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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ancy蔓西     一顾倾城色txt下载     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司徒神医

    太平盛世闲来无事,正是滋生流言蜚语的大好时机。

    紫陌素来对这些民间文学十分感兴趣之,近来在晋邺城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言里,恰巧又是关于紫陌的,沸沸扬扬的传说着北江新晋的医仙隐居云谷十余载,方出谷便被南邑公主看上眼,已经收入府中的绯闻。

    光八卦医仙还不够,更有好事的把先前入府的修远顾城都拉出来转了个遍,就连北江第一才子楚尘桓也未得幸免,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公主的绯闻中,又经某位才华横溢的好事者添油加醋一番,终于谱写出一曲一个女人和好几个男人的旷世奇恋。

    佩兰犯难该如何将这些五花八门细致入微的流言以最稀疏平常的语气委婉地传达给公主,但即使是努力改良版的,紫陌听了还是一口茶水喷了老远,顾城在一侧抿嘴优雅的笑。

    司徒净天依旧一身青色袍子,之前一直罩在衣袍里的长发用一根碧青的簪子束起,他不动声色地抿一口杯中的菊花酒,细细品味后道:“入口甘甜清冽,回味唇齿留香,确是好酒。”

    因着之前苏皇妃的事,原计划中秋宴之后的开酒宴是没心情再办了,紫陌将埋在自己院中的那两坛酒启出来,下了帖子请楚尘桓一同来饮宴,不想楚尘桓这时正是最繁忙之时,只在中秋那一日回了一趟晋邺共度佳节,第二日便匆匆去了别处,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紫陌只好用那菊花酒做了他用,一来庆贺顾城大难不死,二来用来欢迎贵客。

    贵客自然就是妙手回春救了苏皇妃又顺带着弄醒了顾城的那位。

    紫陌让修远带司徒净天给顾城看病,原意是想确保顾城昏睡对身体无碍,却不曾想这位神医也实在是热心大胆的实干派,只瞧了一眼便开始卷袖子大干,还成功地唤醒了昏睡多日的人,只是这方式……

    紫陌未有幸得见,只听修远后来描述说,司徒净天为顾城诊了脉后,吩咐左右上手将顾城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挂地抬着放在下面架了热锅的竹榻上,又在房内各处安置了几口差不多的锅,锅里一色泡着调配好的草药,时辰一到便关闭门窗烧火大煮,直将房内弄得满满热气如云里雾里,就这样像蒸包子一样把个昏迷数日医官们都束手无策的顾城生生给蒸醒了。

    如此奇绝的治病手段让修远一干人看得瞠目结舌,连久不露面的袁大总管居然也在这个时候晃过来看了一场热闹,紫陌只可惜错过了这样难得的场面,听得修远叙述时忍笑快要忍出了内伤。

    由此一看,司徒净天虽是性子孤僻,却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本来皇帝是有意将他留在宫中封个高职统领御医,可他生性淡泊,只道过几日便要回云谷去,拒绝的干脆利落直接驳了皇帝面子,所幸修远及时打了圆场才没触怒龙颜。最终在修远的耐心劝说下,他答应暂时留下直到皇妃痊愈,却不愿意住在宫里,修远便禀明公主,将他带回了公主府。

    紫陌本不介意让他暂居府上,因着感激司徒净天出手相助,修远带着他回来那日,紫陌还特意在公主府门口等候,待二人从马车上下来,便笑吟吟对居后的那位道:“一路辛苦了,司徒小姐请。”

    修远当时迈出的脚步生生僵在了半空中,他古怪地看了看紫陌,见她眼神真挚坦然,茫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只好转回头,尴尬地想该怎样向身后沉默的人解释。

    司徒净天在云谷中隐居多年,平日里极少和人接触,久而久之便连话也很少说也不喜搭理别人,此时听了公主的话,他虽然并未出声,却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反驳——缓缓拉开衣襟上的系带,当着公主的面将身上直遮住半张脸的罩袍脱掉了。

    紫陌被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惊呆了,不由想起之前看过的某部国产大片里,似乎也有这么一个颜色倾城的女子,喜欢站在屋顶上做同样的举动,当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色的罩袍顺势落在地上,隐在袍中如女子一般文致清秀的脸庞此刻暴露在夕阳微光中,不甚清亮,却比之前那惊鸿一瞥莫名地多了些许阳刚之气。一头乌黑发丝规规矩矩地束起,用冠冕一丝不苟的绾着,他毫不避讳地与紫陌面面而立,周身散发出一股如冬的冰雪寒气。

    乍见司徒净天,紫陌脑中第一下想到的便是顾城,细想一下自己也觉得莫名:面前男子如冰如玉,脸庞美若女子,气质冷若冰霜;顾城却总是飘逸温和如月光一般,如沐春风的感觉往往让人忽视他的外貌而心醉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致。

    眼下紫陌却十分尴尬将司徒净天看做女子之举,对着明显有些不满情绪的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挽回,只好微微笑着道了歉,请他入府中再叙。

    许是那日在府邸门前耽误了些时间,也许也是司徒净天公然脱衣的举动太过惹眼,又或许是那日的公主府前有人无意间窥见了他的姣好容貌,只一夜间晋邺城中便流言四起,无数不着边际的旖旎猜想让紫陌有苦说不出,只好默默咽下这口苦水。

    苏皇妃的病势反复,司徒净天迟迟不见归期,修远原本以为他只是小住,便将他安排在外苑中居住,从那天后府中所有倾慕于司徒净天的丫鬟女官便都挤到外苑去了,明里暗里地窥探着他住所的一举一动。这情形被修远撞见几次,觉得十分怠慢了客人,便在公主的默许之下将他安排暂住进戒备森严的內苑,所住的碧桐院与千竹园不过一墙之隔,也好对顾城有个照应。

    夜半时分,亥时的更打过之后,內苑中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风吹竹叶沙沙响动,一袭人影轻巧地落在千竹园中,灵敏地像卷过叶尖的一阵秋风,眨眼间便闪到了门前,反手推开微阖的门。

第二十九章 师兄师弟

    随着门扉向两侧推开,几乎同时房内案几上的一盏灯亮起来,在桌侧等候多时的人清秀地脸庞在灯火摇曳中明明灭灭,修长的手中拈着一根长针,一点点地将灯挑亮。

    司徒净天悄无声息地在他对面落座,抬手凭空打出一掌,房门应声掩上。

    “难得见师兄如此逍遥度日,都说你做了公主男宠后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信。”虽是阔别许久,司徒净天却没有一丝重见故人的欢愉,语气中反带着一丝讥讽。

    顾城听得这一声“师兄”,先是笑了,看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师弟,四两拨千斤道:“师弟,别来无恙。”

    顾城醒了之后从旁人嘴里听说了司徒净天救治他的奇葩方法,心知肚明这个素来怪癖的师弟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找平衡,便由着他去不再提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废话,”司徒净天冷笑,毫不留情面:“你用计引我出云谷进宫给人解毒,却又施手段让她病势反复,如此做法意欲何为?”

    顾城但笑不言,起先房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通风不畅竟渐渐浓郁逼人,顾城将茶杯中的水反手浇入盛燃的香炉中,顿时青烟袅袅,气味渐渐从窗口散出去。

    公主近来应皇帝之意频频入宫探望苏皇妃,于情于礼并无不妥,却没有人能想到苏皇妃久病不愈正是与公主的探望有关。

    司徒净天第一次见到修远时就闻到沾染在他身上的一丝熟悉的香气,然而那味道极淡,更像是从别人身上沾染的味道。为了证明他的判断,他很爽快便答应下来随他入宫,果然在与公主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一股更为浓烈的香味,那是源自公主配在腰间的香囊,掩饰在百花芬芳下的一死若有似无的甜味,是一种特殊秘制的香料所独有的味道,会在无形中诱起皇妃体内毒发却又不至于要她性命,这般特殊又阴险的香料世间唯有一人能制。司徒净天半是怀疑半是笃定,直到他如愿住进公主府,看到那个人站在公主身后,笑容温和如风又复杂莫测。

    “先前你答应过会为我做三件事,待三件事完成我便将东西与你,眼下正是第二件。”顾城缓缓道,司徒净天闻言眸光一闪。

    “不会是只解毒这么简单,你想要我做什么?”

    “稍安勿躁,我让苏皇妃如此病着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届时你便知晓了。”

    顾城一贯如沐春风的笑看在司徒净天眼里很是不舒服,二人一个微笑一个皱眉沉思,一时不语,房中寂静异常便更是能听清楚某些异动。

    从司徒净天手中飞出的银针被一根白玉簪子截断了去路,深深斜插入墙,顾城收回手,看雪白的鹦哥翩翩落在雕花木橱上,偏头打量差点取了它性命的人。

    “公主的鹦哥。”顾城出言解释。

    司徒净天斜瞥一眼在架子上无声走动的白鸟,将手中的银针拢回宽大的袖中,起身背对着顾城道:“那公主看你的眼神不一般,想必早已倾心于你,依我看功名成就到头来不过是些身外琐物,你若真聪明,不如早些收手寻一真心待你的女子安然度日,未必不是件好事。”言罢不等人回应,只如方才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园中。

    紫陌继续每隔三日一次的入宫探望,今日回来得十分早,便想到街市上去逛逛,刚走到一酒肆下,不知是哪个醉鬼发酒疯从楼上泼了盆水下来,秦轲被路过的马车挡了一下救驾不及,紫陌便被一盆凉水淋了个透心凉,秋日的天里到午后便越发凉起来,紫陌裹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裙撑着回了府,下车时秋风一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回房沐浴喝了姜汤,一夜睡下来却愈发浑身滚烫无力,竟下不了床了。

    府中人都道公主是被苏皇妃渡了病气才一病不起的,本来着了风寒能有多大的事,公主竟然一连卧床数日都不能起身,反观宫中苏皇妃的病势却一日日稳定下来,大有转好趋势,如此情势,渐渐的竟然有流言传说苏皇妃精通巫蛊之术,是她将自身病祸转移到频频前去的公主身上才得痊愈的。

    皇帝特意派了宫中几个御医留在公主府中随时听候差遣,从苏皇妃病后他对紫陌比从前亲厚了许多,还特意微服来公主府看过紫陌一次,虽是父女情深,但天家威严不可忽视,让病中本就虚弱的紫陌很是惶恐不安,所幸皇帝朝政繁忙只来了这一次,她才放下心在专心养病。

    公主府中六个御医加上一个一经出世便拜北江神医的司徒净天,如此庞大的精英医疗团队,竟然折腾了大半个月她才稍稍有些转好,紫陌每日汤汤水水的喝得反胃,不禁怀疑自己根本不是感染风寒这么简单,而是得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绝症才会如此病势缠绵,病由心生果然不假,自从她有这个想法后,原本有些起色的身体又虚弱的不得了,病病好好的将近一个月才恢复如常。

    当然这一个月也不是全然无味的,先前顾城昏迷不醒时是她来照顾,如今倒改成了他照顾她来,每日侍汤问药无不细致,自那次在南邑吓唬八大粮商放粮借机吃了顾城一回豆腐后,紫陌许久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苦中作乐,这一月也不算是太难熬。

    喝了一个月极苦中药的紫陌苦不堪言,如今一闻到药味就忍不住打冷战,病愈后她听从顾城的建议,又特意进宫一趟禀明病情无虞并谢恩,这才听闻日前在宫中甚嚣尘上关于苏皇妃精通巫蛊的传言,为了**安宁皇帝下旨杖杀了几个爱嚼舌根的宫人将此事压了下来,却也不像从前一般频频到落霞宫过夜,为紫陌引路的宫人言罢叹一口气,说这宫里的天恐怕又要变了。

    上次与姜戎不欢而散的事紫陌一直记在心里,觉得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安抚一下姜戎,毕竟他是南邑公主的亲生弟弟,总不好姐弟俩反目成仇,可不巧染病,这事便被一拖再拖,养病期间姜戎虽然也让人送来药材补品,但始终未露面,恐怕是还怨她救了苏皇妃才故意避开的。

    “殿下今日来得不巧,二殿下一早便去东郊与太子殿下秋猎去了。”宫人如是道。

    东郊是晋邺最好的打猎的地方,如今时日尚早,紫陌想也不妨去东郊走一趟,便出宫先回府更衣,换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只带着秦轲驾车轻装简行的向东郊去了。

第三十章 皇子姜允

    “秦轲,停一下。”

    秦轲闻言将马车停在路边,一身男装的紫陌掀开车帘,利落的跳下车来,秦轲刚迈下一条腿想跟上,就见她咬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的回来了。

    把另一串糖葫芦塞到秦轲手里,紫陌无视秦轲抽搐的嘴角,又爬回车上去,秦轲一手掌着缰绳,一手拿着糖葫芦碍事得不得了,偏偏又丢不得,路上遇见有马车横冲直撞只能把那串幼稚至极的东西叼嘴里,才好腾出一只手来掌控方向,如此举动惹得街上人频频侧目,一路下来秦轲只觉得二十几年的脸算是丢尽了。

    紫陌本以为只有姜戎和太子在东郊狩猎,一路走下来,所遇之人皆是一身简单利落的装束,几匹骏马从身边呼啸而过,紫陌才注意马上之人身后都是背着箭筒的。

    竟然是太子举办的秋猎集会。

    绕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自己认识的人,还险些被马踩到,心有余悸的退到场外,紫陌环顾场中风姿各异的马上少年偏偏没有自己要找的人,隐隐觉得今天这一遭是白跑了。

    “你的马呢?”身边一个小孩问,嗓音不大,却因童声清越显得格外清晰。

    紫陌前后看了看并无他人,原来那问题是问她的。

    孩子的个子很小,紫陌一眼看去觉得他不到十岁,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骑马飞驰的诸人,一脸羡慕。

    “我没有马。”

    “我也没有,也不是,原是有的,后来又没了。”小小年纪居然还会叹气,紫陌只觉得有趣,小孩转过脸来,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煞是可爱,紫陌心痒忍不住想下手捏捏,粉嫩小脸突然变了脸色,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愣了。

    紫陌纳闷了,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

    “阿……阿姐?”

    紫陌下意识伸出食指在唇前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小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很聪明的伸手自己捂住了嘴,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她。

    这孩子……可真可爱啊。

    “紫陌。”姜训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勒紧缰绳时马高扬起前提长啸一声,停在紫陌身侧后翻身下马。

    “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入宫向父皇禀明病情痊愈,本想去看看承轩的,宫人说他来这里了。”

    姜训招了手下一个人来问二皇子行踪,那人道二皇子刚刚还在,此刻不知到何处去了,可能是已经进了林子。

    “我不急,不必去寻了。”紫陌拦住姜训示意不必去寻找,等到围猎结束自然就找到姜戎了,姜训便亲自把她领到专设的休息席列上等候。

    那个孩子居然也在,见他们来了便从垫子上站起来,很是规矩的向姜训行了礼,后者淡漠的点点头,又与紫陌说了两句话便回到场中,一跃跃上他那匹黑色骏马,长鞭一挥策马而去。

    其它人都骑马去了,席上只剩下紫陌和那个孩子,紫陌便开始调戏小孩。

    小孩子很乖,很快便对紫陌坦白他叫姜允,年方八岁,当今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云云,坦白干净后也未对紫陌问出这样的问题生疑,只能说小孩子就是单纯。

    紫陌现在无比后悔方才把那串糖葫芦给了秦轲,如此冰雪可爱的弟弟,总不能拿根钗子给他当见面礼吧。

    此时赛猎已经开始,颜色各异的骏马在飞驰而过后,只留下一地飞尘和渐行渐远的马屁股给紫陌等观摩。

    紫陌问了身边的人这赛猎要多久,下人言大多是两个时辰左右,紫陌闻言便泄气了一半枯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想着不如找人给姜戎带个信让他明日去一趟公主府,打定主意后便又开始拐带小孩儿。

    “子崇,想不想随阿姐一起去集市上玩?”子崇是姜允的字,紫陌感慨也算认识姜训也算许久了,却连太子爷年方几何都没弄明白,两厢一对比,小孩子的单纯就又显现出来了。

    姜允闻言,眼顿时亮了几分,忙不迭点头。紫陌招来伺候的侍从留了一封书给姜戎,又交代那人届时告诉太子三皇子在公主府,才拉着新拐来亲弟弟的手,大摇大摆逛街去了。

    秦轲一手抱剑,一手拎着几只纸包,寸步不离的跟在紫陌和姜允身后,街上人熙熙攘攘,被他犀利的眼神看得纷纷绕开前头的一大一小,让两人走得轻松了不少。

    紫陌没料到姜允这是第一次出宫,一路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却频频被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吸引的停住脚步,小手东摸摸西砰砰,稀奇的不得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秦轲手里就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紫陌和姜允一人手里一只栩栩如生的面人儿,站在耍猴的摊子前随着猴子上蹿下跳动作兴奋得大呼小叫。

    “阿姐阿姐,”姜允拉着紫陌的衣角,一脸渴望地仰着头祈求她,“我想要那猴子,阿姐……”

    紫陌汗,在皇宫里养猴……不太成体统吧……

    “子崇,宫里不准养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你忘了吗?”

    姜允闻言果然低下头,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上蹿下跳的猴子,很沮丧地点点头。

    紫陌被那水汽润泽的眼神看得心都要化了,咬了咬牙,招呼秦轲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他素来很拽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办妥了交待的事,秦轲回头去找姐弟俩,看见两人在街边小吃摊子坐下时,秦轲刚淡定下来的脸又紧张起来,“公子,在这……不妥吧……”

    紫陌看姜允,姜允正一脸渴望的望着热气四溢的大锅,滚沸的乳白色骨汤里翻滚着一个个白嫩嫩的小丸子,时不时有香味传来,姜允的肚子应景的响了一声,眼巴巴的抬头望紫陌。

    两只热气腾腾的大碗端上桌来,已经对他们无语了的秦轲抽出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在碗里试过无毒,才退到一边去,无奈的看着身份尊贵的两姐弟抱着三文钱一碗的街边小吃不亦乐乎。

    吃饱后又逛了半日,秦轲手里怀里拿满了东西,饶是平日里身轻如燕的高手此刻也有些步履蹒跚,走到一个卖茶水的小摊前,早就口干的紫陌正伸手向秦轲拿钱,身后一阵飞扬的马蹄声逼近,紫陌只来及偏头瞄到一匹枣红色大马的蹄子踢到了卖糖人的小贩,那悍马踏着他的胸口一跃而过,将卖菜摊子的桌板踩得粉碎。秦轲疾呼一声“小心”,紫陌眼前一花已经被带到了街边酒肆的墙根下,再回头看方才站得茶水摊,木桌断了一条腿歪在地上,一地的碎茶碗和冒着热气的茶水,沿街的小摊位大多被毁,只留一片狼藉和一阵妇女的啼哭声——方才被马踏中的那个小贩已经断了气。

第三十一章 表露心迹

    紫陌在一片混乱里险些扭了脚,隐隐只觉得那马有些眼熟,因为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也没心情再逛什么街了,姜允也受了惊吓,像只小猫一样抱臂缩在她身边,紫陌就吩咐秦轲回府去。

    秦轲终于能名正言顺的叫马车来,把手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连同小皇子一起放到车上,姜允爬上车一掀开车帘就惊呼了一声,兴奋地大呼小叫,顿时就抛弃了玩了一天的亲爱阿姐,和猴儿坐在了一边。

    秦轲像是生怕紫陌变卦一样,挥了挥马鞭一路净抄近道跑,竟然比来时还少用了半个时辰就回到公主府了。

    派人送信给宫里来接姜允,紫陌亲自带着他往府里去,迎面碰到了顾城。紫陌讶异平日里足不出户的顾城怎么出来溜达了,顾城则看着紫陌手里牵着的小孩子和小孩手里牵得猴子,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光彩。

    “公主,这位是?”对紫陌行完礼,顾城的眼光落在姜允身上。

    “这是我的猴子。”姜允兴奋了一路,此时迫不及待地跟别人介绍他的新朋友。

    紫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是三皇子。”她忍笑对顾城介绍,姜允闻言才意识到别人问得是他,不由脸红了,马上松开紫陌的手,整理了一下衣物,一派严肃的在一旁站好,人小鬼大的模样看得紫陌心里直发笑,又不好拂了小皇子的面子,一双美目含笑望向顾城。

    顾城也微微一笑,却是彬彬有礼的对姜允行了与紫陌同等的礼,恭声道:“见过殿下。”

    姜允很严肃的点点头,紫陌弯弯嘴角,拉着他的手往内府去了,顾城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一猴的背影,笑了笑便继续往药库去。

    紫陌先去换下了身上的男装,梳洗妥当出来时,姜允正跪坐在锦垫上用捏碎的糕点渣滓喂案上鱼缸中的锦鲤,对紫陌喊:“阿姐,阿姐快来看,它们都吃完了!”

    那缸中的鱼是紫陌让人从池里特意挑小的捞来玩的,平日里除了她也没人打理,饥一顿饱一顿惯了,突然天降美食,相互间争抢的凶,尾巴一扫扫了姜允一脸水花,把小孩子吓了一跳,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你玩了一天也累了,在阿姐这里睡一会儿吧,等宫里来人了阿姐再叫醒你。”紫陌将姜允拉起来,见他一脸倦容便让他去榻上睡会儿。

    刚打完一个哈欠正在揉眼的小皇子一听要回宫,立马来了精神:“阿姐,我不累,小猴子在哪?我想跟它玩。”

    紫陌对带毛的东西有些过敏,自然不会让一只猴子进她的寝房,一早便让人送去了马厩那边的兽园里去了,此刻姜允要求她不忍心拒绝,想着他是真喜欢又难得出宫一次,下次再来又不知什么时候了,就答应下来,让人带着他去兽园玩。姜允欢天喜地跑出去后,她又招来几个侍女将下午买得东西一一打包装好,等宫里的车来了就一起放在车上带回去。

    做完这些,紫陌想起今日好像又听见太子咳嗽,他的咳症似乎老是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慢性咽炎一类的病,便特意走了一趟司徒净天那里,让他帮着开些消炎化痰功效的药,等会儿一并给他。

    司徒净天听了她的叙述,转身进屋,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只青玉小瓶走出来,交到紫陌手上:“一日一粒,告诉太子服药期间勿饮酒。”

    紫陌惊讶:“你怎么知道是给太子的?”

    司徒净天眼皮都没抬,只懒洋洋道:“我给他诊过脉。”

    紫陌默默,将药瓶攥在手里正要离开,就听司徒净天在后面道:“既是公主你卖人情,制药用得那两株回龙草就算在你账上了。”

    紫陌一阵无语,留下一句“你自己找修远报销吧”,提起裙摆快步离开这个贵重药材人形破坏机处。

    快到晚膳时宫里来人了,却不是太子而是二皇子姜戎,姜允玩了一天,又撑着精神在公主府里转了一下午,此时早困得不省人事,被紫陌安顿在一旁的厢房里睡了。

    姜戎的脸色不怎么好,硬邦邦地坐在那里也不多言,紫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他身侧,伸手拉住他的手,姜戎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却没用多少力气,到底还是被紫陌拉住。

    “承轩,你还在生阿姐的气?”

    姜戎先是沉默,而后才缓缓开口:“阿姐,你如今越发不像你了。”

    “人总是会变得,”紫陌不知该怎样扭转少年的固执,只能缓声道:“但你终究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不管怎样我都是护着你的,阿姐也永远不会害你,你是阿姐唯一的指望。”

    紫陌的话是发自肺腑的,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伤害姜戎,这个南邑公主的同胞弟弟确实是她的指望,除了他,这茫茫北江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血缘亲厚可以依托的人,紫陌拉拢姜戎打得是亲情牌,却比其它的都要可靠,毕竟血浓于水。

    紫陌的真情流露触动了姜戎的心事,他眉目间的神情放松了不少,反手握住紫陌的手,渐渐地在紫陌闻声软语的询问中打开了话匣子,先是埋怨了苏皇妃一事,幸好她如今已经失宠,姜戎便也不那般计较,只拉着紫陌反复问她身体如何了,该勤补着才能保证无虞,只闲聊到天色渐晚才带着姜允回宫。

    姜戎的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中,紫陌想起姜允看别人骑马时脸上流露出的羡慕神色,问修远府中可有还未长成的小马驹,若没有的话便去买一匹来,好好调教些时日送去宫里给三皇子。

    处理完姜戎的事,紫陌松了一口气,回到內苑不久便有人来报顾公子求见。

    顾城依旧一身白衣胜雪,右手里是一卷绢帛,绢帛上是他按照紫陌的口述改动的凉亭图样,拿来给紫陌做最后定夺。

    紫陌病中无聊,打着年末将近的名号上赶着奢侈了一把,让人在公主府最大的池塘曲苑风荷上修一座凉亭,具体式样是顾城设计的,紫陌第一次看到他画得图纸,就大加感慨:顾城这样的人,生在现代一定能成为顶级的设计师。

    普通人看见天才总是不免要嫉妒一把,紫陌也不能免俗,虽然惊艳顾城设计的图样,还是要吹毛求疵一番,卯劲硬挑出几分不是来,顾城一贯好脾性,她说不是,他改就是,如此建建改改,倒也生出许多有趣的事来。

    两人一同讨论了许久,顾城离开时见紫陌的宝贝鹦哥正在屋里飞来飞去的折腾,笑了笑问紫陌为何不把它锁起来,这样任它乱飞若不回来该如何是好。

    紫陌只笑道:“锁住有什么意思,它若回来我自然欢喜,若不回来随他去便是,只道是缘分尚浅,不必挂心的。”

    顾城细品她的话,略略沉思后也是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架子上用喙梳理羽毛的鹦哥,低头为紫陌斟上一杯热茶。

    如此轻松融洽的气氛,到让紫陌想起一件事来,笑着对顾城道:“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来,先前在南邑赈灾时,你立了大功,我答应要嘉奖你,如今你可想好要什么了吗?”

    顾城报以春山一笑,道:“我所求之事尽是奢望,如今这般便很好了。”

    紫陌好奇,“何所谓奢望,你且说出来,若可以实现我必尽力为之,若不能,我安慰你一番便是,横竖不会折损什么。”

    顾城先是一笑,继而目光缓缓看向她,烛光摇曳,他眸中流光溢彩,让紫陌一时为之迷眩,剩余的理智却被他接下来的话语无声蛊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顾城嗓音低柔迷人,话语温柔像三月拂面的春风,又似花香馥郁,紫陌不由想起那日启开的那一坛酒,坛塞拔开一刻,浓郁酒香铺面而来,霎时便熏醉了来人。

    “你……”紫陌惊愕开口,顾城伸出食指轻抵在她唇上。

    他的语气轻而柔,如三月柳絮一样软绵,在她耳边低声道:“公主那日的话,我都听见了。”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一声瓷器的碎裂声打破了一室旖旎气氛,紫陌一下子从顾城的美丽魔咒中回过神来,“什么动静?!”

    顾城深情款款的表情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抬手示意她看窗口——一只猴子正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里看热闹,旁边的地上是花瓶的碎片,它嘴里还在啃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糕点,看见有人看它顿时人来疯发作,附赠两人一个呲着大白牙的灿烂笑容。

第三十二章 湖心亭宴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紫陌要修的亭子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她每日都会绕路到湖边走上一圈,有时会叫工头过来告诉他要做哪些改动,有时只是站在湖边望着亭子出神。

    那日顾城的话依旧萦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紫陌有些怨那只坏了事的猴子,反念一想,倘若没有那只猴子搅局,她又该怎么面对顾城?少女的心事最是回环曲折,紫陌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头绪,就干脆一连数日都躲着顾城不见,直到新亭子落成。

    楚尘桓结束了忙碌的奔走,回到晋邺城没多久便收到了公主府发来的帖子,邀他在五日后到公主府一聚。

    今年恰逢天湿多雪,到紫陌相约的聚会前一晚又下了一场大雪,马车一路小心翼翼地行驶,比平日多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公主府,楚尘桓一下车便看见许久未见面的公主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亲自候在大门口,对他盈盈一笑,美人如雪,一笑破冰。

    “楚兄可让我好等,天寒地冻的,怎让我一个姑娘家在此恭候这般久。”紫陌熟稔地与他玩笑。

    楚尘桓自知理亏,只得报以歉意一笑,停了一会儿的雪此时又下起来,他身后的马车盖上已经积压了厚厚一层,府里的下人撑起伞来,楚尘桓选了一柄大些的伞,由他撑着,与紫陌并肩走入府中。

    紫陌本就不怎么辨认方向,只靠一些特征来记路,如今大雪掩了那些标记,她几次险些走错,倒是楚尘桓记得清楚,时不时地为她指点了一下正确的方向。

    “楚兄好记性。”这府中的路楚尘桓不过走了几次便记得了大概,不像她,日日在其间穿梭却还是记不分明。

    楚尘桓笑道:“王公贵族的府邸格局大多如此,公主若找不到路或者忘记了什么,大可来问我。”

    紫陌已经隐约看见了要去的地方,并未留意楚尘桓的话,只抬手指给他看。

    那是一座修在湖心的亭子,从岸上并无相通的路,四面环水,与四岸遥遥相望,颇有种遗世独立之感。

    此时结冰的湖面已经被凿开了一道水路,楚尘桓随着紫陌下了台阶,才看见湖边已经等着一艘小船,遥遥望去,亭中似乎有人影,又有青烟徐徐冒出,四下消散无迹。

    二人上了船,坐在船头缓缓向凉亭靠近,愈是接近就愈闻到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楚尘桓看清亭中有几个婢女似乎在往中心的桌子上摆些什么,顾城和何修远站在亭子一角,轻声交谈。

    楚尘桓一上岸,便被眼前的景象微微惊了一下。

    亭中心偌大的石桌上铺着月白色布帛,上面整整齐齐摆着的盘子里,一盘盘全部都是切片整齐的生肉食菜品,搭配着水果糕饼,桌中心是一只稍大的红泥火炉,炉上坐着一柄铜锅,锅中坐着一只造型奇怪的空心物什,滚沸的乳白色汤水在锅中翻滚,时不时能看见汤中红枣,八角一类的调味料,温暖气息迎面扑来,这般温暖情景趁着亭外一步远的冰雪天地,只觉得十分独特。

    四人纷纷落座,紫陌向他们详细介绍了这暖锅的吃法,如此新奇的美食三人皆是第一次见,暖锅暖心,美食温胃,一时间纷纷赞不绝口。

    紫陌向楚尘桓敬了一杯酒,笑吟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诗十分应景,在座三人都是博学多识之人,听罢颇有惊艳之感,顾城看向修远,后者微微摇头,表明这诗作不是他的功劳,顾城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两人。

    楚尘桓满饮杯中酒,察觉出酒的异样,紫陌掩唇一笑,让下人换一只浅色的月光杯来,重新斟了一杯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楚尘桓这才看出月白色杯中清莹的液体是微微泛红的紫色,不禁有些好奇。

    “这是……”

    “早前偶然发现几株奇异的草木,便让人细心栽培看看能长成什么样,不想结出的果子甘甜芬芳,便酿了酒,楚兄以为如何?”

    “妙!”楚尘桓抚掌大笑,这顿洗尘酒惊喜不断,确实有趣。

    亭外冰上雪茫茫无边,天寒地冻,亭内暖香四溢,怡然温馨,是四人都许久不曾有的清闲姿态。

    葡萄美酒虽然芳香馥郁但也醉人,酒过三巡,紫陌人已微醺,想起初见楚尘桓时他做得那幅画,便提议让他也作画一幅,最后在画上提一首诗。

    楚尘桓不推辞,一贯一蹴而就的大作风格,很快便做完了一幅冬雪聚饮图,紫陌左看右看,让他在画帛上方空处题字,由她来口述,正是赤壁词的下半阙。

    回首紫陌青门,西湖闲院,锁千梢修竹。素壁栖鸦应好在,残梦不堪重续。岁月惊心,功名看镜,短鬓无多绿。一欢休惜,与君同醉浮玉。

    此时尚未有词出现,这般不和体质的诗三人虽是不解,却十分有闲情雅致的讨论其中所含意境,顾城问紫陌为何要题这辞,紫陌狡黠一笑,指着画帛上的词道:“因这上有本公主的名啊。”三人闻言均会心一笑。

    放在平日紫陌断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剽窃,如今几杯酒下肚,虽不至于失态,胆子却大了许多,也不像之前瞻前顾后,遥遥朝修远一笑,道:“我这还有一句,正有修远之名在其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如何?”

    楚尘桓讶然,继而兴致勃勃道:“那公主可有诗含在下的?”

    紫陌笑道:“人生未老宜先省,尘寰尽有清闲境,可有楚兄名讳?”

    楚尘桓微笑点头。

    “还有一句,是顾城的,”紫陌酒劲渐渐上来了,头微微有些晕眩,半是沉醉半是清醒地吟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亭外霎时雪花纷飞,如风飘絮,顾城一身白色裘袍,与天地素白融为一体,原本清秀的容貌似乎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无限的吸引力,恍如他那日眼中的流彩,指尖的温度,让人如此心动。

    紫陌想,自己真的是醉了。

第三十三章 廊下一吻

    酒虽然喝了不少,因浓度低,紫陌也只是微醺,靠着柱子坐了一会儿吹了吹风觉得清醒了些,倚在那里闲看三个出色的男子言笑晏晏地谈古论今,落雪飞扬,只觉得这时光真好。

    宴席散罢,四人撑船从湖心亭而来,在白茫茫地湖面上缓缓而行,恍如走在莽莽雪原上,修远一向自制力极佳,此番被紫陌劝着喝了不少酒,正立在船头高声吟诗,楚尘桓只侧耳听着但笑不言,顾城从袖中取出竹笛,悄声和上吟诵的音律,诗情高昂,曲意悠远,意境无限。

    顾城代公主将楚尘桓送出府后,踩着没脚的深雪一步步往回走,踏上往內苑的回廊,就见一人正站在廊下,手伸出廊外接漫天飘的雪花。

    顾城快走一步上前,唤道:“公主?”

    紫陌闻言偏头,脸上依旧带着微醺的绯红,一双眸子被酒熏过后越发的水润光泽,看得顾城心中一动,她低低地笑起来,不甚分明地说:“你来啦。”

    也不知她在这站了多久,站近了只觉得她周身隐隐地散出一股凉意的来,脸却比之前更显得红了,顾城有些担忧地伸手去触她的额头看是否发热了,却被半路截住了手。

    顾城难得的愣了,看着公主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掌下热意袭来,她如玉般的皮肤像丝绸一样光滑,温软细腻。

    紫陌吃吃笑,眼睛愈发亮起来,直直地盯着顾城的眼,毫不避讳地问他:“顾城,你喜欢我对不对?”

    她真是醉了,放在平日连和他对视都要马上移开视线的人,只因他的一句话就躲躲闪闪了好几日,现在却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看来真是醉得不轻。

    可她笑起来时眼睛像一弯月牙,轻而易举就勾住了他的心,顾城像是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地点头,承认道:“是,我倾慕公主许久了。”

    紫陌笑得更美了,那笑容发自内心,不再带有淡淡的疏离和防备,仿若一瞬间大盛的光华,让一向心比海深的顾城也为之震慑。

    接下来她的举动完全出乎了顾城的意料,也成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举动,每每提起便凄惨捂眼,悔不当初。

    紫陌松开顾城的手,两只胳膊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颈,勾住他的后颈让他不由弯下腰来,自己踮起脚尖,吻上了近在咫尺的薄唇。

    他的唇是初雪的味道,找回场子的紫陌脑中混沌地想。

    慢条斯理舔舐着那唇上微薄的凉意,只觉腰间一紧,她便被箍在了他怀中动弹不得,惊慌间她抬头,只来及看见顾城眼中一闪而过的火焰,继而他的唇压下,辗转挤压着她的唇瓣,不急迫也不放松,却不留一丝空隙,汲取着她的芬芳。

    四周温度渐渐升高,连呼吸都变成了奢求,紫陌的脑子在酒精和缺氧的双重作用下完全转不起来了,被动地承受着他异常的热情。愈是得到就愈是觉得不够,顾城的吻渐渐由最初的柔情碰触转为温柔的掠夺,紫陌不能忍受地张口欲呼,却被他抓住了机会,舌头灵活地探进了她口里,缠住她的香舌,抵死缠绵。

    今年冬日,晋邺城的雪似乎格外多,司徒净天原本打算早些启程回云谷,不料几场雪下来,竟然压塌了通往云谷唯一的老石桥,一时半会儿想是修不好了,只能又在公主府中多停留些时日。

    入冬以来皇帝便犯了旧疾,每日咳嗽不止,渐渐地连夜里都不能安枕。紫陌带着司徒净天一起入宫探望,因是陈年旧疾,加之年岁大了根治无望,也只能建议多休息调整,开了几幅补药,却也是可有可无的。

    紫陌在**里偶遇了姜允,小皇子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上也比之前有了些肉,粉嘟嘟人儿裹在一袭灰褐色的毛裘里,像个小小的毛球,嘻嘻笑着给紫陌行礼,说是刚从落霞宫请安回来。

    “阿姐,父皇已经让苏娘娘做我的养母,届时我搬到落霞宫去住,想要见阿姐也容易许多了。”姜允十分欢快的告诉紫陌这个消息,两眼笑得弯弯仰头看紫陌。

    紫陌半蹲着与他说话,想想似乎并未听过有这道旨意:“是什么时候下得旨,怎得我未曾听过?”

    “是昨晚父皇说的,只是还未正式下旨,阿姐自然不知道。”

    苏皇妃的毒虽然得解,却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她的遭遇并没有得到宫中人太多的同情,反而有不少人在暗中议论:这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皇妃,失了宠后要如何自持?想要在宫里活下去太难,而在这深宫中若想站稳脚跟没有孩子是不行的,想必她也是看清了这一形势才会向皇帝提出收养三皇子的请求。一个是没有母亲的皇子,一个是没有皇子的皇妃,虽然是各取所需却也是互惠互利的事。

    紫陌摸摸他的头,“那你可要听皇妃娘娘的话,不要调皮,好好读书。”

    “这是自然。只是阿姐,我什么时候能再去你府上玩?小猴子怎么样了,我想跟它玩了。”

    姜允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地那只小猴已经成了紫陌的一大头疼对象,也不知怎么了总也锁不住它,继那次打扰了顾城的深情告白,它似乎得意的很,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就得出点状况,不是到乐库偷了锣鼓蹲在房顶上一阵乱敲乱打,就是把厨娘养得阿猫阿狗满府地追着跑掐架,就连紫陌甚是稀罕的那只白毛鹦哥也被它薅掉了尾巴上的好几根毛,大大破坏了美感,如此调皮捣蛋的家伙让紫陌很是无奈。

    见姜允提起猴子一脸渴望,紫陌微微一笑,打趣他道:“不是说要好好读书吗,怎么又想着玩了?”

    姜允小脸一下红了,偏头想了想支吾道:“那读完书阿姐可以再带我去街市上玩吗?”

    紫陌点头,顺便问了他最近在读的是什么书,大概有多少卷,略沉思了一下,对姜允道:“北安策论十三卷,你背完前六卷,阿姐就带你出宫玩,如何?”

    “好!”小皇子十分利落的答应下来,紫陌在他小脑袋上轻拍了一下,笑道:“快去吧。”好笑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小毛球滚滚地向前跑,跑了一会儿却又跑回来了。

    紫陌好奇地看着他从脖子上褪下块玉佩在心手:“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想送给阿姐。”

    她接过还温热的玉佩,不由问道:“为什么?这是你母妃留给你做纪念的,给了我,你以后想母妃了要怎么办?”

    “从前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就会对着玉佩说话,希望母妃能听见知道我很想她,”姜允低声道,顿了顿后他仰头很开心地看着她笑:“可是现在我更想阿姐,阿姐和我母妃一样好,我把这块玉佩给阿姐,这样阿姐看到玉佩时就能想起子崇,就能多来宫里看看子崇了。”

    一枚玉佩承载的不仅是他对母亲的思念之情,还有对亲情的渴望,恰恰也是紫陌如今最求之不得的东西。

    紫陌将玉佩握在手心里,缓缓地蹲下身与他平视,抚着他的头发温声应允:“阿姐也很想子崇,以后会多回宫中看你的。”

    姜允开心地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紫陌依样伸出小指勾着他小小是手指,幼稚地勾着手指晃了两下,两个人都笑了。

第三十四章 顾城之谜

    从宫中回来后不几日皇帝就下了两道旨,一道是言龙体微恙,对政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朝政荒废,特令太子监国,由左右二丞相协理,暂理朝中政事。另一道则是将生母早逝的三皇子过继给苏皇妃为子,迁居落霞宫,特指新任的大学士赵松为三皇子之师。

    圣旨颁布时恰逢姜戎在紫陌府上用膳,闻言面色剧变,紫陌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扬手掀翻了整张桌子,佩兰忙在后面拉了紫陌一把避开飞溅的汤汁。紫陌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反应快了点,却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退到安全处后惊魂未定看向姜戎,后者双目赤红,又抬脚踢碎了身侧的案几和花瓶,只一会儿工夫,房中物什便被毁去了近一半。

    紫陌拦住想上前制止的秦轲,示意他们退出门外等候,只袖手站在一侧安全的角落里,放任姜戎打砸了一会儿,待到他暂时消了气,才敢上前去拉住他。

    “阿姐,”姜戎双目猩红,嘶哑着声音道:“父皇如今是越来越不把你我姐弟俩放在心上了,不仅让一个外人监国,还将那贱人的儿子抬了身份与我平起平坐,他这般是要置我于何地?难道母后去了,我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吗?!”言罢不等紫陌回应,拂袖将她甩开,紫陌躲闪向一侧摔倒,手肘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疼得脑中“嗡”一声响,姜戎已起身踩着一地狼藉向门外去。

    “承轩,你要去哪?”紫陌情急之下在他身后疾呼,姜戎并未回头,大步走出內苑,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二殿下骑着马走了,马蹄还踏伤了看马的小厮。

    紫陌挥挥手让他退下,抱着受伤的手臂只觉得有些头疼,直觉有些事自己似乎没有弄明白,却不知错究竟是出在了哪里。

    司徒净天正在制药,药杵一下下力道十足,眨眼间将公主府珍藏的一根百年人参捣得稀巴烂,顾城在一侧闲闲地看着,秦轲扶着公主进门时见到这一幕先是惊了一下,片刻之后满脸的惊讶变成了鄙夷,只恨没在脸上写上‘败家’两字给那两个人看。

    “这是怎么了?”顾城快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拉高紫陌的袖子查看伤势。因她皮肤白皙,手肘上的一处青紫流血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司徒净天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顾城难得皱眉,他与顾城认识不是一两天了,自然分辩得出他的情绪是故意宣之于外还是真正发自内心。判断了顾城是不经意的真情流露后,他探究的眼神就不断在公主和顾城之间飘来飘去,直到看不下去的秦轲出声打破宁静,让他来看看公主的伤势,他才慢悠悠地踱过来,将顾城晾到了一边。

    “只是外伤而已,并未伤到骨头,五日伤处不要碰水,这药膏一日三次擦伤处,结疤后换这瓶一日一次擦就不会留疤。”司徒净天给紫陌处理好伤口,取了两瓶药给佩兰,交代了几句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回去继续捣药,指使着正在低声问紫陌是如何伤到的顾城给他加水拿药云云,惹得顾城瞥了他一眼。

    紫陌从司徒净天处回来,数月未曾照面的公主府大总管袁横已经恭候多时,向紫陌行了礼后,便开门见山了说明自己的来意。

    “老夫听闻公主曾让人去查探过那叫顾城少年的底细,不知公主查探到了几分。”

    紫陌深知面前这个老人是如此精明,所谓的老谋深算不过如此,连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典型一只老狐狸。

    “不过是一些身家背景,总管有心知道,我让佩兰取卷宗来给你便是。”

    “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老夫不关心,只是公主可知那顾城曾是凌玄之的弟子?”

    “那又是谁?”紫陌心中一震,直觉应该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袁横摇摇头,似是在回忆,在紫陌看来有点故弄玄虚,半晌才叹了口气斟酌道:“不好说,只是曾经有传言道‘得玄之可安天下’,据说是个旷世奇才,后来便失踪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唯有一个徒弟,便是公主府里的那位了。”

    袁横这个人,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紫陌思忖了一番他的话,便想到了他到此的用意:“你可是有什么话要禀明?”

    “自然,”袁横将手背在身后,缓缓道:“老夫派人去查顾城底细时,发觉太子殿下也在做此事,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些许底细,既然如此公主不如做一顺水人情将顾城献于太子,二皇子年少,阅历见识尚且不如太子,倘若顾城辅佐太子登上皇位,太子必定会记得公主这一人情。”

    老狐狸这次果然不是随便来的,一开口便将**局势尽数摆在她面前,细说种种,不过是提醒她早些选定阵营。

    紫陌没想到皇子争位这里面还有公主的事,更没想到姜训居然不是当朝皇帝的亲生儿子,而是他兄长的儿子,虽然父亲也曾做过皇帝,无奈已经仙去,他自己不得不与几个表弟争皇位,而且还很迫切的需要她这位表妹的支持。

    紫陌不由想到今日姜戎咬牙切齿说得那句“让一个外人监国”,她只当这“外人”说得是他姐弟以外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由在其中。

    袁横之所以看好姜训,不仅是因为他已经成年,文治武功过人,而是他登基以后的好处。

    “二殿下与公主虽是一母所生,但倘若最终由他登基,公主不过只是一介长公主,最终归宿不外乎和亲或下嫁朝中官吏,怎比得上做一朝皇后风光无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一朝皇后?!紫陌哭笑不得,这只老狐狸从哪看出她想做皇后了?何况那是她亲表哥,做他的皇后这是赤裸裸的乱伦啊!

    眼下紫陌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捋一捋这其中乱七八糟的事以及错综复杂的皇室关系,便对袁横说:“多谢总管提点,本公主还要好好思量一番。”

    袁横低低笑了,道:“常言道‘知人善用’,公主纵然舍不得顾城,也要以大事为重才是。”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逐客令既已下,袁横却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像是非要逼着她在今晚就做出个决定来才肯罢休。紫陌不敢在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贸然决定自己站在哪一方,更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把顾城推出去。自古争夺皇位不外乎两个结果,成王败寇,事关生死断然不能仅凭几句话就草率决定。

    事到如今她却不能不多问一句:“袁总管,本公主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效忠于本公主,还是效忠于我母家?”

第三十五章 风云乍起

    袁横在徐皇后娘家伺候了半辈子,如今又来了公主府,于情于理,他都该更帮着徐皇后的亲儿子争皇位才是,怎得一门心思要说服公主反抗亲弟弟,紫陌想不明白这老狐狸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更加不敢轻易允诺。

    “老夫效忠公主,就是效忠了徐家,公主的荣辱和徐家的荣辱本就是一体的。”

    “那本公主帮了二殿下做皇帝,徐家的荣华岂不是更稳固,何苦要借着外人的手去要施舍。”

    “公主此言差矣,先不论二殿下文治武功如何,公主与二殿下一母同胞,对殿下的品性心知肚明,难道公主以为以二皇子的德行足以保住这江山不落于他人之手?”

    紫陌皱眉,倒不知这老狐狸竟然盯得这般紧,连她做了什么见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堂堂公主竟然当得如此窝囊,这让紫陌心中顿时有些恼怒,面对这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却不能宣之于口,只沉声道:“此话何意。”

    袁横福了福身,明明是行礼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谦恭的意味,缓声道:“公主息怒,看来公主还不知那日所见策马伤人者,正是二殿下,殿下每隔四五日便会在永安街上策马,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紫陌微怔,怪不得那日总觉得那马熟悉得很,如今想来可不是她送给姜戎的那匹绝飞。以此深究下去,紫陌渐渐明白袁横这番话究竟是何深意:姜戎行为放荡不羁,又公然在街市上策马伤人,恐怕民间已是怨声载道,倘若一朝君临天下,又该怎样拢回这些早就失去的民心,而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只怕会以暴制暴,后患无穷。

    “不知公主何意?”见紫陌犹豫,袁横更加锲而不舍。

    紫陌拿起茶盏来生生灌了一口热茶遮掩异样神色,冲他摆摆手,“兹事体大,容我好好想想再与总管商议,你先回去吧。”说完便皱着眉,装出一脸疲惫的按住额头,用眼角瞥了一眼袁横,心里一个劲儿希望这老狐狸赶紧的走。

    袁横见她如此便明白今晚是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废话,留下一句话便退下了:“陛下龙体日渐衰败,时不待我,还请公主早日定夺。”

    袁横走后,紫陌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一杯茶未喝尽只觉心浮气躁,索性到书房取了一张帛练字,几月来她的字比起前公主已是大有长进,一行徐徐写下,字迹娟秀清丽,紫陌看着字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抬脘想沾墨手背却碰到了笔架,心惊之余右手一松,笔落在帛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一副字也毁了。

    紫陌苦笑,抽出一卷新帛,新取了一支笔从头写。

    不知过了多久,佩兰轻轻叩门:“公主,奴婢来给您掌灯了。”

    紫陌放下笔,看一眼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隔门对佩兰道:“不必,你去叫顾城来见我。”

    佩兰柔柔的允了一声,正欲退下去,只听门里传来公主的声音:“等一下。”

    佩兰停住步子,屏气凝神,房内沉寂半晌才传来一句:“不必传顾城了,你下去吧。”

    公主的语气太过低沉,佩兰应了公主的话,走出园中时还在思索,方才那低低的一声,是公主在叹气吗?

    佩兰悄悄贴近门板,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再没有其它的动静,再看房内已经熄了灯,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公主寝房门口。

    将一条淡紫色的丝带挂上房间的窗户,佩兰坐在榻上静等,不多时窗外便有了动静——一个矫健的黑影在窗前一闪,佩兰只感觉到烛火被风吹得晃了一下眼,那人已经立在她面前了。

    “袁横今日去见了公主,告知了公子的身份。”

    “公主怎么说?”

    “公主只是问了一句,再未说什么。”

    那人沉吟一会儿,对佩兰道:“即便公主不说,心中也定会起疑,你小心些不要被看出破绽来,近日不要随意联络我。”

    “知道了。”

    紫陌盘算了许久以后该怎样避开和袁横见面,且不说她还没想清楚到底该在这场皇位之争中扮演什么角色,单是想想有这么个人在暗中窥探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觉得十分不舒服。无独有偶,袁横没几日便离了府——眼下到了年下,也是到封地去巡视收取赋税的时候。南邑县离晋邺可不近,想是一时半会都不会再见着了。

    袁横离府前特意召开了一次工作分配大会,因开会时间太早,紫陌尚在睡梦中没有赶上,早膳时听佩兰叙述会议里几项工作重点和人事变更,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你再说一遍,药库,司卫,礼御由谁来掌管?”

    “回公主,是顾公子啊。”

    “那修远呢?”

    “除了以上三项,余下的钱财等都由何公子掌管,总管特意交待了,府中若有大事也是要交给两位公子共同批复才可行事的。”

    袁横竟然将手中权利分了一部分给他不甚信任的顾城,明明昨晚他还言之凿凿地怂恿她将顾城送出府的,今儿怎么就变了风向了?

    紫陌一时琢磨不透这老狐狸玩得是哪一手,只见佩兰从里屋内捧出一只原木雕花的木盒来。

    “这是袁总管让奴婢交给公主的,说是时候物归原主,还要请公主自己定夺。”

    紫陌将信将疑打开盒子,盒子中是一只精巧大气的珠钗,钗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口衔一颗碧色明珠,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佩兰,”紫陌招来她,“你可认得这簪子,可知有什么来历?”

    佩兰仔细看了看盒中的金簪,摇摇头道未曾见过,却又不像是近些年流行的样子,约莫是有些年头了。

    紫陌把玩了一阵,心想是不是老狐狸故弄玄虚的手段,便将钗放回盒中给佩兰:“拿去放在我妆台上。”

    晌午时分,修远和顾城一前一后来拜见公主,紫陌留他们喝了一杯茶,闲聊时手无意间抚过头上的凤凰金钗,修远只是笑笑并未在意,顾城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专心喝茶,偶尔温声细语地说上两句话。

    所有人都没有一丝异样。

    紫陌不动声色道:“近来有不少风言风语,你们也该是有所耳闻的,不知袁总管走前可否交代过你们什么?”

    修远想了想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交待的,顾城也摇头说没有。

    紫陌挑眉,难道这个老狐狸只跟她一人说了,竟然连个同盟都没拉?

    “公主此话,可是有什么事?”

    紫陌听得顾城的疑问,故作轻松一笑,道:“无事,只随口问问罢了,如今袁总管不在府中,剩下的事就要靠你们了,也不必苛求做得多好,尽力而为就是。”

第三十六章 泄露天机

    短暂会谈后身负要职的两人便告退了,紫陌觉得有些困便回房中去睡了个午觉,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坐下来,窗外竟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她便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去细看雪景。

    “公主,外面又下雪了,您站得离窗户远些,别染了寒气。”佩兰端着热水进来,将花瓣撒在水面上,又拿了一件披风给公主披在肩头。

    “这天刚晴了几日就又要变了,不知几时才能又见晴。”

    “阴晴雨雪自有天意,公主何必忧伤。”

    紫陌偏头看正在为她细心整理肩头褶皱的女孩子,她清秀的容貌里尚带着一丝稚嫩,正是少女最美好的年华。

    “我月前派周牧到南邑岁县令开河渠,却苦了你在此等他,你过了年也有十四了,我先前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忘,我会尽快为你们的婚事打算,不会耽误了你。”

    佩兰手一顿,面露疑惑问道:“公主不是说要等一年吗,为何……。”

    紫陌无奈的笑笑:“当初是我太天真,以为今后的日子也不外如是,却不想事变如天变,今后的日子恐怕连我都要自身难保,也就只能趁现在还不晚时多为你们打算起来。”说到此紫陌顿了顿,难得动情对这个一直照顾陪伴自己至今的小丫头道:“虽然你唤我公主,但在我心里你和我的妹妹没有分别,不为你打算好,我心里总归是放不下的。”

    初闻这样发自肺腑的一段话,佩兰着实被吓了一跳,最初的惊愕散去后,她水盈的大眼睛中慢慢地聚起了一层水汽,泫然欲泣的低声唤她。

    “公主……”

    “不要哭,”紫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轻柔道:“女孩子总是哭,就会越来越软弱,到时候让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佩兰闻言红了眼圈,小小弟抽泣了一下后忍住了,紫陌笑笑,拍拍她手道:“下雪了,不知南坞现在是怎么个光景,咱们去看看可好?”

    紫陌这次出门没走正门,而是轻装简行地走了侧面小门,一踏出去就看着府里的几个下人在对着一个角落议论纷纷,见公主竟然从侧门走出来,都吓了一跳纷纷跪地行礼。

    紫陌看见墙角躺着一个人,浑身的衣服破旧不堪却不像是个叫花子,浑身是雪,蜷缩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冻死了。

    “人还活着么?”

    有一个下人闻言道:“依稀还有一口气,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

    “将他带回府里吧,找医官来看看,届时再拿些银子给他。”

    公主一声令下,方才正犹豫的几个下人忙七手八脚地将昏迷地人抬进了侧门里,紫陌携佩兰登上了马车,向南坞赏雪去了。

    南坞的冬日景致倒是很好,晌午时紫陌也没回去,同佩兰秦轲一起在岸畔的茶楼里喝了一盏茶又吃了些糕饼,一直到下午才慢悠悠地回来。

    又走进侧门时,紫陌想起了早晨那个人,便随口问了一句人如何了,在一旁躬身迎着的下人闻言脸一皱,道:“人醒了,吃了碗热饭又活络起来了,奴才照殿下的意思打赏了他银子,可他不要银子也不走,直赖着要等殿下回来。奴才看那老头子说话疯疯癫癫的,可又不敢兀自将他赶出去,只等殿下来圣裁才好。”

    紫陌让下人带路,去了那人暂行待着的厢房,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正红光满面地在垫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若不是他那身青色的旧衣实在眼熟,倒很难将他同早晨窝在雪窟里的那位联想到一起去。

    “老夫见过公主。”他见紫陌进来,却依旧打着座,只口头行了个礼,一派故弄玄虚的模样倒和袁横有几分像。

    “听闻你一直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老夫想送公主一卦。”

    紫陌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甚是怀疑:“你会算卦?”然这一打量还真打量出点不一样来,他那双眼睛也太黑白分明了一些,世事混沌,哪有什么是如此分明的,紫陌迟疑了一下身后在他眼前晃晃,果然不见有一丝反应。

    老人似有所感应,笑笑道:“公主可见到了,老夫这一双眼就是因泄了太多天机而瞎了的。”

    难道真有天谴这一说?紫陌悻悻,从前似乎听说过有些地方的所谓神算,大抵不过五十岁都会莫名殒命,人都道是泄露天机太多糟了天谴,这一位是同样如此还是在故弄玄虚?

    “公主来此也有一年了,可不知是否看透了身边的这些事?”

    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听在紫陌耳中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到年关,而过了年关后不久,正是她来北江一年整,这件事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如今却从第二个人嘴里说出来,那震撼实在是强了些。

    “公主不必惊慌,此事既是公主的秘密,老夫也不会宣之于口,天定公主要来此,自然不可以人力抗天命,此番留此不过是感激公主一饭之恩,想要一卦来报答公主罢了。”

    紫陌顿了顿道:“我信你,只是不知你所说身边之事都是指的什么?”

    “波谲云诡,公主有高人在侧,只可惜这高人并不是站在公主这侧,天长日久,恐会生天下之变。”

    高人,难道是指……紫陌脑海中白衣翩然一闪而过,就听老人断言:“老夫所说高人,正是公主此时心中所想之人。”

    紫陌闻之心中一惊,继而脸色微变。

    “老夫有一破解之法,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只看公主如何。”

    “先生请说。”

    “杀之。”干净利落两字从老人口中说出,紫陌闻之脸色剧变,登时说不出话来。

    “公主果然不舍,难道是倾心于他?”

    紫陌听了这样直白的问,心中百味陈杂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兀自沉默不语,便又听那老人自言自语道:“果然是缘分天定,既是此生有缘无分却还要如此羁绊,便是孽缘啊……”

    紫陌听他这般感叹,心中不免不安,道:“先生此话何意,怎得会是孽缘,是会生灾祸还是有血光之灾?”

    “你们本是来世缘分,却在今生阴差阳错相遇,有违天命注定不得善终,也正因此缘,你今生一遭失亲之痛,二品别离之苦,直到红颜乌发落花枝头,方能了此生冤孽。”

    紫陌默默半晌,低声道:“倘若……落花枝头,可否能魂归来处?”

    老人闻言摇头,叹息道:“不知,不知,天命有偿,然只可窥其一二,不得见其全局,老夫学艺不精,也只能看到此处,也要提醒公主:如今你之命运已然和周边之人纠缠不清,倘若执意破开,只怕会有灭顶之灾,公主若想保得这些人,切记老夫今日之言,既来之,则安之罢。”言罢老人抬头转向窗外,似乎是在感受天色,垂首掐指算了一番,笑道:“今日之卦想是老夫此生所算最后一卦,公主请将手伸来,老夫赠条计与你,日后世事波动时,公主凭此一字,便可保得无虞了。”

    紫陌依言伸出手,老人枯瘦地食指在她手心缓慢而有力地写下了一字,紫陌感受到那一字,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老人黑白分明的眸子,他朝她点点头,幽幽道了一句:“万物相克必有相生,终既为始始亦为终,周而复始,一切从头。”继而恢复到了先前打坐的姿势,不再言语。

第三十七章 暗潮涌动

    紫陌顶着骤然变大的风雪回到漪澜阁,到晚上时便有下人来报,说早晨带进门的那个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死了,晚上有人送饭进去时见他还在垫子上打着坐,连叫了几生不应,这才想着去试试鼻息,发现早就没了气息。

    紫陌吩咐人悄悄地将他厚葬了,然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倘若他不执意报一饭之恩而泄露天机,想必不会这样快就遭了天谴。

    关于这个老人和他曾经所说过的话,都随着雪天夜晚的一口贵重的棺木被抬出了公主府,连同他此生所泄露的天机以及他最后留下的一字之计,一同被一抔黄土深埋地下,从此再无人知晓那个寒气氤氲的下午,陈设简单的厢房中,两个人之间那场关于命运与玄机的对话。

    楚尘桓大忙一场后又恢复了先前的闲人生活,日前又不知从哪得来了些新鲜玩意儿,邀紫陌去卿桐阁一聚,修远晨起便在账房处理府中杂事,无暇抽身,紫陌只好让人会问顾城是否有要事在身,若无他事便随着一同去卿桐阁坐坐。

    佩兰捧来的男装是一色纯白的雪绸制料,府中白色衣料几乎都送给了顾城,唯有这雪绸难得,摸上去如玉般细滑贴身却十分软和,紫陌便留了一匹给自己制了身男装,换好衣服后在房中来回走了一圈,架子上同样雪白的鹦哥整理完羽毛,大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紫陌,突然左摇右晃开始自娱自乐。

    “参见公子,参见公子。”

    紫陌好笑,这蠢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明起来,便用竹签逗它:“错了,是参见公主!”

    鹦哥咬着竹签不松口,跟紫陌较完劲便忘了方才说着什么,紫陌松开竹签,它就低头一粒粒嗑起瓜子来,嘴里呜啊有声,也不知是在捣鼓些什么。

    佩兰这时拿着紫陌的披风走过来,看见她与鹦哥玩得欢,笑了笑道:“如今这笨鸟也越发机灵起来了,会说的话也比从前多了,公主调教的真好。”

    屁股上被薅掉的毛又长出了新的,这鸟儿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天天念个不停,整个一话痨。

    紫陌放下逗弄鹦哥的竹签,拿了一颗瓜子捏在手上在它面前晃了晃,鹦哥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来了,扭着脑袋嗑紫陌手上的那颗瓜子,憨态可掬的模样看得紫陌微微一笑,扔了手上的瓜子皮儿笑道:“哪里是我教它的,都是它自己到处乱飞学来的,倒是我也未曾想到它会学到这些。”言罢紫陌抚了抚身上的白衣,笑得愈发明媚。

    千竹园。

    顾城不紧不慢地换好衣服,感受到一丝异样,伸手摸到袖中的一张帛条,展开来看。

    空空白白无有一字。

    沉思片刻,他将字条浸在桌上半盏温茶之中,取出在烛火上缓缓烘烤,随着帛上水分的蒸发,一行字迹缓缓清晰起来,然后慢慢被火焰吞噬,在顾城修长的指尖燃烧成一束飞灰。

    “莫歌。”顾城轻唤,像是在自言自语。

    房中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不过是眨眼间,便有一人站在了顾城身后,单膝跪地垂首听令。

    顾城执笔在帛上写下一行字,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诗句,莫歌看了却眼中一亮,待顾城盖好印鉴,他捧着那绢帛在手中,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公子,终于要出手了吗……

    “去吧,照我之前安排好的来,切勿出问题。”

    “是,公子。”莫歌将令贴身收好,又向顾城行了一礼,施展功力很快便在房中隐没了踪迹。

    房外沉寂多时的雪又下起来了。

    时光如梭,一眨眼便到了年下,过完年后再过一月,紫陌来到北江便正好满一年。

    除夕的夜宴依旧奢华热闹,苏皇妃依然稳坐在皇帝右手第一位,却不似上次那般淡然,举手投足间多了些浮躁之气,妆容精致遮掩不住憔悴,似乎有很多心事的样子,时不时地往下座大臣中张望。

    最近苏皇妃暗中联络朝中大臣的事紫陌也有所耳闻,她从入宫后就一贯淡然无争,如今这般显然是为了新收养子姜允的未来打算。

    紫陌原以为她收养子不过是想有个依靠,如今也不知是谁教唆的她有了这个心思,皇位只有一个,打皇位主意的人却多得很,苏皇妃不过是从百姓家飞出的凤凰,比起那些自小便在权利中心长大的人,她还嫩很多,如此急功近利只怕会招来祸患,到时不要连累了姜允才好。

    大殿上的乐舞喧嚣盖过了一切不和谐的声响,紫陌正出神于苏皇妃的事,却清晰地听见皇帝极力压制的低咳声,遂抬眼向上首望去,正看见他趁人不注意侧过头去咳嗽的情景。

    做皇帝不易,即使病入膏肓还要强颜欢笑,殊不知他在此倒下,朝堂上会生出怎样的风云变色。

    紫陌悄悄挥手招乎在皇帝身边侍酒的宫人,在他耳畔耳语几句,宫人一愣,继而有些犹豫:“公主,这般似乎不妥吧?”

    紫陌有些不悦道:“你只管照做就是,倘若出事我担着就是。”

    宫人退下后,紫陌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向苏皇妃敬了一杯,道:“娘娘气色不是上佳,要多注意凤体才是。”

    苏皇妃也执杯相对,十分客气道:“多谢公主关心。”

    紫陌笑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两人靠得实在是近,因而字字句句都听得分外清楚:“娘娘是聪明人,可觉得以卵击石会怎样?”

    苏皇妃闻言看她一眼,肃容答道:“以卵击石到头无非是死,可又与鱼死网破有何分别?如今我已身陷其间不可脱身,既然逃不过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公主认为呢?”

    “我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紫陌放下空酒杯,夹起一颗果子去口里的酒味,“娘娘也在宫里待了不短时间,想来也明白在宫中生存的规矩,安分守己从来都不会有错,但倘若太出头引了别人的注意力,恐怕就难保无虞了。”

第三十八章 除夕之夜

    方才紫陌招呼来的宫人是新晋在皇帝身边服侍的,有些谨慎胆小,回到皇帝身边之后先把紫陌的吩咐悄声告诉了自己的师傅。他的师傅在宫中伺候了大半辈子,最是懂得这些人情世故,听罢便向席位中的公主看去,正对上公主望过来的目光,老宫人对她了然一笑,垂首打发徒弟赶紧道陛下身边伺候着,自己则悄悄离开了大殿,不多时亲自端着一只酒壶回来,不动声色地换了皇帝面前的那壶酒,抬手为皇帝斟了一杯。

    “陛下,这一壶是公主殿下进献的好酒,奴才给您斟一杯尝尝看。”他一边斟酒一边眉开眼笑地向皇帝介绍。

    温润清淡的药香味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入口甘甜滋润,一杯喝下顿时觉得喉头的不适缓解了许多,皇帝微微一笑,示意宫人再斟一杯。

    三十年陈酿美酒换做润肺的茶饮,皇帝的咳嗽声较之前少了许多,脸色也逐渐变好,颇有兴致地看着殿中歌舞,脸上多了几分舒心笑意。

    毕竟是身体不适不能强撑,皇帝只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便离去了,苏皇妃也伴驾先行离席。虽然上首金龙宝座空空如也,却不影响殿中推杯换盏喧哗热闹,漫漫长夜被上千盏宫灯渲染的如同白日,夜空焰火绚烂,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人声如潮,渐渐的焦点便落到了姜训身上,先是几个跟随姜训出征过的武将前来敬酒,渐渐的席列上的大臣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来给跟未来储君套近乎,姜训一律来者不拒,对待敬酒的人也甚是客气,数杯酒饮下依旧神色清明谈笑如常。

    君臣共宴一直持续到午夜后方歇,皇子和公主还有守夜的任务,纷纷移驾去正阳宫。从永安宫到正阳宫是回环曲折的游廊,石板路上密密地撒着稻,黍,粟,麦,菽五谷的谷壳,取来年五谷丰登的好意向,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干响声,游廊每隔一步便挂着一只垂金穗竹牌,上书吉言佛偈若干,是宫中嫔妃为祈福所挂。紫陌一路走一路看,到正阳宫时里面已经灯火通明,姜训带着几个皇子已经落座,此时他正在偏头问一个小皇子的课业。

    紫陌在锦垫上坐罢,环顾四周除了姜训姜戎外便是几个身着明黄的男孩,年岁参差不齐,大部分看上去十分稚嫩。姜戎今日心情明显欠佳,也不知是谁惹着他了,脸阴的有三尺厚,说话时眼里戾气毕露,看得紫陌很担忧,偏他举手投足间又表现得十分无礼,对着太子也丝毫不收敛的样子。

    竖子无礼,姜训并未表现出不悦神色,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却是吓得连话也不敢说。

    “怎得不见子崇。”紫陌偏头姜戎,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他病了,怕他出来传了晦气扰了大家兴致,我便让他留在自己宫里了。”他向紫陌这边靠了靠,语气里带了几分亲昵:“如此好的日子,阿姐提他作甚,前几日父皇新赏了我一只珊瑚树,我一直给阿姐留着的。”

    提起珊瑚树他又想起了一事:“阿姐生辰将近,今年可是要大办一番?”

    紫陌只知道自己生辰大约在年后,具体哪天还不得而知,便笑道:“我如今是越发不记事了,连自己生辰都忘记了。”

    “无妨,我都替阿姐记着,”姜戎说道,有些担忧地看着紫陌红得不正常的脸色:“阿姐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这般红?”

    晚宴群臣敬酒,紫陌也被连带着勉强喝了几杯,此时酒气上涌,熏得脸颊和耳垂滚烫,偏这身衣裙为显庄重束腰也勒得极紧,跪坐在锦垫上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这样一说,几个皇子都看向紫陌,紫陌只觉得喉头一阵酒气翻涌,姜戎顺势拉她在自己身上靠着,抬手让人去拿解酒的汤药来。

    “不必拿汤药,我喝不下去,只出去走走透口气就好了。”紫陌扶着姜戎的胳膊从锦垫上站起身。

    姜训闻言叫来门外守着的宫娥,道:“陪公主殿下去园中走走,别走远了。”

    宫娥一路引着紫陌去梅园看红梅沁雪,梅花香气清寒,只待了一会儿连身上都沾染了些许梅香,紫陌嗅着只觉得比什么香料都舒心,胃里的不适缓和了一些,心里便盘算着等回去了也让人在公主府里种一片梅树,梅雪烹茶,梅香熏衣,倒也有趣。

    眼下已是后半夜,竟纷纷扬扬又落下雪来,紫陌冒雪在梅园中走了一圈,寒气渐渐从脚底漫上来,不禁缩衣打了个寒战。

    “殿下,雪天寒气重,还是回去吧。”

    “不急,”紫陌搓着手取暖,对她道:“给本公主带路,去看看三皇子。”

    宫娥犹豫片刻,躬身道:“是。”

    随着宫娥走了一阵,紫陌只觉得越来越偏,便叫住宫娥:“这是去哪里,怎得不像去落霞宫的路?”

    “回公主,这正是去三殿下所居宁安宫的路。”

    紫陌莫名:“三殿下不是被苏皇妃收做养子迁居落霞宫吗?”

    “原本是这般,”宫娥低眉解释道:“只是苏皇妃入冬来身子又不好了,无暇顾及三殿下,陛下便让殿下搬回原宫中住了。”

    姜允所住的宫殿与其他皇子比起来实在偏僻,他的母亲出身低贱,素来又不得宠,死后皇帝并未加封哀荣,甚至连谥号都没有。作为她唯一的儿子,姜允随着母亲的辞世渐渐被宫人遗忘,皇帝为了方便问皇子的功课,将皇子们统一迁居到离轩辕殿最近的宫殿居住,却单单忘记了三皇子,由此可见他并不怎么重视这个儿子。

    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宫娥方停在一方朱红大门前,“公主,此处便是了,请公主稍等,奴婢去叫门。”

    “等一下,先别说本公主来了,只说是奉公主命前来探望。”紫陌叫住她吩咐道。

    宫娥应下上前叩门,连喊了三四次才有人应,也只是隔着门板喊话,未曾露面也未开门,只道三皇子已经歇息了。

    紫陌示意宫娥继续,又连叫了两遍,里面的人渐渐不耐烦,在门后吼:“都说是殿下休息了,怎得这般不知趣!再不走可别怪咱不客气了。”

第三十九章 命若落花

    “你且开门看看是谁来了,再论客气不客气也不迟。”紫陌沉着脸肃声道,束手站在门口只看那几个人还要怎么嚣张。

    门板后静了静,又脚步声和小声说话的动静,慢吞吞的闪了一个小缝,有人贼眉鼠眼向外瞄了一眼又马上合上,少顷沉重的朱红大门被从里面推开,紫陌拂了身上的雪花踏进门内,扫了一眼零零散散跪在两旁的宫侍宫娥,抬步向寝殿里去。

    寝殿里昏黑一片,令宫娥在门外候着,紫陌屏息放轻步子走到姜允床前,借着月光隐约看见被里躺着一个人,十分安静想是已经睡着了,只听见稍显粗重急促的呼吸声音。

    紫陌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觉得奇怪,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手,只觉得滚烫异常,再试试额头,也是同样的热度。

    这孩子发高烧了。

    宫娥听到公主的唤声忙入殿掌灯,紫陌坐在床上将姜允扶起靠在自己腿上,一边试图唤醒他,一边吩咐人速去传太医。

    拍着他被烧的红扑扑的小脸叫了好几声,姜允才微微睁开眼,哑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阿姐。”憋了许久的两行泪顺着眼角滚落,滚烫烫的滴在紫陌抱着他的手背上。

    “子崇,子崇,”紫陌唤他的名,跟他说话:“莫要睡了,跟阿姐说说话。”这样高的热度,紫陌怕他一旦睡过去就再也唤不醒了,御医一时半会儿赶不到,紫陌只能不断跟他聊天来给他提神。

    “阿姐,”姜允滚烫的小脸向她的颈上靠了靠,鼻息的热度喷在紫陌的皮肤上有些灼热,他说得很慢,却很幸福的笑:“我梦见母妃了,她说想我了。”说完便没了动静,紫陌试了试只觉得额头比方才更烫了几分,心下着急,只能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子崇……子崇……莫要睡,醒醒跟阿姐说说话。”

    “水……”高烧让孩子有些神志不清,方才还能与她对话,此时则痛苦地皱着眉头,小手紧紧将紫陌的手腕抓得生疼。

    紫陌给他喂水时才发现他的嘴唇上已经被烧起了几个燎泡,心疼的不得了,仔细地一点点喂着,尽量避免碰疼了他。喝完水后,姜允安静了一会儿,又不安的扭动身子,含糊不清地说好冷,本能的往紫陌怀里缩想要汲取更多温暖。

    这大殿委实太冷了些,紫陌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冷得受不了,靠近床边的炭炉里没一丝的火气,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的。

    紫陌唤来原本在这宫里伺候的宫娥,让她将炭炉点上再去把被都抱来,宫娥抱了一床被来,紫陌将被压在姜允身上,让她再去拿,宫娥支吾道还能用的被子只有这一床,因为连日下雪,其余的被子早就潮得不像样子,另今冬并未给三皇子送炭来,炭炉也是点不成了。

    姜允正在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紫陌只好将他整个抱进怀里,用被子将两人都裹起来,感受他滚烫的呼吸急促地灼在皮肤上,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这样懂事的孩子,从小便没了娘亲,无依无靠地活在宫中,明明是皇子却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拿不出,寒冬里因为没有炭火过冬而生病,阖宫中竟连一个去请御医的人都没有,也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紫陌心里酸的厉害,遥想幼年病时父母的悉心照料,如今身处的宫殿,偌大华丽,却没有一丝人味,冷得让人心寒。

    “阿姐……”一只滚烫的小手覆上紫陌的脸,正覆在一滴刚落下的眼泪上,姜允的小脸被烧得通红,依旧努力冲紫陌笑,艰难地抬手为她缓缓擦拭脸上的泪:“阿姐莫要哭……子崇……不冷了……”

    御医赶来的时候,姜允身上的温度已经渐渐散去了,紫陌将他小小的身体层层裹在被子里抱在身前,还是感觉他的身体渐渐冷下去了。

    一个生命,陨落的如雪花飘落一般安静,消融在深宫冷墙中,连一点痕迹都没来及留下。

    紫陌手脚冰凉,宫娥将姜允犹有余温的身体从她怀里抱走时,她的手臂都是僵的。

    后来的宫娥趁着身体没僵硬之前忙着给他换上入殓的衣服,在冰凉的寝殿里安静地进进出出,紫陌挣扎着从床侧站起身来,蹒跚地向寝殿外走,推开门的一瞬一股寒风迎面而来,她只觉喉间血气上涌,硬生生咽下一口甜腥。

    姜训现在院中,低声吩咐宫人准备三皇子的殓葬事宜,看了一眼整整齐齐跪在院中低头哭泣的宁安宫宫人,淡淡地吩咐一句:“所有伺候过三殿下的旧宫人,全部殉葬。”

    这才听到他们的哭声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紫陌袖手在旁冷眼看哭闹不休的宫人被侍卫们拉走,第一次没有阻止即将发生的杀戮。

    “子崇的葬仪如何安排?”她平静地问有条不紊安排着的姜训。

    姜训沉思片刻,沉声道:“事发突然,又正值年关,恐不能大办,还需一切从简,尽快让他入土为安,后请法师入宫做法超度便是了。”

    “既是从简,那封号该如何办?”

    姜训皱眉,似是很不理解她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姜允尚未成年,按规矩不能封号,他如今只有八岁,要再等六年方能追封,且未成年皇子不能葬入皇陵,只能先屈葬于别处。”

    紫陌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冷反驳道:“人都死了,还讲这些规矩有何用?”

    “紫陌……,”姜训心知她伤心气话,只得缓声提醒她:“规矩不可废,你莫要任性。”

    紫陌头也不回地向宁安宫门口走,姜训察觉到不对劲一伸手拉住她,急声道:“你要去哪?”

    “不用你管。”紫陌气急攻心,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推开姜训,提起裙摆跑出宫门,在园中一阵乱跑,也不知方向,只得最后抓了一个过路的宫娥带路,才找到了轩辕殿。

    与门口的宫人纠缠了一会儿,后者不得以进去向皇帝通报,不多时就出来回话:“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第四十章 世态炎凉

    “紫陌,你这么晚来找朕可是有事?”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面上带着憔悴的病色,却未有责怪的意思。

    “父皇……,”紫陌俯身跪在殿上,还未出声眼泪先流下来了,哽咽道:“子崇去了……”

    皇帝先是怔在那里,继而脸上慢慢浮起一丝哀伤,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高烧不治而死。”紫陌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乍听闻姜允的死讯,皇帝心中难免触动,虽说他平日里不甚喜爱三皇子,但总归是他的儿子,骨肉亲情,如今亲子早去,难免伤情,只让左右扶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儿,将她安置在侧榻上。

    听闻紫陌要求厚葬三皇子,追加封号并葬入皇陵,皇帝并未马上否决掉她的提议,只是问道:“你与子崇不是一母所生,从前也不甚亲厚,为何今日要这般为他求恩典?”

    情绪起伏激烈,紫陌无心绕弯,脱口而出道:“皇宫中素来人情浅薄,儿臣无力改变,只求能尽一己之力,能让自己在这寒凉世态中能多一分心安而已。”

    她这番话说的甚是大逆不道,在侧的宫人闻之纷纷面色剧变,只怕要龙威震怒。

    皇帝却十分从容,脸上喜怒难辨,一时殿中诡异地安静。

    半晌,他抬手招人来:“取笔墨和朕的玉玺来。”

    皇帝亲手写了一份诏书,封已故三皇子姜允为平都王,破例准葬入皇陵,并追封其已故生母云夫人为云皇妃。

    皇帝特批三皇子的丧礼等年初三后大办,可遵照王之规格,唯有一点要求便是这一切都只能在秘密中进行,今日所书的这份诏书也只能在六年后才能公之于众。

    皇宫中有皇宫的规矩,不能以人力随意更改,皇帝破例立了这份诏书已经是最大的让步,避免了六年后迁灵的繁琐,让姜允能早些真正入土为安,于情于礼,紫陌都不能再要求太多了。

    将诏书交给宫人下传,皇帝看着女儿道:“你和你母后一般心善,这宫里薄情的人的确太多,却有你这般善良又重视手足之情,父皇很欣慰。”

    转而又想起了什么,面色也稍稍缓和起来,对紫陌道:“如今我担心之事还有你的婚事,驸马丧期已满,你也可另择一佳偶婚配。听说你素日与楚尘桓交好,楚家家世显赫,楚尘桓本人也一表人才,做个驸马也是合适的。”

    紫陌被这突然的提议吓了一跳,楚尘桓虽出色,但自己对他从未有半分非分之想,何况这其中还有个顾城,于是十分坚决的否定道:“父皇,儿臣与楚公子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皇帝闻言怔了一下,见她一脸的真诚又轻叹一口气,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们去罢,父皇如今老了,这北江的江山也是时候该传给后辈了,依你看,这皇位应该传给谁才好?”

    紫陌心中一惊,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此番是再也淡定不下来了,忙从榻上站起在地上跪下身,道:“父皇,此等大事紫陌不敢妄言,还要由父皇明断!”

    皇帝抬手示意她起身,一手拉住她的手,温暖粗糙地手心缓缓地拍打着她的手背,慢声道:“你是聪明的孩子,心中定有自己的想法,罢了,这北江的江山本就是先辈打下来的,想要坐上朕的位子,兵家谋略自然不可少,既然如此且让他们随意去争吧,只有一样需你答应朕……”皇帝示意近身侍候的宫人,不多时那人奉着一只锦盒前来,他亲手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一块玄铁制令牌。

    北江公主令。

    皇帝将令牌从盒中取出,放在手心里,反复婆娑上面的字迹,无限温情道:“这是你出生时我和你母后一起制的,上面的字是朕亲手所书,花纹则是由你母后绘制,我答应过你母后无论如何都会保你一生顺遂无忧,如今是时候将它给你了。”

    皇帝将令牌放到紫陌手心里,慢慢收紧她的手指握住令牌,此时他是神情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多过像一个威严的皇帝,他对紫陌道:“北江之军队分为三系,公主令可调遣南邑、江宁和平都的军队。紫陌,收下公主令,你便是担起了北江的一份使命,答应父皇,好好守住北江的江山。”

    一辆马车在晨曦中驶出皇宫大门,留下一路空旷的马蹄声。

    紫陌浑浑噩噩地从马车上下来,并未留意到秦轲伸来扶她的手,恍惚间一脚踏空,整个人从马车上摔下来,袖中的东西飞出落在地上,摔断了几根竹简。

    秦轲骇然,忙将公主从地上扶起来,紫陌不依,只伸手去捡那卷竹简,心疼地看着摔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卷好抱在怀里。

    北安策论十三卷,你背完前六卷,阿姐就带你出宫玩,如何?

    好!

    ……

    阿姐……北安策……论十三卷,我已……已背完五卷了……还差一卷……一卷……

    ……

    紫陌痛苦地闭上眼,将竹简抱得更紧,踉跄地向府中走,秦轲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沉默地走进府邸。

    內苑漪澜阁,门前有一人影默然而立,风吹衣动,寂静无声,以天地素白为背景,像一幅淡彩清墨的水墨画。此时又是新雪乍落,纷扬飘洒,顾城的衣衫被风雪掀起,束手而立,乌发在随风而动,风姿卓越,不知在那等了她多久。

    紫陌抱着竹简走近,每走一步眼中盈盈将有泪落,刚想偏过头去,肩膀被温柔的力道锁住,顾城略带寒气的手轻柔地覆在她的眼上,阻止了即将落下的泪。

    依然竹香满溢的怀抱,不算十分的温暖宽厚,于紫陌却像是溺死水中前的一棵稻草,一旦抓住,就再也松不开。

    紫陌十指紧紧揪住顾城的衣袖,在天寒地冻的彻骨寒冷中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顾城松开捂住她眼的手,顺势将她拉进怀里靠在胸口,轻叹一口气,低头搂住她颤动的肩,下巴轻靠在她的头顶,慢慢收紧手臂。

    “顾城……”她得声音被风雪吹得飘摇,凄楚得像风中摇曳的枯草一样,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到头来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在这里,安心。”顾城将她裹近月白色的裘袍中,低低地应她,安慰着她混乱的心情。

    紫陌在他怀中绝望阖眼,漫天飞雪中她脸上的表情凄惨而无奈。

    顾城无知无觉。

    飞雪掩埋了草木青石,唯有雪中相拥的一对璧人,冰冻三尺,飞雪鹅毛皆成了无言背景,唯有彼此相依,默然无言,遗世独立。

    楚尘桓踏雪而来,见修远面色凝重默立树后,方欲出言叫他,流目便望见公主处所门前忘我相拥的两人,脚步蓦然停住,腰间佩饰的玉佩随着他陡然停下的步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却不曾引起谁的注意。

    雪越下越大。

第四十一章 凤出云散

    年初四,平都王秘密发丧,风光地葬入皇陵,一切都是在夜色中进行,紧密而庄重,却不为人所知晓。

    紫陌顶着月色低调地一同送姜允去了皇陵,他一直记挂着的那只小猴子也被一同带在车上,姜允入陵后,紫陌就让人将猴子放生到了皇陵所处的山上,让它一直留在这里陪着姜允。

    又过了十几日南邑公主十六岁生辰,二皇子姜戎亲自操办,热闹非凡,将先前三皇子秘密发丧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

    朝廷大臣纷纷庆贺公主生辰之喜,皇帝也于这一日宣布改封南邑公主为江宁公主。江宁临海临江,一直是海上贸易和路上贸易的枢纽,是为北江仅次于晋邺繁荣的县,又因远离晋邺,隔山跨江,地势易守难攻,极容易自立成国,于是一直不曾封给宗亲,如今皇帝亲自将江宁封给公主,此举一出朝野哗然,众说纷纭。

    司徒净天还是没能如愿早早回他的云谷,从公主生辰后皇帝的病势就急转直下,一脸数日不朝,只得托付太子监国。紫陌软硬兼施将他留在宫中照看,却也只是勉强地让皇帝又多撑了几日。

    眼下他的两个儿子正为了天下争得死去活来,而他唯有一个不是亲女儿的亲女儿陪在身边,皇宫之大人情冷暖最是缺憾,堂堂一国之君到底也不过是个垂危的老人,去了华服锦缎的枯瘦身躯,孤独寂寞地躺在床上与病势相抗,那情形也不免让人觉得可怜。

    紫陌一直记着他曾经如何地维护过她,又为了她的半生安愉做过怎样的努力,眼下她尽心的服侍在侧,不仅是一个公主对夫君应尽的孝道,更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孝心,她只愿他在弥留这段时日里能感觉到一点温情,总不枉做了这一世短暂的父女。

    “年轻时东征西站,总觉打下这天下是最重要的事,现在回头想想,却觉得没有你母后的这些年,连这天下看着也乏味了。”皇帝躺在病榻上虚弱笑笑,追忆往昔不免露出向往神色,接着道:“我时日不多了,这几日总在想,投身在这帝王家是不是错了,倘若只是一届平民,不入王侯府邸,是不是就能安然终老,不必坐享富贵饱尝人情冷暖,也可儿孙满堂,顺遂无忧。”

    从前觉得比天还重的事,如今想来不过是身外的一点浮名,可惜明白的了,也太晚了。

    后来皇帝病势危急,紫陌不敢离开半步,她心里明白父女的缘分恐怕是要走到头了,便日日宿在轩辕殿偏殿,直到皇帝病危那几日,她已经连续好几日没睡过觉,夜夜待在皇帝病榻前侍奉汤药,只在困极时才靠在病榻侧小睡一会儿。

    那日紫陌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才恍然自己又趴在皇帝床前睡着了。

    叫醒她的人正是皇帝,紫陌看着他慈爱的笑意头有些懵,慢慢地才缓过神来。

    一连数日昏迷不醒的人能够自己坐起身来,脸上看着也似有了血色,混沌不清的眼眸此刻闪着莫名清亮的光,言语间神智清晰,思路敏捷,像是突然痊愈了一样。

    紫陌见状心顿时沉了下来,心知这般情形恐怕是回光返照了,又不能不忍住心中悲痛,让人将守在外殿的皇子们都招寝殿,跪听皇帝遗言。

    不多时守候在殿外的众人见公主从殿中走出来,脸上表情看不清喜悲,只是低声吩咐宫里的一个老总管道,让他马上去寻一个“凤出云”跳得最好的舞姬来,皇帝要看这只舞。

    不消多时,献舞的舞姬盛装而来,却是用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轻灵的大眼睛,身上七彩的轻纱被风扬起,飘飘荡荡像凤凰地翅膀。

    紫陌带着她走进殿中,吩咐乐师奏乐,舞姬便在殿中徐徐起舞,婀娜多姿地重现着徐皇后当年一舞动天下的风姿。

    紫陌屏息看舞姬翩然舞姿,耳中听见一声清脆的珠玉坠地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一块一角被磕破的凤纹玉佩静静躺在地上,紫陌便怔怔地望着那磕掉的碎片出神。

    司徒净天早在皇帝对众皇子训话时并御医们退出殿外守着,在绕耳的丝竹声中听到树枝上雪落下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寝殿里忽而传来一声痛呼,继而丝竹声陡然停下,慢慢地哭声一片,有宫人哭丧着脸踉跄跑出来宣告:皇帝驾崩了。

    司徒净天在一片哭声中静静地看猫在皇帝寝殿房顶的那人,他正利落地盖上掀起的琉璃瓦,动作小心娴熟未发出一丝声响,做完这一切后蒙着面的人偏头从房顶看了司徒净天一眼而后翩然离去,身手矫捷,如一只鸟儿般,片刻便在起伏的宫墙中隐没了身影。

    皇帝并未留下传位遗诏,宫中的谣言却并未因此而消止,大臣们见此纷纷推选自己所拥立的新皇人选,其中人气最高的莫过于当今太子姜训和皇帝亲生的二皇子姜戎。

    第一波交涉便是在皇帝灵前,三叩首刚过,大臣王侯们便吵做一团,据理力争,只恨不能挽起袖子大打一场,先皇的棺木上纷纷扬扬地落了雪,停在轩辕殿前一时无人理会,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悄悄从棺椁边跑来问一直沉默背对着众人的公主。

    “起灵。”紫陌言简意赅,一袭白色衣裙衬得她娇美的面容如若冰霜,不带一丝一毫表情。

    宫人一愣,反应过后忙肃声道:“起——灵——”

    混乱不堪的吵闹场面霎时安静下来,一时鸦雀无声,有反应快的忙俯身跪下,身旁人见此也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争吵,纷纷跪下恭敬地送先皇棺椁出轩辕殿。

    紫陌随着送灵的仪仗去了皇陵,在诸人都回来后,她自己又在皇陵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各种似是而非的留言充斥着紫陌的耳朵,有说朝中大臣争吵不止,一直未有结论,又说二皇子手中有继位密诏,已经公之于众,还有说如今晋邺城中兵卒涌动,似乎有皇子起兵了,又有东夷犯边界,纷争不断,恐怕不久要起战事了。

    不管内忧外患,紫陌一律充耳不闻。

    第四日修远来皇陵接公主驾回府,顺便告诉紫陌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紫陌手抱着暖炉的手顿住,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修远:“此话当真?那二皇子如何?”

    “听闻是二殿下亲自要求的,说是边界战事将起,不愿因皇位一事让北江内起纷争,所以自愿放弃皇位,拥立太子登基,连龙袍都是二殿下亲手为太子披上的。”

    修远娓娓道来近日刚得知的消息,紫陌却将信将疑,深觉以姜戎那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恐怕早就想将姜训杀之而后快,又怎么会如此大度明理的公然退让。

    修远见她皱眉不语,又宽慰道:“其实也不必忧心,二殿下此番让步,却让太子没有理由再与之对立,如此也可保相安无事。”

    “恐怕不会如此简单,袁横可回府了?”

    “日前才回来的,却未曾接管府上的事,只每日在院子里喝茶看书,悠闲的很。”

    紫陌闻言眉头皱的更深。这样风起云涌的关键时刻,那只老狐狸还能这般的自在,恐怕是又出了什么馊主意,只怕姜戎此番举动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不知眼下公主打算怎样,又拥立哪位殿下?”修远作为公主府中一大掌权人之一,也被各种势力争相拉拢着,周游其间很是辛苦。然而公主府的动态代表着公主的意思,修远不敢擅自做主,一切还要过问了公主才行。

    紫陌闻言静默不语,半晌敛眉道:“如今这情势也不好断然说到底是站在谁那边,还是先回晋邺,有些事我得先问明白。”

第四十二章 步入虎穴

    一路风雪地赶回晋邺城,紫陌却未回府,而是先进了宫。

    姜戎的所住的崇和宫富丽堂皇不亚于公主府,算起来紫陌还是第一次不请自来,这让姜戎欣喜不已,忙让伺候左右的美人舞姬退下,手脚并用地从占据了大半个宫殿华丽柔软的毯子上爬起来,衣衫不整地样子看得一身素服的紫陌忍不住皱了眉头。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想过几日你再不回来,就到皇陵去接你呢。”

    皇帝新丧,按原来的规矩民间要三年不得嫁娶,后来为体恤百姓,便改成了三个月,眼下晋邺城还处处白灯高挂,与轩辕殿百步之隔的崇和宫里却已经开始夜夜笙歌,当真是皇家无情,让人心寒。

    “我今日听到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便来跟你确认一下。”紫陌也坐下,将姜戎奉得茶接下放在一边,只看着他道:“承轩,你跟阿姐说句真心话,你是真不想做皇帝,还是另有企图?”

    “这天下有谁会不想做皇帝。”姜戎朗声笑道,伸手将大开的衣服领口拉正,忽而又冷笑起来:“论名正言顺,我才是当之无愧的皇帝人选,姜训跟我比,他也配?”

    果然如此,如果狼改了吃肉的天性,那一定是狼疯了。紫陌瞥他一眼,决定不跟他绕弯子:“袁横都教了你些什么,你还要瞒着我吗?”

    “阿姐猜到是他了。”姜戎笑嘻嘻道,紫陌又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冷哼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那个老狐狸若真会每天逍遥度日,用头发丝想她都不会信。

    “阿姐可知道东夷犯我边境的事?”姜戎问道。

    紫陌点点头,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恐怕早就上北江日报的头条了。

    “我如今手上兵力与姜训相当,且个个都是精锐,倘若真兵戎相见,他未必争得过我。只是与东夷一战再所难免,我若此时登基,派兵应战东夷姜训必定蠢蠢欲动,倘若不应战被攻占了城池,姜训一党定会借机造谣动摇我皇位,如此进退皆难,不是登基的好时候。”

    “所以你就索性避开,让姜戎去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将难题抛给他后,再用你上面所说的情况来刁难他,对吗?”紫陌照着他的逻辑,梳理出下面的推断。

    “正如阿姐所说,我何必苦苦支撑担这干系,只等东夷将他元气耗尽再一网打尽就是,皇位我势在必得,让他先坐两天又何妨。”

    “你莫要轻敌,姜训未必不会想到这些。”争皇位向来是一步错满盘皆输的,按阅历头脑姜训都要更胜一筹,紫陌不信他想不到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他自然能想明白,我也定然有办法对付他,目前他已经答应下了,过几日便会公诸于众,封我为王。”姜戎说罢看着紫陌道:“北江还有三成兵力不知分管在谁的手下,姜训必然会和我争这三成兵力以巩固自身,我定要在他得手前先于他接管,届时可能需要阿姐相助,阿姐你会帮我吧?”

    那三成兵力正是分布于南邑,江宁和平都的守军,由公主令统辖,如今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三成兵是由她来掌管的。

    姜戎不可能知道其中原由,袁横也不可能知道,紫陌心中暗想,这应该不是个试探。

    因此她展颜一笑,对姜戎道:“我们是同胞姐弟,我自然不会去帮别人。”

    她十分技巧地将话说得圆滑,姜戎并未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只道阿姐是答应帮他的,十分高兴地叫人准备留她一同用晚膳。

    席间姜戎又想起一事,便道:“听袁横说阿姐府上有个能人,聪敏过人,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紫陌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缓缓道:“若论我府上能人,唯有袁横一人而已,如今他已经在你身侧辅佐,就留一个给阿姐打理府事吧,不然我那府邸岂不要乱作一团了。”

    姜戎听她这样道,点点头:“也是,横竖我们姐弟俩一心,人在谁那里都是一样的,阿姐你再尝尝这个。”

    再回公主府,府中一切如旧,只是司徒净天终于如愿回云谷去了,并未来及和紫陌打个招呼,估计他也没将这些繁文缛节放在心上,走得潇洒自在,让紫陌十分羡慕他能这般坦然自如地避开即将上演的纷争。

    顾城受了伤之后,身子大不如前,每日只在千竹园静养,也不能像先前那般随意的出门走动。如今形势暗潮涌动,紫陌的心境也不像从前那般轻松,索性也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顾城喝喝清茶学学下棋,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如今袁横已经开始撺掇着姜戎给她要人了,倘若有日真到了拒绝不了的地步,她又该如何保得身边之人安然无虞?

    原先想让佩兰早些到南邑跟周牧完婚,此时形势紧张也只能作罢。紫陌闲来无事便开始给佩兰置办起嫁妆来,不知怎么就收拾出了当年南邑公主大婚时穿得吉服,大红色刺金凤的纹样,高贵庄重,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紫陌摸着柔软顺滑的衣料,心底生出一丝羡慕。

    前一世没感受过身披白纱走入婚姻殿堂的庄重,重生一世,是否能有一人终能为她掀起盖头?

    可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紫陌收拾起思绪打起精神,心中一片清明:日后恐怕再也没有安宁日子可过了。

    袁横在府里猫着喝了好几天的茶,再度出手做得第一件事就彻底惹恼了紫陌。

    依照他一贯先斩后奏的风格,等紫陌得知他擅作主张将修远派到了姜戎府上时,姜戎府上已经派人来接修远了。

    木已成舟,骑虎难下,如今修远是不得不去了。

    紫陌心里明白这些皇子皇位的事情掺和的越多以后就越难脱身,却又忧心倘若她执意不放修远去,姜戎会因此怀疑她不是真心助他,平白生出嫌隙,两下相难,于是对把修远贡出去的老狐狸气得牙痒痒。

    修远对此行十分坦然,不但未流露出一丝对自身的担忧反而安慰她放宽心,直言不会有什么事。

    紫陌不能释怀,他是谦谦君子,可惜君子坦荡荡那套对姜戎没什么意义,虽然姜戎对他颇有赏识,但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实在难以捉摸,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因而她反复提醒修远要小心,万事不要太拔尖,尽量想办法让姜戎能早些放他回来。

    目送着修远带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府,登上了前来接他的马车,紫陌心里很难受,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修远走进龙潭虎穴里,自己却不能伸手拉他一把。

    “公主,何掌事让我将这个给您。”马车消失在路口后,有小厮上前递上一只信筒,筒上“公主亲启”正是修远的字迹。

    紫陌将信将疑地打开竹筒上的封蜡,取出里面的绢帛。

    修远死而无悔,公主莫要为此所累。

    帛上只有这一行字,紫陌看过沉默良久,将其紧紧攥在手心里,再回首时已经恢复了原本言笑晏晏的模样,只有攥着帛条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一尝失亲之痛,二品别离之苦,如今这桩桩件件,是都到应验之时了。

    紫陌抬眼望天,天上云霞依旧,白日高悬,分外刺眼,她顶着那光线望去,被光芒影花了眼,视线中是大片大片不同颜色的阴影,紫陌只看着眼中的那片阴影,笑得分外淡然。

    马车走出去一段路,修远撩开车帘向后望去,公主府大门阴影可见,牌匾上所书之子却已经看不真切,他缓缓收回手,任由车帘坠下,遮住了外面的街市之景。

    二皇子府中不会缺一个可用之人,一切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只为扣住公主身边的人做质子,修远心里很明白。

    他也自知此去凶险,便在临行前留下此信,倘若一日公主真的与二皇子撕破脸,他必会提前自我了断,届时姜戎便失去可威胁她的一个筹码。

    如今所能为她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

    修远握着手心里的玄铁镇纸,听着马车辘辘的枯燥声响,心中坦然无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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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城色介绍:
牛逼的人不需要解释,苦逼人各有各的苦逼,当集二者于一身——
司徒净天:“顾城,你的获奖感言是什么?”
顾城:“姻缘天定,再多波折,亦不过是添一味情趣。”
紫陌:“轮回三世,都在跟一个人谈情说爱,怎么看都有些亏本。”
月落:“我之生死,即便轮回百世,都要让你二人不得善终。”
陆离:“奶奶个熊,楼上的废话这么多,作者,老子的故事究竟给排在了谁的后面?!”
作者:“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么?当然会!前提是——你不翻开看看,我要怎么跟你讲?”
一顾倾城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顾倾城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