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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城色全文阅读

作者:Mancy蔓西     一顾倾城色txt下载     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顾倾城色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加各卷大致介绍

    《一顾倾城色》今天终于上架了,到现在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要感谢的人是我亲爱的编编欢欢,一个粉温柔的美女,《一顾》能有今天和欢欢的支持是分不开滴~~

    还有逝去-独舞,燕青灵,千年恋等等给《一顾》打赏的亲,还有写此书以来给予我各种支持,留言跟书的各位,蔓西爱你们,还有总是热心为我提供帮助的忘了的消逝,谢谢你们一路陪我走过。

    《一顾倾城色》是我在起点开得第三个文,也是打算字数最多的一个,之前开的文都是在课余时写的,学业当头难免有些仓促了,也没有充足的存稿,导致了现在还在抽空重头改已完结文的悲催状态(泪……),写《一顾》要比发文时间还早,发文时已经写完了第一卷的十几万字,然后用了一个月来改出了现在呈现给大家的故事,只希望能避开以前的教训,将这个故事以最好的状态呈现给大家。

    一个人码字是很寂寞的,好在一直有你们在与我共同分享着这个故事,现在文文上架了,在追《一顾》的亲们,蔓西希望你们能继续追下去,刚刚认识《一顾》的亲们,蔓西希望你们能耐下心来看一看这段故事,现在虽然上架了,但文文并不贵,有精力的亲们蔓西当然希望你们能订阅啦,不订阅的亲也不要无情的抛弃我啊……

    既然上架了,我还是在这里给各位将文做个简单的介绍,方便各位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

    《一顾》是顾城和紫陌两人前世今生的故事,以故事第一卷“一世缘”切入这两人之间有缘无分的故事;第二卷“木生莲”主打的是他们第一世的故事,揭示这一段无果姻缘的起因;第三卷“指尖沙”(还未更到)讲述他们第二世的故事,揭示他们为什么会有缘无分。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几卷的基调完全不同:

    “一世缘”是最正统的古言形式,男女主角顾城和紫陌的感情属于细水长流那种,温性。

    “木生莲”是有些轻喜剧的形势,女主的性格会比较欢快,节奏也比第一卷要快,欢乐。

    “指尖沙”是比较虐的形势(不要打我……),男女主角的性格……呃……总之就是虐文那种,窝心。

    当然主线还是他们的感情归属,究竟能不能在一起……其实我也在纠结这个问题……还是要看各位亲们的意思和呼声咯。

    目前蔓西存稿中写到的便是这三卷,之后还会有别的卷,可能还会加入《一顾》中其它角色的故事,毕竟每个配角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嘛,既然出现了,也该给他们一个平台讲一讲自己的或忧伤或难忘的一世姻缘。

    后续的故事大家可以点播,蔓西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大家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一顾倾城色》,蔓西爱你们哟~~

关于“指尖沙”的解释。

    “木生莲”卷今日就了结啦,但故事还没有结束,只是切入了下一场轮回里去,在“指尖沙”中顾城和紫陌会以新的身份,新的经历和性格来讲述他们在那一世里的故事,木生莲中的其他人也会穿插在里面,至于具体是谁对应谁,嘻嘻,留给你们猜啦~

关于暂停更新公告

    亲们,蔓西现在正在忙着准备毕业答辩,15,16号答辩完成后,如果顺利木有二辩的话,就会马上恢复更新,如果悲催的被二辩了……二十号会恢复更新,希望各位理解啊~谢啦~祝我答辩顺利~

第一章 一顾倾城

    人的眼里是藏着心的。

    紫陌第一眼就看定了那个少年,不是因为他风姿卓绝,而是缘于一个眼神。

    那样超然淡漠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记忆里封存了许久的,稍微碰触就会痛彻心扉的人。

    彼时正是锣声出歇,未找到下家的女奴在贩子粗暴的驱赶下迈着呆滞的步伐一个接一个走下木制高台,只是偏头听了一句话的功夫,高台上跃下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坠下,接着便是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白衣如雪,在地面慢慢开出一朵血色的芍药花,一阵抽搐后,她眼里的光华渐渐幻灭,一条生命如同落花凋零寂灭无声,尸身被随后赶来的一个男人匆匆拖曳着拉出了场外。

    场中人大多淡漠的看着这一幕,就好像在看一出拙略的表演,偶尔垂首小声议论,话头却很快转到了别处,怜悯而讥讽地讨论着这些人的命运。

    随后锣声再度响起,脸上横着一道刀疤的黝黑男子将木栅栏的门打开,手里的鞭子凌空一甩打出一声响亮的鞭花,待卖的男奴便从栅栏的门里鱼贯而出,以驯服的姿态在高台上垂首站成一排,在寒意凛然的春风和买家审视的目光中微微发抖。

    与之前女奴一样,此番高台之上的男子大多生相俊美,或柔弱,或妩媚,也有面带不甘或一派隐忍之态的,在这个男色盛行的时代,如此多风格各异的美少年齐聚一堂,让人不免有些眼花缭乱。

    紫陌本是为了尽地主之谊才来此一遭,漫不经心的一看却落入一双深邃的眸子中,微微诧异之后,她开始仔细打量起那个少年。

    他的年岁不容易分辨,姿色在这些人中只能算是中等稍上,并不怎么惹眼,如果不是那极其凑巧的眼神对视,紫陌的目光根本不会停留在他身上。

    少年清秀的面庞因掩不住的病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或许也正是因此,周遭的人渐渐被不同打扮的人带走,他却还是留在原地。

    铜锣再次敲响时,刀疤男子再度上台来将剩下的人驱赶会栅栏里,那少年也在其中,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行走之间瘦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他从高台上吹下来,紫陌一直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栅栏门后,若有所思。

    此番她陪着来的人早在一开始便挑中了人,等她们登上马车时,车里已经等候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姿色妩媚风流,比女子还要柔弱的模样,乖巧的坐在紫陌对面,依偎在他的新主人身侧,温顺清晰的回答着主人随意的问话。

    看着眼前沐浴干净一身素衣的少年,紫陌不知怎么地眼前闪过高台上那个孱弱少年血迹斑斑的身影,脱口问道:“倘若一直没有主顾,你们会被怎样。”

    少年垂目恭声道:“倘若没有下家,凡过三次,便会被主人处死。”

    紫陌眼前突然闪过那坠台女子惨死的模样,抬手拢了拢领口。

    回到公主府已是暮色将降,接瑞安公主返还皇宫的车驾早已等候多时,少年才下车便被眼前的排场镇住了,想必不曾料想自己居然有这等幸运被公主收做了男宠,登上公主尊贵华丽的车驾时脚步虚浮,几次都上不去,最后被一个宦官推了一把才登上车。

    送走瑞安公主,紫陌只觉得这一天逛得是精疲力竭,她们一早从城东的公主府出发,几乎走遍了晋邺城大半繁华之所,但凡看上眼的有点意思的不知买了多少又半路丢下去多少。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池中,紫陌靠在白玉池壁上看佩兰正在按摩自己的双脚,饶是坐着马车代替了大部分路程,一天下来脚还是肿了,痛定思痛,紫陌是有些怕了这个古代版购物狂公主,心下琢磨倘若明日她再来,自己该找个什么由头躲开。

    “公主。”

    紫陌从思绪中清醒过来,佩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提醒她道:“公主,何公子今日已经清醒过来了。”

    紫陌拂开面前水面上的花瓣:“他可说了些什么?”

    佩兰支支吾吾半晌,触到紫陌问询的眼神,才低声道:“宁为玉碎。”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紫陌原本打算沐浴后便去探望一下那位从见到第一面就昏迷至今的何公子清醒了是副什么模样,反念想起他那句话,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好奇心。

    如若不能有十足把握镇住他,紫陌还是不愿意犯险跟一个顽固不化的书呆子打交道,倘若一语不慎他再服毒自尽,倒要把命债白白算在她头上了。

    让紫陌一想起来就脚疼的瑞安公主因为行程提前,竟一连几日都没再来找她,紫陌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恍然又恢复了维持了几个月的吃喝睡米虫日子,

    一日午后,她正躺在园中的榻上假寐,那位据说是御赐的贴身侍卫秦轲前来禀报,在交上一个檀木盒子后恭声道:“公主,那人住进千竹园,已经派医官去看过了。”

    秦轲口中的“那人”便是那日仅凭一个眼神便吸引了紫陌目光的少年,紫陌辗转反侧了几日,最终还是让秦轲去将少年买出来,至于后路,她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入府,只想着还他自由后再给些银子自谋生路,却不想那少年竟然身患重病,倘若真任他自生自灭,不消几日便要一命呜呼,紫陌恻隐之心一动再动,最终还是决定让人把他接入府中调养。

    提起那人,秦轲一贯刚毅的眉峰微微皱起来:“公主,医官说那少年体内有一种极凶的毒,因中毒多年已经伤及心肺,即使下心调养,他也活不过两年。”

    紫陌未曾料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惊讶于人贩的心竟如此险恶,只为控住手下的奴隶就下如此狠手。看那少年还年纪轻轻的,却是命不久矣,紫陌只觉得可惜,也只能吩咐秦轲传话下去,让府中的医官好生照料他便是,命由天定,她虽说得不算,既然出手了还是要尽力一试的。

    秦轲送来的檀木盒子里并排放着两卷绢帛,紫陌放下盒子从中随手抽出一卷,展开慢慢细读。

    卷上记述的是一个大家族的兴亡史,大致交待了此家族兴于何地,鼎盛时期又是如何风光,最终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被皇帝抄家,家业全数没收,家族中核心人物或是被处斩,或是流放,抑或变卖为奴。

    这个家族便是南邑何家。

    紫陌仔细研究了一下卷上那个高深的罪名,似乎讲得是偷税漏税一回事,这是个在现代社会都说不清楚的罪名,但凡家中涉及产业的,有几个不曾偷漏过税款,只要将关节打通好,主事者大都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而像何家这样的家业又怎么会不懂得这些关窍?连紫陌都看出来,这个何家明显是树大招风,到底缘由何起不知,总之最后是被皇帝找了一个百毒不侵的罪名给法办了。

    而前几日刚刚清醒的那位何公子便是出身何家,从卷宗上记载来看他的出身并不低,他这一支在何家是有极高的地位,历任家主皆出自此支系,卷宗上说“修远自幼天赋异禀,人称为神童”,倘若何家不败,想必他现在也和那些大家族公子一般过着打马青郊,赋诗溪上的尊贵闲适生活,或者凭借自身才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也为未可知。

    可惜何家抄家败落,何修远被贬为奴籍,后又被某一权贵买下,送给十五岁便寡居的南邑公主做男宠。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位十五岁便寡居的公主,姓姜名紫陌,封地为南邑县,又称南邑公主,是北江皇帝十分疼爱的长公主。

    紫陌当然不是真正的公主,真正的南邑公主想必对这些前因后果也是心知肚明,不必像她一般表面上闲适自在,暗中却不得不搜集多方消息,拼凑出一段段与公主有关的前尘往事。

    江梓茉,与姜紫陌同样发音的名字,人生际遇却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北江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一个从水泽江南走出的柔婉女孩,则刚刚在竞争劲烈的大公司中站稳脚跟的,终因频繁梦魇,不得已请假在家中休养,在一次梦魇沉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江梓茉变成了姜紫陌,从二十三岁女子变成了十五岁的女孩,从此再也回不到临水而居的两层木楼中,也再不能在雨后撑开滴水的窗扉,看水光潋滟的青石路上是否还有一人白衣黑发,徐徐而来。

    北江,江南,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时代,这两者之前相隔的又是多么遥远的一段时光啊。

    在这里拥有了不曾期许过的权利,地位,财富,紫陌却觉得自己失去了许多比这些更珍贵的东西。

    南邑公主最亲近的侍女佩兰不止一次在她心软时说过:公主与从前不同了。紫陌每每听到都在心中苦笑。

    倘若她有从前的南邑长公主一分生杀予夺绝不会手软的魄力,只需随便找个借口,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就可以将这一府的旧人悉数清理干净,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察觉出从前的公主与现在的公主有什么不同。

    可她不是在皇室血雨腥风中长大的冷漠长公主,所以只能一面极力隐藏可能露出的破绽,一面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暗中打探那些她必须知道的事情,矛盾又谨慎的度过每一天。

    这样的尊贵,华丽是很好,可惜她并不想要,倘若能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她定不会有半分留恋。

    倘若再也回不去,倘若……

    紫陌将手中的卷轴卷好放回盒中,取出另一只卷轴,解开束口的锦带慢慢展开,紫陌的脸上渐渐浮上一层古怪的神色。

    千竹园并不是因为有一千枝竹子才得此名的,但放眼望去整个园子中触目即使翠竹,在风中发出略显沙哑的声响,的确是极适合这个名字。

    因为日日送药的缘故,园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香。紫陌推开门走进房内,床上人正将一碗药抬手一饮而尽,放下碗后修长食指曲起拭去唇边药汁,对她盈盈一笑。

    “见过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

    “顾城。”

    仿佛是记忆里的场景重现,鼻尖的药香渐渐淡去,盛夏栀子花的味道浓郁芬芳,她抬手折下的一朵未开的花苞,白嫩细腻的花瓣上滚下一颗沁凉的露珠,落在她手心里,男子清秀的眉眼在花叶后轻轻浅浅,一色的纯白衬衣没有任何装饰,身长如玉的俊朗模样,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朵新开的花,淡漠的眼珠泛着少见的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

    “白川。”

    ……

    紫陌阖上眼睛,像无数次重复过的那样,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那不是白川,只是幻觉,幻觉。睁开眼时,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四目相对,紫陌缓缓将眼光移开,不再与之对视。

    她跪坐于卧榻的锦垫之上,因是背着窗户落座,阳光从她背后射进房中来,那叫顾城的少年此刻脸庞映在阳光里,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的颜色,比初见那日添了抹动人的光彩。

    他的身形因为病弱看上去消瘦异常,从骨架的大小上看应该不超过十八岁。

    “你多大了?”紫陌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十七岁。”

    竟然比南邑公主还要大两岁,紫陌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愣是没看出那两岁长到哪里去了,只能作罢,转到下一个问题上去,打听起他的来历:“你祖上是哪里,又是做什么的?”

    “回公主,我原本是江中人士,祖上是经商,我因体弱多病少时被家人送到山上拜师学艺,后江中流寇流窜,又逢蒙家中遭难,我被仇家下蛊毒毁了身子,而后又被人掳去贩卖,一直流离至今。”

    蛊毒?难道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东西?

    “医官说你中毒已深,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自救,我尽可帮你。”

    少年苦笑,对紫陌垂首作了一揖,道:“多谢公主仁爱,可惜我体内毒如今已经无解,只是拖一天算一天罢。”

    紫陌默然,少年虽然一副释怀的语气,字里行间中还是难免伤感,生死之事太过沉重,紫陌便适时转了话题。

    “你叫我公主,可是从前知道我?”

    顾城回答道,“殿下是当今北江长公主,入府时公主的侍卫已经告诫过了。”

    是哪个侍卫这样闲的多嘴嚼舌,紫陌微微咬牙,复又试探道:“你既是北江人,看着又像读过书的,从前可曾听说过关于本公主的什么事吗?”

    顾城单薄的身体倚上床架,垂眸思索片刻,不紧不慢对紫陌娓娓道来他所知晓的南邑公主轶事。

    听到公主十四岁被赐婚时,紫陌顿时紧张起来,顾城却突然停下来了。

    紫陌心里狂跳不止,面上漫不经心的看了顾城一眼,极力用平静的声音道:“继续。”

    顾城出乎意料的摇头:“只有这些,之后我一直颠沛流离,被辗转于各处,后来的事情确实无从知晓。”

    当一个人朝不保夕时,谁有能有心思去关心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皇室绯闻,紫陌大失所望。

    失望之余,她没有忽视一个细节:这个叫顾城的少年,思路清晰,谈吐不凡,与她说话时虽然恭敬,但表情始终不卑不亢,既不让她感到忤逆,甚至自身也未有谦卑之态,况且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紫陌进来时坐在床上的那个姿势,而正常人见到公主,应该是诚惶诚恐的马上跳下床伏在地上吧?

    紫陌挑眉,这个顾城未免也太淡定了点,这样的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是一个常常被待价而沽的奴隶,更像是晋邺城中那些十分钟爱弹琴赋诗的世族公子。

    她这一沉默,顾城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淡淡一笑:“请公主恕罪,顾城并非对公主不敬,未下床行礼只是因为力竭不能为之。”

    这少年竟然能看懂她的心事,紫陌暗叹自己那一眼果然没看错,抬手对他道:“罢了,你好生休养吧。”

第二章 公子修远

    离开千竹园,紫陌绕过何修远住的园子,一路走去了从前南邑公主的书房。

    佩兰曾经偶然提起过南邑公主从不让人进她的书房,连收拾的侍女也不例外,紫陌遵循了南邑公主留下的这一习惯,但她自己也不常来,也未曾像公主从前那般收拾过,如今桌上已经蒙了一层细灰。

    南邑公主虽然出身尊贵,却是酷爱读书的一个人,书房中数个书架上各类竹简琳琅满目,其中还有不少历史悠久的珍惜孤本被妥善小心的收藏起来,而且她还十分有才华,紫陌翻看过她写下的一些评论和体悟,大多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其中不乏对现行政治法度的评论,这位公主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政治的热情,批判起来也不吝啬言辞,而她所存的聊聊几首闲写光阴风景的抒情诗也是语言精妙,颇有风骨,称得上是才貌双全的才女。

    不过今天紫陌不是前来拜读她的文章,而是来看一副画。

    那副画一直展开在房中的书桌上,因为被反复抚摸而绢帛上微微起了细小绒毛,全幅以简单的墨线勾勒出的美男子肖像图,没有任何色彩,却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个人外在所能有的所有优点,若不是在南邑公主留下的一些类似日记的手册中反复提及到对一个男子的刻骨思念,紫陌也只会将画上的人当做某个画师的的一个美好幻想。

    那男子飘逸的谪仙气质,太过脱俗的容貌,完全不像是一个生于流俗的凡人。

    紫陌取出藏在袖中的绢帛,在画像旁展开,两厢一对比,绢帛上所画男子原本不错的容貌登时黯然失色,落差之大就仿若萤火与月光相较。

    实在太耀眼了。

    她卷起绢帛上已故驸马的画像,感觉自己好像正在窥探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室秘闻。

    南邑公主心心念念不容任何人窥探的男子,并不是已故的驸马,甚至连一个确切的名字都没有记录下来,洋洋洒洒六卷手册却写尽了一个少女从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爱恋,钟情于斯,却又道尽沧桑,矛盾的感情对比让紫陌感觉疑惑。

    北江长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尊贵如斯却又爱而不能的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背景,他和公主之间又有过什么样的故事,让一个从小被捧在至高地位的公主爱得如此深刻又绝望。

    接回顾城后接连几日,紫陌一直待在公主府里埋头研究南邑公主的喜好,从落笔写出第一个字,紫陌就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绢上散发着墨香的字迹,与留下的记录资料上一般无二,看来灵魂虽然不同,写字的习惯却作为本能保留在了身体上。

    而最让紫陌庆幸的是,在这个对女子要求颇多的时代,南邑公主却另辟蹊径,她虽然博学却不屑与人交往,而女子必修的琴棋书画,她只有书和棋还有些涉猎,琴和画则一窍不通,这对紫陌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书法和棋艺是可以通过努力很快提高,而琴和画则需要先天的天赋和后来的不断学习实践积累,最难是其中的意境修为,绝对不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突击就能达到原有水平的,既然南邑公主原本就不会这些,作为后来人的紫陌也绝对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公主,佩兰来给您送燕窝了。”

    紫陌将桌上乱起八糟的东西拢了拢,佩兰端着托盘送来一盅燕窝,这是南邑公主以前的习惯,虽然感叹此举既奢侈又腐败,紫陌还是笑眯眯的享用了。

    “公主,总管今日来报,说顾公子的病情需要用到一些极名贵的药材,是否开库房取药?”佩兰有一张俏丽的瓜子脸,眼大而有神,身材有些瘦小,却透着一股我我见犹怜的味道,说起话也柔柔弱弱的。

    公主府里的药材分为两种,一种是常用药材,由药材库保管,医官根据季节和用量随时采购更新,一类则是皇帝御赐或旁人赠送的名贵珍品,一般用不上,便全锁在库房里,钥匙由公主府的大总管掌管。

    紫陌随口问了句需要的都是些什么药材,佩兰捡了几个记得的回答,紫陌光听着名字便觉得金光闪闪,喝完了燕窝吩咐佩兰告诉总管要用什么尽管取来,不必再来回话。

    佩兰收了碗,听了紫陌的话一脸不可思议,走出公主卧房时不禁联想到几个姐妹最近一直在讨论的事。

    难道真如府中传闻,那位多病的顾公子成了公主的新宠?但从没见公主去宠过他啊,可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这么大方的把价值千金的药材随随便便就赐给了他呢。

    佩兰不由又想到了同在病中的何公子,照她看何公子的容貌比顾公子要更出彩几分,可境地却是天壤之别,公主的心思果然是不能随意参透的。

    关于公主是怎样看上貌不惊人的顾公子并如此宠幸,在公主府中衍生出了多个版本,这些版本虽然时间地点和故事情节不同,却都一板一眼讲得跟真的一样。可惜作为流言的一大主角,紫陌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所谓艳遇已经被渲染的多么精彩,她每日除了出来吃饭和饭后在花园消遣,剩下的时间不是在书房读公主留下的资料,就是在房中研究棋谱或者练字。府中的事都交由总管袁横打理,用不着她自己亲力亲为,所以她也就一味的躲懒,对府中的琐事也并不过问,自然也就不知道此时的修远正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何修远所住的逐云阁与千竹园相隔并不远,原本园中种满了各色菊花,因为少有人打理,花叶斜溢旁出,显得杂乱无章,在大好春日里显出一股格格不入地衰颓之气。

    天一日日暖和起来,到了晚上还不免有些凉,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屋内,让衣衫单薄的人一阵瑟缩,扶着墙壁慢慢走到窗边亲自关上了窗子。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却是活着比死了更让人觉得无奈,修远虽然对公主府内的事毫不关心,却不妨碍那个叫顾城的少年的消息传入耳朵,大总管裁撤了原本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送到公主的新宠那里,后来连药材也是隔三差五才送来一回,几番折腾下来,他原本有些起色的身体又渐渐虚弱起来,公主曾下过死令,倘若他死了必定要让人来陪葬,所以他死不了,连一丝一毫的想法都不必奢望。

    偌大的公主府不会缺那几个奴仆,也不会缺药材,他现在之所以到如此境地全然是袁横的刻意安排,那个他入府后只见过一面的精明老人,在先皇后徐氏未出阁时便是国仗府上的管家,公主出嫁后由皇帝钦点为公主府大总管,效忠于皇家,做事果断利落,看人也极其透辟。

    他曾将一壶毒酒放在他的面前,对他道:“今日午时何木被处斩,如今何家所存唯你一人,我昔年与何家主事有过交集,极仰慕他的才学,可惜他的文集还未修整完成便遭遇祸乱,留下一桩心事未了便撒手人寰,你作为他的后嗣心气也是极高,在公主府中做一个卑下男宠确实折辱你了,如今我给你一个选择,倘若你想要以死明志,可用这杯酒做了断,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何家一人。”

    语气悠然如闲话家常一般自在,一出口就点中了他的死穴,“世上再无何家一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像一座山般压下来,巨大得压抑让修远觉得喘不过气来。袁横将他陡然变化的脸色尽收眼底,意味深长笑笑,拿起桌上为修远准备的酒自斟一杯,当着修远的面饮尽。

    酒是上好的菊花酿,自然也没有落毒在里面,袁横负手踱步走出房外多时,修远依然觉得全身僵硬,如坠冰窖,耳边反复盘旋着袁横打开门前最后一句忠告:“修远,你莫要不知趣。”

    何家家世显赫,曾经出过三任丞相,六位将军,历朝历代在朝中为官者更不胜枚举,他少时拜名师,学天下文章,百家之言,深知君子忍辱负重之理,却始终做不到对公主俯首帖耳,低眉顺眼。

    他的不知趣让袁横终于失去了耐性,当日禁令一下,袁横冷眼站在一旁观看,并未有半分插手的意思,后来新宠入府,袁横便将逐云阁的人手悉数调派到千竹园伺候,留下的一人也只不过担负送药一职,剩下的事修远不得不亲力亲为,袁横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倘若他再一意孤行的对公主忤逆下去,只能是求死无门,生受折磨。

    修远不怕死,却不能就这样默默的,作为公主的男宠死去,那烙印太过耻辱,幽冥鬼蜮都不会再有他立身之地。

    今晚月色极好,四周静谧无声,他复将窗子打开,放眼望园中花影婆娑,树荫交映,此情此景,恰似当年在家中书房夜读时抬头向窗外望见的一般,只可惜月是一轮月,人非当年人。

    修远对着窗外之景怅然若失,待流目看见屋内多出了一个人时,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才将他物错看成一个人影。

    可那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身素白的衣袍像披着月光而来,对上修远错愕的神情,只是从容一笑,宛若春风拂面而来。

第三章 初露锋芒

    阔别多日,紫陌又一次见到了购物狂公主,她正在千鲤池边的亭中喂鱼,那个从奴隶交易场带回来的少年此时一身锦衣华服,依旧媚态百生,殷勤的坐在身侧为她剥果皮,斟美酒,一脸极尽讨好的笑意。

    瑞安公主一见到紫陌便很高兴的迎上来,不由分说将她一同拉进亭中,吩咐身边人再去取些瓜果糕点来,笑眯眯道:“南邑公主,许久未见了。”

    瑞安公主是随着东夷使者一同来北江的,此番前来应该是肩负着两国友好邦交的使命,对这个十分自来熟的和平大使,紫陌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都说不同地域衍生不同文化,倘若说山水柔婉风情衍生的是北江如同魏晋一般风雅致趣的飘逸风格,那山川草野之美孕育出的东夷豪放大气和男女之色盛行的文化让紫陌着实汗颜,自从听说了东夷皇室多同性恋后,紫陌更是暗中划定了与这位瑞安公主的界限。

    这厢瑞安公主正拉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述对北江之行的所见所闻,并把两国的都城晋邺与郅阳的繁华程度做对比,紫陌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被拉住的手上,状似无意的挣了一下没挣脱,她面上对瑞安公主自温和的笑笑,心里更加忐忑了。

    秦轲虽然是公主的贴身侍卫,但这种高层次的两国友好对话还轮不到他随便站在一边听,此时他正站在亭外不远处,和瑞安公主那个彪悍异常的护卫一左一右,一健一壮的并肩候着,紫陌忍住招他过来的想法,对着瑞安公主笑得脸都有些僵了。

    “太子殿下。”

    紫陌从亭子外望去,秦轲正低头向一个年轻男子行礼,男子身形高大,看上去二十五岁有余,五官是少见的明快俊朗,星目剑眉,腰间配着的剑与他练武之人的气质极其相称,周身弥漫着少见的成熟稳重。此时他正大步向她们所处之处走来,先是十分客气地与瑞安公主简单聊了几句,便对紫陌道:“紫陌,你随我来一下。”

    紫陌跟在他身侧一直走到一处半月雕花拱门前,太子突然停下来却不是与她说话,而是背对着她剧烈咳嗽起来。

    紫陌一句“是不是感冒了”差点脱口而出,咽下去顿了顿才上前一手轻抚着他背后帮着顺气,边道:“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姜训的脊背顿时变得有些僵硬,用极复杂的眼神看着紫陌。紫陌以为他是不喜欢被人碰触才会如此不自然,便默默地收回手,心中懊恼自己太多管闲事了。姜训很快压制住咳嗽,声音听上去不太自然,却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对她道:“东夷皇室盛行女色,瑞安公主府中便有豢养女子为宠妾的先例,你切勿和她走得太近。”言罢不等紫陌回应便独自走开了。

    紫陌回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秦轲正抱剑跟在她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她招招手:“秦轲,我们回府。”

    秦轲走上前,下意识提醒道:“公主,晚上宫中还有晚宴……”

    紫陌挑眉:“本公主回去换身衣服不成吗?”

    秦轲不敢再言其他,乖乖跟在紫陌身后往宫外走。

    所谓换衣服不过是个由头,就算太子不来提醒紫陌也极怕不知什么时候又给同性恋公主给拉住了,左思右想还是躲回公主府比较安全,她总不会为了拉拉小手追到公主府来吧?

    佩兰诚惶诚恐的取了一套十分华丽又繁琐的衣服,光穿上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等换完了衣服,遭罪的事又来了,为了配这样华丽的礼服而搭配的首饰花样百出,个个流光溢彩,堆在一起的重量也不容小觑,差点把紫陌的脖子压断,佩兰搀扶着她好不容易站起来,紫陌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只觉得就像在头顶顶了只分量十足罐子一样,郁闷的挑了两件取下来,才觉得能正常的喘气。

    到了宫里规矩就多了啊,紫陌忍不住胡思乱想,见到终极大BOSS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是该先开口还是等被点到了名再说,倘若被人察觉出了什么破绽,该怎么应对?

    这样的胡思乱想一直挨到她在宫宴上落座,她跪坐在锦垫上的姿态十分笔直端庄,不肖一会儿便感觉脖子僵硬的像是被从头插入了一阵钢针一样,稍一偏偏就疼得冷汗直冒。

    第二次见面的太子姜训就坐在他身边,同样的姿势他做来比紫陌要轻松自在得多,垂眸看了她一眼,一伸手便从她头上连抽了好几支钗子下来。

    “东夷虽是贵客,也不必如此苛待自己。”他将取下的钗子放在紫陌的案几上,端详了片刻,“这样便是极好了。”

    “多谢。”紫陌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的善举,瞬间觉头上轻松不少,然而姜训对妹妹的体贴却不止如此,宴会开始后不久,紫陌错愕的看着自己碟中多出的鱼肉,为皇室中居然还残存这种夹菜的和谐举动而惊奇不已,那厢姜训却取走了她面前的酒壶,换了另一壶酒。

    “果酒。”他极贴心的解释,紫陌点点头,垂目借吃菜的动作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脸色,鱼肉入喉带来微微辛辣的感觉,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南邑公主,是不吃辣的。

    在公主府数月,早膳六粥六汤,十二冷盘,十二热菜,十二糕饼,午晚两膳但菜品冷热荤素一百零二道,如此数量庞大种类惊人的菜品,千滋百味却都避开了辛辣一味,南邑公主的口味偏咸甜,这让素来喜欢麻辣的紫陌郁闷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如今只是稍稍走了会儿神的功夫便犯下了如此大错,紫陌心跳如雷,飞快的瞥了一眼姜训,后者并没有对她方才的行为表示出什么怀疑,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历来皇家情浅,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南邑公主的喜好也说不定,紫陌在心里宽慰自己,暗道太大惊小怪了,这样的细节实在太细小,又有谁会把别人错吃了一口东西放在心上?

    晚上回到公主府,紫陌脱了繁琐的衣裙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坐在妆台前任由佩兰伺候着卸妆,梳头时佩兰道今日顾城来了,听说公主不在便又回去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他的病如何了?”紫陌揉着微酸的脖子问。

    “想是好了,听说已经不用进药了。”佩兰一边回答一边轻手帮紫陌按摩脖子,顾城身中剧毒的事因紫陌的吩咐,医官都三缄其口,这府上其它人也只当他是生了病身子孱弱,佩兰也不例外,只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安排?”

    紫陌微微闭目,“明日我见见他吧。”

    第二次踏入千竹园,原本弥漫园中的浓厚药味已经散去了大半,园中不知何时支了一只木桌,桌两边对着放着两个锦垫,顾城正跪坐在其中一个锦垫上垂眸看一卷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往门口看,脸上已没了先前的病色,红润了不少。

    将竹简摊在桌上,顾城起身朝紫陌施了一礼,“公主来了。”

    紫陌绕过桌子,坐在对面的锦垫上,整了整衣角微微笑了笑,“你如今起色恢复的不错。”

    顾城笑道:“此番浪费了公主府上不少珍稀良药,连我都要替公主不值了。”

    “珍惜良药又如何,还不是要用来治病救人,物尽其用便是了,你莫要放在心上。”紫陌和颜悦色道,她本身也并不十分在意那些从天而降的身外之物。

    “公主,”顾城从锦垫上起身,突然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初享此待遇,紫陌有些莫名。

    “顾城此身得公主搭救才能再苟延残喘几年,眼下却是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只求能为公主差遣,以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

    如此正式的语气,倒真有几分结草衔环的意味,紫陌只得勉强一笑,安抚道:“你此话严重了,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求你回报什么,何况你身体如此境况,还是安心将养着吧。”公主府富丽堂皇,再来一百个顾城养下也绝无问题,她还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不过留下吃几斤米而已,也不必如此计较非要别人拿出点东西抵。

    顾城看破她的想法,转念一想道:“公主可知顾城自幼习武,也是会些功夫的。”

    紫陌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形,再想想秦轲那一身凹凸有致的肌肉,对她的话深表怀疑。

    顾城抿唇一笑,“公主大可叫个人来试试。”

    紫陌犯难:“你的身子……还是算了吧。”

    顾城执意如此,只道:“无非切磋而已,不会伤到,公主尽可放心。”

    紫陌将信将疑,抬手击了三掌,门口守着的六个侍卫应声而来,在紫陌面前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紫陌扫了一眼抬手指了一个看上去实力稍弱的,又有人为顾城奉上一柄剑,两人持剑而立,场面被明晃晃的剑刃映得紧张起来。

    “点到为止。”

    紫陌令一下,两柄剑交锋碰触刺耳的金属声,比试的两人一动作干脆有力,一手法娴熟轻灵,眨眼睛已过了数十招,想必是先前轻敌,那侍卫敌不过汹涌而来的剑势,脚下一滑便被对方抓住了破绽,紫陌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接着便是一柄剑斜飞向左后方一颗柳树,“嗖”一声没入树干数分,再看面前,只剩单手顾城持剑,剑尖紧抵着侍卫的喉咙,胜负已然分明。

    秦轲来晚了些,只目睹了后半场,到顾城用剑指着对手时,他眉头一皱,对紫陌道:“请让秦轲上前一试。”

    紫陌看了看顾城,在看看秦轲,只觉得这样的对决悬殊大了些,双方明显不是一个公斤级的,便试着征求当事人意见:“顾城,你觉怎样?”

    顾城将剑收回背在身后,看了一眼十分警惕的秦轲,缓声道:“勉力而为。”

    “秦轲,”紫陌道,“你清楚本公主的规矩,切莫伤人。”

    秦轲应了一声,拔出腰间软件,飞身向持剑而立的顾城袭去。

第四章 收买人心

    如果方才可以说做是切磋,那么现在就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面前的场面。

    紫陌第一个感觉就是华丽,就像是国产大片里那些经典镜头一样,特效特技满天飞,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紫陌终于明白为什么男人都偏爱看武侠小说,可这样的场面哪是用文字就能描述出来的。

    白衣黑影在半空纠结成一团,因为速度太快连用了怎样招数都看不真切,紫陌屏息盯着交缠的两人,紧张的手心里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少时,两身影突然分开,紫陌还未看清怎样,顾城便从半空落在地上,剑尖插入土中,微微气喘,秦轲落在墙头,分明看清一滴汗从他额上滑落,半身衣衫却早已湿透。

    “这是怎么了?”紫陌搞不懂状况,这是中场休息还是结束了?

    “回公主,顾城败了,输了一招。”有侍卫在后面对紫陌解释。

    紫陌恍然,又有些惊讶,秦轲算得上是高手了,不曾想素来孱弱的顾城也是个高人。

    顾城将手中剑从地上拔出,随手扔在地上,对紫陌行了一礼,笑道:“公主府中果然卧虎藏龙,顾城原本想讨公主身边护卫一职,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秦轲从墙上跃下,将软件收回腰间,站回紫陌身后,一脸莫测神情。

    “如此我倒是好奇,你既有如此身手,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紫陌仍旧笑着,打量顾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一手难对四敌,顾城顽疾缠身,若非公主出手相救,这一身本事恐怕也要随着一起长埋地下了。”

    江湖险恶紫陌还是略有耳闻的,下毒之人更是手段多样防不胜防,这样的例子紫陌也是知道的,只暗暗可惜了顾城的这一身好本事,却不敢真派他去做些舞刀弄枪的事,习武本身就要耗费大量的精神体力,他的身体比起府中侍卫尚且不如,再如此折腾下去恐怕一年都撑不住。既然他执意要报恩,紫陌也只能寻思一些简单不费事的事给他做才是。

    “你还会些什么?”

    “公主若不嫌弃顾城愚钝,留在府中看看账本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

    顾城倒是一副什么都不嫌弃的模样,紫陌则又开始纠结这事他做得做不得,账务最是繁琐,一点小错可能会让原本缜密的账目变得千疮百孔,从帮忙变成添乱,紫陌一时还真不敢说就让顾城去接这件事。

    “公主,先前袁总管让顾城整理过陈年账本,也曾称赞他做得很好,不如先留下罢。”

    “秦轲,”紫陌十分惊讶的看着一向不理会府中闲杂事物的贴身护卫竟然开口要她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留下来,倒是稀奇了,“你为何要帮顾城说话。”

    “公主,秦轲认为,这般能耐的人,自然是要留在身边才能安心。”秦轲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场诸人却都能听得分明。

    顾城十分坦然的望着紫陌,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他们所议论的事都是与他无关的。

    紫陌没有忽略秦淮的言外之音,眸光微闪,慢慢牵起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对顾城道:“既然如此,我便留你在公主府中,等袁横回来,你便去他那里领职吧。”

    自此,晋邺公主府中,便多了一个叫顾城的人。

    晋邺公主府中,还有一个叫何修远的人,此刻正在伏案疾书,写到某处生生被卡住,苦思冥想,直觉胸中一口气郁结不通,忙掩住口鼻咳嗽,却吐出一口血来。

    “何公子,您的药来了。”有人在外面叩门。

    修远用白绢擦掉唇边的血迹,眼里深深地迷惑:药?他的药不是已经被袁横停了吗,这又是哪里送来的,难道是……

    黑褐色的药汁装在白色的瓷碗里,冒着熟悉的苦涩香气,他蓦然想起那一夜,那人素袍戴月,立在窗前对他说得那些话,忽然不再犹豫,抬手将苦极的药一饮而尽。

    送药的小厮端着空碗退出逐云阁,快步走到逐云阁外一处隐秘的假山石后,那里正有人在等着他回话。

    “他喝了?”

    小厮行了一礼:“都喝尽了,日后还是这般送吗,倘若何公子问起该如何说?”

    紫陌抬眼望天,又看了一眼逐云阁紧闭的大门,“你只管送就是,他不会问的。”

    “是,公主。”

    紫陌负手走出假山,慢慢向自己住得內苑走去,路上遇见匆匆来去的人,都俯身恭敬的对她行礼,之后便忙着自己分内的事去了。偌大的公主府,上百人各司其职来维持着它的正常运转,这其中的主轴即便不是公主府的正主,也该是个能被正主好好控制住的人。

    紫陌扪心自问,她控制不了袁横,袁横却得心应手地控制着这一府的人,随便一个决定就能关系着他们的生死。

    这样堂而皇之的特权让紫陌觉得很不舒服,倒不是恼怒袁横的权利要大过她去,而是袁横一府专权的做法让她担忧,以眼下的情况,倘若没了袁横,公主府势必会乱成一团。倘若袁横有了异心,那她岂不是将自己都置于别人的爪牙之下?

    紫陌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怎样分权的问题,秦轲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路过千竹园门前,正逢园中有人抚琴而歌,抑扬顿挫,时而婉转,时而激扬,紫陌站在墙边听了一会儿才走,秦轲回头看了一眼院墙,仿佛透过那墙壁看到了园中抚琴的人一般,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公主府里一处偏僻角落,原本零零散散立着几颗干得快要枯死的树,紫陌觉得那地土质不错,便让人把树悉数拔了,划出来一块四四方方的地儿细细翻过了土,本想搞点蔬菜种植什么的,想想觉得堂堂公主种菜什么得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便从府中花房里挑了几样名贵的花木,自己种着玩儿。

    自从有了这块地儿,紫陌在府里就多了个去处,后来干脆让人搬了个石墩来,闲来无事就跑到地头坐坐,却不是为了稀罕那些少有的花苗品种,而且研究怎么样能把那几颗葡萄苗给种活了。

    现在那株小苗还稚嫩得很,因为料理得当,先前耷拉下去的叶子又从新立起来了,今晨紫陌发现又长出了嫩叶子,高兴的不得了,特意来看了看吩咐人好生照料。

    汉书言张骞使西域还,始得此种,然《神农本草经》早有记载,言汉前陇西旧有,但未入关耳,由此可见其栽培甚古,然在北江,紫陌绝对称得上是栽培葡萄的第一人。

    这几株小苗是她偶然在公主府某处的地里发现的,不知是不是迁徙的鸟儿带来的,机缘巧合的在公主府里生根发芽,被她移栽到了这里,独独辟了专人照料,日日等着抽枝散叶那天,总也觉得日子也有了个盼头。

    现在她真是越来越容易满足了,为了几颗葡萄苗子,也觉得幸福起来。

    “好生照看这几株苗,慢慢的改用牛乳浇灌,结出果子后,本公主定会重赏你们。”

    佩兰好奇的盯着那几株不起眼的小苗,弄不明白怎地要单单用昂贵地牛乳来浇灌。

    “公主,这草龙珠莫不是很稀罕的东西,怎得以前从未听过?”

    紫陌笑:“自然是稀罕,恐怕这整个北江也找不出这么几颗来,他日结出果子来你便知道了。”

    “奴婢倒不知这结的果子是个什么模样,只知道南坞的桃花已经开成片了,京中老小早早边去赏花踏春,公主什么时候也带佩兰去看看便好了。”

    紫陌抿唇一笑,嗔怪道:“你这小妮子,心思竟然这般多,我道你这几日怎得老跟着我转来转去,原来是早就想让我带你出去了。”

    佩兰也笑:“好公主,佩兰这点心思哪能瞒过公主的法眼,求您带佩兰去吧。”

    紫陌看了看时辰,“今日去晚了些,不如明日再去吧,届时让秦轲租条船,你叫着顾城明日一起去。”

    小丫头喜笑颜开:“谢公主!”

    夜深人静,公主府内的大半烛火已经熄了,有一身影落地无声地跳入千竹园内,视院墙为无物,轻步疾行至房门口,无声地推开房门。

    房内只燃着一盏昏暗的蜡烛,顾城只着白色里衣,在床榻上打坐,从他额头缓缓渗出细密汗珠,来人看在眼里,只默声立在一侧垂眸等候。

    不多时,顾城运功完毕,服下一颗凝白的药丸后气息渐渐平稳。缓缓睁开的眼里平静无波,却比之白天更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深意,边伸手取来床头的软帕拭干额上的汗水,一边问:“你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禀公子,属下已经查明,南邑公主的贴身护卫秦轲是出自九云山一门,他们一派世代效忠皇族,朝中多为武将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足可见显赫。”

    顾城将帕子丢进水中,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边喝边道:“九云山一派的青云剑果然厉害,秦轲也算是各种翘楚,今日可真是见识到了。”

    “属下听闻公子今日与他交手了,他一门素来多疑,公子可要小心才是。”

    顾城微微点头,又道:“听他今日所言,必是对我起疑,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下手去查我的来历,你去准备些东西给他查,七分真三分假,他才会相信。”

    “公子,”那人欲言又止,顾城抬眼看他,他才带着几分犹豫道:“公子不觉得,南邑公主似乎与我们之前探听到的不一样,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顾城略略思索,道:“南邑公主幼时因宫娥照看不周,从床榻上滚下碰伤了额角,留下了一道疤痕被隐在额前侧的发下,让人想法去证实一下。”

    “是。”来人颔首领命,见顾城再无吩咐,悄然退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没于夜色之中。

第五章 南坞一行

    第二日一早紫陌便早早醒了,让人服侍着换了套清淡的女装,极其普通的花纹样式,配上简单绾起的发式,像极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紫陌自己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十分满意。

    佩兰头上扎着两个粉嫩的丝包,俏生生的小丫鬟妆跟在紫陌身后,一派欢欣雀跃的样子。

    两人到后门时,顾城已经等候多时,今日的顾城很是不同,一头流水般的黑丝同样挽起,破天荒的加了个冠束着,一身天水碧的衣服依旧身长如玉。虽然也是极其素淡的颜色,但比起他穿着白袍的模样,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却少了几分轻灵之气。

    “公主为何一直盯着我看?”顾城笑着先开了口。

    紫陌被问得脸一红,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盯着顾城打量了许久,尴尬的咳了一声,解释道:“甚少见你打扮得这样正式。”

    说完之后便听到一声冷哼,紫陌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仍旧一身黑衣的秦轲,后者并未有什么异常,只道:“请公主上车。”

    南坞离公主府并不远,加之现在时辰尚早路上马车也不多,不消多时便到了。秦轲在前面带路,到渡头后找到一个中年男子,掏出一张纸来给他看过后,中年男子便带着紫陌一行人去看船。

    那是一艘精致的画舫,并不十分大,却布置得很典雅,佩兰扶着紫陌进到船舱里去,舱中挂着浅紫色的纱帐,放下便可挡住外人视线。船舱中桌椅皆备,中央的地上摆着一个造型精巧的香炉,角落还有一只不大不小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砚台和绢帛。另墙上挂着各式的乐器,船头还放着一尾琴,地面上皆铺着上好的白色绒毯,踩上去分外软和舒适。

    紫陌很是满意这样的船,示意秦轲去交租金,佩兰折回马车上将从府中带来的瓜果点心美酒一一让人搬到画舫上来,一切准备妥当,便让船家开了船。

    南坞的桃花皆是夹岸而生,行船水中便可看得分明,若愿意也可叫船家靠近岸边观赏,折一枝桃花把玩。

    船家在船尾撑船,顾城取了一把琴在船头抚琴助兴,紫陌倚着船身听了一会儿,想起那日在千竹园墙外听见顾城放歌,歌声清越,曲意悠扬,便忍不住打趣他:“倘若你当日早说你会这些,我就不必每日大把银子去养那些乐妓在府中了。”

    “小姐说笑了,”顾城指法娴熟,丝毫没有因为紫陌的打岔出错,一派怡然自得模样,“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聊以助兴,不登大雅之堂。”

    江水澄澈碧绿,清晰的映出了对岸山的影子,岸边花瓣飘落在水面上,随着江水向下流走,其间偶有鱼浮上来,衔住一片花瓣复又沉下去,十分有趣。

    紫陌兴致勃勃的船下江水,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不知这水里是否也有鳜鱼。”

    “公主好诗情。”顾城赞叹。

    居然顺口就剽了一句诗,紫陌汗颜,勉强的笑了笑,“有感而发,随口乱说罢了。”

    今日难得的风和日丽,两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水面上飞落的白鹭吸引去了,也没人再去关心这江水之下,是否有时鲜美味的鳜鱼在。

    如此静谧美景,偏偏被一段纷乱的丝竹声给扰乱了,精巧的小画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一艘大画舫,同样的精致华丽,却不是漫游静赏的速度,不一会儿就紧紧贴在紫陌他们的传后。

    “船头的公子小姐先进舱吧,我且给后面的画舫让个道,别晃到了各位客官。”船家是个黝黑壮硕的汉子,却分外细心,待紫陌和顾城进了船舱中,才拔了篙用力撑了几下转了方向,将原本的路让出来给大船先行。

    那大船却又很快的靠到小船边上来,因速度快些靠过来时两船撞了一下,紫陌只觉脚下一阵险些摔倒,顾城眼疾手快扶住她靠舱壁站稳,原本安放的船头的琴却被这一撞偏了位,“咕咚”一声掉到江里去了。

    船家撑了两下发现已经被死死的别住了,遂朝大画舫上喊:“这艘船上的客人,可否稍稍将船往边挪一下,让我家船出来。”

    连喊了两声,大舫上的丝竹声先停了,接着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倚在船头道:“若要移船,叫船上的小姐上来与我们喝两杯再说。”

    船家赔笑:“客官说笑了,我这船上虽有客人,却是两位公子,哪里来得小姐?”

    有一人大喝:“休要蒙我,我等跟着这船半日可是看得真真的,叫方才船头那素衣小娘子来,否则今日便别想走了。”说完几个人便回到舱里,丝竹声重新响起来,当真是不开船了。

    这番阵势,看来是要惹上麻烦了。

    紫陌倒是不担心今天被堵了走不了,秦轲武力高强,那一船虽人多势众,对于秦轲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还有个顾城呢。

    船家将长篙向水中一插,安慰紫陌道:“小姐莫怕,我上船去与他们理论理论。”说着他从船上取下一根粗麻绳,扔到大船边一处凸出上套牢,便拽着绳子爬了上去。

    紫陌叫秦轲来,“船上可有你认得的人?”

    秦轲细想了一番:“似是没有。”

    从船外传出忽地一声惨叫,紫陌心里已经,秦轲已经掠出船舱,待紫陌跑到船尾时,只见秦轲负着一人落下,那人头上血汩汩往外冒,正是船家。

    “没想到是这起子浪荡公子,小姐莫怕,今日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小姐平安回去,万不能让他们掳了去。”用一块粗布方巾草草捂住头上的伤口,那汉子就要起身拿篙,被紫陌拦下。

    “别硬来,先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是晋邺府长史的公子,并城中的兵马总领,蛇鼠一窝,专干强抢民女的勾当,也不知祸害了多少清白姑娘,不知今日怎得跑来游湖,真是晦气。”

    原本以为不过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不正经公子,却不想一个个都是朝廷命官,还屡屡作奸犯科,却又巧被她碰上了。

    事关朝廷官员,紫陌不好介入其中,只觉这种事还是交给太子来管管才合适,但大船上的人摆明让她前去陪酒,否则便不放行,难道真要以暴制暴,让秦轲上去打一场解围?

    “这种事传出来总是不好听的,小姐不如先上岸,回府后再慢慢理会。”顾城对紫陌道,此时他们的船正好被挤到了岸边,上岸也方便,秦轲先将紫陌用轻功带到了岸上,又回头去接佩兰,船家也自己爬到岸上来,大船上的人未曾察觉几个人已经上岸,依旧歌舞奏乐。

    几人弃船走了一会儿,将要走出桃林了,佩兰回头看了一眼,惊叫:“好大的烟!”

    方才霸着不走的画舫已经开走了,江面上火光冲天,他们的那艘画舫已经熊熊燃烧,不一会儿便缓缓沉入江水中。

    这些人竟然恼羞成怒放火烧船,堂堂京官竟然做出这些匪寇的勾当来,却又是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当真是讥讽。

    “今日连累你了,害你船也被毁,今后你要如何营生?”好好的一趟出行,却白白让人伤了又丢了营生,让紫陌很是愧疚。

    “不妨事,人在江湖,哪有不挨刀的。”船家大大咧咧的一摆手,似是丝毫不担忧今后的事,“我有的是力气,不会白白饿死的,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那些子人又跟上来。”

    紫陌留下秦轲来善后,嘱咐他先将人送去医馆看伤,随后让人从府中取来银票送去,做补偿之用。

    到午后却是秦轲原封不动的带着银票回来了。

    “他说想要现银,要我帮他去银号里取出来,结果我取完银子出来,他人已经不见了,门口的伙计说并未见什么人闹事,想是他自己走的。”秦轲无法,只能回去将银子又倒回银票带回来了。

    这样爽直的汉子,仗义却不贪财,紫陌十分欣赏他的为人,连佩兰也在一边道:“如此忠厚实在的人,现在真是难找了。”

    “让人到渡头去打听一下他姓甚名谁,他这样走得潇洒,倒让本公主觉得不安心了。”

    南坞一行后没多久,紫陌按规矩进了一次宫去给皇帝请安,不巧正赶上皇帝与众大臣议事,安没请成倒是巧遇了太子,紫陌便含蓄的跟他提了一下那日赏花发生的事,没几日就有消息传到公主府,言晋邺府长史并京中几大官员因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东窗事发被皇上革职查办了,如今几个主事都已经被斩首,涉及的人大多被流放到北方不毛之地去了。虽然深感大快人心,紫陌还是微微有些诧异这事怎么会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去。

    又是几日,府里派出的人在城中最大的渡头找到了靠给人搬卸货物为生的船家周牧,照公主的安排将他带回公主府里做事,周牧这才知道当日坐他船的那位小姐便是北江的长公主殿下,也未曾想自己的仗义之举会为他带来无量的前程。

第六章 楚家尘桓

    大总管袁横例行巡田回来后,按照公主的意思将顾城安排去药材库记每月进出的药材账目去了,十分无关痛痒的一个差事,最大的特点就是琐碎,细到连厨子不小心切了手指头去领一瓶金疮药都要记录在册,偌大的公主府一天之中不知要出多少桩这样鸡毛蒜皮的状况,紫陌不禁怀疑袁横这番安排是不是故意要整他的。

    然而顾城却欣然接受,自始至终连眉毛都没皱一下。顾城上任几天后,不放心的紫陌偷偷叫来了相关人询问顾城做得如何,得到的却是众口一词的称赞,道顾公子才智过人,连这些恼人小事都处置的井井有条何况是做大事,让他担这样鸡毛蒜皮的差事委实太大材小用。

    可紫陌偶尔路过千竹园时,还是会听见园中有笛声婉转。即使接下了最繁琐的差事,顾城的生活似乎和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当真如此?”

    “当真,奴婢亲眼见何公子还去找他下棋去了。公主知道,何公子才华横溢却最是孤傲,却单愿与顾公子交往,奴婢还听说何公子亲口承认自己才学不及顾公子呢。”

    “何修远能开口夸人可真是稀奇,那顾城的才华真有那般好?”紫陌悠然道。

    “奴婢也没亲眼见识过,只听说是顾公子出口成章,又能对答如流,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紫陌忍不住笑了:“这话谁说的,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也能传出去,亏得你们也信还跟着起哄,不过是才学好些罢了,都要给你们传成神了。”

    佩兰也跟着笑:“自然是,府上的下人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传得厉害,倘若要论才学高低,楚家的那位公子那才是属北江第一,其它人自然远远不能及。”晋邺城中的一干贵族子弟这些丫鬟们简直是如数家珍,楚家公子据说一表人才,又才学极为出众,据说不单是晋邺城中的千金小姐对他迷恋不已,连其它几个城中都有他的仰慕者,可见人气之高,连紫陌这种对帅哥不感冒的人也是略有耳闻的。

    佩兰说得两眼放光,紫陌闻言只是笑笑,拍了拍手上的土。佩兰见状忙舀着木桶里的水给紫陌冲手,又递上一方干净手绢给公主擦干,好奇的盯着已经开始爬秧的草龙珠,心想这东西到底能结出什么样奇特的果子来,惹得公主来得愈来愈频繁。

    “听说袁总管最近总唠叨要收个徒弟,顾公子这般聪慧,估摸着等袁总管退下后,他就要上位了。”佩兰忍不住又在一旁唠叨起来,对顾城做总管一副心之向往的样子。

    “谁是公主府的新总管难道要由袁横来决定?”紫陌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问道。

    原不过是随口一问,佩兰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脸色一变“扑通”跪在地上。

    “公主息怒,公主府自然是公主说得算,袁总管也只是依例举荐,用与不用还要由公主定夺的。”

    说道最后小丫头的声音都抖起来了,仿佛吓得不行,只不住地求饶。紫陌见状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后又有些了然,想必这从前的南邑公主,也是十分不喜欢别人挑战她权威的,积威之势已久,小丫头才会这般害怕。

    紫陌自然不会追究佩兰失言,倘若没有这小丫头的口无遮拦,她也不会知道顾城现如今在府中的呼声会这般高,连一向挑剔的大总管都能对他赞赏有加,果然是不简单。

    就连当日的剑术琴艺,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紫陌在心里盘算着日子,要得东西应该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不知几时才能送来?

    她心里正惦记着这事,到晚上被惦记的那个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秦轲将查了月余才有所得的东西交上,脸上浮上一层古怪的神色:公主几次三番差遣他跑腿查探院中人的底细,像是浑然忘记了府中还养着这么一班人是专门用来在暗中搜索信息情报的,如今倒是府中的侍卫贴身保护公主安危,而他这个御用的金牌护卫却被当小厮使,而且越来越顺手,这让秦轲很是不爽,对着公主却又敢怒不敢言。

    紫陌看了几眼绢帛,抬头见秦轲还杵在那里,明明在出神却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思索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从荷包中摸出几颗金瓜子笑眯眯的与他。

    秦轲顿时如遭雷劈,目瞪口呆的看着手里紫陌赏的“辛苦费”。

    常在宫中行走的人,多会随身带着一些用于打赏的物什,通常多用来赏宫中的宦官,他们日日待在宫中,知道的最多,嘴也最容易撬开,紫陌这袋子金瓜子也是做此用途的,却不想秦轲接了瓜子非但没有露出一分喜色,反而额上青筋暴起,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

    他是剑客啊剑客,师承九龙山青云剑一脉,同门师兄弟或为中军将领,或为皇族护航,怎能像打赏宦官一样用颗金瓜子来打发他。

    紫陌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之间已经侮辱了秦轲满门,只道他是嫌少了才露出那副表情,想到秦轲最近跑腿确实辛苦些,便伸手摸出袖中今晨才放进去的金钗。

    秦轲见紫陌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心下一惊,也顾不得收拾那颗碎了一地的孤傲剑客心,飞快的逃离了花园,留紫陌拿着准备打赏的金钗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莫名其妙。

    午膳时佩兰照例在一旁服侍紫陌用菜,紫陌喝着她盛得一碗燕窝,随意问面前机灵能干的娇小少女:“佩兰,你原是哪里人?”

    “回公主,佩兰祖上是江中人士。”

    江中,紫陌沉吟,复又问:“那是个怎样地方。”

    佩兰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从前倒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可惜后来战乱纷起,流匪盘踞,便乱了,奴婢便是那时被人拐走给卖了的。”

    膳罢,紫陌让人取了一套男装来,去了钗环华裙,她本就生得极好,穿上男装身形虽然比男子显得矮又单薄了些,却是实实在在的美少年模样,换好衣服走出门时门口守着的丫头见了她,脸“唰”一下就红了,忙低下头不敢再打量。

    紫陌只让秦轲跟着,两人从公主府的后门出来,已经有马车在门口等候,却不见如何华丽,像普通小户人家常用的那种。

    秦轲继搜集情报后又被紫陌挖掘出了别的功用,此刻他正坐在车头稳稳的驾着马车一路朝城东的青城山去,长剑在腰,一边有条不紊的驾车,一边警觉的留意周遭的动静。

    青城山临靠曲水,传说曾有人亲眼见九天云鹤飞落于山间,又有仙娥于林中起舞,故有仙山之称,山东侧是有名的青山寺,香火鼎盛,香客云集,而相对较安静的西侧,因景致文秀,又有流觞曲水分流其间,为读书人所钟爱,是晋邺城中文人雅士最常往来的品诗论道之所。

    紫陌从车上下来,遥遥望见不远处画扇亭中绰约已有几个人影,秦轲紧紧跟在她身后,走过一方桃林后便被两个童子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童子对紫陌作了一揖,“公子可有请帖?”

    紫陌将袖中的帖子递上,童子接过细细查看后对旁边的那个点点头,另一童子便笑道:“请公子随我来。”

    秦轲方欲跟上,留在原处那一童子抬臂拦住他,语气十分客气:“这位公子还是留在此处的好。”

    紫陌回头对他吩咐,“你留在这便可。”独自随着引路的童子向画扇亭去了。

    此时聚会还未开始,画扇亭内外却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或面溪抚琴,或自斟自饮,也有两三成群在一起将经论道,紫陌第一次参加这般文雅的聚会,满目峨冠博带古朴风仪的文人名士,仿若行走在魏晋风流的墨色山水中,书影墨香拂面而来,美不胜收。

    姜训正与一人站在水边论事,退去一身华丽冠冕,清普简单的衣着看上去像是朱门深宅中走出的贵公子,在他身旁的人一直不曾多言,面目含笑不知看向何处,手持一支折扇,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慵懒的气质,弥漫着说不出的风流。

    “这位是我的堂弟,这位是楚尘桓楚公子。”紫陌站定,姜训便为二人做简单介绍。

    原来这就是北江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紫陌暗想,果然风流倜傥不同流俗,站在那里就好像一道别致的风景。尤其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高贵又洒脱的气质,紫陌第一眼便被那气质吸引住了,继而被他的容貌所惊艳。单从外表给人的感觉看,楚尘桓的耀眼程度,恐怕不逊于任何一个一线男明星。

    楚公子抬起漂亮狭长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微微笑点头致意,紫陌也以礼还之,随姜训一同入座。

    今日的聚会是姜训一手操办的,作为主人的他自然位列上座,紫陌作为他的堂弟坐在右手第一位之上,与紫陌面对面的左手第一位则坐着方才打过照面的楚公子。

    众人坐定,一列童子鱼贯而出,有条不紊的在个人面前的案几上奉上果脯果仁,另每人案上一只如玉般细致的青瓷壶并青瓷杯,盛着三十年陈的美酒,浅斟一杯,香气宜人。

    聚会开始,由主人先说几句客类似开场白的话,大致是希望在座诸位不必拘泥,大可畅所欲言,申辩驳论,能尽兴而归。话音方落,便有人十分自然的接上了话茬,此番聚会才是真正的开始。

    文人聚论,诗词歌赋,道义精神皆可议之,一人陈述完观点后,倘若有异议便可直截了当顺而叙之,说与不说,论与不论,全凭个人意愿。紫陌在这群人中算是见识浅薄的,便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周遭景物和氛围中,品着佳酿欣赏这可望不可求的场面。

    楚尘桓散漫依旧,正巧他的座位后面有一根柱子,他便索性整个人倚在柱子上,眯着眼浅浅的品着酒,只听众人发言却不参与其中。

    紫陌四下打量了一下,在场诸人,虽然行为不至拘礼,却也都是端坐的姿态,连身为主人的姜训也不曾露出一分随意之态,两厢一对比,这楚尘桓的懒散无礼就太过显眼了,可他自己却不甚在意,甚至连在场诸人也并未有人流露出半分的不满,宽容到了极致。

    直到宴会到了尾声,散漫了全场的楚尘桓才有了些动作,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发言,众人都看向楚尘桓,紫陌这才注意到楚尘桓的案几上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了一层绢帛,身边两个小童跪在一旁,手里捧着笔与砚台,楚尘桓随意抽出一支狼毫,饱蘸浓墨,却又是随意的向宣纸上一划,脸上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一切都不曾放在心上。

    亭中鸦雀无声,众人都屏气凝神的望着他,仿佛方才舌绽莲花的精彩论辩不过是抛砖引玉,此时此刻此人,才是这场聚会最大的亮点。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楚尘桓便放下笔,恢复了先前散漫姿态,紫陌以为他是赋诗一首,就像是王羲之写作兰亭集序留作纪念一般,当小童将他的大作展起时,紫陌大吃一惊,周遭诸人则均是一脸的欣赏与钦佩之色。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了一副画。

    紫陌虽然不懂画,却也能感觉到那些散漫线条中散发的凌然之气与典雅之范,寥寥数笔,便将此情此景勾勒的淋漓尽致,意境盎然,堪称神作。

    此时紫陌看楚尘桓的眼神,就好像眼睁睁见到一颗国际巨星从面前飘然而过,各种奇怪的感觉混为一体,脑袋瞬间被放空,只想上去要个签名来证实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眼见为实,紫陌心服口服,这样别致的人,果然是禁得起别人追捧和崇拜的。

    聚会结束后,紫陌便去找姜训,讨问今日在场诸人的身份,姜训提出几人与紫陌细说了,其中便有楚尘桓。

    楚尘桓是北江一等一的大家楚家之人,楚家在北江地位卓然,从前朝起便是名门望族,到如今已经出了七位宰相三位皇后,当今圣上的生母便是楚家的女子,而楚家不仅出学识渊博之人,更有人懂得经商之道,因而楚家产业遍布北江,真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我每隔几月便会办一场聚会,你若有兴趣同他交往,下次我再叫你便是。”

    紫陌心中大喜,与姜训道别下山去,方走了几步便听他在身后唤:“紫陌。”

    紫陌停住步子,回头望去。姜训负手站在亭中,见一泓秋水般的眼眸向他望来,盈盈水眸温润而安宁,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却只是对她叮嘱道:“无事,下山慢些。”

第七章 大家难为

    佩兰第三遍来送茶,茶杯中的水已经冷透,还是如方才两杯一般动也不曾动过,她心下疑惑,只见公主一手托着腮蹙眉望着面前的竹简,佩兰并不识字,只隐隐约约感觉那上面的东西一定很难。

    对于一个上学时语文勉强维持在良好线上的人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比作诗更难的了,此时还未曾有人对作诗指法整理成书,她便只能抱着一些稍稍沾边的书死磕,一连数天下来只觉头昏脑涨,却连半分长进也没有。

    自学障碍,紫陌再也挨不下去,携着竹简去找救兵。

    顾城正坐在树下,一粒一粒的往盒中拈棋子,他对面还放着一个锦垫,桌上半盏茶还是温热的,想必人才刚走不久。

    紫陌干脆坐在空出的锦垫上,好奇的问了一句:“方才是谁来了?”

    “修远,下了一下午棋,刚刚才走。”

    紫陌摸摸鼻子,这么巧,不会是听到她来了给吓跑的吧。

    顾城微微一笑,“公主来可是有事?”

    言归正传,紫陌将怀中书卷放在棋盘上,正色道,“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可有法子让人在最短时间里学会作诗。”

    顾城仿佛有些惊讶:“公主那日在船上作得不是诗吗?”

    紫陌简直要羞愧死了,她还没养成那般的厚脸皮,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剽窃别人的成名作为己用,“随感而发一两句而已,算不上是什么诗。”见顾城欲开口,紫陌以为他是要推脱,忙堵死后路道:“你不必谦虚了,你的才学如何,我那日站在墙角听你和修远论道时已经一清二楚,可不许推脱啊。”

    顾城闻言一愣,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公主下次不妨进来听,墙角……呵呵……”

    紫陌这才想起自己脸皮薄,脸悄然红了,可眼下也顾不得什么,只能耍赖道:“那你说,你是教我还是不教?”

    顾城微微垂眸望她,想了想方才道:“作诗分上,中,下三品,不知公主想要学到哪种程度,想学多久?”

    紫陌微微思索,道:“上品多久,中品和下品又如何?”

    顾城将棋盒收好,“下品诗平仄合宜,平易浅近;中品诗意境颇具,可抵一般文士之作;上品诗匠心独运,依个人资质不同,日后其成就如何也为未可知,自然三者前提是公主肯下心思学。”

    紫陌本想能找一人将她带入门,却不想顾城一派闲淡语气,字里行间却十分笃定能将她培养成一代诗才,能不能作出上品诗来无所谓,她只是好奇顾城要怎么将一个不知天资如何的人给培养成一介文才。

    “你莫要如此淡然应下,虽说是本公主求你的,但若学得不好还是要怪在你身上。”紫陌虽只顾城的能耐不一般,但见他如此随意便应下此事,还是忍不住要与他杠上一杠。

    顾城语气悠然:“顾城从不妄言,公主大可一试。”

    话到这个份上,紫陌也不再废话,“你何时开始教我?”

    顾城微微一笑,不知怎么,紫陌只觉得他这个状似善意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些狡黠,他幽幽道:“这个不是在下能说定的,还得劳烦公主亲自去问一声。”

    “问谁?”

    “修远。”

    夏日渐近,天气一日日变得热起来,紫陌扇着扇子感叹这夏天倒不是十分的热,反倒凉风习习,日日青瓜绿果得吃着,还蛮舒服。

    佩兰苦笑:“公主这话说得早了,到时便知道了。”

    结果没几日就应了佩兰的话,酷暑像冬天的冷空气一样,说来就来,凉风习习顿时就变成了暑气炎炎,像是要在人身上点起一把火来似得,即使在屋内檐下都放上大块的冰还是抵挡不住酷热,酷热加上蝉躁,紫陌越发不爱动弹,歪在榻上气息奄奄,这样的天,当真是要热死人了。

    这般炎热天气,到了傍晚却有人来串门子,竟是太子爷关心皇妹暑天不适,亲自送冰来了。

    “公主府建成不久,恐怕去年冬都未来及存冰,我昨夜让人开府中冰库凿冰,今日送来与你消暑用。”太子爷心思细腻,连公主府冰库存冰不足也了如指掌,让紫陌汗颜。

    送完了东西姜训并不急着走得样子,在府里磨磨蹭蹭的吃了一盏茶,紫陌眼见饭点儿到了便意思意思留他用晚膳,姜训很干脆的答应下来,让紫陌不禁怀疑他之所以这么晚来又磨磨蹭蹭是不是就是为了蹭这顿饭的,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无聊的念头。

    晚膳准备得极其丰盛,紫陌自入夏便胃口不好,素日来晚膳一直是酱瓜清粥,已是许久不见荤腥,幸好佩兰体贴,将桌上的燕窝吩咐人换成了白粥,又加了几个凉拌的素菜配在花样繁多的菜式里,不是十分惹眼,却合极了紫陌的胃口。

    第二次与皇亲国戚一起吃饭,紫陌却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姜训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都下去,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面相对。

    “太子怎么不用菜,可是不合口味?”气氛寂静的太古怪,作为主人的紫陌不得不找个话头来缓解一下气氛。

    “尚可,自你大婚后,你我兄妹二人许久未这样一同用过膳了。”姜训似乎感慨良多,紫陌正打算听他追忆往昔,他却话锋一转,问她道:“紫陌,先前我送你的那支钗子,你还留着吗?总不见你戴的。”

    钗子她倒是有很多,可天知道哪只是他送的。紫陌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被特别收藏着的钗子,而她首饰盒子里的那些钗子,个个都精美华丽堪称极品,实在分辨不出太子送得到底是哪一支。

    “我已经许久不戴繁累首饰,都叫人收起来了。”紫陌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抬头发现姜训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她心一沉,难道说错话了?

    “不戴便不戴吧,你这样子也很是好看。”姜训缓缓吐出几个字。

    紫陌心里一松,对他感激一笑,心里默念食不言,打消了继续对话的念头。

    姜训用过晚膳,将还在熟睡姜允接走了,紫陌沐浴之后披头散发的翻找首饰盒子,将所有的钗子全都取出来在妆台上摆成一排,光芒耀眼。

    她伸手招佩兰来,“你帮我想想,哪只钗子是太子送的?”

    佩兰一脸疑惑:“公主,太子什么时候送过钗子给您了?”

    紫陌一惊,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确定?”

    佩兰思索片刻,十分肯定的点头,“自然,佩兰从小便跟着公主,确实从未听过太子有送过钗子给公主,想是公主记错了?”

    紫陌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划过妆台上的钗子,一支支明明细致华美,光华璀璨,看在她眼里渐渐凝成了一片四射的寒光。

    姜训是在试探她吗?如今她已然露出了破绽,那接下来他会怎样?

    紫陌在公主府中下得第一道命令,就是将何修远的身份由男宠变成了先生,既然答应做了先生,日日相对是在所难免的,先前何修远因为南邑公主的一杯毒酒差点命丧黄泉,虽说君子有容人之量,饶是修远有容乃大,对着这样一个侮辱过又杀过自己的人,也很难摆出一副好脸色。

    这样的脸色若是以前的南邑公主,想必早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好在紫陌并不在乎,细算起来对他还有几分愧疚,虽然修远成为男宠又差点死了和她没有什么关系,谁让她偏偏变成了南邑公主了呢,这个黑锅自然也要替她背着。

    甘心背黑锅是一说,课上走神就又是一说了,修远脸冷了冷,将面前的书一合,冷声对紫陌道:“既然公主无心学习,今日就到这里吧。”

    紫陌正为昨晚的事恍惚着,压根没听出修远的话外之音,他说下课,她便站起来点了点头,算是行了对师之礼,当真转身走了。

    紫陌去了府中的地势最高的望月台,平地起的三百六十五阶台阶寓意着年年登高,地势偏僻平日里鲜有人来,于是便成了她在公主府里的一块净土,也只有在这样空旷的高处眺望时,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心里的戒备去静静思考该何去何从。

    此时正是夕阳满天,余晖将望月台镀上一层迷离的金色,站在边缘就好似站在了天边,霞光万丈就在眼前,仿佛伸手便能触到暖融的七色云霞,伸出手时却又发现不过是水中望月的空想而已,徒增了伤感。

    有一种寂寞是在喧闹里的寂寞,深处繁华之中,人流莽莽,却只能擦肩陌路,时间洪荒而过,唯一人独立天地间,无依无傍的孤立感,又有什么能比之更让人心生绝望。

    不知不觉间天边夕阳已下,唯留一抹红霞嫣然如画,诉说着最后一抹绚烂的终结。或许在千百年后也会有人如她这般的站在高处静看云霞璀璨,思忖着千百年前,是否也有人如同自己一般,登高远望,独赏过云霞壮美。

    历史如江水奔腾,汹涌之下一去不返,也许在某个明日,身处的这座高楼,目及的这座府邸,亭台楼阁曲池别苑,都会化作断瓦残垣,灰飞烟灭,湮没无迹。

    玩物都在朝着命定的轨迹运转,不紧不慢,就这样运作轮回了几千年几万年,还要一直流传下去,不可更改。

    然而这一生长也好,短也罢,是平安顺遂还是歧路坎坷,最终都不过是浩淼历史中的一个句点,活在当下,谁又能逃避自己的命运?与其苦心孤诣地去害怕,去畏缩,堂堂正正的面对又何妨?

    思及此,紫陌豁然开朗,压抑多时的心情也随之而轻松起来。

    天边云霞湮灭,她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衣裙,踏上台阶,广袖长裙飘然风中,一步步走得却比任何一次要缓慢庄重,此处偏僻,周遭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人,如此认真而又坚定的走向命运。

第八章 紫檀之琴

    顾城今日特意早起,趁着凉快来到逐云阁,在屋内站了半晌,一直伏案奋笔疾书的修远停笔喝茶,这才意识到有客来了。

    顾城自顾自坐下,笑吟吟道:“你如今越发忙了,公主可有长进?”

    修远正是为此事忙碌,闻言苦笑,从案台上抽出一张纸递给他看,那是紫陌第一阶段课时完成后的大作,倒也算用心,只是浅显易懂得让修远哭笑不得,顾城读罢也是微微一笑,安慰他道:“不必着急,公主想必也清楚自己没上心,最后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来得。”

    修远叹一口气,道:“不是如你我想得这般简单。”他反手抽出另一张纸递给顾城。

    “确是好诗。”顾城细细读了两遍,仔细品评一番,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回忆起那日画舫上的“随性之吟”,便觉着是情理之中了。

    修远无奈:“倘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便是怎么也不肯信这两首诗是出自一人之手的。”

    顾城将两份诗叠放在桌上,抬眸道:“何须如此忧心,庸也罢,才也罢,公主自己都是不在乎的。”

    修远点头:“也只能如此。”

    顾城环视房内一周,短短一个月,原本空荡荡的逐云阁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书堆得满满当当,最后连闲置的东厢房都被辟成了书房,修远没日没夜埋在这些书卷中,脸色比先前进补时还要好上许多。

    “怎得不见公主,逃学去了?”顾城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啜饮。

    修远苦笑:“也差不多,本来刚坐下喊了几声热,一听到太子下了帖子,也不闲外头暑气盛,忙不迭就跑了。”

    学生逃课,修远这个做先生的也闲下来,索性推了手上的课业,与顾城优哉游哉的摆起棋子来。

    太子殿下倘若听到修远的话,一定会倍感冤枉,天热气躁,即便平日里钟爱雅聚的贵公子们,此时也因为顾着各自体面闲居家中避暑了,他又怎会贸然下帖大热天白白惹人烦,不过是紫陌一时心急随口寻得借口罢了。

    紫陌的车驾一路直行去了卿桐阁,晋邺城最富盛名的避暑圣地,紫陌从入夏便下了预定贴来,到今日才排上位子,当真算得上一座难求,还不论为了那一座花费的金银。

    卿桐阁门口左右各守着两个素衣垂发少年,让紫陌不由想起第一次参加太子雅聚时山下守着的那几个灵秀少年,也是这般年纪大小,眼眸清澈,举止有礼,细细验过帖子确实是自家所发后,便恭敬的将紫陌一行引进楼内。

    方才在门前看卿桐阁,很难将之与千金一座的传闻联系起来,虽然门面雅致自然,但作为商营之地未免显得过于朴素。

    一踏进门紫陌便被迎面而来的凉气惊到了,满室弥漫得冷气霎时将来人周身的燥热祛除殆尽,再往里去仿若一步步走回温润和煦的春日里,每隔几步便摆着一只半大的折枝花色青玉盘,里面放置地大封冰块,或是雕成山石草木,也有各色鸟兽虫鱼,一路走来仿若冬日冰雕展览一样华丽的阵容,只看这些当真称得上是大手笔。

    童子引路将紫陌一行带到雅阁里,瓜果美酒已经准备妥当,他退出门时行了一礼,道:“公子可自行方便。”言罢便大开着门走了。

    “佩兰,去把门移上。”

    佩兰依言走到门边,伸手在门框上摸了摸,回身向紫陌回道:“公子,这里竟没有门。”

    紫陌闻言把刚撂出去的一条小腿默默收回来,两腿并拢在锦垫上摆出一个端庄的跪坐姿势。

    雅阁无门,隔壁几间的动静就听得分外清晰,又不能随心所欲坐卧,补觉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紫陌此时只恨今日带来的是秦轲,倘若带得是顾城,总还有个弹琴解闷的人,如今难不成让秦轲在这里舞上一段剑消遣?

    紫陌看了秦轲一眼,目光顺着脸下移到他线条健美得腰,回想上次那剑好像就是从腰里抽出来,把那么锋利的剑藏在腰里,不知弯腰的时候会不会割破肚皮?

    秦轲被公主意义不明的灼灼眼神盯得不自然干咳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打断紫陌无聊的猜想,“公主,需要叫个歌姬来吗?”

    “不必了,闲坐着也是无聊,既然可自行方便,那去转转便是。”

    秦轲招来候在入口的童子带路,童子问是否是要去园中走走,得到应允后便先行在前,紫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但见雅阁皆是门户大开,有独自品酒看书者,也有三五人小聚一起抚琴放歌,皆是一副轻松自在的姿态,并无刻意拘束,也不在意路过之人的目光。

    君子坦荡荡,紫陌这才有几分明白这样设计的独到意味。

    童子所指的园子并不大,却因古树参天郁郁葱葱放眼竟望不到头去,疏条交映,避不见日,将暑热阻隔在层层枝叶之外,虽是露天,虽比不上陈冰的内室,却也是清凉舒心极了。

    园中并未放置石桌石凳,单有几块平滑的石头,却是坐卧皆可,以手抚之指下凉意阵阵,炎炎夏日卧于此园,简直堪称享受。

    紫陌坐在石头上,抬头透过层层密密的枝叶,见卿桐阁的屋顶上不是通常建筑的琉璃瓦,而是覆盖着一层像爬山虎一样的绿色攀藤植物,相互交织细细将整个屋顶覆盖了个完全,紫陌在现代化都市中曾见过同样绿藤掩映的建筑,借绿藤来隔热保温,这样环保又美观的点子得到了都市人的赞赏和推崇,却不曾想到在几千年前早就被人如此巧妙的运用过了。

    肩上被人轻拍一下,紫陌惊讶回头,视野中是一张极其俊美地脸。

    楚尘桓依旧一派慵懒神色,细长漂亮的眼里神色散漫,却无碍他的风流,见紫陌回头他便直起腰向后靠在一颗树干上,双手环胸十分随意的跟她打招呼。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原本文绉绉的客套话被生生咬住在嘴边,被点了名号的紫陌摸了摸手背尴尬的笑笑:“楚公子好眼力。”心里暗叹是哪个多嘴的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

    楚尘桓此举仿佛只是为了客套一下,听了紫陌话散散一笑,看他的神情并无深谈之意,反而倚着树干看起树上的叶子来,又合眸半刻,似是在思索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来。

    紫陌见他面露疲色,心下明白他大概是刚忙完了什么出来放松放松,因看见她在园子里,所以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不知楚兄在忙什么?”紫陌见五步外的井边隐着一小石台,台上横放着一块木料,以及扎成一捆的绳线,还有一套刃头长短不一大小各异的刀具,看此阵势,像是要做什么东西。紫陌仔细看了看,方才认出那一块木料竟是一块紫檀木。

    紫陌知道这个时代紫檀是极珍贵的木料,南邑公主府富丽堂皇,阖府也找不出几样紫檀木制得物什,唯有的几样也不过一柄手掌大的如意和两对狮子,更不必说是这样大的一块,当真算得上稀罕。

    “只是想做一柄琴罢了,可惜总不如意。”楚尘桓毫不避讳当着紫陌面的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紫陌心下一动:“不知楚公子的琴制得怎样了,可否前去一看?”

    “自然。”楚尘桓十分痛快得答应,拢了拢宽大的衣袖,走在前面引路。

    紫陌跟在他身后往园子深处走了走,又向一侧拐入了一见十分不起眼的木头搭建的小屋,依稀是个库房,楚尘桓反手推开门,只见地上杂乱有序的放着一些半成品,也有一些已经做成的琴同样被随意的丢放在地上,紫陌蹲下随手抱起一柄伸手摸了摸,却是真真的紫檀木制成的,如此寸木寸金材质的琴竟被这样随意的丢弃在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库房里,就连见惯了公主纸醉金迷生活状态的紫陌也觉得这样的手笔实在是太奢侈了。

    楚尘桓在库房中慢悠悠的逛了一圈,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琴来,试了试音,也不论地上是否落有灰尘,只单手撩起衣衫下摆十分自然地席地而坐,将琴放置在双腿之上,思索片刻,就着这样的随意的姿势弹起琴来。

    一曲弹罢,楚尘桓思索片刻,又微微摇摇头,才恍然想起紫陌在一旁,那神情仿佛听得十分入神,顿觉有趣,虽听闻南邑公主不好音律,见她那般认真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何?”

    紫陌被这一问,渐渐从沉浸的音乐里清醒过来,恍然楚尘桓在征询她的意见。

    “说来惭愧,我并非懂得音律之人。”紫陌十分诚实。

    “无妨,随意说说便是。”楚尘桓宽慰道。

    紫陌想了想古往今来对琴曲的赞美之词,觉得由自己说出来太假了,索性实话实说:“我觉得,很好听。”

    楚尘桓难得被这样直白得答案弄得愣了一下,继而当着诚实地紫陌的面毫不顾及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与先前倒真是不相同了,好像完全是两个人一样。楚尘桓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打量着眼前身着男装的美丽女子。

    紫陌听出他的笑中并无恶意,又见他十分开怀的样子,自己也是赧然一笑。木屋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料香气,紫陌想起方才石桌上那块尚未雕琢的紫檀木,便问楚尘桓道:“楚公子想用那块木料制些什么?”

    “若无上选,还是制琴吧,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紫陌笑笑,“楚公子客气了,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一声‘殿下’反倒生疏了,叫我紫陌便可。”又端详了一下那块极难得的上好紫檀木,脑中灵光一闪,问楚尘桓:“不知楚公子可听过一种叫做‘琵琶’的乐器?”

    楚尘桓仔细想了想,似乎从未听过有这般奇怪名字的乐器,遂道:“想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过,愿闻其详。”

第九章 夜半闻笛

    公主府里养着二十六歌姬,平日里在府中畅弹饮乐,也未曾见有人弹奏过琵琶,姜训曾言楚尘桓之才学,北江无人能敌,如此博学之人都未曾听说,想来是这里根本就不曾引进过这个乐器。

    “劳烦楚兄借笔墨一用。”

    “此处无笔墨,”将膝上之琴放在一旁地上,楚尘桓起身掸了掸衣角,“请随我来。”

    紫陌见他抬腿便走向园外,回头望了一眼堆放着贵重紫檀木古琴的木屋,忍不住道:“不必上锁吗?”

    楚尘桓并未回头,只抬起右手摆了摆,“不必。”言罢步态轻盈地走出后园,往内室走去。

    “楚兄。”

    “楚公子。”

    路遇的几个翩翩公子皆是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跟在楚尘桓身后的俊秀少年,因不认识紫陌,对她都只是微微点头致意,却很是客气的与楚尘桓招呼。姜训曾言楚尘桓在北江若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难得的是他虽然才华横溢却毫不不恃才傲物,又因生性慵懒随意而很少出风头,紫陌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场聚会,也是姜训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请来一叙,虽然整场他都未言语,但只消他人坐在那里,便是一道活的招牌,吸引名门世家公子无数慕名而来,可见他在这一阶层中的影响力有多么惊人。

    楚尘桓将紫陌引上三楼,进到一间十分宽敞的雅阁中,阁中的布置与楼下并无不同却分外的明亮,只因多了一扇几乎占了一面墙的巨大窗户,从窗口看下去可以俯瞰方才所立园中全景,心情顿感开阔。

    楚尘桓从柜中取出笔墨和一方砚台,紫陌接过他递来的绢帛展开在桌面上,深吸一口气执笔蘸墨,闭目回想片刻方才落笔,不消片刻纸上便画出了大概雏形。

    楚尘桓一直站在一旁观看,待到紫陌勾勒细节时他眼前一亮,在紫陌身侧坐下细看,紫陌画完后便开始讲解其中的原理和特色,楚尘桓十分仔细地听紫陌讲解这个全新的乐器,感觉十分新鲜。紫陌学习琵琶多年,对琵琶了如指掌,讲解起来也十分顺溜,不消多时便点出了各处精髓,楚尘桓又是极其聪明的人,一点即透,时不时就一些细节发问,两人就个别细小方面做了深入讨论,等到彻底讲述明白,楚尘桓已经对这个闻所未闻乐器的制作跃跃欲试。

    “紫陌可会弹奏此琴?”见到图示,楚尘桓更加确定北江并无此乐器,除却北江,恐怕东夷似乎也没有这样形制的琴,如若制成后无人能奏便可惜了。

    “我少时在宫中曾与会弹此琴的琴师学过一二,待楚兄制成,我愿先奏一曲示范。”紫陌也很是期待重抱琵琶的感觉,她的母亲是民乐老师,她本人从六岁起便开始学习琵琶,算起来也弹了有十几年了,渐渐的早已养成了习惯,如今有机会重见旧物,她比楚尘桓还多几分迫不及待。

    “自然,制成之前,不免要叨扰府上了。”楚尘桓将图示卷起,仔细收入袖中,一扫方才困惑阴霾,一脸欣然笑意,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块白玉交给紫陌。

    那是一块用玉打造的令牌,造型奇巧雕刻精细自不必说,与众不同的是玉牌中央雕琢得一只似禽非兽地图样,与早晨送到公主府上的卿桐阁文帖上所印标记一模一样。

    早听说楚氏家业庞大,没想到这卿桐阁也是楚氏家族庞大家业中的一支,怪不得楚尘桓可以在后园中有单独的库房,这里根本就是他的地盘。

    “阁中还有一幅帖子是要送去公主府的,如今也不必了,执此玉牌可在卿桐阁中畅通无阻,我素日爱待在这里,公主若要寻我来此即可。”

    先前紫陌用旁人名姓投了帖子给卿桐阁,一直不见回信,她以为是因为身价不够未被理会,便用长公主的名义又投了一遍,最后却是无名小卒的那份帖子先收到回信,听了楚尘桓的解释方才明白,卿桐阁回帖并不论身份高低,只讲先来后到。

    回到公主府,紫陌心情大好,破天荒的连吃了两碗饭,结果乐极生悲腹胀气滞,虽然喝了山楂水,但到晚上竟然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可以同时睡下是十个人的大床上,紫陌滚过来又滚过去,明明是盛夏炎热时候,到了夜里偏偏又清凉如水,加之放在廊下的冰,更加寒意沁人。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一道叶笛划破窗外月明星稀,时而低诉婉转,时而快意俊切,一曲吹罢,竟生出些许戚戚然之感。

    紫陌从床上翻起,赤脚踩着微凉的地面走到窗边,窗外半天正是一轮明月初好,紫陌倚窗听了一会儿,伸手取下架上的披风披上肩头。

    檐外双梅树,庭前昨夜风。不知何处笛,并起一声中。

    顾城双手持一只温润剔透的竹笛垂目斜倚在月下石阶上,长发如丝随意在身后台阶上铺陈开来。一曲吹罢,他攥着笛子抬头便见紫陌推开千竹园大门,墨色的厚重门扉向两侧缓缓打开,澄澈月光顺着大门的缝隙照进来,细致的勾勒出女子柔媚纤细的身形。

    紫陌披着秋香色银丝暗花披风,长发同样未梳未绾,直垂到腰际,她走得极轻极慢,披风的下摆垂在上,在她身后,在他眼中开成一朵绮丽的花,而她自己却恍然不知,那携月而来的身影,是如何让人心醉的一道景致。

    顾城眸种微光闪烁,敬候少女款款而来。

    月下的少年,清澈如同月光,月下的少女,澄明宛如朝露,又恰好是在最好的年华,遇上了如此心动美好的一幕。

    “公主,睡不着?”顾城的声音低沉醉人,沾染了月色的缠绵。

    “嗯。”紫陌低低应了一声。

    顾城稍稍向一侧移了一下,让出一块空地含笑望她,紫陌也不扭捏,提起长长的裙摆在他身侧坐下,彼此没有任何空隙得挨着彼此,身下的石阶微微带着他身体的温度,透出一种柔和的暖意。

    顾城再度执起竹笛贴上薄唇,笛声悠扬直上云霄,空明清越,余音绕耳,绵延不绝。

    天阶月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此时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二人却一夜无话,只是一吹一听,不知不觉便等来了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光。

    好曲怡情,熬夜伤身啊。

    第二天紫陌在模糊得铜镜前研究眼下两个不甚清晰的黑眼圈,分不清到底是因为黑眼圈浅还是因为铜镜不清楚才看不分明。

    佩兰在一旁宽慰她:“公主上了妆,不仔细看看不清楚的。”

    紫陌更郁闷了,待会儿与修远面对面上课,怎么会看不清。

    “公主,袁总管求见。”

    紫陌闷闷地从妆台前站起来,佩兰立即弯腰为她抚平裙角的褶皱。

    “叫他到偏厅等我。”

    袁横掌管府中大权,除协调府中庞大的人事运作之外,定期还要到公主的封地南邑去巡视本年收成,收取赋税等,紫陌在府中数月,算起来与他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样前来拜见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紫陌原以为袁横是有要事要禀报,或是来求公主令,袁横此番却只是来求一个人。

    “修远?你说要修远?”紫陌掀茶盖的手一顿,忍不住又重复一遍。

    “老夫在徐家服侍半生,如今得陛下眷顾入公主府侍奉公主,然而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想收个徒弟好生调教,留得他日为公主分忧。”

    袁横虽已到知天命地年纪,但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哪有分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的影子?那些不过是他自谦之辞,紫陌只是好奇他为何会选何修远,先不论何修远的身家背景,府中传闻甚嚣尘上,连她也不免耳闻,修远地才学心智是比不上顾城的。

    “才智天定,但未必是不可更改的,只要后天勤勉也可成就大事,顾城虽聪慧异常,但比起修远的稳妥还是万万不及,公主既要学诗随顾城也是一样,那修远不如留给老夫做徒弟。”

    以修远的才能,闲居府中给她做先生确实可惜,倘若能有人指点练出些本事,紫陌自然愿意给他个更好得前途,而前提必须是他自己愿意。

    “有你提携他自然是好,只是我凡事不愿强迫人,只要他点头愿意,你就可收了。”紫陌不动声色的将决定权推到了修远手上,左右事关他自己前途,还是要由本人定夺。

    “只要公主答应,老夫自然有办法让修远点头。”袁横对紫陌行了一礼后告退。

    紫陌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有些担忧的喃喃:“不会是要用刑吧?”

    “公主多虑了,袁总管虽然不苟言笑,却不是乱用刑罚之人。”佩兰宽慰道,又言:“早膳已准备妥当,请公主移驾。”

    紫陌从锦垫上站起身,顺势揉了揉膝盖,心道今日这课恐怕是上不了了。

第十章 少年姜戎

    没几日,袁横收了何修远做徒弟的消息便在公主府上传开了,紫陌悄悄打听了一下,虽然不相信袁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实实在在未有强迫,便也放下一颗心。袁横带修远来拜见时,她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暗地里让人送了一封简信给修远,大意是让他勤勉从学,日后会有大前途,对他给予了很大的肯定。

    对此事,曾经同为候选人的顾城态度十分坦然,只道:“袁横为人谨慎,他心知与其闲留修远在府中成为隐患,不如早些收归己用。先前我是低估了他,恐怕他早已注意到我,也必是不信那些故意放出去的消息,”顾城说着笑了,姿态悠闲的摆弄面前想棋局:“难得棋逢对手,我与他过几招也无妨。”

    垂首立在一侧的正是隔几日便会出现在他房中的那位,此人名唤莫歌,此时青天白日他却依然能于府中来去自由,听闻顾城的话也是微微一笑,对于公子的能力,向来是没有人会存疑的,他也毫不例外,所能做的只需同别人一般敬畏而虔诚地信任他便是。

    此刻在公主府的另一处,也有人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何公子做了袁总管的徒弟,那顾公子呢,先前不都说总管看好的人不是他吗?”周牧摸着马的鬓毛,很是疑惑怎在此时转了风。

    “可不是呢,先前有人开了局,赌袁总管会收谁做徒弟,我同几个兄弟都押了顾公子,如今全赔进去了。”在一旁打下手的小厮无不遗憾平白输掉的那几两银子,周牧听了则哈哈大笑。

    “你们在府中私开赌局,倘若被人知道了丢得就不是几两银子了,好生做事吧。”

    周牧此人便是当日在南坞为紫陌撑船的船家,如今在公主府中做一个掌管马厩的小官,比起从前的日子倒也衣食无忧,加之公主格外照顾,他心生感激十分勤恳,一门心思想要报答公主的厚恩。

    这日忙完马厩里的差事,周牧换下了沾染污物的外衣,取了件新洗的衣服换上,早早地来到內苑外,与守门侍卫通传后便站在门口等候,隔了一会儿便见佩兰从苑中出走出来。

    “佩兰姑娘。”周牧摆手,佩兰看见了便向他这边来。

    “周掌事,找我可是有事?”

    周牧将手里提着的一只鸟笼子递给她,“从前一个兄弟训得鹦哥,我见它机灵,便买来想送给公主解闷,这鸟聪明得很,还会说几句话,听说只要耐心教会说得更多。”

    佩兰隔着笼子的缝隙用手指抚了一下鸟雪白的羽毛,鹦哥由她动着,只偏头瞅她,霎是可爱,“好漂亮的鹦哥,公主定会喜欢。”

    周牧憨憨一笑,挠挠头犹豫了一会儿,从袖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佩兰,未说话脸先红了,结结巴巴道:“先,先前看见这只镯子,觉得挺好看的,就想着买来送,送给你了……”

    佩兰接过红布包,脸也不由得红了,见有端着盒子的小丫头路过张望,忙将它收到自己怀里,提着鹦哥对周牧道:“我将你的东西带进去了,你快些回去吧。”说完便一手提着裙摆跑进內苑门里去了,又回头望了一眼,见周牧还站在那里看者她,脸“唰”一下变得更红,忙不迭跑了。

    佩兰将正在唠叨的鹦哥按公主的意思挂在廊下,抬手时露出一截如玉般白皙的手腕,紫陌眼尖地看见她手腕上如今戴上了一只翠绿的镯子,看着比她赏赐的那些成色差了许多,佩兰却很喜欢的样子,回身时不小心在门上磕了一下,忙抬起手腕来检查镯子碰坏了没。

    紫陌不是不经世事的小孩子,见这般情形一下就明白了,“噗嗤”笑出声来,凑上来调笑因被撞破秘密而红了脸的小丫头。

    “今日才知道什么叫抛砖引玉了,外人都道周牧送礼无非是想讨好我,谁又知他要讨好的却另有其人,我不过是个附带而已,真是白担了虚名。”紫陌边说边假装唉声叹气。

    佩兰到底单纯,几句话脸更红了,只含羞带愤地喊了一声:“公主~”

    紫陌笑得更欢了,边放下头发来梳边打听:“总见你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多久的事了?”

    佩兰小声挪揄:“也没多久……也就两个月多一点……”

    紫陌闻言不禁感慨,这才入府几天啊就把她贴身侍女的心给勾走了,这周牧下手还挺快的。佩兰是她的贴身侍女,又长得好看,心气也颇高,府里不知有多少小厮掌事喜欢她,还有偷偷来求过的,都因佩兰不愿意被紫陌一一挡回去了。算来如今她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又难得能遇见一个两情相悦的,成人之美的事紫陌一向乐意为之,可眼下需要佩兰的地方确实也多,在物色到新人能代替佩兰之前,还是得留她一阵子的。

    “你们两情相悦本公主也乐意成就一桩良缘,只是就这么把你嫁了还真是不舍得,一时也找不到如你这般知我脾性的人来服侍,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本公主就自私一回再留你一年,一年后亲自为你们赐婚并在府中单独给你辟一个院子居住,你看可好?”

    佩兰似是没料想公主会这般欣然应下她和周牧的事,又将之后的事考虑的十分详尽,一时惊喜难平,只知道反复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成全。”才想起上前来接了公主手里的八宝梳小心翼翼地给她梳顺头发,很快盘成了一个不十分复杂的漂亮发髻。

    紫陌这几日开始注重起打扮来,倒不是她有多爱美,只是从前习惯了不修边幅,自从那日披头散发在漪澜阁园子里游荡差点被楚尘桓撞见,她便有了点强迫症,但凡发髻歪了或者衣服脏了,都忙不迭的换新的,生怕让人看见她衣衫不整的凄惨模样。

    楚尘桓因为紫陌提议的那柄琵琶,平日里连出门都懒得的人顿时变得勤快起来,他一向是个极其细致的人,但凡遇到疑惑或有新意,便立刻驾马来公主府登门询问,一来二去府中人对他也熟悉起来,紫陌索性也照他那般送了柄府中的通关令牌与他,省去了侍卫通报的烦恼,却忘记了那令牌是连公主內苑都可以随意进出的,结果差点被楚尘桓看到她在府中散漫的现行,每每想想就心惊不已。

    今日楚尘桓来时,带来了所制琵琶的半成品,紫陌摸着紫檀特有的触感,感叹:“楚兄好快的手脚,短短时间竟做到这步。”

    “带来与你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楚尘桓心思细巧,手艺精湛,紫陌只觉待他日制成定会是精品中的精品,虽只见半成品也是爱不释手,哪里还能挑出毛病来。

    “我今日还带了一柄琴来,想请公主府上的那位试试。”楚尘桓身后的侍从闻言,从门口抱了另一只长匣来,楚尘桓将长匣置于桌上打开,是一柄同质地的紫檀木琴。

    紫陌见此便让佩兰去叫顾城来,先前一次紫陌带了顾城一起去卿桐阁,顾城就着雅阁中的古琴随意弹了一曲,被路过的楚尘桓听见,进来一同说了一会儿话,又与顾城聊了一些关于琴技曲谱的事,意犹未尽的样子,今日索性将琴都带来了,大有以琴会友的意味。

    顾城踏着轻盈的步伐出现在浮玉阁门前,虽然中间隔着不小的院子,紫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白衣翩翩的身影,手执一柄竹笛缓缓而来。

    顾城似乎格外钟爱这个颜色,南坞之行回来后不久紫陌便下令将府中库房里所有的白色段料都送给千竹园后,此后便再未见顾城穿过其它颜色的衣服。

    顾城也是极衬得起这个颜色的,虽然修远的容貌比之他要更加俊美,紫陌还是觉得只有顾城最适合白色,素净却不单调,又适合他那种飘逸的气质,也因此才会做出送衣料的决定,现在细细想来,似乎那些武侠小说中钟爱白衣飘飘的人都是不简单的,顾城也是一样。

    紫陌迎光微微一笑,因光线刺眼,那笑容并不是十分分明。

    楚尘桓垂首用用食指轻抚琴弦,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

    秦轲在白衣少年从面前飘然而过时,手里的剑不自觉的紧了紧。

    顾城步态从容,翩然前行。

    秦轲和佩兰一同退到浮玉阁外,待里面音律声响起时,秦轲眼中的阴鸷渐渐消去,向后退了几步倚上角落里的一棵树。

    佩兰很是陶醉的听着琴笛合奏的乐律,不自觉的跟着曲调轻哼。

    日影西沉,暑气渐消,公主府上空缓缓飞过一群鸽子,排成错乱有秩的队形,在上空盘旋三周后调转了方向向西边飞去,漪澜阁院中响起一阵拍打翅膀的声响,似乎越来越远,佩兰定睛一看,急得喊出声来。

    “是公主的鹦哥!快别让它跑了!”

    雪白的鹦哥奋力振翅,巧妙地躲过了秦轲,方向一转向空阔的园子飞去,秦轲轻功再高也不能比一只鸟灵活,让它趁机逃脱,追着那群鸽子飞走了。

    “怎么了?”

    紫陌与楚尘桓并肩走出大门,顾城稍稍落后半步,走在紫陌另一侧,右手握竹笛轻轻敲打左手心,抬头望了一眼西天边渐渐化成一个小点的鸽群。

    “是公主的鹦哥,方才跟着鸽子飞走了。”

    紫陌摆摆手,“无妨,它既愿走,关着也无用。”

    楚尘桓闻言微微一笑,对紫陌道:“公主留步,我先告辞了。”

    修远拜了袁横为师后也开始像袁横一样见首不见尾,但凡紫陌想起来问一声,他不是跟袁横在封地收税,就是被派出去采办,忙碌如此,让紫陌心有愧疚,想着该送点什么给修远聊表慰问。

    “紫陌,可是有什么事,为何总见你出神。”姜训出言打断她的沉思,紫陌恍然自己又走神了。

    “不过是府上的一些事,无碍。”

    “我府中尚有几个办事得力的,选一个给你带回府上用吧。”太子把玩着手上一柄翠绿的如意,看着对紫陌道。

    “不必了,袁横办事老道,有他就够了,多谢皇兄。”紫陌出言推辞,直觉让别人的手下在自己身边待着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姜训点点头,“随你。”招呼人来给紫陌上了一杯果酒,又偏头问一旁服侍的人:“可是都到齐了?”

    “回殿下,几位皇子和郡主已经在观景台等候了。”

    “那我们也去吧。”姜训从锦垫上起身,佩兰忙将紫陌扶起来。

    观景台的格局有些像现代的体育场,四面高墙,其观席设在东一面,中间广阔的空地便是比武赛马的场地,视野感极佳。

    现下是一场击鞠比赛,身穿红黑两个铠甲的侍卫一分两派,骑在马背上于场中奔驰,用手中的长柄槌击打地上一只竹编彩球,以一炷香时间内击入对方竹栏次数最多为胜,规则很像内蒙古一带流行的马球,差异在马球击打的是木球,质地较硬,击鞠则是用竹编的球,极容易被马踏碎,这便又有了一条“踏碎鞠为负”的规矩,因而对马术的要求极高,也成了赛中的一大看点。

    太子与公主落座,比赛才正式开始,扎着五色丝绸的竹球在场中飞来飞去,各式各样的马上表演让人眼花缭乱,一场十分原始的球赛,因着参赛之人技艺高超,连不谙各中规则的紫陌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炷香燃得很快,着黑衣的一方勇猛异常,开场便尽显优势,到香快烧完时已经领先红方许多,铜锣声一响,比赛结束,黑衣侍卫纷纷骑在马上欢呼,更有人策马在场中飞奔一圈宣告得胜。

    姜训挥手,身侧侍卫将满满一盘金锭子交到前来领赏的侍卫手上,黑衣侍卫中有一人策马到席列下的门旁,翻身下马顺着台阶向上跑,不多时便跑到了诸位皇子和郡主落座之处。

    那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因身形健壮,混在侍卫中极不容易分辨出来,他一身简练的黑色铠甲装束,额头束着一条同色抹额,更加显出如鹰般锐利眼神中的戾气,削弱了俊秀面容给人的印象。

    “参见二皇子殿下。”

    “参见二皇兄。”

    少年几步踏上了台阶,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十分得意。

    姜训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不错,你的马术比从前更精进了。”

    “多谢皇兄夸奖。”少年虽是向太子行礼,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奇怪,分明是彬彬有礼的言语,他说来却有一股桀骜不恭的味道,让人听着浑身不舒服。

    姜训并不在意他奇怪的语气,恰逢有人前来通报要务,姜训对众人说了几句话,便先行离开了。

    紫陌正打算出宫,胳膊被人从后面拉住,回头便看见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身后对她笑。

    “阿姐,你许久未来看过我了。”这回的语气里没有了让人不舒服的调调,却有一股撒娇的味道。

第十一章 醉翁之意

    如川剧一样的变脸戏法,紫陌惊了,这孩子,人格分裂么?

    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对他道:“我忙于府中事务,一直未曾抽出空来。”

    少年却突然放开了紫陌的袖子,盯着紫陌的眸子里泛出一阵寒气,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沉:“阿姐骗人,阿姐府上有了新宠,便忘了我这个亲弟弟了。”

    紫陌哭笑不得,这话说得,就跟她是女色狼似的,众目睽睽让她情何以堪啊。

    少年见紫陌不说话,脸上的阴鸷敛了,又伸手拉住紫陌的袖子不放:“阿姐不要生气,我是太想阿姐了,才恼阿姐的,从你出嫁我们许久都未见过面了。”

    紫陌被阴鸷皇子拉着胳膊向他宫里走得时候,才隐隐约约想起南邑公主在宫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的,行二,单名一个戎字。

    紫陌补习皇族宗亲知识时,知道这个二皇子的脾气不怎么好,从现在被他捏着的手隐隐作痛便能稍知一二,到了他住得崇和宫,紫陌才趁着他嚷嚷左右人去取东西的空当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白皙的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紫红色印子却是无可挽回了。

    “阿姐,你看这些。”

    请紫陌坐下后,姜戎迫不及待向她数宝,而这些宝贝都是他特意收起来准备送给紫陌的。

    “为何不见父皇日前赏我的夜明珠。”数了一圈发现少了一样,姜戎的脸色立刻冷下来,沉声问一旁伺候的宫人。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连声磕头道:“奴才不知,殿下让取的宝贝尽数在此,并未见有什么夜明珠啊!”

    姜戎冷哼一声,比了个手势,便有两名佩刀侍卫从门外走进来,不由分说把不停求饶的奴才从地上拎起来。

    “你既不知,那我便杀了你,看其他人还知不知。”姜戎命令一下,侍卫便将人强行拖出门外,紫陌还来不及出言阻止,便听一声惨叫,大惊之下循声望去,只见其中一个侍卫将刀插入刀鞘,地上软绵绵躺着的正是刚刚拖出去的人,胸口一个洞汩汩向外涌血,转眼就把衣服浸透了一大片,尸身很快便被后来的两个宫人拖走,宫娥随即上前将地上残留的些许血迹用湿布擦掉,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门前便恢复如初,石板上水痕慢慢风干,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是紫陌第二次看见人死在面前,和上一次在奴隶场自杀的女奴不同,发生在门口的杀戮实在太近,纵使殿中点着香气馥郁的熏香,紫陌还是能清晰的闻到一丝血腥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姜戎的距离。

    “将崇和宫所有奴才都带到院中一一搜查,一刻之内找不到,就把看管奇珍阁的人全部仗毙。”姜戎飞快得下了第二道死令,紫陌听着他的命令觉得胆战心惊,想到一刻钟之后这宫里或许又会再添几个亡魂,便感觉脊背上一阵森然的寒意。

    “不必找了,我府上不缺那个,只这些就够了。”紫陌上前阻止,说话的声音在自己听着都有些软绵无力。

    姜戎闻言面上杀气消了几分,转头拉紫陌坐下,又问道:“阿姐好生疏,为何不叫我承轩了?”

    紫陌忙改口道:“承轩,我久不在宫中,如今再见感觉你好像又长大长高了,看着你一时都反应不过来了。”

    姜戎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向紫陌靠了靠:“我以为吓着阿姐了,看你脸色都白了,要好生进补才是。”

    姜戎说着便又要招人来拿东西,紫陌生怕他又因为找不到发怒杀人,便拦住他:“这些个药材我府上都有不必麻烦,倒是你怎能如此随意就杀人呢?”

    “阿姐,不过一个奴才而已。”

    “奴才也是一条性命,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人杀了便救不回来了,倘若那夜明珠并非他所拿,岂不是乱杀了无辜?”

    “即便不是他拿的,我也还是要杀了他,有他做例,我倒要看着宫里还有谁敢忤逆我的命令。”姜戎微微冷笑,转而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紫陌,盯得紫陌心里一阵不自在。

    “阿姐,”姜戎复又开口,“这些都是你从前教我的,如今怎得都忘了?”

    竟然还有人这样教唆自己的亲弟弟,南邑公主深谙宫中立威之道,她的亲弟弟耳濡目染,渐渐便长成这般暴戾性格。

    紫陌现下只觉百口莫辩,她不能像南邑公主一样无视他草菅人命,也不能突然转变态度教导他切勿乱动杀戮,反而平白招人怀疑。

    “日前我病了几个月,恍觉人生而不易,金枝玉叶亦是祸福难免,只能坐等天命,只能素日多行善积福以求阳寿无损,从那之后便见不得杀戮了。”

    听了她的话姜戎一下紧张起来,“阿姐病了?怎得没有人来告诉我,现在怎样了?”

    “已经痊愈了,你不必担忧。”

    姜戎还是不放心,又叫人来将宫里珍贵的药材取出,吩咐一并送去公主府,才拉着紫陌的手坐在她身侧道:“那些乱七八糟的邪说我最是烦了,但既是阿姐见不得杀人,我以后避开便是。”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通传,说夜明珠已经找到,是负责看管的宫人放进柜中忘记拿出来了,那人躬身捧着打开盒子的夜明珠到跟前给紫陌观赏,明珠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罕见的泛着金光,是难得的个中极品,但一想想是一条人命换来的,紫陌便觉得没什么欣赏的心情,草草让人收起来了。

    回到府上时天已经黑透,佩兰听闻公主回府忙到內苑门前去迎,迎回来的人面色疲乏,脚步虚浮,那情形跟从刑房新放出来的宫人一样。

    “我在宫中用过膳了,你们把晚膳散了给府里的下人吃吧。”紫陌恹恹得不想动弹,想起白日血淋淋的场景又有些恶心,只想早点洗个澡好生睡一觉,能忘了今天的事。

    佩兰服侍公主卸妆沐浴,到紫陌躺上床时她才从公主卧房内出来,便听见几个姐妹凑头小声议论公主从宫里带回来的各色珍品,中有几样据说是举国都难寻其二的,可公主的脸上连一分喜色都没有,也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个由头。

    第二日佩兰端着铜盆去服侍公主起床,撩开纱帐便见公主正在逗架上的白毛鹦哥。

    日前鹦哥关在笼里,紫陌见了觉得闷得慌,便让人打了副鸟架子,单用一条链子锁住脚即可。架子与锁链均是黄金打造,因而质地偏软,竟被鹦哥挣开逃跑了。原以为是回不来了,没想到这鹦哥在外晃荡了两天,又自己飞回来落在鸟架子上,紫陌觉得有趣,从那之后便不再锁它,任它在府里闲逛生事,几日前还胆大包天的把厨娘养得一只猫的脸给啄花了,当真是鸟仗人势。

    “公主赤着脚,小心着凉了。”将铜盆放下,佩兰绾起纱帐叫外面等候的侍女端一盆水来为紫陌洗净双脚,四五个人一起服侍着公主更衣净面,到上妆时佩兰俯身从首饰盒中挑选配饰,紫陌见她领后粘着一片竹叶,伸手替她取下来。

    “多谢公主。”佩兰将叶子丢掉,拿着选好的珠钗给紫陌小心翼翼装扮,妆扮初歇,已经是过了一个时辰。

    琵琶制作已经接近尾声,楚尘桓也不似之前一直密切来往公主府,只在家闭关钻研。紫陌半途换了先生,顾城分明是个好好先生,也不像修远那般给她摆脸色,整天笑呵呵的也不计较紫陌学得如何,紫陌现在只觉得偷懒都懒得,原本学得不怎么样的诗如今更是半吊子了。

    可她还偏愿意往千竹园跑,修远被袁横收作徒弟后,袁横便以历练之名将原本交给顾城的芝麻大点小事都收回去了,顾城如今在府中的日子真真称得上是清闲,两个闲人凑在一起,一个睿智博学,一个半斤八两,品诗论道此类高深之事做不来,等心情转好了一些,紫陌便琢磨着出府去哪里玩了。

    秦轲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以他剑客的敏感只觉得公主这样跟顾城密切交往不是件好事,依照多年经验,越是查不出什么的异常的人就越是有古怪,秦轲想不明白公主为何偏偏总要跟这个不知底细的人搅在一起。

    “不是你说如他这般的人,要留在身边才能安心吗?”紫陌将话原封不动的丢回去,秦轲的脸立刻涨红了。

    “公主,”秦轲单膝跪地,“先前是秦轲愚钝,如顾城这般的人,还是早些杀掉方能绝后患。”

    “这倒是有趣了。”紫陌拂袖落座,端起桌上一杯茶慢慢品,“我为何要绝后患,他既是能人,我留下收为己用便是,何必要赶尽杀绝。”

    “请公主恕秦轲直言,顾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虽留于公主府,却未必甘愿为公主所用,不如早日杀之以妨后事之变。”秦轲的声音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铿锵之气,言语中杀气毕现。

    “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何必多此一举。”

    顾城身体里的毒深浅如何她不知,但秦轲是明眼人,他是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说顾城的毒无解,那就是真没的救。紫陌虽不百分百的相信顾城,却也不会如秦轲所希望的那般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借口就提早取了他的性命,这一切都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没有这个理由,紫陌不会主动杀人,也不允许身边的人杀人,这便是她的底线。

    “这样的人,多留一天便会是隐患,不保他日不会酿成大患。”

    紫陌不为所动,喝了几口茶便放下茶盏,起身向外款款而去。

    “公主。”秦轲情急唤之。

    紫陌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两厢僵持间秦轲不肯退让,执着地望着紫陌的背影。半晌之后紫陌缓缓开口,幽幽的留下一句不甚清晰的话,秦轲闻言眼中一亮,目送公主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春江月夜

    乞巧节是紫陌在北江赶上的第一个像模像样的大节。

    七七在现代不过的恋爱中男女为表达爱慕巧立的名目,随着洋节日的冲击已然没了多少传统的味道,而在遥远的北江,乞巧则是不逊于年节的大节。

    七七乞巧节,依照北江习俗,女子需要到月老庙里上香拜神,已婚女子祈求夫妻和睦,顺遂一生,未婚女子则祈祷天公作美,能觅得一如意郎君。

    紫陌一大清早被唤起来,实在不明白七夕乞巧与她有什么关系,依照习俗夫死其妻守孝三年方可再嫁,如今方才刚过一年而已。

    “夫死守孝是寻常女子所循之法,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必。”佩兰轻重得宜的为她梳理长发,在她耳边道:“公主乞巧上香,老天自会保佑公主重新寻一贴心驸马。”

    佩兰那厢费尽心思琢磨着该怎样把公主打扮的更加光彩照人,紫陌那边却心想:老天爷,一会儿就算我烧香了您老人家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北江未婚求偶的女子多得是,您就一门心思去罩着她们好了,至于我就不必管了。

    虽然已经尽力赶早,到城东月老庙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佩兰惋惜没有抢得头香,紫陌觉得这丫头迷信的有趣,费了好些气力两人才上完香,险些被拥挤的人流将鞋子给踩掉了。

    晚上府中发给丫鬟们乞巧节吃的莲花糖饼,丫鬟们聚在花园月下就着一盆清水玩乞巧游戏,紫陌也跟着在一旁看了看,佩兰唆使紫陌也撒下针试试,小丫鬟们也跟着起哄,她推脱不过便接了一把绣花针小心翼翼洒在水中,与众人一起屏气凝神看花影。

    “公主的花影好漂亮。”

    “形式也好,果然巧。”

    几个小丫鬟在一旁议论纷纷,佩兰也道紫陌的花影细丝奇巧,是繁花竟开的好兆头,紫陌只当她是恭维,又看着她们玩了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了花园。

    紫陌原本是想在府中随意溜一圈便会卧房,却不成想在內苑门前碰到一人。

    “楚公子?”紫陌走上前去,拦着楚尘桓的侍卫自然而然让到一边。

    “楚公子有通府玉牌,为何横加阻拦?”紫陌偏首问阻拦的侍卫,觉得如此很是怠慢了楚尘桓。

    那侍卫原是替人来守卫的,并不知还有这个规矩,听着公主的质问一时有些懵了。

    楚尘桓在一旁含笑替侍卫开解,“他们是忠于职守,倒是我深夜前来叨扰不免失礼了。”

    紫陌忙道:“哪里的话,我正闲来无事,楚公子请。”

    将楚尘桓请到偏殿,殿中烛火通明,紫陌方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楚尘桓身后的侍从手里抱着一只乌漆的长盒。

    “这是……”

    楚尘桓微微一笑,从侍从手中接过长盒,小心打开给紫陌看,紫陌乍见旧物,心中惊喜不已:“恭喜楚兄,终于制成了。”

    “今日方才制成,本想明日一早便登门与你看,却没忍住,便露夜而来了。”楚尘桓一手摇着折扇翩翩笑道,连日刻苦钻研终得正果,他此时的笑容堪称轻松,看得紫陌也会心一笑。

    小心翼翼的将琵琶从盒中取出,佩兰执了一盏灯来供紫陌仔细的上下观摩打量,琴身在烛光中微微泛光,无漆自光正是紫檀的一大特点,如此精品不知楚尘桓费了多少心里才制成。

    “此时甚好,那日我答应楚兄此琴制成必先弹奏一曲,这一曲正是此时弹方能品其妙处,只是要劳烦楚兄与我去一地方听。”

    楚尘桓自是没有意见,紫陌便叫秦轲来,与他耳语几声,又叫人去叫顾城来,一行人竟然三更半夜简装出府去了。

    乞巧在北江算是大日子,今夜晋邺城解了宵禁,城中灯火通明,街市上人声鼎沸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不断。

    马车来到南坞江畔,江上已有几艘画舫烛火高照于夜水之上缓缓而行,另有一艘画舫停在江畔,船上掌舵之人正是周牧。

    一行人上了画舫,周牧重操旧业,娴熟地运桨起船,一直划至江心方才改为顺着江流方向缓缓而行。

    紫陌将琵琶从盒中取出,抱于怀中转轴正弦,随手弹了两三下试音,楚尘桓眼中有惊艳之色,顾城饶有兴趣看紫陌甚是娴熟的拨弄怀中的奇怪乐器。

    调完音后,紫陌也不再钓人胃口,双眸微闭十指灵动于琴弦之上,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曲委婉从指尖缓缓流泻而出,时而舒缓低诉,时而急促激昂,曲调由缓至急又由急复缓,张弛有度,扣人心弦。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楚尘桓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比之古琴音色干净清脆,短促明亮,尤其是轮划琴弦时,那声音竟如明珠坠地一般颗粒分明,让人惊叹。

    紫陌渐入佳境,夜阑静谧,水行船声,渐渐只觉深处一江春水之上,江天一色,孤月皎皎,仿若天地间唯她一人怀抱琵琶独奏,凡尘万事于身后过,不沾一尘一扰,曲终收拨万籁无声,怔怔不知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如何。”紫陌恍然回神后,调整了一下情绪,方才笑着打破平静。

    看楚尘桓的表情已然明了,连素来巍然不为所动的顾城也面有惊愕之色,两人皆是无声看着紫陌,紫陌心下疑惑,伸手摸了一下脸才恍然发觉竟然是情之所至落了泪。

    “见笑了。”紫陌用袖遮面,顾城取出一方手绢递给她。

    楚尘桓大叹:“妙极,此情此景配此曲,让人出乎意料。”

    顾城也问:“不知公主此曲名为何?”

    紫陌将琵琶放下,道:“此曲名为‘春江花月夜’。”

    楚尘桓叹道:“曲名也是极应景,不知是哪位高人大作?”

    紫陌早知会有人这般问,便道:“我亦不知,只是从前在宫中藏书阁偶然拾到此谱便收了起来,想来应是有人抄录了哪位异域乐师的谱子。”

    三人品评了一番曲子,又由曲入境对月谈笑,紫陌忽然听见船行水声,才注意有几艘船与他们所在的画舫擦肩而过缓缓远去,却是先于紫陌他们下水的几艘船。

    “他们都是停船闻曲的,”楚尘桓抬手为紫陌斟一杯酒,难得笑着恭维道:“公主技艺精深,闻声辄止,我等叹为观止。”

    紫陌觉得被楚尘桓恭维很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仗着熟悉才卖弄,若是论起乐理精深,她比之在座二位是远远不及。

    直到山寺夜半鸣钟,四人才弃船上登岸。

    “小心。”行走时船身不稳,顾城适时伸手扶了紫陌一把,紫陌身高原只到他胸口,这一扶就像被他揽入怀里一样,淡淡的竹叶香气迎面扑来,紫陌从转世以来还是头一次如此靠近成年男子的胸膛,脸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楚尘桓早一步下船,此时正站在江边眺望对岸青山夜景,一水中隔,江上月影反照,随着清风水波层层漾开,波光粼粼。

    微风拂面,江水映月,新曲初歇。

    紫陌也如他一般立在岸边,呼吸着夜晚带着草香的湿润空气,觉得这样的夜晚真是极好的。

    “今日乞巧,城中女子都烧香祈福,不知公主许得什么愿?”顾城站在紫陌身侧,声如夜风柔和,丝丝吹过心上。

    乞巧乞巧,祈求的不外乎是一段良缘。世间女子千姿百态,不论是侯门王府走出还是草屋茅舍长成,所求的也不过是觅一良君,白头偕老。

    紫陌虽不想如佩兰所期许那般求得一好夫君,却也不能免俗,毕竟曾经触摸过爱情的美好模样,此情此景,面对同样白衣翩然清雅秀致的身形,紫陌心中不免动容,朱唇轻启脱口而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城的容颜在月影中看不分明,紫陌恍惚间仿佛月下站着的是白川,仔细看看又成了唇边带着风轻云淡笑意的顾城,不由心底生出一股失望。

    犹记当时她以玩笑的语气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而不好意思,白川却十分认真的听着,俊秀的脸上是一贯温文的笑意:“我很早之前便和你是一条心了。”

    “什么时候?”

    “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

    ……

    白川,除了你,好像再也没有人懂我了。

    说好了要忘记,可又怎么忍心。

    紫陌幽幽地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江中的夜下美景。

    因为终日跟着袁横东奔西跑,修远人清瘦了不少,比起原先整天闷在园子里足不出户时行动举止也灵敏了不少。重见旧人,紫陌却着实被他吓了一跳,修远原本冷漠淡然的眼神里灼灼烧着两把火,像是疯了一般,面色阴郁的嘶吼,不顾一切的拼死挣扎,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倘若不是侍卫拦着,紫陌相信他那一剑就会了解了永清郡主。

    永清郡主面容扭曲,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退到侍卫身后,嘶喊声像是要将喉咙撕破:“杀!给我杀了他!”

    她带来的护卫闻言,拔剑凌然刺向修远颈间,剑势狠厉大有取其首级之意。电光火石之间忽而银光一闪,已经刺到修远的剑尖瞬时变了方向,只在修远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本公主的人,谁敢动!”紫陌厉声道,方才出手秦轲不动声色的退到她身后,静观其变。

    永清郡主见来人是南邑公主,满脸怒容立刻化作了委屈惊惧,声泪俱下向她告状:“堂妹,这男宠胆大妄为,居然想要刺杀我!”

    紫陌与她不过仅有一面之缘,比起永清郡主,她更相信修远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如此失控必有原由。

    于是她转向修远,语气尽量放平缓,“修远,你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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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城色介绍:
牛逼的人不需要解释,苦逼人各有各的苦逼,当集二者于一身——
司徒净天:“顾城,你的获奖感言是什么?”
顾城:“姻缘天定,再多波折,亦不过是添一味情趣。”
紫陌:“轮回三世,都在跟一个人谈情说爱,怎么看都有些亏本。”
月落:“我之生死,即便轮回百世,都要让你二人不得善终。”
陆离:“奶奶个熊,楼上的废话这么多,作者,老子的故事究竟给排在了谁的后面?!”
作者:“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么?当然会!前提是——你不翻开看看,我要怎么跟你讲?”
一顾倾城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顾倾城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