上面还有牙印!我甚至觉得,那是一根被狼群啃过的骨头。当时我就吓蒙了,还以为眼花,不敢说什么。”

    这下搞得赵登峰也有点毛了。三人嘀嘀咕咕,又是哆嗦又是发冷的,挤成一团,心里明明是怕的,却说不好到底是怕狼群还是怕某种未知的草原神秘。好容易挨到天明,东方第一缕阳光透过草丛射到车缝里,赵登峰迷迷糊糊醒来,不禁欢呼一声,第一个从车下面爬了出来。然后帮着白翦翦和张健一前一后钻出来。

    才一起身,他不禁楞了楞。

    车蓬外不远处草地上,赫然躺着一只残破不堪的手套,里面套着一只腐朽的白骨,手腕上齿痕宛然。

    赵登峰傻了一会,对着那手套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大声说:“谢了,哥们!”

    张健一见那手套,面色微变,冲去过仔细分辨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是他?”

    赵登峰奇道:“是谁?”

    张健说:“这手套是狼皮做的,十分特别。十多年前,草原上只有一个人戴着这样的狼皮手套。他是孟不拉克草原最好的猎手,一辈子不知道杀掉了多少匹狼,大伙儿忘记了他的名字,就叫他猎狼人。”

    赵登峰忍不住看了那手套一眼,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问:“后来呢?”

    张健叹气说:“后来?大概是死了吧……有一次他半夜有事要横穿这一带草原,别人都劝他晚上不安全,他因为打猎技术很好,一个人骑着马坚持要走。然后……就是在这一带草地上一夜之间忽然堆积了三十多条狼的尸体,看手法都是他杀的。可是猎狼人和他的马都不见了,再没有出现过。有人说,是狼王为了给子孙报仇,亲自率领狼群围攻。他杀死了很多狼,最后还是被吃掉了……”

    赵登峰看着手套,心里不知道是敬意还是有点恐怖,不由得叹了口气。

    白翦翦忽然低声说:“如果这样,是不是他因为你杀死了狼王,所以特意帮忙感谢你?”

    赵登峰挠挠头,苦笑道:“不管怎么样,遇到了也是缘分。咱们好生挖个坑把这哥们的遗骨埋了吧。”

    张白两人纷纷点头称是,都觉得很应该感谢这猎狼人一番。于是赵登峰抽出那扳手,奋力在草地上挖了一阵,白翦翦张健两人也在一边帮忙,没多一会就挖出一个坑来。赵登峰忽然停下来,失声说:“不对,你们看——”他发抖的手指向坑中。

    白翦翦探头细看了一会,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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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半夜写这玩意还真有点发毛,虽然其实也没啥恐怖的,哈哈。(

120-被劈断的金面具

    张健听到两人大呼小叫的,有些纳闷,就说:“挖到什么宝贝了?”一说宝贝,猛地想起那金山的传说,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明知道这草原上的玩意儿不可能有啥新花样,他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大汗,眼巴巴凑了过去。

    ——赵登峰挖出来的东西,还真是个“宝贝儿”。

    那是半个做工精巧的微笑面具,用黄金和铜的合金铸成,虽然在地下埋了不知道多少年月,通体依然带着金光。

    让赵登峰和白翦翦震动的,却不是这面具材料的珍贵。

    面具虽然只剩下了一半,还是看得出长相和白翦翦非常相似……长得这么像的人,他们只知道一个,那是白国的公主,西丹帝国不为人知的皇后,神秘星河中的千年女神。

    那是白见翔。

    那张美丽的容颜,宜喜宜嗔的春风面,纵然隔绝了千年的血与沙,还是用某些固执而神秘的方式流传了下来。也许,这是赵墨的愿望吧?

    想不到经过吉尔吉斯斯坦的探险之旅,两人又在这辽阔荒凉的孟不拉克大草原再次见到她的淡淡笑容。

    这个昔日西丹帝国的崛起之地,到底留下了她与他的多少痕迹呢?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赵登峰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个面具的白见翔,比起敖包电影看到的白国公主要清瘦黯淡了一些,眼神脉脉,带着极幽怨的意思。

    白翦翦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金面具,注意到面具的断痕异常整齐,倒像是被人猛地一下用刀剑硬生生斩断。

    金铜合金质地坚硬,这面具又厚重非常,能一剑把面具砍成两半的人,倒是带着怎么样的力量和杀气呢?白翦翦忽然想到,普天下,胆敢如此做的人,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赵墨。

    她无意识地抚摩了一下面具的断痕,又蹲在地上比比划划地计算了一会儿,低声说:“断痕有个不明显的挠度,呈弧形,劈断这面具的刀,应该是一把长度超过1米、厚度在3厘米左右的弯刀。按照合金的密度来计算,这种刀的重量估计会超过80斤,要提起来都很费劲,能挥舞自如的人,只怕是神力非常。”

    赵登峰一震,脱口道:“赵墨的黄金弯月刀?”

    他之前虽然通过金匣书的翻译知道坚昆送了赵墨一把绝顶好刀,并无丝毫实证,连坚昆跟随赵墨创业这个基本论点,也缺乏实证,只好算作假设。如果能通过面具的断痕证明黄金弯月刀与西丹王朝的关系,那无疑对金匣书的翻译稿是个强力支撑。

    不过,现在赵登峰并没有心情庆祝自己可能的突破。他已经想到了黄金弯月刀劈断白见翔面具的可怕含义。

    这,似乎是某种凶猛不详的信号,类似割发代首的狠绝……千年前,他与她的最后决裂,是这样吗?

    赵白两人对看一眼,从对方迷茫的眼神中证实了都是这个猜测,顿时都有些意兴阑珊。

    张健看着黄金面具,小心翼翼吞了口口水,本想说什么,被赵登峰冰冷带煞气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实在不甘心白跑,犹犹豫豫半天,干咳着说:“赵兄弟,你找到金面具,这可发了笔小财。论说我们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战友了,你看……”

    赵登峰瞪了他一眼,笑嘻嘻问:“送你一扳手怎么样?”

    张健吓一跳,再不敢啰嗦。

    白翦翦歉然说:“张导游,这个金面具恐怕和我们的研究很有干系,否则送给你也没什么。真对不住……”想了一下,还是额外给了点钱,好歹把张健哄得眉开眼笑。

    赵登峰折腾一夜,也没了继续探幽的心情,说:“咱们赶紧想办法推车,修车,争取早点回去吧。”

    白翦翦沉吟一会,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有始有终,你之前对这位猎狼人许诺要埋葬他的手骨,咱们还是处理好了再走不迟。”

    赵登峰觉得她说得不错,但这个挖出黄金面具的地方说来也有点纪念意义,倒不好再用。于是用扳手另外挖了个坑。

    没挖多深,他心头一阵狂跳,惊诧地揉揉眼睛,低声说:“好像还有东西。”

    这下连白翦翦也跳起来了,失声问:“什么?”张健更是赶紧凑了过来。

    赵登峰却已从土里刨出锈蚀斑斑的铁器一角,看形状像是什么武器,张健看得一好奇,忽然起了贪心,伸手用力一拽,赵登峰还没来得及喝止,那铁器已经被硬生生扯出来了半截——原来是一具锈蚀的铁弓,上面宛然还雕刻着什么文字。

    赵登峰对这形状的文字实在太熟悉不过,大声说:“果然是西丹文字!”

    张健本来以为还有啥好东西,挖出铁弓不禁很有些失望,一撇嘴说:“这种东西,我从小在孟布拉克别看过太多,有时候下一场雨都能冲出一些这类兵器。一点不稀奇。还是刚才的金面具是个值钱货!”

    白翦翦细看了那铁弓一会,说:“西丹帝国因为吸纳了王吉刺部、白鞑靼之类北方游牧民族,用兵编制和蒙古人差不多。这好像是千夫长以上品级的武官才能用的上好铁弓,铸铁的比例挺精纯的,隔了这么多年还初具形状。看来这一带是当年赵墨大军的密集活动区啊。”

    赵登峰兴致勃勃的说:“等这一趟忙过了,咱们申请一个国家基金项目,好生在额敏县蹲点,发掘本地的西丹帝国遗迹吧!”随即想到自己这么一路跑下来,只怕早就被考古研究所开除了,所谓大规模发掘只怕是谈不上了。他有点郁闷,轻轻叹口气,另外挖个坑埋葬了猎狼人的遗骨,对着这个无声无息的神秘恩人鞠了躬表示感谢。

    三人费了老大劲儿还没搞好这老爷车,正在郁闷,远方有大客车路过,赵登峰欢呼起来,又蹦又跳又挥手,好歹把车拦下来。三人狼狈不堪上车一看,原来是喵喵美女带的旅行团。这下都是老熟人了,顿时欢聚一堂,赵登峰留个心眼,藏好了金面具,只说起晚上遇到狼群的事情,听得漂亮的小导游目瞪口呆,看着赵登峰一脸都是崇拜。

    赵登峰被美女这么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也有点得意,正在飘飘然,忽然觉得白翦翦沉默异常,他顿时警觉过来,一把拖过白翦翦,把她搂在怀里继续他的吹牛大业。

    白翦翦有点勉强地被赵登峰搂在怀中,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就这么回到县城,告辞了美女喵喵和张健,赵白两人找了个旅馆暂且住了下来,打算休整一天再去喀什。

    不过赵登峰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睡了一下午,又是精神抖擞,拖着白翦翦要逛街压惊。白翦翦本来就温柔,见他对少数民族的县城挺好奇的,也就无可无不可跟着出门了。

    转了一下午,品尝了一大堆民族小吃,赵登峰拖着白翦翦到处乱晃,美其名曰饭后消化,正好路过一个看着有点残破的电影院,还挂着一大横幅,写着“额敏县政府祝贺天山电影制片厂《草原雄鹰》隆重上映!”,旁边飘着两热气球,瞧着挺隆重其事的。

    赵登峰看得有趣,凑过去看那电影海报。背景却是皑皑雪山,一个穿着披风的清瘦人影郁郁独行。前景是一把闪耀着寒光的金色弯刀,刀锋滴血。

    赵登峰看得失笑起来:“这不是文不对题嘛?电影叫做草原雄鹰,这不是又没有草原又没有老鹰?”

    可白翦翦看了却很来感觉,沉吟一下,居然说:“要不,咱们去看看吧,反正也很久没看电影了。这海报瞧着挺……嗯,特别……”

    赵登峰自然依着她,虽然觉得看电影挺无聊,还是乖乖买了汽水和爆米花,打算和白翦翦享受一下两人世界。

    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了,屏幕上大幅的雪山场景,当真是气势磅礴,随着滚动的字幕飘起一阵歌声。

    “我的去处是故乡。

    家乡明月美,更胜此处青草香。

    马蹄踯躅马力伤,我的归路远又长。

    苍鹰击翅向长天,鲤鱼欢跃在波浪,

    我的神啊,我的灵魂只能在故土守望;

    雪山日出雪野彷徨,旅人流浪天涯渺茫。

    愿得故乡的白雪,将我身躯永远埋葬。”

    赵登峰心里麻了一下,脱口说:“《神誓》?这电影的主题歌居然是《神誓》?”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他一听到这曲调,心里就活像被人电了一下,又痛又麻,难以名状。

    白翦翦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分明也有极明显的感受,低声说:“神誓?真没想到……”(

121-电影《草原雄鹰》

    随着镜头逐渐推进,天际飞驰而来一彪轻骑兵,摄影师的画面感处理得有些毛躁,大约是为了表现朝气蓬勃的正义之师感觉,军队始终是迎着阳光奔驰的,虽然看不清面目,还是觉得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赵登峰看得嘀咕了一声,说:“瞧这精气神儿,整个一人民解放军啊!不愧是威武之师正义之师……”

    白翦翦听得笑了笑,瞪了他一眼,说:“很多电影的军队还真是请当地部队帮忙客串的。别说这个了,什么《三国演义》啊,《水浒传》啊,《汉武大帝》什么的,莫不如此。只不过这片子的军队是拍得有点夸张,这么正气凛然的构图采光……”

    她正说着,忽然觉得不对——不管是蒙古人还是赵墨的白国大军,莫不是自东先西开始他们的征服之旅,怎么会出现这种迎着初升太阳行军的场面?那可是朝着东方进军!历史上有这样的东征部队吗?看这些将士的打扮,都是隔绝千年的人物造型了,如果说是近代的蒙古族东归,那时间也对不上啊……

    白翦翦是个考据癖,一旦发现行军方向的怪异之处,顿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赵登峰见她默不吭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白翦翦嗯了一声:“老赵,你说这是什么军队啊,东向进军,好奇怪。”

    赵登峰哈哈一笑:”管得那么多,看个电影你还琢磨,翦翦你累不累啊?”见她半仰着头,鼻尖微微翘起,皱眉苦恼的小样儿挺可爱的,赵登峰忽然一阵心痒痒,侧头在她挺俏的鼻尖舔了一下。

    白翦翦正在想事情,冷不防被他吓一跳,本想打他,见他眼中跳脱之色,忽然就噗嗤一笑了,轻轻嘀咕:“无胆鼠辈,要亲也是用嘴,谁作兴咬鼻子的。”

    赵登峰难得风骚一次,不料被白翦翦看扁,十分郁闷,正想重新振作,不料白翦翦轻轻侧过脸,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啄。这下赵登峰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公共场合,咳咳……”

    白翦翦瞪他一眼:”刚才是谁偷咬我鼻子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正在肉麻当有趣的当儿,赵登峰无意中瞟了一眼屏幕,忽然一下子坐直,沉声说:“翦翦,快看。“

    随着长镜头切换,赵登峰终于看清了为首骑士的脸,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首领佩戴着一把金色弯刀,身形刚健清瘦,面目却是俊美冷酷的。镜头随即给了他一个大特写,伴着苍凉豪放的神誓歌声,首领一双锐利的眼中似乎有冰与火在一起凄烈地跳动着,让人觉得这个人的灵魂也是沸腾煎熬的。

    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他在不顾一切地狂奔追逐着什么呢?白翦翦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有些接近恐惧、伤心和绝望的奇怪感受,恍惚中自己就是那个被苍鹰追逐的无力猎物。

    杀气腾腾的狂奔之中,她看到面无表情的男子眼中泛着冰亮的光,像刀锋的亮色,也像流水的反光。

    白翦翦忽然被他这种神情弄得心里一阵发闷,暗想:这个人,是不是在伤心难受呢?

    神誓的曲调越来越凄厉,白翦翦感到喘不过气。可她的眼睛却无法离开屏幕,活像灵魂被什么致命的东西死死钉住了。

    镜头迅速推进,阳光不知何时淡去,前方层云渺渺,异常萧杀,渐渐出现一道清瘦孤独的剪影,策马独行天涯。

    那骑士的长发被狂风吹出了风帽,飘拂不定。赵登峰不禁轻呼一声:“是个女子……”他心头犹如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登峰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屏幕。

    那首领发现前方女子,忽然大喊一声,因为是维吾尔语的电影,赵登峰不明白他们对白的含义,只是觉得那句话的口气太忧伤太痛苦,禁不住又握紧一下拳头。无意中一侧头,看到白翦翦脸上惊惶迷茫痛苦交织的神色。赵登峰心里一动,紧紧握住她冰凉汗湿的手,低声说:“只是一场电影而已……”

    男子凌厉的喊声在风中飘散,前方的骑士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首领有点恍惚的眼神看着前方,催鞭更急,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他的衣服是深色的,这时候胸前却渗透出明显的暗黑,活像被什么侵湿了。大概是血吧。

    赵登峰皱皱眉,有点不快的说:“妈的什么狗血剧情,还真的吐血不成?”

    想了想又找了个嫌弃的理由:“还是维吾尔语的,反正看不懂,咱们别看了。你说是吧,翦翦?”

    白翦翦没作声,赵登峰便拖起她出了电影院。一路上白翦翦始终沉默不语,赵登峰就说:“这电影真奇怪,明明就是男人追老婆,还草原雄鹰呢?”

    白翦翦低低嗯了一声,赵登峰觉得她懒洋洋活像走不动似的,眼看电影院挺冷清也没啥人注意,就说:“累得走不动啦?我抱你?’

    白翦翦又嗯一声,没说什么。

    赵登峰果然抱起她,顺口抱怨:“羊肉串吃多了啊?翦翦,我都要抱不动你了。”转念又贼溜溜地笑笑:“不过有点肉也好——”白翦翦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做声。

    赵登峰觉得这妞儿始终不吭声也挺奇怪的,笑着低头说:“这电影真不好看,咱们这回做什么去?”

    这一下忽然愣住——白翦翦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他觉得胸口凉飕飕的,衣裳居然被弄得湿糊了一大片。

    那是泪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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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介绍:
他,到底是山地作战之王,是东方的汉尼拔,是去国怀乡的孤臣孽子,是杀妻杀子的铁血枭雄,还是对白国公主情深一往的忧郁男子?
金匣传书,忠实记录了千年前的传说。崇文公主的生死之约、东关王女的战阵煎熬,亡国皇帝的恩怨情仇……曾经一度,他们的战功与杀戮、传奇与爱情,都成了历史烽烟中的神秘传奇,只有不改的深情留在金匣书上,得以重见千年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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