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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txt下载     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Shanishiy钢刀的故事

    赵登峰是个人来疯,考古不怎么样,和人套近乎倒是一整套。没多久就和莽老板打得烂熟,两人称兄道弟,十分得趣。莽老板敬他是个文化人,每天扎帐的时候很喜欢听赵登峰讲古下酒。

    说也奇怪,赵登峰认真做学问那不成,说起西丹旧事倒是头头是道,没有的也被他说成有的,有的自然加油添醋,把莽老板听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化身千年前的西丹武士,立下成吉思汗一样了不起的战功。

    白翦翦听得闷笑不已,有次忍不住说:“赵登峰,你能把自己都不懂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这本事可奇怪大了。”

    赵登峰一瞪眼:“那也难说,你不是说我做梦都做得特学术吗?可见我天生就是研究西丹王国的人才!搞不准我是西丹啥大将投胎呢!”

    白翦翦吃吃地不住笑:“拜托,你别说你是赵墨投胎就是了。瞧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儿……嘻嘻……”

    她和赵登峰一起长大,互相刻薄取笑起来,那和一日三餐似的。赵登峰自然不介意,脸皮红都不红一下就过去了。莽老板却代他不服气起来,大声说:“小姑娘,哪有这么糟蹋自己男朋友的,你这小赵也是,这损话你也听得惯,以后一定是个气管炎!”

    赵登峰一愣,本想分辨两人不是那种关系,莽老板却拉着他说:“得,我教你点真功夫,免得你媳妇取笑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可是咱老莽家的祖传功夫!”

    他一乐,就拉着赵登峰要过两招,一定要教给赵登峰。赵登峰不知道那高招真不真,就看莽老板的手大得蒲扇似的,哪里敢领教,本想推辞,当不起莽老板厚意,只好硬着头皮做靶子。

    莽老板喝了点酒,脸越发紫红,人也越发精神,几下爬到帐篷不远处的大树上,折了根长长的树枝,去掉零散枝叶,就像一根微微弯曲的棍子,大概一米多长。莽老板笑呵呵地说:“你别怕,我教你的是刀法。这里没有刀,只好用棍子凑合啦。”

    白翦翦一听刀法就愣神了,再看那根木棍的长度和弯曲度,一下子叫出来:“长3英尺,曲14cm!Shanishiy钢刀!莽老板你要教的是阿拉伯武士的刀法?”

    莽老板见她神神道道的样子,挠挠头解释:“这是祖辈上传下来的格杀高招,听老人说是当年莽族人的祖先跟着蒙古大军攻打云南的时候带过来的。”这下连赵登峰也跳了起来,赶紧恭恭敬敬请教莽老板这刀法的来历。

    莽老板见两人都发呆,也好奇起来,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赵登峰便解释起阿拉伯弯刀的传说,莽老板越听越吃惊,拍着大腿不住叫奇,跳起来顺手举起木棍比划了几下。

    白翦翦虽然外行,也看出了他这套刀法似乎以劈砍为主,适合高速运动下利用冲击力作战,摆明了是骑兵使用的马战刀法,不由得纳闷不已。

    她若有所思,低声说:“难道西丹王国覆灭之后,西丹国人加入了蒙古军?可他们怎么会阿拉伯弯刀?”

    赵登峰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阿拉伯弯刀威力太大,赵墨索性仔细研究改良,作为西丹军队的杀手锏?”

    白翦翦摇头说:“那很困难。我看阿拉伯文献记载,Shanishiy钢刀是用印度特产的乌兹铁矿冶炼,能同时满足硬度和柔韧性的要求,作战威力巨大,在冶炼配方和复合锻造方面都有一些神秘的技巧,连矿石原产地的印度人也制造不出同类的钢刀。当时,拥有乌兹钢刀的骑兵被视作不可战胜之勇士,身份贵重。Shanishiy钢刀的配方和实战刀法是阿拉伯武士的不传之谜。”

    赵登峰向来不爱看书,遇到这种时候只有闭嘴听她一个人嘀咕,果然白翦翦想了一会说:“我还想到一个可能性,据说蒙古西征时候抓了不少西亚的工匠和士兵,蒙古骑兵的弯刀术吸收了一些西亚的技巧。也许莽哥的祖传刀法就是这么来的,倒不见得是赵墨那时候的东西。”

    这下可好,她又把自己的前言全部推翻了。赵登峰听得哼了一声,心想女人就是女人,逻辑思维能力大有问题。不过他可不敢当面说,免得被白翦翦唾弃他不学无术。

    虽然赵登峰脸皮厚,被别人鄙视没什么,被白翦翦鄙视,脸上没什么,心头不知如何还是有点不是味道。偏偏这女人从来不把他当回事,赵登峰不免有点郁闷。

    心里正嘀咕,莽老板已经抢先帮他说了出来:“得,你这女娃,正面反面你都说了,就没一句干脆话!”白翦翦一愣,笑一笑不作声,却斜了赵登峰一眼,赵登峰赶紧绷着脸表白自己很无辜。

    莽老板见气氛有点尴尬,笑呵呵地说:“没准这刀法还真有点名堂。咱家祖上还传下了一把上好的弯刀,听说有什么秘密,不过上千年下来,列祖列宗都没看出那把刀有啥古怪。这趟货跑下来,你们要是有空,到昆明我家里去瞧瞧那刀。”

    白翦翦越听越玄乎,连忙点头称谢。赵登峰更是兴奋起来,大声说:“秘密?说不定就是西丹王国的秘密,赵墨失踪的秘密。或许那把刀会帮我们找到西丹王城的真正位置?”

    莽老板一听乐了:“真这样,我就把它捐献给故宫博物馆,或者西安兵马俑博物馆!咱老莽家也有面子!”

    虽然赵登峰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想起来云南时候那个怪异的梦,总觉得赵墨和阿拉伯世界的联系比他想像的还深很多。似乎,这位王者征服了一个文明,但也受到这个文明的巨大影响。阿拉伯的秘密怎么变成了西丹后代的秘密,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可他想不明白。

    一行人慢慢在雪路走了好几天,总算到了德钦。司机老和投奔当地熟人去了,留下白赵两人和马帮结算费用。马队要忙着下货,莽老板本打算和两人分手,耐不住赵登峰三说两说,白翦翦又莽哥莽哥地多叫了几声,再加上莽老板本来也和两人混出了感情,索性一拍大腿:“得,我带你们去阿家村。”

    两人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莽老板把生意托付给马帮的人,三人在德钦住了一晚上,准备了一些必要的干粮和家当。眼看马儿已经走疲掉膘了,就又换了三匹矮小精神的滇马。次日一起沿着雪道,往阿家村进发。

14-第一次亲切混帐

    阿家村坐落在梅里雪山深处的明永冰川之侧,头顶藏族八大神山之首的卡瓦博格峰,相隔不到一百里就是暴走驴心目中的圣地、大名鼎鼎的雨崩村。但阿家村的地势实在太险,最强悍的驴行客也就能到达上雨崩的中日联合登山队大本营而已,很少人听说过阿家村是什么地方。

    莽老板虽然说跑货去过一次,一提起阿家村的道路还是直摇头。他向来嘻嘻哈哈,难得一回脸色这么严峻,白赵两人看着都有点心虚,估摸这一路不知道又该怎么惊险四出。

    等赵登峰亲自领教了才觉得,莽老板肯跑这一趟,实在够义气。一路上果然道路险峻,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悬崖,瞧着落差超过两百米,如果摔下去大概没戏了。因为是冬季,雪下得很大,马匹每走一步,马蹄都陷下快一尺深。莽老板怕马儿不小心踩到乱石缝折了腿,不敢走得太快,只好小心翼翼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正走着,风越来越紧,天边的乌云也变成了滴血似的颜色,雪花飞舞密集。莽老板神情越发沉重,说:“不好了!瞧着要变天啦!小心遇到雪暴!这天气赶路,体温下降过快,很容易冻死。咱们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扎营。”白赵两人赶紧点头。

    不一会,雪下得越来越大,活得像白晃晃的小刀子似的,一片一片往人脸上扎。白翦翦虽然不大叫苦,也忍不住把衣服的风帽扎得更紧,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赵登峰被风雪刮得脸上火辣辣的,倒像是喝了老北京的烧刀子酒,果然是又痛又快,忍不住嗷嗷大叫。

    莽老板变了脸色,止住他的怪吼,低声说:“别叫!别看这山壁面上是积雪,下面可是松碎的风化石,偶尔风一吹就塌下整丈宽的雪面,碰到人脑袋上绝对砸死一个算一个。你这么吼很容易震动积雪,搞出雪崩……”

    赵登峰吓一跳,赶紧闭嘴。白翦翦也吓得瞪了瞪眼睛。正说着,前方一块雪面缓缓松塌,三匹滇马长嘶着赶紧掉头就跑。大块大块的积雪夹裹着岩石,轰隆隆滑了下来,就像一张沉重巨大的盖子,呼啸着飞快地从天空压落。

    白翦翦个子小,骑的马儿最矮,跑得略慢,被雪中夹裹的石头砸到后腿,悲嘶一声,脚一软跪下了,被大石一冲,呼碌碌向着悬崖滑去。白翦翦惊叫不绝,一下子被摔飞出去。

    赵登峰想也不想,赶紧伸手抓她衣服,就听撕拉一声,白翦翦的冲锋衣被他抓烂,人幸好被拖了过来。赵登峰把她紧紧捂在怀中,拍马狂奔。莽哥一直打马牢牢跟在旁边,眼看两人没事,松了口气。一直跑过一个弯道,眼看石壁下滑的势头止了下来,三人这才停马。

    赵登峰一边打哆嗦一边问:“老白……翦翦……没事吧?没事吧?”边说边心惊胆战地摇了摇她,看她不说话,赵登峰心里一酸,差点哭出来了。

    白翦翦半天才回过神,慢慢晃动一下脑袋:“啊,没事。”风一吹,破碎的冲锋衣灌入大量寒气,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看到她的马儿已经被摔死,悬崖下面满地的红雪。她不知怎么的,忽然眼眶一热。泪水刚冒出,就在睫毛上结成了冰花。

    赵登峰向来看到她都是笑嘻嘻地镇定自若,这么难过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心里一紧,赶紧捂住她的眼,不让她看那匹血淋淋的马尸,故意开玩笑说:“别怕别怕,要死也是我冲锋在前。总之我一定誓死保护你回家,平安交给你老娘。”

    白翦翦身子一动,似乎想反驳,却终于没说什么。莽老板咳了一声:“好了好了,都没事就好。赶紧走,找地方扎营去!”

    于是白赵两人共乘一匹马,三人心惊胆战走过那块雪崩区。就这样,第一天费尽力气,只走了不到50公里,莽老板挑了个稍微平坦避风的林间空地扎营。

    白翦翦的帐篷和行李都跟着马儿摔下悬崖了,赵登峰本想把自己的帐篷让给她,自己和莽老板打挤,不料他老兄大手一挥:“这一带野兽多,冬天没吃的,都候着开胃呢。我自保没问题,你女朋友就难说了。你们反正在耍朋友,索性一起混帐吧。万一遇到野狼,你也好保护她。”

    赵登峰一愣,问:“什么混帐啊?”

    莽老板嘿嘿直乐:“笨。男女睡一个帐篷叫做混帐。这是俺们马帮的行话,现在那些驴行客也流行这么说,亏你还自称暴走驴,这都不知道。”

    赵登峰一下子红了脸,白翦翦倒是笑了笑:“好吧,混帐就混帐。要有野狼来了,我先拿老赵你凑数。反正你肉多。”她说得自然,赵登峰嘿嘿一笑,也没那么尴尬了。

    他想起白天的险情,再不敢轻忽,也觉得还是混帐好。反正这么多年下来,他早把白翦翦看熟了,他绝对不会为了这个干巴巴的女人变身色狼的,反而可以为她防范野狼呢。

    等收拾停当,天色已经黑了,三人生了一堆火取暖,凑合吃了点东西就钻进帐篷睡觉。赵登峰上次收帐篷的时候有点粗心大意,有个烧出来的小洞直穿内帐和外帐,灌入丝丝寒气,也透入明净的星光。

    白翦翦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大男人“混帐”,虽然装得毫不扭捏,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透光的小洞,看到墨蓝的天幕上星光灿烂,就像镶嵌着无数细碎银砂的墨玉盘,空灵而神秘。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真美……”

    赵登峰其实也没睡着,顺口问:“什么?”

    白翦翦低声说:“星光真美……我以前从没想到过,这么多的星星,这么美的夜空。”

    赵登峰性格粗放,倒没看出有啥美不美的,反而被透进来的寒风刮得缩了一下脖子:“是吗?唔……睡觉吧……”

    白翦翦却睡不着,恨恨推了推他:“懒虫,先别睡,你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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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梦中人,熟悉的眼神

    赵登峰懒洋洋打个哈欠:“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好看。他们是一直存在的,恒古不变,照应古代的兴亡,也照应我们……”白翦翦若有所思地说。

    赵登峰迷迷糊糊说:“你真能想。”

    白翦翦见他始终半瞌睡状态,也有点没劲了,说:“算了,你不懂。”叹口气,翻身打算睡觉,却还是嘀咕了一句:“我想以后有个带玻璃花棚的房子,让我可以在星光下睡觉,就和今晚一样……”

    赵登峰嗤之以鼻:“小女人梦话。”打个哈欠又接着睡觉。

    白翦翦扫兴得不想说话,没多会听到赵登峰鼾声响起,不由得苦笑:“真是猪变的,这么快睡着了。”

    她白天受了雪崩的刺激,当时几乎吓傻了,事后却很兴奋,怎么也睡不着,由得赵登峰打鼾,她却对着小洞透过的淡淡星光发呆。

    星光年年相似,今人却不复前尘。白翦翦不明白是什么神秘的力量把金匣书带入她和赵登峰的生命,只是感到,自己的心情已经深深卷入了这个古国。

    忽然,赵登峰的鼾声停下了,他呼吸急促,从木乃伊式睡袋里挣扎着伸出手臂,胡乱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受到极大的煎熬。

    “呵……不对……不……信呢……我再看看……不会的……”他破碎地叹息着,呼吸越来越紧张,忽然凄厉地大叫一声:“信呢?你竟然骗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干吗干吗?诈尸啊?”白翦翦吓了一跳。

    “啪!”昏头转向的赵登峰被白翦翦狠狠揪了一下脸,猛地痛醒过来,迷迷糊糊说:“信……”

    这声音完全不像赵登峰平时的口气,温柔悲伤得足以令多情女子为之心碎,可惜对方是不解风情的白翦翦。

    星光下,白翦翦猛然看清了他的脸,吸口寒气。他脸上闪耀着淡淡的银光,她看清楚了,那是泪水。

    她从未想过开朗的赵登峰脸上会出现这么强烈的痛苦,甚至可以说悲痛欲绝。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白翦翦皱起眉头,用力摇了摇他:“快醒醒,你作恶梦了。”

    赵登峰迷糊一会才醒过来,叹口气:“啊?原来是梦。”猛然缓过来,很庆幸的样子。

    就在这时,莽老板也被惊动了,爬起来说:“怎么啦?”

    赵登峰赶紧解释:“没事没事,我做恶梦而已。”

    莽老板嘀咕一声:“白天吓到了吧?年青人就是胆子小。”倒头又睡。

    白翦翦有点纳闷:“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这么古怪?”

    赵登峰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明白……我好像穿着古装,在一个帐篷里面。嗯,就是蒙古包或者类似的玩意,总之,我在里面看信,很多很多的信,有封信还带着长长的一截指甲,那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我看啊看啊,忽然好像想通了一件事,然后我……一下子很伤心……是真的很要命的那种伤心……我没法形容……总之我又和那天昏倒前一样,忽然心里要命地绞痛,绞得我都要不能出气了!我想叫,就是喊不出声,很绝望……”

    他说到后来,想起梦中悲苦欲绝的心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真是比地狱还可怕的梦境,他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白翦翦纳闷地说:“蔻丹指甲?是女人的信吗?”她想着那长长的血红蔻丹指甲,现在又是荒山野岭,不由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赵登峰已经缓了过来,低声说:“我不知道。不过,那指甲很漂亮,晶莹剔透,鲜红得血一样,大概是女人的。”

    赵登峰这个梦,意思好像很奇怪?本该留在美人玉手上的指甲,却出现在帐篷中,似乎是什么凶险的暗示吧?白翦翦被他寒碜碜的描述搞得不动声色地哆嗦了一下,心里暗想。

    过一会,她勉强笑了笑:“好了,只是做梦而已,没事的。咱们还是睡觉吧。”

    赵登峰点点头,却不肯躺下,出神一会,低声说:“翦翦,今天那匹马掉下崖的时候,我看到你哭了。从小到大我没见你伤心过……翦翦,如果今天摔死的是我,你会这么难过吗?”

    白翦翦一愣,说:“是啊,那马可真惨,不过我不是为了马哭的。我看到它就想,如果不是你拉一把,那么死在山下的就是我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可我从没这么接近死亡。”

    赵登峰点点头:“原来如此。”他就是奇怪,白翦翦从小就刚强,不是会心软掉泪的人,死了马匹照说她不会哭的。为自己哭倒是差不多。

    白翦翦脸一红,又是干笑一声。

    赵登峰若有所思,闷闷地:“好了,睡觉吧。”默默钻入睡袋。

    白翦翦仔细想着赵登峰奇怪的梦,忽然想起那时他开玩笑的话:“没准我是个西丹大将投胎……”

    要是这样,赵登峰的怪梦说不定和西丹古国有点联系呢,那可有趣了。

    噩梦的痕迹远去了,只有淡淡的星光还是原来的样子,或者也是一千年前的样子吧。

    也许在一千年前,赵墨经历过同样的星光,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思念他的故国,还是策划下一次战役?

    不知道赵墨是不是来过云南,否则怎么传下阿拉伯弯刀术,还有阿家村的小书碑。白翦翦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点好奇赵墨到底是怎样的人。

    因为道路艰难,一行三人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才在傍晚时分到达阿家村,这是一个位于明永冰川冰斗附近的小村庄。因为隆冬腊月的缘故,显得有些萧索,家家关门闭户,整个村子寂静无声。

    冰凌,枯树、土墙,矮屋,纠缠的古藤,积雪的小路……一切真实而虚幻。在梅里雪山壮丽的落日照映下,阿家村就像一个陈旧昏黄的投影,真身却还是存在于某个未知的古老时空。

    白翦翦几乎被这种奇怪的安静震慑了,低声说:“难道村里没人?”

16-阿家村·小书碑

    因为道路艰难,一行三人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才在傍晚时分到达阿家村,这是一个位于明永冰川冰斗附近的小村庄。因为隆冬腊月的缘故,显得有些萧索,家家关门闭户,整个村子寂静无声。

    冰凌,枯树、土墙,矮屋,纠缠的古藤,积雪的小路……一切真实而虚幻。在梅里雪山壮丽的落日照映下,阿家村就像一个陈旧昏黄的投影,真身却还是存在于某个未知的古老时空。

    白翦翦几乎被这种奇怪的安静震慑了,低声说:“难道村里没人?”

    莽老板笑了笑:“天太冷,大伙都躲在家里御寒吧。”他忽然撮起嘴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声音明亮尖锐高亢,在高空中久久盘旋不下,倒有点异族曲调的意思。

    随着这声奇怪的呼哨,死气沉沉的村庄忽然有了轻微的响动,呀地一声,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缓缓打开了木门,一张黑红色的小脸蛋从门缝探出,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看到莽老板,那双眼睛一下子闪亮着笑意。

    一个男孩子欢呼一声,冲了出来,呼哧一下,像小皮猴似的赖到了莽老板身上。莽老板“哎哟”一声,笑呵呵搂住了男孩。

    几乎是随着这声欢呼,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男女老幼纷纷拥到村口和莽老板打招呼。他们的话带着某种奇怪的语调,赵登峰左右听不懂的,眼看莽老板大受欢迎,他只好一边傻笑发呆作陪,抽空问白翦翦:“你不是学过民族语嘛?这是什么话?”

    白翦翦眼中闪闪发光,专心听着众人的交谈,好一会才回过神,脱口道:“奇了。”

    “怎么?”赵登峰有点纳闷。

    “有点像蒙古语,我勉强能听懂三四成,不过仔细听也不太对。总之,有很明显的宾语前置现象,这属于阿拉泰语系的蒙古或通古斯语种没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西丹流传的零星典籍来看,他们属于阿拉泰语系,虽然具体语种有待考证……而云南当地属于典型的汉-藏-缅语系的藏-缅分支,和他们的说话特征截然不同。”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忽然抓紧了赵登峰的手,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没错,看来这阿家村很可能和消失的西丹帝国有关!”

    赵登峰楞了楞,顿时又惊又喜,难到还真让他们找到了西丹帝国的一支后代?那金匣书就破解有望了!

    这时候莽老板和那群村民聊得正好告一段落,一把拖过赵登峰,大声说:“来,给大家瞧瞧,这是我好朋友,小赵,这是他没过门的媳妇!”这次说的却是汉话,那些村民居然纷纷点头。

    白翦翦啊了一声,有点窘,却又不好说什么,赵登峰赶紧分辨,结结巴巴了几句。见众人笑嘻嘻看着他,神情有点暧mei,他忽然一愣:“啊,你们都听得懂?你们不是说蒙古话吗?”

    那个黑红脸蛋的男孩笑嘻嘻地说:“小赵好,小媳妇好!我叫阿尔金。”俨然人小鬼大的样子。见赵登峰愣住了,眨眨眼解释:“爸爸他们夏天下山卖货要和汉人交道,当然听得懂。加上学校也要教普通话——我们这里也读书上学的,我现在小学二年级,会写好几百个生字了!”口气很是得意。

    赵登峰又楞一下,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就听白翦翦问:“小朋友,你会这么多汉字,真聪明。那你会不会你们阿族自己的字?写给阿姨看看,好不好?”

    阿尔金茫然摇摇头:“自己的字?我们……都是用汉字啊……”

    赵登峰心一沉,忽然明白刚才不妙的感觉是什么,和白翦翦对看一眼,低声说:“土改分流……几百年前大概他们就不用自己的文字,失传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历史上有多少王国和文明是这么默默消失在时间的长廊中呢?西丹,这个发源于中土、尘封在西亚的古老帝国,它的辉煌,怕是只有风沙最明白罢。

    正在沮丧,莽老板大力拍了拍赵登峰的肩膀:“好了,有啥事过会再说。我和阿尔金家里特熟,咱们歇他家。”

    三人安顿下来,赵登峰还是念念不忘阿族文字,磨着要阿尔金带他们去看那个小书碑。还好拿糖一哄,小家伙就乖得很了,蹦蹦跳跳带路。

    小书碑果然在村口,只是被枯藤长草掩盖,瞧不大出来了。阿尔金几下扯去覆盖的植物,露出黯淡斑驳的碑身,以及苍劲有力的隐约刻痕。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朔风呼啸,彤云欲染,血红的残阳让小书碑也染上一层暗红的颜色,碑上阴影若明若暗,就好像沾着一块一块的勇士战血,隔了千年的时空,突兀地出现。

    白翦翦一看书碑,低叫一下,现出骇然之色!

    她还来得及没说什么,赵登峰突然闷哼了一声:“金匣书,是金匣书的那个笔迹!”

    一种激扬的血气忽然从他的肺腑里炸开,复杂得无法化解的某些情绪,利刀般刺透了他的灵魂。

    是豪情?

    是悲伤?

    是杀气?

    还是千古以来的惆怅?

    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惊心动魄的程度,只能吃力地按紧了胸口。耳边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战鼓声和某种宏大而奇怪的声音。

    轰隆隆——轰隆隆——那是千军万马在呼啸奔腾……

    眼前似有闪电般的白光在迅疾暴烈地飞旋,带着霹雳般的风声,所到处炸开一蓬蓬艳丽的弧形。他猛然看清,那不是闪电,那是刀,弯刀,染血的阿拉伯弯刀!

    黑夜中,无数银白刺目的弯刀伴着骑兵沉重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来,那却是最锐不可当的一把,荡过滚滚人头,冲破涔涔染血的黄沙,直劈向自己。

    赵登峰猛然一声大吼:“杀啊!”

17-东关王

    金匣书初译稿No.7译者:赵登峰2005/1/20

    因为当初朝廷廷辩时候战和两派对抗十分激烈,我担心被朝中其他势力狙击,于是和方逸柳、严昊等人都换了平民装束赶路。到达青龙州的黄羊峡谷那天,看到尘土飞扬,黄羊群飞快地逃跑,远处大群的猎户在后面策马狂追,看到我们一行人,猎户们不住大吼招呼,我听不懂,不过猜他们要我帮忙堵截黄羊。

    我吃了一惊。黄羊奔跑速度堪称天下无双,我在白朝甚至没听说过能追上黄羊的战马,这些猎户居然能靠骑马追击黄羊,马术和马力都十分骇人。

    这是一群轻快无比的草原精灵,它们灵巧地绕过灌木和小树,在山谷中飞腾驰骋。我跟白铁绎打猎多次,可也没看到过这么大的羊群。黄羊转瞬间已经接近我们了,为首老黄羊呼呼喷着白气,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们这群可疑的人。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再不下手,猎户们的追赶计划就要落空!

    我连忙吩咐随从:“放箭!”当先飕飕连环两箭射出。我瞄准的是头羊,这牲畜十分狡猾,故意跑成曲线形,一跳就飞蹿过我们头顶,正好躲开我两箭,但我紧接着射出第三箭,老黄羊肚腹被箭速拖开,血花冲出几箭远。它又挣扎着冲出去几丈,哀鸣着倒下了。

    十来个随从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动作神速,也紧跟着放箭。方逸柳和严昊都身手不错,两人的箭几乎同时射出,跑得最快的几头大公羊应声倒下,又绊倒了紧跟着的十来头黄羊。黄羊群骤然失去头羊,又遇到这样的狙击,顿时大乱溃散,惊恐哀叫着,有的夺命狂冲,有的掉头逃命,那群猎户来得好快,掩上来乘机大力狙杀,一时间颇有斩获。

    为首一老一少箭无虚发,一箭射死一只黄羊。那老猎户尤其了得,一箭箭流水价射出,手足舒展,倒像是弹奏乐器一般,可每一箭都射中黄羊咽喉,正好夺命,却又不伤皮毛。我忍不住喝彩一声,也卖弄手段,飕飕飕三箭连发,一口气射倒三只。

    那老猎户吃了一惊,忽然大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当地土话,我为了这次的出使任务,特意学过青龙族的方言,可惜他说得太快,我还是没听太明白,就觉得他笑呵呵地似乎在称赞,于是朗声一笑,也对他挥挥手。

    一轮砍杀下来,所获颇丰。我们和众猎户也慢慢合龙了。严昊低声说:“不要和这些蛮夷贱民纠缠,咱们快走。”

    严昊出身豪门,自己又才干颇高,向来傲慢自许,哪里瞧得起这些蛮族草民。这次肯作副使到东关,也是皇帝要他积累威望,准备外放重任的意思。这人高傲冷酷,我对他印象向来不太好,摇摇头说:“这老汉十分了得,会一会何妨?”

    方逸柳向来随性,也说:“是啊,既然来了东关,多做结交决计没错。”

    边说着,我们和猎户越来越近。我注意到,这群人衣装破旧,连皮袍子都有些掉毛了,大概十分穷困,精神却很好,一个个高大彪悍。我想起他们追杀黄羊的身手,忽然有些骇然。白朝军营中也很难找到这么多好手,青龙州兵马之壮,比我想象的可怕得多。

    因为一起猎杀黄羊,众猎户对我们神情十分亲热。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更是围着我啧啧赞叹不已。为首一老一少两个猎户商量了两句,那个黑红脸蛋的青年猎户当先拍马上来,大声说:“你,好样的!我爹要送你东西,你要什么?”对我笑嘻嘻挥了挥手,说的却是汉话。

    大概是不熟悉汉话的缘故,他口气有点生硬,声音却十分清脆动听,让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这是个年青女人。

    看得出这群猎户境况穷困,我自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于是笑着一拱手,用青龙方言说:“谢谢老爹好意,过路帮忙,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要东西了。”

    那老猎户直摇头,大声道:“不,你帮我们打这么多口粮,一定要谢!”说着呵呵直笑。他和这年青女人一样是黑红脸膛,浓眉大眼,父女俩长得很像。老猎户瞧着五十多岁了,身形却和二十来岁的人一样挺拔精壮,双目炯炯,看上去很有威严。

    我眼看却不过他好意,就说:“老爹,咱们遇到就是有缘,本不该要什么东西,既然老爹要送,在下就厚颜索取了。老爹的箭术通神,在下平生未见,佩服无比,不如请老爹送在下一枝箭作纪念?”

    那老猎户一愣,笑眯眯看了我一眼,旁边人也都变了脸色,古里古怪对着我直笑,那年青女人更是猛地惊呼了一声。方逸柳忽然拉拉我的胳膊,使了个眼色。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大概说错话了。

    正想补救,那老猎户低头对那年青女人说了句什么,年青女人半侧着脸嘻嘻地笑,老猎户便抬起头,说:“小伙子,我答应了。”旁边人一愣,大声哄笑起来,然后欢呼不已。

    我隐隐不安,觉得似乎弄出了漏子,正要说什么,老猎户笑眯眯问:“小伙子,你是白国人吧?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到了青龙州,自然不用再顾及朝中政敌追杀,于是笑着说:“老爹,我是白国派来出使东关的朝廷使者赵墨。正想有劳你们指路,我要去见东关王。”

    那老猎户愣了愣,年青女人惊呼一声,微微退了一步。周围的人更是变了脸色,冷冷看着我,一下子杀气流动。我忽然惊觉,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仇恨。

    奇怪,青龙州竟然怀恨朝廷……

    那浓眉青年本来满面堆欢,这时候已经换作煞气,忽然呸了一声:“原来是白国的狗!”

    老猎户目光一凝,喝令:“鲁曾,休得无礼!”

    一转眼,他已经换上一脸笑容,拱手下马为礼:“老夫薛钠拓,正是东关王。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这次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我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东关王,一时说不出话来。

18-冰海大珠,青龙小妇

    按照朝廷规矩,青龙州每年要向朝廷进贡三样特产,海东青、冰海大珠、青龙小妇,白朝则回赐以茶叶、绢絮、粮食。我这次来,一则奉朝廷旨意训斥东关王,二则也是监督青龙州的贡物。

    其实在我看来,海东青虽猛,只是打猎用的玩物。冰海大珠再美,除了装饰再无好处。至于青龙小妇,不过是高大明艳的当地好女。这三样东西再好也只有玩物丧志之用,徒然扰民而已,朝廷早就该废掉了。

    可京中贵族十分喜爱三宝,豪强之家无不以此标榜,废除进贡之说,以前有人屡次提出又屡次被驳回。现在局势微妙,是否还要青龙州进贡三宝,在朝中曾经有相当的争议。

    左相叶修阁一派说:“东关三宝已成每年朝廷定例,如今年不取,便显得朝廷恐惧东关势力,示弱于人。十分不妥。”

    右相白奉贤则辩驳:“取东关三宝劳民伤财,当地人深以为苦。青龙州之反志,正是起于不堪进贡三宝之苦。不罢贡三宝,东关必反!”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是白铁绎一锤定音:“青龙州乱像已现,此时宜严威震慑,不可示弱于东关王。今年不宜废除三宝进贡之事。”

    为了这场争论,白铁绎煞费苦心,派出的副使方逸柳和严昊分属左、右二相门下,我只能尽量持中,免得更生纠葛。还好严昊和方逸柳虽然疏远客套,并没有当面发作。

    我们来到青龙州已有一个多月,东关王十分客气,对朝廷的训斥更是平静地接受,连连称罪不已。他每日曲意款待,但就不放我们回去。

    东关王挽留我们的理由,就是三宝贡品尚未筹备完成。不过,我要是早看到青龙州是什么样子,恐怕会坚持说服白铁绎,放弃青龙州的三宝进贡。

    青龙州的穷困超出我的意料,基本没有像样子的城郭,很多猎户住的帐篷都是传了上百年、补了又补的,又漏风又漏雨。当地虽然盛产皮毛,要弄到白国换取粮食、缯絮和铁器,本地人反而连像样的皮衣都穿不起。

    东关一年倒有半年是冬天,物产甚少,当地人半渔半猎为生。那天我遇到东关王带着一大群猎户捕杀黄羊,也是这里谋生的要紧法儿。打猎一次,风干挂着,足够他们好久的口粮。所以我帮他们狙击黄羊得手,猎户们如此欢喜。后来听人说,东关王是青龙州第一勇士,性情爽朗,对老百姓十分亲近,像这样亲自带族人打猎,并不稀奇。

    东关王五十多岁,身形远比寻常白国男子高大强壮,紫黑脸膛上总是带着豪迈的笑容。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蛮子,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衣服旧损的老人,态度威武亲切,又听东关老百姓如此敬仰他,不禁十分震讶。

    但我知道,他决计不像脸上看起来这么亲切随意。整个青龙州,似乎都对我们有说不出的敌意,东关王的笑眼也似藏着很深的仇恨。

    这让我很困惑。他要是满怀野心,打算踏马关内,倒也罢了。为什么如此怀恨?

    东关王近乎软禁的款待越来越让我们心生警惕,一日严昊忽然怀疑:“他不会是想扣我们做为人质,对皇帝提什么要求吧?”

    我和方逸柳也都猜不出东关王的意思,这令我们十分不安。乘着东关王宴会的机会,我委婉提出:希望亲自去监督筹备三宝贡品。

    东关王明显愣了愣,然后笑眯眯地答应了,我们一起出发。

    ※※※※※※

    贡品三宝之一的北珠产于北海口,大者皎洁如月,是白国达官贵人的爱物。所谓北海口,其实是松花江的入海口,据说以前赫烈族北日逐王曾经射戈于此,就得了北海口的别称。

    十月中,在白国京师正是一年最灿烂的金秋时节,青龙州却已草木凋零,下过两场大雪。我和东关王一行人到了北海口,寒风一过,当真冷得刺骨穿心。水面上结着一层白茫茫的冰块,有处冰层被凿出一个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在指挥十几条赤身汉子用冰水抹擦身体,准备下去。

    我们一走近,众人看到东关王来了,连忙行礼。众汉子虽然精壮,被寒风一过,身上结出一层冰渣,冻得哆哆嗦嗦。他们冷冷瞧了我一眼,又匆匆低下身,给东关王磕头。

    东关王温言要大汉们起来,又问那头领:“采得如何了?”

    头领磕头道:“王爷,今年采得不太好。已经捞了三天,上来的珠子尺寸都小。天太冷,前天有几个珠户冻死在水底,至今不知如何发落家眷……现下珠户都害怕下水,今日是小人死命催逼着,好歹弄了十多个水性好又大胆的来。”

    东关王脸色凝重,想了会说:“不能亏待了,以前猎的黄羊和粮物多分些给死掉珠户的家眷。”

    那头领点头称是,忽然又愤然道:“要不是白国狗贼逼迫要什么三宝贡品,咱们哪里白白死这么多人?”

    严昊听了脸色一变,顿时发作:“贱奴!你敢胡说!”刷地就是一马鞭子抽出去,啪地一声,正要打在那头领脸上,顿时飞出一溜血水!

    那头领惨叫一声,痛得身子一歪,严昊却不肯放过,正要再下一鞭,东关王手腕一舒,堪堪扣住马鞭,脸一沉,喝道:“白国上使面前,不得无礼!”

    “白国来的?”有条大汉猛然抬头,饿狼似的眼光投向我。那头领吃了一惊,狠狠盯了我一眼,被东关王目光一压,这才悻然跪下:“小人得罪上使,死罪!”

    我听得心惊,只觉之前所想似乎大大有错,呐呐问:“王爷,现在水都结冰了,怎么不早些下水采珠?”

    东关王淡淡瞧我一眼:“上使不知,珠蚌要十月底才聚集于此。非得这时候才能采到上好的北珠。”

    我愣了下,想起东关人带着敌意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

    东关王对众珠户挥了挥手:“下去吧,小心些。”几条大汉弓身答应,系好长绳,跳下水,还有些人留在冰上拉着长绳另一端。

    说是采珠,珠户并没什么特别手段,都夹着鼻子,腰上系着长绳,背上有个小箩筐,还背了块石头,大概是便于沉潜之用。手段如此简陋,怪不得前日采珠死了人。我昔日所见北珠贡品何等美丽,可当中有多少青龙族采珠人的冤魂呢?

    过得一阵,看到绳子动了动,众人忙七手八脚把人拉上来。珠户们喘息着爬上冰面,冻得面青唇白,取下鼻夹,都说不出话。

    喘了一会,有个精壮珠户轻轻挥手,眼中显出喜色。那头领忙过去,从他背筐拿出一只足有两手宽的巨大珠蚌,剜开蚌肉一看,一颗指头大的珍珠滚了出来,当真是团团如明月,皎洁如冰雪。众珠户一看,都喝了声采。头领大喜说:“这颗合适!”

    “谢天谢地!”那珠户哆嗦着笑了笑,脸色随即阴沉:“可还要几十颗才够。”

    一个小珠户揉搓着带冰渣的手臂,低声嘀咕:“还有那么多,天知道有没有命活回来……”

    我默默低下头,几乎不忍再听下去,热血上涌,不假思索地说:“王爷,采珠如此艰苦,那不要催逼太紧。咱们先办好其余两色贡品也好。”

    东关王尚未回答,严昊面色一变,厉声道:“赵墨!你想延误朝廷贡品?那可是死罪!你收了东关蛮族什么好处,如此胡言乱语?”

    我也知道刚才说话冲动,可一看着瑟瑟发抖的珠户们,说出来也没后悔。

    “呸!”那头领忽然吐了口唾沫,带血丝的眼睛狠狠看着严昊。严昊本就傲慢,顿时面色一变,又要扬起鞭子,方逸柳赶紧拉住他胳膊,陪笑劝解。

    “无礼!”东关王脸一沉,喝住那头领,随即对我笑了笑:“上使,那海冬青也是急不得的。我东关原不产海冬青,此物出自临近东关的渤海五国,五国人向来桀骜,咱们东关要进贡海冬青,每次总得攻打五国,死不少人,才能到手。今年岁寒太早,道路艰难,加上粮食不足,未便发军,所以贡品拖延了些,上使莫怪。上使如此体恤东关民情,本王十分感激,还想请上使多多美言几句,一发把三件贡品都宽限几分。”

    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慢,态度虽谦恭,我再怎么也听出意思了。获取北珠、海冬青如此艰难,青龙小妇又是抢夺东关妙龄女子到北国为奴,怪不得东关人如此怀恨北国。

    我在发誓报国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些。白铁绎在决定维持三宝贡品的时候,他真知道东关的苦况么?

    我慢慢低下头。报国之志,似乎和我预想的差了太远。

    东关人再是白国人心中的蛮族,那也是人。我要尽忠朝廷,可不是要为了京中贵人的玩好妇人之欲,害死无辜人命的。可白铁绎已经下了决定,我再想开解只怕艰难。

    东关王见我踌躇不言,陪笑着一挥手,示意随从把新采的明珠分给我三人。严昊微一迟疑,厉声拒绝。我和方逸柳也连忙推辞。东关王越发恳切,躬身客气不已。我自然不肯要他的财物,看着珠户却十分不能过意。

    “这……”我沉吟着还没说完,那小珠户忽然跪下来抱住我双腿,哭得涕泪纵横:“赵爷,求你帮帮我们。每年采珠都有不少人淹死冰海,征讨五国更是伤损严重……我爹,我叔叔都是这么死掉的,现在轮到我采珠子,也不晓得能挨多久……再这样真不能活命了!”

    我吃了一惊,正要说话,看到东关王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想明白。他是想用三宝贡品艰难作借口,拖延时日吧?他反志已深,如果我劝白铁绎取消三宝进贡,未必能稳住东关局势,反而令白铁绎越发厌烦我。可三宝扰民也是事实,要我为了自己权位不顾民情,那可不成。

    那头领见我不说话,猛地一把拽起小珠户,喝道:“王爷,这白国官儿不肯给咱们生路,咱们不如杀了他们!反正活不成,造反吧!”

    “好奴才!那就先杀了你!”严昊一脸不快,顿时发作,刷地一鞭子恶狠狠抽出,带出一声炸响。我赶紧夺他手腕,东关王也急速伸手,却都慢了一步!

    “啪!”这一鞭正好抽中那头领面门,他惨叫一声,猛然捂住脸倒下,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心头一跳,严昊武功是神策军第一教头厉风教出来的,十分厉害,大怒之下出鞭更是劲道十足,这人不知道伤得多重?

    那头领不住打滚,指缝中鲜血淋漓,胡乱哭喊起来,声音又快又急,我几乎听不明白,却见地上留下一滩血水和黏稠的东西,不禁心头巨震。忽然搞懂了他在哭喊什么!

    “眼睛!我的眼睛啊!”

    严昊这一鞭果然闯下大祸!

    眼看东关王双目燃起怒火,珠户们一个个围拢过来,我只怕他们狂怒之下杀了严昊,连忙挺身拦在他面前,沉声道:“我的副使出手过重,十分对不住,这位弟兄日后生计归我们照看如何?”又对严昊沉着脸说:“你下手太狠,还不陪不是?”

    那个小珠户一直陪着那头领,这时一边哭一边抬起头,大声说:“他眼睛瞎了!”

    东关王抱住那头领,不让他胡乱挣扎,这一动,身上顿时染上不少血迹,手掌上也沾了一手的血。听到我的话,他忽然沉沉一笑,一直深沉冷静的眼中闪耀着火光,森然道:“赔不是?”

    严昊冷笑一声:“怎么?打了个贱奴,陪什么不是?”

    珠户们眼中怒火熊熊,慢慢又上前一步。东关王的随从纷纷握住兵刃。

    我连忙按住方逸柳和严昊,沉声说:“都是严副使不对,咱们快带这位兄弟找大夫去。至于贡品,东关确实艰难,便拖些日子吧……我修书皇上,看看能不能减少分量。”

    东关王一愣,随即慢慢笑着说,“不,不拖了。”

    他盯着我,慢慢补了一句:“赵墨,我敬你是个好汉,才和你讲道理。你说,我东关如何不恨白国?你白国庸碌无能,凭什么统率压榨东关?我也想拖,可这位严副使的一鞭子让我想清楚了。”

    我一震,霍然按住腰刀:“你要造反?”

    东关王哈哈一笑,厉声回答:“如不造反,我们活不下去!”

    他忽然挺直了腰,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赵墨,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

    众珠户陡然响应如雷:“不错!如不造反,我们活不下去!”

    我不应声,刷地一刀劈向东关王。他身边随从猛地一涌而上。

    ※※※※※※

    我砍伤了东关王,又砍飞了十来个人,严昊和方逸柳也杀了几个东关人,但我们一行人还是被捉下了,捆回东关,丢在城外的石头场子示众。

    青龙蛮族压抑多年的愤怒如地火一样爆发,人群朝我们丢石块,要吊死我们祭旗。那个猎羊时候见过的年轻女人救了我的命,用刀砍断系在我脖子上的绳索。

    她一刀下去,立刻扑上来紧紧抱着我,黝黑的脸涨得发红,大声说:“爹,你答应过他的求亲了,怎么能再杀他?”

    东关王明显愣了一下,恼火地说:“那之后他自己都不提了,怎么还算数?”

    年轻女人急得冒汗,大声说:“我们东关人答应了的事情都要算数!爹,他是你给我选中的人,你不能赖掉!”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一跳,本该惊喜交集,听到这句,又惊呆了。求亲……这是怎么回事?我脑袋里飞快回忆着,忽然想起初见面时候向东关王求箭,得他答应。

    难道,东关风俗,求箭就是求亲?

    严昊大吃一惊,厉声说:“你竟然早就勾结了东关王?”方逸柳也啊了一声,定定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本想回答,被她抱得尴尬,某种原始的东西让我几乎说不出话。

    她的身躯柔软健壮,因为用力过度或者羞涩而不住发抖,让我想起草原上健壮灵巧的黄羊。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气,混着泥土和草叶的味道,异常的粗野和茁壮。不知怎么,我一下子脑门嗡嗡作响。

    她似乎感觉到我异常的反应,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弯,低声说:“快告诉我爹,你要娶我的,留在东关我们一起过!快说!不然他真要杀你!”声音急促,灼热的气息吹到我脸上,丰满的胸部紧紧压着我胸膛。

    我脑袋里转过无数个念头,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把心头一丝迟疑狠狠压了下去。一把夺过她的刀,奋力推开她,喝道:“都给我让开!”反手刷刷几刀削去方逸柳和严昊的束缚,方严二人欢呼声中,我们一路冲向东关王。

    人群赶紧围拢保护东关王,大概我的样子实在凶神恶煞,他们也不敢贸然冲上来,呐喊着和我们对峙。我也没有妄动,游目四顾,寻找突围机会。

    东关王吃惊地看着我,大笑起来:“都这样了你还想跑?”他忽然沉着脸冷哼一声:“既然要跑,何不抓了我那傻丫头作人质?赵墨,你还是傻了!”

    我双眉一立,喝道:“我捉你作人质不一样?”

    东关王倒没生气,又笑了一声:“这么着你对傻丫头还算有点良心,小伙子,冲着丫头的面子,我留你一命也成。我很看得起你,不如你降了东关,跟我一起打过去,做个开国功臣!如何?”

    我一惊,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看来,就算不是三宝进贡扰民,凭着青龙族的强盛,东关王势在必反。他只是装模作样,利用了民怨,找到最好机会。

    谁都想不到东关王在这寒冬之际胆敢出兵,北国猝不及防,只怕要出大祸!我得赶紧回去报信!

    可群敌环伺,脱身不易……不行,我必须活着回去!白见翔秀丽温柔的面容在我心头飘过,但我现在看到的是青龙族无数双野狼一般充满仇恨和饥渴的眼睛。东关兵马凶悍强壮,远胜白国,又积累了几世的欺压仇恨,一旦开战,白国会怎么样……

    几乎没怎么犹豫,我把白见翔放到了一边。

    “好。我答应你。”

19-如何在小冰期骑马出逃

    柴油发电机嗡嗡地轰响着,因为电压不稳,灯光昏黄颤抖,阿尔金家土屋里面各种器物的投影也随之不停地抖动着,明灭不定。白翦翦瞧着,总觉得有点魅影重重的,忍不住轻拍一下赵登峰的肩膀。

    赵登峰正趴在小桌子上起劲地写着翻译笔记,被拍得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别闹,忙着呢。”

    白赵两人在阿家村看到小书碑,天幸碑座背面竟然刻有汉语铭文,原来这是一块祈祷战斗胜利的祭天碑。两人大喜,索性在阿家村住了下来。莽老板左右无事,也留下来陪他们。两人把小书碑和汉语本对照之下颇有收获,又多认得了一百多个西丹文字,金匣书的翻译工作顿时大有进展。

    赵登峰自从到了云南,一路都在苦钻西丹文字,他更有一些古古怪怪的念头,让白翦翦说不出解释,却又难以辩驳,只好惊叹:“你这个怪物,倒像是天生要破解这书的。”这么一来,翻译金匣书慢慢变成了以赵登峰为主。

    白翦翦笑了笑,见他痴迷的样子,想起前些天赵登峰忽然对着小书碑发狂,打了个哆嗦,低声说:“别弄了,你歇歇吧,折腾一天还不累?”

    赵登峰摇摇头:“不,我遇到难题了,得赶紧琢磨,我怕过后没感觉了,更想不出来。”

    白翦翦说:“怎么?”

    赵登峰便把影印本的一段指给她看。这几页的文字,赵登峰已经基本清理出来了,还用铅笔凌乱地写了一段批注,却又打了几个大大的问号。批注写着:

    “赵墨出使白国归来,被副使严昊指控通敌卖国,因此被白铁绎下令囚禁了整整一年。这一年,正值东关兵变,白国节节败退,最后遇到一场二十万人全军覆没的大难,威武一世的武德皇太后闻讯竟然惊怒而死,整个国家陷入风雨飘摇。赵墨被囚狱中,心急如焚,却报国无门。”

    白翦翦对照影印本和批注仔细读了一会,心里飘过一阵寒气,摇摇头:“竟然是这样?如果他一直被关着,崇文公主为什么不救他?还有,皇帝为什么采信严昊的话?再说赵墨不是打算娶东关王女么,怎么忽然回了白国,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资料?”

    赵登峰边听边点头,使劲抓了抓头发,心烦意乱地说:“你说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我没漏资料——可这金匣书札分明跳过了很重要一段内容没写。”

    白翦翦困惑地摇摇头。如果书札的主人的确是赵墨,自然不会是不知情而不写。那么,就是他故意不写。赵墨为什么跳过他在东关的最后经历呢?她脑海中模糊飘过一些念头,眉头皱紧了。

    赵登峰看出她的意思,苦笑着说:“你这几个疑问,落到其他学者手上,完全可以成为否定金匣书翻译真实性的证据。现在的翻译内容不能自圆其说,我们的工作……很难取信于人。”

    白翦翦说:“看赵墨的意思,他分明是要打算先答应和东关王女结婚,然后找机会逃跑。既然他回了白国,是不是逃跑成功了?”

    赵登峰挠挠头,始终觉得难以解释,抓头半天还是只好苦笑:“我就是觉得说不通啊。白朝在公元十世纪,正好处于小冰期,气温远比现在冷,北方十月份就下鹅毛大雪了。就算赵墨骗过公主逃走,再快怎么快得过东关兵马的追杀?冰天雪地的,马腿都容易冻坏,何况是人腿。”

    白翦翦一听这家伙居然知道小冰期,倒是赞了一句好,噗噗一笑问他:“老赵最近很用功啊,连小冰期也学会了。”

    赵登峰气得一瞪眼:“拜托,别把我想得那么柴火!”

    白翦翦见他怒了,赶紧讨饶:“是我不好,赵大大快快息怒——”

    赵登峰趁机越发上台,还是一瞪眼:“什么大大?你以为我混起点哇?我还巨巨庞庞呐!”

    白翦翦只好讪笑,等他做作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反驳他:“不过,赵墨他要是抢了马走呢?”

    赵登峰一愣,没想到这女人还在纠结,一个冷不防又咬回来了。他哼哼两声,想了一会说:“那也不对。大雪天,一个没经过雪战专门训练、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根本无法估测雪下有什么障碍物,很容易折了马腿,没法跑远的。咱们来阿家村这一路,积雪不过一尺,要不是莽哥带路,也根本进不来。小冰期北方的雪绝对比这里厚多了,赵墨又不是当地人,哪里这么容易出逃?”

    白翦翦看来是和他作对到底了,仍然说:“或者他特别聪明,侥幸成功也是有的。”

    赵登峰还是摇头:“那严昊的上奏事件又怎么说?可见严昊也跑出来了。一个赵墨脱险已经很不合理,还加上严昊……说不定还有方逸柳,你说这怎么解释?而且这么千辛万苦跑出来,怎么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了,严昊居然说赵墨通敌,就算严昊再高傲无情……你觉得这合理吗?”

    白翦翦不说话了,盯着影印本沉思一会,总觉得无法解释,十分烦恼,便抬头叹口气,正好看到赵登峰在出神。她眼睛一花,但见他面色惨白,身上血污重重,英气和杀气纠结一片。白翦翦大骇,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啊……”她才叫出来,立刻忍了回去,再看赵登峰,还是那个五大三粗的马大哈赵登峰,不禁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却摸到额角的冷汗。

    她胆子再大,这时候也有点发毛了,悄悄挪了挪身子坐远一点,手指正好碰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骷髅骨。它被赵登峰一路带到阿家村,顺手放在木榻上,这时被白翦翦碰个正着,滚了小半圈。

    空嘎沉闷的骨头滚动声,在静夜听来十分诡异,犹如一声遥远的叹息,也许来自沙场,也许来自其它,总有些不祥。

    白翦翦站了起来,想按住那头骨。

    就在这时,骷髅终于停下了,在原地微微晃悠着。

    它脑门上的铜钱泛着森冷的锈色,就像凝结的血污。两个黑黝黝的眼眶似乎在冷冰冰地盯着她。

    白翦翦悄悄呼了口寒气。

20-雪雾中的女人

    白翦翦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似乎听到什么男子声音,带着悲伤委婉深情的意思,急切地反复说着什么。她这辈子都是和书做伴,从未听人用这么柔肠百转的口气和她说话,一时间觉得肝肺都拧紧了,平时刚强冷漠的心思竟然一阵荡摇,忍不住说:“你要什么?我听不清楚。”

    那人一顿,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欲言又止。四面八方隐约有莫名的风不住吹拂,风声幽邃,冷雨如丝,他的话音越发隐晦模糊,难以分解。

    白翦翦冷得不住发抖,隐约感到一种遥远而莫名的痛苦,让她的心牵扯不已,忍不住焦燥起来,又说:“你大声一点好么?我真听不清楚啊。你有事要我帮你吗?”

    那人还是缓缓叹息,隔一会又说了句什么,声音随着风声送到她身边,白翦翦忽然听清楚了。

    “原谅我。”那个模糊不明的人在不住地说:“原谅我!”

    白翦翦哆嗦了一下,肺腑间陡然炸裂般痛楚不堪,似乎有什么隔绝了几个世纪的伤又阴沉地卷土重来,令她几乎灰飞烟灭,却又无法摆脱。那是一种死亡也不能结束的痛苦,极度渴切,极度绝望,极度隐忍,极度焦虑,极度纠缠……绵绵渺渺,竟似恒古一贯,无从结束。

    “不——”她嘶哑地挣扎着叫出了来,摇摇晃晃后退,那个声音却不肯放过她,还是不住地说:“原谅我……原谅我……”

    白翦翦低哼一声,心痛莫名,绝望至极,忽然惊醒。

    霜白色的月光从小窗斜入,清清冷冷洒了她一脸一身,原来她还在阿家村的农家小屋中。赵登峰在一边的沙发呼呼地睡得正香,还偶然磨牙几下。

    白翦翦一愣,轻轻叹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对自己说:“呵,还好是个梦。”

    忽然听到那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原谅我!”

    白翦翦大吃一惊,身子微微瑟缩,想起梦中那种无可言状的痛楚,下意识就想逃避。

    那声音又说了一句“原谅我。”白翦翦一定神,忽然听清楚,说话的人是赵登峰!

    她走过去一看,赵登峰皱着眉头正在说梦话。白翦翦一时间为之气结,忍不住打了他一下:“怎么是你吓唬我?”

    不料赵登峰大叫一声,猛然一下子牢牢抓住她的手,颤抖着说:“见翔,你原谅我了?”

    白翦翦痛得低呼一声,就想逃开,不想他梦中力气大得惊人,她气急无奈,一低头,忽然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赵登峰惊呼中猛然惊醒,一双眼睛带着渴望焦切的意思和难以言说的热情,定定看着她。

    从没想过赵登峰会用这样的眼神,在这样的月色下看着她。

    白翦翦的心又莫名地扭曲疼痛起来。

    是前生的牵绊,是今生的因果?眼前这个人,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阵悲伤,一阵迷茫,一切在月光下犹如被施加了某种神秘的魔法,让她柔肠百转,而无法逃避。

    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温柔而热烈的心情,似乎可以为了那个人去生去死,一切都只因为他。梦中那个神秘模糊的人,就是天地万物,日月星辰。让她只要一想起来,心中就有一种广袤绵杳的温存和痛苦。

    那会是眼前的赵登峰吗?或者只是她星夜里偶然发痴发狂的一个梦?

    赵登峰眨了眨眼睛,茫然说:“是……翦翦?”

    月光魔法消失了,白翦翦打了个哆嗦,回到现实。忽然觉得满天清寒,一身幽远,竟不知之前的一切是真是幻了。那些强烈的情感,激切的心意,一下子就渺渺茫茫,反而让她惆怅不堪。

    赵登峰见她皱眉的样子竟然有些楚楚可怜,不是向来镇定自若的作风,不禁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的白翦翦很是特别,心里泛过一丝莫名的滋味,低声说:“我做梦了。”

    白翦翦没想到他也做梦了,一愣问道:“你……梦到什么啦?”心里一阵嘀咕,难道赵登峰也梦到了那个神秘古怪的声音?

    赵登峰叹口气,脸上显出罕见的忧郁之色:“我好象在和一个女人说话,她穿着软雾一般的衣服,漫天都是雪或者浓雾,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很温柔,可也很悲伤,我作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却没有怪我,只是隐忍着,可我知道她伤心了……雪雾越来越重,她飘得很远,我很伤心——”

    白翦翦机伶伶打了个哆嗦,盯着赵登峰看,不说话。

    赵登峰困惑地说:“翦翦,怎么了?”

    白翦翦低声道:“我也梦到了……一个人不住对我说,‘对不起!’”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赵登峰,仓促破碎地笑了一笑:“真好玩是不是,我们作的梦好象合得起来。”

    赵登峰茫然点点头,喃喃说:“是啊,合得起来,怎么回事?”他用力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又叹了口气,抱怨一句:“可是你刚才打我干嘛,敲得我脑袋贼痛。”

    白翦翦想起刚才的情形,心里又隐隐约约裂痛一下,她不知道为何这么难过,不禁又吃惊又害怕,忽然想起赵登峰的梦话,他分明说的是:“见翔,你原谅我了?”

    见翔?难道是崇文公主白见翔?怎么一到阿家村,一切都变得如此古怪?

    白翦翦手指一阵颤抖,脸色也惨白起来,于是把梦中情形说了出来,赵登峰也听得瞪圆了眼睛,失声道:“怎么?难道我们梦中竟然是赵墨和白见翔的对话?”

    他发呆一会,忽然傻笑起来:“嘿嘿,这么有感觉,说不准我们就是赵墨和白见翔的转世吧。崇文公主不是绝代美人吗?看你好象也不怎么样嘛……怪不得周星驰说美女是需要比较的……奇怪,前生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丫头了。”

    才说出口,被白翦翦红着脸杀气十足地瞪了一眼,赵登峰缩了缩脖子,不敢乱开玩笑,给她倒一杯水压惊,白翦翦颤抖的手勉强握住水杯,定定神,忽然说:“这个工作有点邪门,我不想待这里了。老赵,我们回去好么?”

21-驸马阿史那刺速

    赵登峰见她神情十分萎靡,知道这些日子她也吃了不少苦头,一阵不忍,点头说:“好吧,反正我们有了小书碑的拓片,假期也快到期了,回去仔细考究也是一样的。”

    白翦翦有了这句话,定下心来,赵登峰倒头又睡,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白翦翦说:“前生后世的说法毕竟渺茫……可要是我们真梦到了赵墨和白见翔,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梦中情形那么惨痛。”

    “对不起她的事情——”赵登峰脑袋轰响一下,忽然出了一身冷汗,竟然说不出话。某种遥远渺茫的伤怀让他猛然陷入窒息般的情绪。

    他沉默一会,吃力地说:“不早了,睡觉吧,有什么以后说。”

    白翦翦轻轻嗯了一声,侧转身子又睡。赵登峰趴在一边的沙发上,却再也不能入眠。

    他忽然想起了翻译稿中含糊提及过几次的东关王女。难道,事情和她有些关系?赵墨提到过,为了脱困不惜娶东关王女为妻。后来赵墨归国后下狱,崇文公主却似乎没有出面营救,难道是和东关王女之事有关。

    赵墨会为了政治目的辜负了爱情么?白见翔会出于怨恨,忍心不救他么?从已经翻译出的书稿来看,赵墨是个热血而情感强烈的人,白见翔虽沉静,对赵墨也是处处关照。这样一对神仙人物,会为了世事变迁失去本性吗?赵登峰总然不肯相信。

    天上星光流转,却不能告诉他,千古之前那个旧梦到底是怎么经历的。

    第二天一早,白翦翦就催着赵登峰快手快脚收拾行装,看来她果然怕了这个神秘荒凉的阿家村,一天也不乐意多呆了。

    因为收得太急的缘故,白翦翦不小心把一张光碟撞到了地上,忙拾起来,却是一张电子版本的《东关史》。这碟片做得很不错,封套上是一个笑盈盈的东关女人,用传统仪式作出射箭的姿势,虽然个子高大,身材倒是非常突出,丰胸肥臀细腰,加上浓眉大眼,颇有种原始野气的美丽,倒让白翦翦想起那个东关王女来。不知道千年之前的东关王女,是不是也这样美丽而野蛮热情的样子呢?

    她对着碟片出神一会,隐约想到了甚么奇怪的念头,就是无法明晰。

    赵登峰见她发呆,忙碰了碰她:“怎么啦,老白?”

    白翦翦说:“我好像……好像想了甚么事儿……”

    她盯着那个高大野气的东关女人想了好久,喃喃说:“箭?是啊……赵墨要东关王送一枝箭作纪念,结果东关王把女儿嫁给他了。难道……那个王女的闺名就叫做‘箭’?”

    赵登峰听得一乐,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说:“这倒有点谱儿,否则那东关王女为什么一听赵墨要箭就变得羞答答的。照着金匣书的意思,那女人的名字多半和‘箭’有关。”

    白翦翦听得微微一笑,忽然就带上点喜气,也顾不上收拾行李了,赶紧把光碟塞进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

    赵登峰看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不敢打断她思路,只好傻等在一边。白翦翦飞快翻阅着电子文档,找到《东关史•国语解》的部分,仔细阅读,忽然就低呼一声,神情惊喜。

    “钮录,箭也。”她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小声念出来,指尖有点抖,眼睛却在闪闪发亮:“东关王有很多儿女,其中一个女儿就是钮录公主。我以前考《东关史》的时候答题时间不够,写错了,弄成纽扣公主,被导师批了一顿,一直记得的。”

    赵登峰一听那个甚么“纽扣公主”,差点扑哧一下笑出来,只是怕惯了白翦翦,不敢笑。脑筋一转,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也霍然而起。

    如果金匣书上的东关王女就是《东关史》中的钮录公主,只要把金匣书的内容和东关史上公主的生平事迹一对照,很可能他们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两人对看一眼,都是欢喜雀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意外的发现。白翦翦赶紧卷动《东关史》,直接查找《公主列传》,果然查到了一点关于钮录公主的东西。

    ——钮录,太祖次女,幼而慧,为族之箭巫。太祖素爱之。天启元年,驸马阿史那刺速奔白国,沿途斩杀甚重,关东震骇。太祖责主匿而不报,遂幽主于长白,越岁而卒。

    “原来钮录公主是幽禁而死的?”

    赵登峰感叹地说:“可怜啊……对了,这个阿史那刺速驸马的经历还真像赵墨,莫非是赵墨娶了东关王女,改了当地名字?”

    他说着,不知怎么有些伤感。

    钮录公主宁死也庇护着赵墨,可赵墨心中大概并没有她。这黝黑健壮的东关王女,只是塞外刚健有情的黑山白水,赵墨爱的,却是关内雾蒙蒙的杨柳水波吧?

    外面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嘎嘎地响亮着,赵登峰忍不住怀疑,当初东关王女是怎么在冰雪世界中煎熬了一年。

    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千年之前的一缕幽魂,失去了丈夫、父亲、族人的关爱,默默死于长白山凄清的漫天飞雪之中。只因为那最初一箭的错误……

    风势更大,一丝丝冷意透入屋里,赵登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翦翦点点头,不觉也叹了口气,半天说:“我们再来瞧瞧阿史那刺速。嗯,这是突厥姓氏,和东关人并不同族,不管他是不是赵墨,此人只怕不是东关本地人氏。”

    户外狂风呼啸,屋里的两人冷得缩到一齐取暖,精神却很振奋,飞快翻找着史料。

    幸好这套东关史是电子文档,搜索起来不太费劲,没多会就找到了阿史那刺速出现的段落。此人在《东关史》中也只有寥寥数笔。

    ——阿史那刺速,白国降卒也。上怜才,以钮录公主妻之,赐此名,喻其骁勇。天启初,太祖攻白国,刺速不自安,潜归。上怒,刑责颇众。

    外间狂风更猛。

    白翦翦看了不禁叹气,这个阿史那刺速果然就是赵墨。想必,他留在东关本来就是待时而动,忽然得到东关王即将南侵的消息,就算拼却生死、舍弃妻子,也要逃回去给白铁绎报信的。在这铁血男子心中,为了故国之情,可以不顾自己名誉、不顾妻子生死吧?

22-纽录,纽录!

    金匣书初译稿No。9译者:赵登峰2005/1/18

    如何从东关逃回来的那段经历,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也许我对不起那个女人,但我先要对得起我的国家。

    回国的建议,居然是我的妻子,纽录公主主动提出的。我本想装傻,可她对着我笑:“赵郎,我知道你想回去。我不帮忙,你早晚也会杀了我……逃回白国,不是吗?现在父皇要举兵了,你一定很想回去报信,不是吗?”

    我大吃一惊,本想否认,可看着她惨淡的笑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我就知道。”她笑眯眯亲了亲我的嘴唇:“你娶我,只是想留着性命逃回白国。而且,不杀死我,你怎么对白铁绎证明你对白朝的清白和忠诚?”

    我头脑一阵乱。这个高大黝黑的女人,看着粗糙淳朴,内心却敏锐得可怕。

    “纽录——”我不晓得说什么好,本能地开口,可她忽然紧紧抱着我,一边发抖一边笑了:“瞧吧,我没猜错。你不喜欢我,可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我的赵郎呀……我愿意为你达成心愿,你不要担心。”

    “是,我不喜欢你,而且我是白国的人,有机会就要逃走。”深深吸一口气,我镇定下来,慢慢说:“可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妻子呢,纽录。”

    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骗局,她也许只是试探我,但我实在不能对这样一个女人说谎了,我若继续骗她,不免太无耻,太负心,我做不到。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了我一会,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有这句话,我也没什么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纽录装作想猎取黄羊,对东关王撒娇,让我和严昊陪着她打猎。东关王最爱女儿,明知道那里靠近边境,居然同意了。或者,他也是想试我一下。就这么,我们一路到了黄羊峡谷,再走三百里,那就是白国的土地了。

    临走时候,我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逃回白国,她惨淡地微笑:“赵郎,你要我为你叛国吗?那不行的。我喜欢你,可我是东关王的女儿呀!”忽然伸出手,拉着我的手掌,贴到她的小腹上。

    “我有孕了。你以后可能见不到这个孩子,给他取个名字吧。”纽录公主用平静的口气说,忽然微微别转脸孔,我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颤抖。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西海郡王白震岳,想不到我也即将身为人父了。心里不知道是迷惘还是欢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许我这辈子也不能看到他一眼……心里一阵绞痛,忽然就十分不能割舍。

    但我是白国的人,东关即将发大军进犯白国,他们兵马强盛,堪称天下无双,白国这次恐怕很难抵挡。我必须尽快回去禀报白铁绎……

    想了一会,我说:“叫他赵凌。”凌驾山海,震慑五岳,我父亲当年是这么想的吧?可他最后还是化作了西海烟波中的一缕劫灰。我的孩子,生于乱世,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但愿我能给他一个平静的天地。

    我忍不住把头贴着纽录的小腹,想听一听孩子的动静。可惜,除了纽录微微颤抖破碎的呼吸,我并没有听到别的。

    “你别担心……等我得志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们母子。”一阵不忍,我低声安慰她,可心里明白,这句话实在虚伪。我和她身在敌国,今后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个孩子,今后会怎么样,全靠纽录一个人。我,只能做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严昊已经听我悄悄说过逃走的计划,大概他本来就半信半疑,这时候见我和妻子纠缠不清,忽然冷笑一声,显然越发不相信我。可我心乱如麻,顾不上严昊怎么想了。方逸柳看在眼中,连忙拉了严昊一把。

    纽录温和地笑笑,弯曲着身子,尽量贴合我的拥抱,顺着我的口气说:“是啊,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再见的。”忽然垂着头,在我脸上匆匆亲了亲,仓促离开,竭力平静地说:“你走吧,再不走没机会了。”

    我一狠心,放开她,招呼一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严昊:“我们走!”东关卫兵们眼看我们离开,大吃一惊,正要阻拦,却被纽录厉声喝阻,只好留在原地,一个个杀气腾腾地瞪着我们离去。

    我们的坐骑都是纽录精心挑选的神骏之物,虽然在大雪封山的季节,依然奔腾如飞。冲出十余丈,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后方一眼。

    纽录还站在那里,好象是看着我。飞雪太狂,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样子十分虚幻,似乎随时都会融入这莽莽的黑山白水之中。

    大概再不能见面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驾!”我心里一痛,连忙厉声喝令骏马,疾冲而去。

    我和严昊、方逸柳冲关冒雪,沿途斩杀了不少东关守将。一路上严昊和方逸柳都是心事重重,有时候还会低声商议着什么,面对我的时候,却又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两人本来是政敌,现在居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定有古怪。他们似乎打算孤立我,但现在国难当头,我也顾不上他们的小心眼了。

    追兵紧急,我们疲于奔命。严昊后来受了不轻的伤,靠我和方逸柳轮流把他捆在马上带走。到了后面,道路阻绝,我们多次弃马步行,沿途但凡看到牧民居住点有合用的马匹,不由分说先抢了来用了再说。

    要在平时我定会有所顾忌,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上了。

    白国,白国!我要救白国!

    一路调动着大量追兵反复迂回突围,总算接近白国。边城守将认识我,听我说了军情紧急,不敢怠慢,连夜布置加强守备。我和严昊、方逸柳换了骏马,急匆匆回京复命。青龙州兵力强悍无比,光靠边城这点兵力还不足防范,我必须尽快禀告白铁绎,引军增援。

    飞雪扑面欲狂,天地苍茫,我几乎看不清前路,可我知道,那是帝京,是故乡!

23-归国·入狱

    接连在驿站更换好马,奔波了七、八日,我们终于见到了白铁绎。我把我们在青龙州的经历一一禀报,只是娶纽录为妻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就说得含糊其辞,只说为了应付东关人,不得不娶了一个东关女子,临行时把她留在东关。

    白铁绎静静听完,然后抬起手,缓缓说:“知道了,赵墨,你辛苦了。”口气温和镇定,听不出什么情绪。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白铁绎为何是这样的态度?过于镇静,就有些反常……

    严昊忽然跪下,大声道:“陛下,东关王即将攻打白国之事不假,可是赵墨的话不尽不实,他已经投降东关王,做了奸细,根本就是东关王派来颠覆我白国的人!请陛下明察,千万不要上了此人的当!”

    我大吃一惊,厉声说“严昊,你为何血口喷人!”

    严昊冷冷道:“赵墨,难道你不是为了保全性命,娶了东关王之女纽录为妻?你刚才为何不敢对陛下明说你的东关妻子是谁?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被噎到难以开口。

    他说对了一点,我是心虚,为保命娶了纽录,我愧对白见翔……却让我怎能开口?但就算为了保命,我的命,也是留给白国的,不是为了自己……他如此诬蔑我,岂能不辩?

    我连忙躬身道:“陛下,我为了逃回来报信,不得已才娶了东关公主。赵墨之心,苍天可鉴!”

    明知道这个解释可能令白铁绎难以相信,我只能赌一把了。毕竟,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应该清楚我的为人。

    严昊冷笑一声:“不得已?赵墨,你若是不得已,为何让那东关公主有了身孕?好一个不得已……你若不肯,那东关公主还能逼你不成?”

    这话恶毒之极,令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喝道:“严昊!”

    严昊微微一笑:“怎么,做贼心虚了?”

    男女之事,要我能说什么?说我为了取信东关公主,所以故作亲热?我本来就对不起她,却要我如何能在朝堂上细说我如何欺瞒她如何虚与委蛇,她如何温柔忍耐么?

    一时间,我有些心寒,目光牢牢盯住严昊。他冰冷的视线并不回避我,嘴角现出一丝冷酷傲慢的笑意。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这次东关兵变,导火索正是严昊用酷刑殴打东关珠户。他只有陷害我,才能让白铁绎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事情上,逃脱自己的罪责!

    怪不得一路上他和方逸柳都在窃窃私语,想必两人早已达成协议,只有把我推下水,他们才能完全没事。正因为如此,这对政敌才会合作。

    白铁绎听着严昊的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然镇定如恒,只是牢牢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解释。

    我看着他平静异常的脸,心头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低声说:“陛下,你早就知道我娶了纽录公主,是不是?”

    白铁绎终于神色微微一动,点点头:“朕在东关留有细作,已用八百里加急文书禀报了此事。”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吸了口寒气,慢慢定下心绪,装作听不懂他言下的意思,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既然陛下早就知道东关王即将犯边,微臣也就放心了。敢请陛下速起大军,加强边备。赵墨不才,愿作前锋,一雪困于东关之耻!”

    白铁绎静静听着我慷慨激扬的发言,直到那句“愿作前锋”,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徐徐道:“大胆!你果然欺寡人不明么?”

    我心下一寒,想不到白铁绎毕竟不肯相信我。

    忽然发现,白铁绎的手指有些发抖,指头狠狠扣着金龙扶手,用力得发白,和他镇定的脸色全然不同。我心思一颤,隐约明白,白铁绎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但他还是信不过我。

    白铁绎又淡淡道:“赵墨,好教你欢喜。东关消息,你那尚未出世的儿子已经被令岳封为汉王。令岳对你果然宠信非常,不知道……你许下了什么代价才能如此,莫非是——潜回白国,为东关王图谋这万里山河么?”

    我心里飘过重重的寒意,猛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东关王的反间计!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东关王,我被他害得如此,也是我自己防范不够,这一战算是输得服气。但要我怎么甘心束手待毙?

    事情危急,我当即跪下,朗声道:“陛下此事分明是那东关王眼看我已经逃跑,索性放风要厚待我的骨血,离间我白国君臣之心!陛下试想,我若真是东关奸细,那东关王就该用苦肉计放风要打要杀,彰显我对白国之忠诚,令陛下相信于我,才好让我得手。他如此大张旗鼓厚待我的孩子,分明是陷我于不义,故意借陛下之手杀我。试问,这是派遣奸细的手法么?陛下,赵墨之心,可昭日月!唯乞陛下明察!”

    这番话慷慨激扬,果然令白铁绎微微变色,他身子一动,似乎想看清楚我的神情。就在这时,珠帘后脚步细碎,伴着囊囊的拐杖柱地之声,似乎是什么老妇人的足音。

    我忽然想到,这是武德皇太后来了。我的归来居然惊动了皇太后,她向来防范着我,这次又会说什么……

    “皇帝,不要相信白震岳的后代。别忘记了,他和我母子二人有杀父之仇。他不投靠东关王,怎么为父报仇?”武德皇太后冰冷强硬的声音在珠帘后淡淡响起。

    皇太后已经有很多年不干预朝政,不料她竟然为了我,打破多年的规矩。我的心慢慢沉落下去。这一次,只怕白铁绎不会听我任何解释了。

    白铁绎沉默良久,缓缓道:“来人,把赵墨押下天牢,刑部好生审讯。严昊、方逸柳被困而不折节,忠义可嘉,择日另有任用。”

    严昊微微垂着头,嘴角却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方逸柳则深深低下了头。

    我忍不住激烈地哆嗦了一下,直愣愣看着高居在龙座上的皇帝陛下,不知道是心寒还是茫然。我不惜一切,铁心要效忠故国,原来只能听到这句话。

    我忍不住激烈地哆嗦了一下,直愣愣看着高居在龙座上的皇帝陛下,不知道是心寒还是茫然。我不惜一切,铁心要效忠故国,原来只能听到这句话。

    一时热血上涌,我厉声道:“陛下,你若信不过我,不如把我刺配充军。马革裹尸,才是大丈夫之事!你可以杀死我,但是,让我死在战场上!陛下,请你成全我!”

    我以前一直是皇帝近臣,虽然白铁绎下令了,众侍卫听到我的话,一时间迟疑不决,不知道该不该马上把我拖下去。

    我激烈的视线牢牢盯着皇帝,竭力想看出他的心思。可我失败了。白铁绎向来比我深沉,这时候,我越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皇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并不回避。朝堂上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清楚武德皇太后冰冷锐利的呼吸,以及,我自己钝重激烈的心跳。

    “还不把他带下去?”终于,白铁绎静静垂下眼睛,有些疲倦地下令:“退朝。”

24-背叛与煎熬

    我在天牢里面待了半个月,刑部只提审了我一次。起初几天,因为太过倔强的反应,我被狱卒每日痛打一顿杀威棒。后来他们也打得累了,眼看我死活就是不承认叛国,上头又没有再审的意思,就懒得理会我了,由得我在狱中发霉。

    因为伤口溃烂和身上几处骨折,我发烧了好些天。高烧的幻觉中,我会忍不住想起白见翔。

    上次分别的时候,她说要去小固城。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了,不知道她是否听说了我的事情,会不会为我担心,或者为我的负心薄幸难过。如果白见翔知道我获罪下狱,会不会赶回来看我呢?

    我甚至不断地默默练习,如果看到她,应该怎么说起我和纽录的事情。但我等了一个月多也没看到白见翔的影子,越来越彷徨痛苦。

    白见翔,只是崇文公主,她再也不是我的公主姐姐了。我,背叛白国,不忠于皇帝,抛弃她……每一桩罪名都足够我死一万次。何况,我被武德皇太后深深忌惮,被皇帝陛下痛恨,无论从什么理由,她都不会再和我牵扯在一起。

    其实这样是对的,白见翔如果还留恋我,那才是怪事。可我还是忍不住伤痛难当。

    我对不起纽录,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报应,我最爱的女人,她不再爱我。

    我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了瓜葛么?一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忍不住火烧火燎。早在娶了纽录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但当时有逃回白国的渴望支撑着,而现在,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被剥夺了名誉和尊严……

    别人不信我,那也算了,连她也以为我是白国的叛徒吗?一直盼着相见,却不能再见一次,越来越沉沦,越来越难堪……那么多年的信任和依赖,难道什么也不算……

    也许是太彷徨太绝望,我忍不住嚎叫出声。可回答我的,除了四壁嗡嗡的回音,只有隔壁囚室的嗤笑。

    叛徒,疯子,东关人的狗……

    一连多日,我奄奄一息躺在霉烂的草堆上,本来以为会死,刑部怕皇帝问起,找了个太医为我治疗。

    我不甘心就这么不行了,竭力配合着,居然慢慢挺了过来。就这么,我每天吃着发馊的牢房,困在阴暗的牢房中,除了隔壁几个囚室对我偶然的唾骂,我的牢狱生活安静得可怕。

    只要不想到白见翔,我的心还能勉强保持平静。我要忍耐,既然白铁绎还不打算杀死我,我还有机会。或者是我可笑的想法吧,总希望还有走出这大狱的一天,亲手杀死东关王,证明我赵墨到底是怎样的人。

    可我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一年多。我几乎是与世隔绝,没有人告诉我白国与东关战争的最新进展。但我从狱卒阴沉的脸色中,隐约感觉到,情况正在向不利于白国的方向急速推进着。

    几次忍不住向狱卒问起战局,但他只是对着我冷笑,大概把我当作白国的叛徒,所以什么也不肯说。我只能满怀焦灼地自己猜测不已。

    更没想到,有天快天黑时候,白见翔竟然来了。她裹在厚重的风帽之下,脚步安静得接近无声,被两个随从悄悄带了过来,狱卒毕恭毕敬陪在她身边,神情十分惶恐。虽然她打扮十分隐晦,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我的公主,我热爱的女人!

    脑门轰地一声,我觉得血液几乎要熊熊燃烧起来,忍不住一下子站起!

    总算我稍有自制力,没有叫出她的名字,一颗心欢喜得几乎炸裂,猛然飞扑到了粗大的栏杆面前,颤抖着向她伸出手。一时情切,带得狱门格格作响,几乎被我劈开,身上、脚上的镣铐更是乱响不已。狱卒吓了一跳,连忙喝令:“你你……老实点!”

    白见翔不做声,挥手让狱卒打开狱门。狱卒迟疑不肯,被她看了一眼,居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只好从命。

    呵,我的公主姐姐,还是那么沉静威严的样子,可我知道她的心,我知道,我知道!

    狱门开了,她示意狱卒和随从都退下,众人分明不太乐意,可挡不过她的意思,只好犹犹豫豫地退到外面。白见翔慢慢走进狱门,随手摘下风帽。狱中光线昏暗,但她苍白秀丽的脸犹如无暇美玉,在黑暗中依然柔润生光,令我有些晕眩。

    “你……你……竟然来了……”痴痴看着白见翔,挣扎了半天,我只能说出一句话。太激动,太茫然,我的手脚忍不住微微发抖。我甚至忘记问她,为什么时隔一年才想到来看我。

    “墨儿。”她静静一笑,美丽的脸上还是那么平静温柔,一如我梦想了千万次的模样。

    我傻傻看着她,喉咙断断续续地发出接近哽咽的声音,痉挛的身子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喜到九霄云外。

    就这么愣了好一阵子,我猛然伸出发抖的双臂,狠狠将她抱入怀中,用灼热哆嗦的嘴唇亲吻着她的脸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嘴里不知道胡乱说着些什么,好象是叹息,也好象是欢喜,不过连我自己也不在意。我只是想紧紧抱着她,再不要有一丝一毫的距离。

    我的姐姐我的公主我的情人我的心爱……

    白见翔沉默而顺从地接受我热情的举动,然后反挽着双臂,踮起脚尖,轻轻回了个很快的亲吻。她嘴唇柔软而冰冷,碰到我的脸上,我觉得像是被雪花轻轻碰了碰,发烫的头脑冷静了一点,这才觉得她的神情凝重异常,脸上并无笑意。

    “姐姐,你也信不过我?”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低声问,紧紧抓住她肩膀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白见翔淡淡笑了笑:“我若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呢。”

    这句话令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但她接着说:“可你却娶了东关王女……”

    我看着她清冷的眼色,心里一绞,勉强说:“我娶了纽录,因为想留着性命逃回白国报信。我背叛了你,可我没有背叛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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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崇文公主的远见

    白见翔沉默地倾听我的解释,忽然静静一笑,近乎自语地叹息:“背叛了我,可没有背叛白国?呵呵……”

    第一次,她平静的眼波有了轻微的神情变化,我甚至疑心,那是一个凄然自苦的眼神。

    心中一痛,我抓住她的手,失声说:“姐姐!”

    “不,没什么,墨儿。”白见翔摇摇头,很快就平静下来,低声说:“我信得过你,你说的实话。”

    她口气镇定,但又疏远了一些,这让我越发痛苦,哆嗦着亲吻她冰冷的指尖,不住说:“姐姐,姐姐。”

    她柔软镇定的手轻轻***我的头颅,低声说:“好了……墨儿……你出使过东关,也做过朝廷重臣了,冷静一下。最近朝中十分不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的心一阵发冷,忽然明白过来,她这次来见过,身份是崇文公主,而不是我的情人。我背叛了她,但没有背叛白国,白见翔的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这次来,只怕白国有什么大事发生。忽然想起之前狱卒越来越沉重的脸色,隐约感到事情十分不好。难道……白国对东关的战局有了重大变故?

    “是——东关之事吗?”我忍着声音的颤抖,低声问。

    白见翔点点头:“是,墨儿,你听我慢慢说。”

    我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心里好象堵了重重的铅块,茫然点点头。

    白见翔见我已经平静了不少,这才说:“你下狱之后,东关王大举进犯白国,都被守军打了回去。但东关已经发动,势不可阻,多次犯边。终于大破宁江州,屠尽城中军民,焚城七日。此事震慑关中,皇兄急令严昊率大军出战,两军对垒出河店,月余不分高下,皇兄恐严昊有失,又派左相叶修阁监军,两人互不服气,反成牵制,被东关王趁势突击,深夜火攻,以三千精兵险胜我十万大军,我军万余人被俘投降,余者尽数战死。此战之后,东关声势大震,母后得知败军之事,惊怒而亡。如今朝中局势飘摇,人心浮动,是以我星夜从小固城赶回京师奔母后之丧,并辅助皇兄,振作乱局。”

    她简单说清楚了一年来的朝政动荡,我听得变了脸色,只觉口干舌燥,一时间无话可说,脑袋嗡嗡作响。十万大军溃败于三千东关铁骑?这东关王,果然是不世出的兵法天才啊!如今武德皇太后暴死,朝廷不安,国家危难之际,我却困在狱中不能用命……

    忽然,我明白了白见翔深夜来此的用意:“公主,你要我领兵出战东关?”

    白见翔沉默地摇摇头:“不,我要你赶快去小固城。我之前听说东关之事,担心朝廷万一不支,所以自请经略小固城。如今,我苦心经营一年,已经筹得两万人马。这次我回来奔丧,已经和皇兄说妥。你马上去小固城,代我领军。万一……京中危急,小固城还可留一线生机。”

    这番话沉重之极,我听她言下带着不祥之意,心神一颤,牢牢盯着她,低声说:“公主,你……你呢?”

    白见翔静静一笑:“我自然是留在京中,陪皇兄度过难关。”

    我早已猜到几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下一痛,似有血液突突冲刷着我的额角,半天道:“公主,领兵报国,是男子理所应当之事。求公主速回小固城,我会代你守护京师。东关王要破城,除非踩着我尸体过去!”

    白见翔一颤,茫然看着我,忽然叹息一声:“墨儿,你为什么这样说……你……”

    我知道她其实是恨我的,否则也不会拖了一年才来见我。那是我自作自受,可我不能不顾及她。迟疑一会,我半跪在她面前,低声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不会把你留在危险之地。”

    白见翔明显地震动了,幽幽看着我,半天才说:“这是我白家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也死在这里。”

    看着她竭力冰冷疏远的神色,热情和痛苦令我有些疯狂,我苦笑了一声:“没有你……我还算什么呢?姐姐。你——你就信我一次罢!”

    白见翔出神良久,温柔迷茫的眼睛隐约有了泪光,半天说:“墨儿。墨儿。”

    我受不了她含着热情和茫然的目光,热血上涌,紧紧抱着她,感觉到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墨儿。”她哆哆嗦嗦地念着我的名字,令我想发疯。只能不住回答:“姐姐,姐姐,是我不好……我再不会那样……”

    紧紧抱着她,我心里明白,这是我的女人,是我愿意去拼却生死不惜一切的人。除了白国本身,没有一件事物比她更重要。

    她就是白国,她就是我的性命我的全部。

    我们一起走出大狱,看到外面淡淡的星光,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星夜的寒风吹拂着我的额头,让我滚烫的血液开始冷静下来,我看着身边亭亭玉立的白见翔,忽然一阵恍惚,不知道这是梦是真。

    外面早就有一辆乌篷马车在静静等着,车夫对着白见翔无声无息鞠躬。白见翔示意我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而行,车身微微颤抖着,一如我混乱的心思。之前在狱中隐隐约约的疑惑,变得越来越清晰。

    白见翔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何拖了一年才来救我出狱?如果她不爱我,今天的举动似乎又没有合理的解释。何况,皇帝从没相信过我,不知她是怎么说服白铁绎放人的?

    心里有太多思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如果面对的不是白见翔,大概我会有不一样的解释,但在她面前,我不愿用任何功利或者权术的东西加以揣测。

    白见翔见我出神,微微一笑:“墨儿,在想什么?是不是怪我一年没来看你?”

    她果然是很敏锐的人,我向来知道她聪明,这时候并不意外,只是淡淡苦笑:“我想……你一定很恨我,要不是白国情势危急,你大概不会再见我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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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九万里风鹏正举

    其实不该说穿的。但面对她的时候,我总是有些失常。

    白见翔一怔,不说话。她的沉默让我觉得隐约的痛苦。

    我忽然想明白了一点:白见翔明明信得过我,知道我不会背叛白国。她不肯救我,其实是为了惩罚我负心之罪吧?

    白见翔知书达理,向来温柔豁达,对每个人都很公正。但在我下狱这事上头,她没有以前那样平和以对,故意要我吃苦。

    大约,对她来说,我也是不一样的……

    我心里一阵混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直到我等得有些煎熬之感,她静静开口了:“是,墨儿。其实,我有些恨你。你娶了东关王女……就算是不得已,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恨——”态度竟然十分淡定,似乎这些话早就在心里盘旋过很多次了,说出来反倒解脱。

    我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但还是心里一阵闷,喃喃道:“果然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我对你是真心的。就算你故意任由皇帝关我一年,我还是这句话。”

    白见翔看了我一会,笑了,喃喃道:“墨儿,墨儿……”口气温存,有种迷迷糊糊的柔情和伤心。

    我低声答应着,耳边听到她的叹息。我们大概都有些不能自持。

    看着她带着忧郁的美丽眼睛,我低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信,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凝视着我,不做声,眼里有些痛楚的神气,我便亲吻她的眼睛。听着她有些破碎的呼吸,忽然有荡气回肠的感觉。

    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恢复平静,柔声说:“之前的事情,你对不起我,可我也对不住你……但如今国事危急,儿女私情算不了什么。都别计较了。墨儿。”

    我点点头,不做声。

    白见翔一定不知道,不管为了白国,还是为了她,我死都不怕,何况这点磨折。但这番表白,她大约不肯信的,所以我也不必说了。

    一路上,巡逻的侍卫们看到我,纷纷现出惊讶的神色,要不是白见翔同行,他们大概会以为我是越狱出来的。白见翔居然也不打算让我整理一下仪表,就这么带进了皇宫。我起初有些惊讶,随即明白过来:她大概想让我形容狼狈一些,示以卑弱,降低皇帝对我的猜忌不快。

    这本是一番苦心,但我不怎么领情。白铁绎把我投入大狱之后,我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想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而我又该怎么做。我不可能还是那个单纯的赵墨了。

    白见翔的打算没错,当白铁绎看到我衣衫褴褛的模样,他明显地动容了,忽然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我身边,紧紧看着我,半天说:“赵墨……墨儿……”

    他没有叫我赵卿家,而是用了童年时候我们习惯的称呼。我听了不禁苦笑,其实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但听到他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活像还把我当作兄弟似的,忍不住还是心有波澜。

    白铁绎很快镇定下来,缓缓道:“公主已经把朝中局势和你说了罢?”

    我点点头。

    白铁绎又说:“她一直很看得起你,希望让你出来为国尽力。朕想过了,之前的事情,是朕冤枉了你。如今放你出来,望你……望你……”

    他沉吟了一下,竟然有些说不下去。这让我觉得愕然,反倒有点为他尴尬。冤枉一个臣子对于皇帝其实不算什么,可白铁绎居然显得这么为难和自责,要不是他太善于做作,要不就是我把他看得太凉薄……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知道隐忍含蓄,国难当头,别的事情都可放下。就这么大家配合着,做得更像明君和忠臣才对。于是毫不犹豫跪下:“赵墨能重见日月,是陛下与公主深恩,敢不铭记。微臣此身此心,永远都属白国所有,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白铁绎听我说得诚恳,凝视了我一会,我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最后还是点点头。

    白见翔见我们口气沉重,忙温柔地接过话题:“皇兄,墨儿才出来,还是让他换洗一下,有什么吃过饭再说罢。”

    白铁绎点点头,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墨儿,去吧。”

    我听着这熟悉的称呼,百感交集,忽然想起童年时候相处的情形。

    换洗之后,皇帝果然设了简单的酒菜等着我,白见翔也陪在一侧。如今是太后新丧,席间不能饮酒,白铁绎竟然自斟了一杯茶,郑重地对我赔罪:“墨儿,是为兄不察,中了东关王反间计,让你受苦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告罪,一口喝干杯中淡色的茶水,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白铁绎身为皇帝,如此放下面子反复自责,令我有些茫然。起初的冰冷戒备慢慢动摇。

    闲话一会,白铁绎沉吟道:“如今东关兵马已经打到泰州,沿途我军都是一触即溃。赵卿,你是在东关待过的人,熟悉东关王用兵,朕有心用你为将,速去泰州镇守,防范东关王趁势东进。你以为如何?”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东关王打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白铁绎果然把我派到了最前线。泰州、祥州山川险要,是东向扼守京师的咽喉要冲,东关王兵到泰州之下,局势可谓凶险!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我连忙道:“敢请陛下差遣!手刃东关王,一雪平生之耻,正是微臣心愿。”

    白铁绎见我的态度慷慨激扬,满意地微微一笑。但我分明看到白见翔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禁飘过疑云。忽然想起她之前要我去经略小固城的事情。这兄妹二人的意思看来完全相反,想必白见翔对白铁绎提出建议,要我去小固城,结果白铁绎却把我派到了泰州。

    白见翔于我有私爱,她这样打算,大概是看出形势危殆,不希望我丧命泰州吧。但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明知国难当头却躲到后方?只能辜负白见翔的一番心意了,就算我对不起她吧。

    短宴之后,白铁绎又略叮嘱了几句,起驾而去。我看着白见翔清静忧伤的眼睛,心头一动,低声说:“别担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她勉强笑了笑,简单地说:“好。我在京师等你。小固城那边,我修书让副将叶达洲暂时统管。”

    我点点头,见她面色雪白,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脸蛋。

    她不做声,幽幽凝视我一会,目光柔和迷蒙,活像心肠都要绞了起来。

    我被她看得情热如沸,正要做甚么,白见翔忽然垂下眼,轻轻说:“我会一直等你,你一定要回来。”随手拔出腰间黄金小佩刀,割了一缕发丝给我。

    我接过发丝,手上忽然一烫,知道是她的一滴眼泪。我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只怕再看她的眼睛会动摇意志,我把发丝放入怀中,赶紧告辞而去。

    泰州……这将是我踏平东关的第一步,还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不知道,但我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怕。

    九万里风鹏正举——

    快步走出皇宫,我忍不住回头,看着高大黝黑的宫阙剪影。这里面有我的童年记忆和种种荣辱悲喜,但今后,一切不同以前。探手入怀,狠狠抓紧了白见翔那缕发丝,它似乎是火烫的,让我的掌心也炙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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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拓片

    阿家村的夜晚十分安静,白翦翦就着煤油灯,拿着新做好的翻译稿,一边看一边摇头,忍不住说:“赵墨啊赵墨,谁做你老婆谁倒霉。那东关王女死得莫名其妙,大概是你坑的,崇文公主后来也闹不清怎么了,你果然是个霉星变的……”

    砰地一声巨响,木板门终于被大风吹开,雪花和莽莽寒意一齐席卷而来,似乎作为这句话的回应。

    白翦翦本来就有点迷信,这时候忍不住惊叫一声。还好赵登峰一把搂住她:“没事,没事!”使劲关上大门,又搂着白翦翦不住安慰。

    白翦翦定定神,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我又不是小女生。”

    就在这时,一阵暴响怪笑响起,连赵登峰也吓得跳了起来。一定神,原来是他的手机在响。

    赵登峰贪玩,装了个软件每天自动更换彩铃,把手机铃声设置成了各种恐怖电影的音乐,没事专门吓唬白翦翦为乐,想不到这次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他咒骂一声,决定以后都不搞花样了。

    他心里窝火着,轻轻拍了拍白翦翦,跑过去抓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是“内蒙古线人兄”,赵登峰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是他设置的特别标记——竟然是赵行简打来的长途电话。

    赵登峰愣了一下,挠挠头,心想多半有事,接通一听,赵行简声音急促地说:“赵登峰吗?我这里有重要发现!”

    赵登峰一愣,问:“什么?”赵行简不等他搭话,早已经急不可待地说了下去:“有时间你赶紧过来一趟,晚了我怕来不及——”

    赵登峰吓一跳,连忙问:“什么发现?”

    “一堵刻着骷髅头的石头,还有文字,很像上次你给我看的西丹古文!”赵行简大约太激动的缘故,压根没有解释,自顾大声叫嚷了一句,在电话里面显得瓮声瓮气的。赵登峰没听懂,困惑地问:“什么什么?”

    赵行简还是大声说:“石头——”话音未落,话筒里面传出一声响亮,倒像是玻璃杯子摔裂了,随即归于安静。赵登峰吓了一跳,连忙问:“老赵?老赵?”

    没人回答,电话忽然断了。

    白翦翦见赵登峰对着电话发呆,纳闷地问:“怎么啦?”赵登峰顾不上解释,一个电话拨了回去,可赵行简那边怎么也不接电话。赵登峰忍不住紧张起来,于是又打赵行简家的座机。

    这次打通了,接电话的是赵行简的妻子殷颖,之前赵登峰和赵行简多次联系,也和殷颖聊过两句。不料殷颖一听赵登峰来意,忽然恼怒起来:“接到了老赵的电话?以后你都别找他了,老赵为了那个西丹国搞得疯疯癫癫的,命都快没了,他再折腾,我们没法过啦!”

    电话里还有赵行简着急的叫嚷:“老婆,你这是干嘛,我只是把东西转给他,以后我都不做了——”

    殷颖恼火地呸了一声,没等赵登峰分辨,她已经挂了电话。

    赵登峰碰了一鼻子灰,把事情和白翦翦说了。白翦翦听得直摇头:“殷颖不像个泼妇,忽然这么不讲道理,还说赵行简搞得差点没命……难道他们也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说到后面,声音忍不住越来越小。正好外面狂风把门板吹得砰砰地响,白翦翦小心翼翼朝着赵登峰缩了缩。

    赵登峰哑然失笑,本想逗她一下,看她脸都白了,倒不意思说什么。毕竟不甘心,过一会,忍不住又拨了赵行简的手机。

    这次赵行简总算接了电话,很抱歉地说:“刚才我老婆撒泼,砸我手机,对不住很失礼啊。我现在出来了,咱们说吧。”

    赵登峰听他口气悻悻然的,倒是笑了笑:“赵哥,嫂子也是关心你嘛。听她说你们遇到啥事儿了?”

    赵行简的声音顿时变得神神秘秘的:“我最近跟一个文化访问团去了吉尔吉斯斯坦,在一个小城看到一堵奇怪的石头。上面刻着骷髅头,头上还嵌着两个铜钱呢,旁边有一行文字,很像西丹古文。”

    赵登峰一听什么嵌着铜钱的骷髅头,差点跳了起来,大叫一声:“那铜钱上面是不是也刻着西丹文?”

    这一声吼得出奇响亮,白翦翦听得一愣,看着正好放在桌上的骷髅头,忽然一阵心寒。眼睛一花,怎么也觉得那骷髅头对她笑了笑。

    白翦翦心惊肉跳,连忙转开眼睛。正好赵登峰也看了那骷髅头一眼,皱了皱眉头,发现白翦翦在害怕,便握紧了她的手。

    电话里面赵行简纳闷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赵登峰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说:“你有那些文字的拓片吗?”

    赵行简说:“我作了一个拓片,但是很奇怪,这个拓片腐化速度特别快。我才回家两天,纸张已经特别朽了,你最好快点来看,否则恐怕啥都看不出来啦。”

    赵登峰急得跳脚:“照片!先发照片给我——”

    “照不清楚!”赵行简苦笑着说:“我老婆说这东西有点邪门,我倒估摸石头用了什么特别的材料,对照片的感光成像和纸张的腐化有影响。而且我老婆不许我再折腾这事,她说自从我沾惹了西丹史,我家就一直在倒霉……总之你快来吧,晚几天我怕纸都烂成渣了,就算没烂成渣也要被我老婆撕成渣……”

    赵登峰听得手心冒汗,马上说:“好,我和同伴商量一下,尽快和你联系!”

    白翦翦听了来龙去脉,显然十分兴奋,之前的害怕也早已扔到九霄云外,几乎是跳了起来:“多半是一种拜物图腾!”

    她一说,赵登峰也想了起来。很多原始宗教里面是有拜物图腾的内容,有的崇拜太阳,有的崇拜大树,有的崇拜神龙。这个镶嵌了铜钱的骷髅图案,大概也带着什么宗教暗示,才会反复出现吧?

    这么说来,他们在深谷中捡到的骷髅头,应该是某种宗教祭祀仪式之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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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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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寻找失落之国介绍:
他,到底是山地作战之王,是东方的汉尼拔,是去国怀乡的孤臣孽子,是杀妻杀子的铁血枭雄,还是对白国公主情深一往的忧郁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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