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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ancy蔓西     一顾倾城色txt下载     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凤冠霞帔

    修远走后没几天,如姜戎事先所说,姜训昭告天下宣布登基,封二皇子为河间王,早已竣工的二皇子府现如今也挂了河间王府的牌子,又大赦天下,看这情形真是要天下太平了。

    在封赏了姜戎的同时,姜训也送了份大礼到公主府上。

    紫陌乍看见送来的东西,手中的茶杯“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佩兰手捧着凤冠霞帔不住发抖,凤冠上镶嵌得珠宝流光溢彩,耀得她眼睛发疼。

    这是真的要娶她,还是试探她的立场?

    紫陌在房中烦躁的走来走去,听到有人在外面叩门。

    “怎么是你?”见推门进来的是袁横,紫陌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连装都懒得装,她现在真的很不想看见这只老狐狸。

    随着凤冠霞帔送来的还有皇后的金策金印,看来姜训对此是势在必得。

    “老夫是来给公主道喜的,恭贺公主荣登后位。”

    这老狐狸分明是来找事的。紫陌听他火上浇油更是来气,甩袖将那套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凤冠霞帔从桌上扫落到底下,横了袁横一眼兀自坐在案前不语。

    “难道是新皇不合公主心意?陛下仪表堂堂风姿卓绝,依老夫看与公主倒是十分登对。”

    “袁总管,事已至此,就不必再说这些话废话,依本公主看你和新皇也是极登对的,不如这凤冠霞帔就送与你了,本公主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紫陌听不惯袁横的那副调调,凉凉地噎他,袁横闻言只是笑。

    “你处心积虑将我府中人都卷入这场纷争,到底是何居心?”紫陌不信姜戎身边真无人可用到要借修远去用,如今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是老狐狸怂恿他的,无非是要扣她身边的一个人做人质罢了。从修远走后她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此番既然要挑明,她自然要问个清楚。

    “公主府中的人便是公主的人,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公主,眼下纷争不断,身为公主不能置身事外,府中人也不能袖手旁观,自然要尽其所能帮助公主做出选择。”

    紫陌闻言,眯起眼睛冷言道:“袁横,你用修远威胁我?”

    “老夫不敢。”袁横四两拨千斤,面对紫陌滔天怒意依旧姿态从容,道:“公主如今掌管着北江三成精锐兵力,老夫还要仰仗公主庇佑方能得以保全,又怎敢威胁公主?”

    “你知道了。”这番话从袁横嘴里说出来十分有震撼性,紫陌震惊之后很快地平静下来,目光凌厉地看着面前的狡黠老人:“此事并未昭告天下,当日也只有我和父皇在场,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夫与那公主令颇有渊源,公主不知,公主令正是当年老夫亲手打造的。而且……”袁横顿了顿道:“知晓此事的,并不只有老夫一人。”

    紫陌眼神更冷:“你告诉姜训了?所以他才会这样着急要立我为后,好得到我手中的这三成兵力助他坐拥天下。”

    袁横摇头,道:“公主何必这样武断,新皇也是对公主有情的,此前老夫代公主收着的那只钗是新皇母后的心爱之物,以此定情可见陛下早已情根深种,老夫不过是成人之美,公主又何必如此忧心?”

    成人之美,你以为你世纪佳缘征婚的!紫陌在心里狠狠唾弃这个老狐狸耍个手段都要找个高尚理由,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撮合他们似得。

    “袁总管,你此前为承轩献计争皇位,此番又用本公主来讨好新皇,如此两头忙和,本公主忍不住要劝你一句:这天下容不得两全其美,总管可要小心不要到头来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紫陌皮笑肉不笑地嘲讽他的世故,能占点嘴上便宜也算便宜。

    “公主良言老夫铭记于心,也请公主能冷静想想老夫今日所言,老夫告辞。”

    顾城正在房中摆着一局棋自己跟自己对弈,公主的棋艺实在难等大雅之堂,放眼望去府中能与他对上几局的便只有修远了,如今修远被姜戎扣在王府中,没了下棋的对手,顾城大部心思便放在了新的对手上。

    依照莫歌近日所报,一切都尚在他的掌控之中,所有事都在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不紧不慢的发展着,可眼前有一人却是不得不防的。

    顾城捻起一枚白子,想起白日里袁横说得那些话,不由得微微一笑。

    袁横果然是身经百战,终于查了点真东西出来,可知道再多又如何,顾城并不在乎袁横的警告,只笑他一把年纪却还是会看错人。如今袁横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还要费心思来盯着他,捏着手中所谓的弱点来警告他不要做小动作,却也不知道累。

    袁横放权于他,其中更包括最至关重要的司卫一项,无非是想推他上高位,位高权重,府中必定会有许多人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般人多眼杂,但凡他有异样举动,都不容易再像之前那般轻易遮掩下来,身无琐事一身轻的袁横也就更能容易抓住他的把柄。

    敌明我暗确实是致胜之道,可惜他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他顾城不是修远,又怎会被他随意拿捏。即使最后袁横鱼死网破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告诉旁人来打击他,他也是有法子保全自身能全身而退的,又怎么会怕他的所谓威胁?这个袁横,明明是个聪明人,有时候却也会天真的可笑。

    在顾城来看布局和下棋一样,最大的乐趣不是隐藏自身弱点,而是要让对手以为抓住了你的死穴,想要一举歼灭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掉进了精心布好的圈套,进无路,退无门,慢慢地被一点点吃尽兵卒。

    拈着白子的修长手指在略略思忖后落下棋子,虎虎生风,一子尽显杀气,霎时封死了黑子的退路。

    胜败俨然可分,顾城扫了一眼棋盘上的死局满意地笑,这才是他要的结果,所有的事也必定会是这个结果。

    “公主露夜而来,可是又睡不着?”顾城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盘上的棋子,背对着来人悠然问道,心中愈发淡然若水。

第四十四章 云深不知

    紫陌特意放轻的脚步一顿,见隐声失败便恢复了平时的步伐,跪坐在顾城对面,皱眉抱怨道:“你们练武之人真是讨厌,一点儿动静都逃不过。”

    顾城抿嘴笑,静候着她接下来该有的质问。

    袁横也好,秦轲也罢,他们应该已经告诉了她许多东西,顾城安然等待着疾风骤雨来临的时刻已经许久了,然而却一直没有等到。

    这样的对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有质疑,没有盘问,也没愤怒,在她淡然无波的谈笑中,他精心准备的解释就像一个笑话,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紫陌自顾自的说着一些小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不关心一样。她精心掩饰,顾城便配合着她来,放松了心噙着一抹笑在嘴边静静听着,看着那柔润的红唇不由想起湖心亭宴饮那一日的事来,唇边的笑意更甚。

    对坐闲话,紫陌也不由想起那一日飞雪飘扬的湖心亭,心中颇有些感慨:那样的日子恐怕以后不容易再有了。

    自从那日邀楚尘桓来府上聚饮她醉酒失态,再醒来时便一直忙着应对频发的事端,有时她回忆那日湖心亭上的欢饮场景,脑海里总有顾城身披月白色裘袍从游廊那头携雪而来的画面,至于往后他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就全都记不清了。

    细细想来顾城那日确实穿得一身月白色的裘袍,可他什么时候又去了游廊被她看见了呢?紫陌每每想起就百思不得其解。

    顾城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也没想到她会有酒壮怂人胆,酒醒不认账的坏毛病,只以为在那般亲密的举动后她还能这样对他谈笑自若,不过是女儿家故作镇定的遮掩而已,不由唇边笑意更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紫陌只觉得他笑得古怪,可又不知道是哪里古怪了,直觉顾城的笑似乎比平时温柔了许多,也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只是难得还有这样好的气氛,她一扫数日来的忧虑,心情颇佳对顾城道:“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的,我明日想出府去一趟云谷找司徒净天,你随我一同去吧,顺便也让他看看你的病势如何了。”

    “公主想找司徒净天,让秦轲去传他来便可,云谷路偏僻难行,何苦要亲自跑一趟。”

    “人家可是神医怎么能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何况是我有求于人,总要拿出些诚意来的。况且近来一直待在府中,正好借此机会出去透透气,你觉得如何?”

    顾城垂眸思索,点头赞同:“明日我随公主去一趟便是。”

    “那你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让人来叫你,可莫要睡懒觉。”紫陌玩笑道,顾城闻言微微一笑,起身送她,一直走到千竹园那一片竹数旁,顾城站在那里看紫陌走到门口,手搭上门闩,忽而回头对他盈盈一笑,道:“顾城,你这样站着,我看着你觉得就像看一副画一样。”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明明不真实,却很美好。

    紫陌推门走出千竹园,今夜月光极好,她仰头望天上一轮圆月,想起那春江花月夜,船行水声,悠远空旷,最是宁静安逸的时光,只不知是否还能有机会重温一曲?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低调地驶离公主府,巧妙地避开了跟梢的眼线,抄小路去往云谷。

    紫陌微微掀开车帘,此时已经上了山路,马车走得有些颠簸,虽已是初春,山上却还是一副草木枯荣的衰败景象,只在偶然间才能看见一抹新绿,很快便被马车甩在了后面。

    顾城在车内闭目养神,为保险起见这次出行并未用府上的华丽马车,因而并不是十分舒适,紫陌见他脸色有些憔悴,取下挂在车壁的水壶递给他。

    “喝点热水会舒服些,一会儿过了桥便是云谷了。”

    顾城点点头,就着水壶喝了口水后察觉到一丝异样,眉头微微皱起看向紫陌,紫陌只专心看掀起的一角车帘外的风景,并未注意到他。

    司徒净天住在云谷深处,虽是偏僻,却独独盖了不小的一片木屋,足有七八间之多,也不知他是怎么盖起来,此时他正一手拿着药杵,挑眉看着秦轲像扛着一袋面一样扛着顾城进屋,身后跟着公主。

    秦轲扛着人在几个房间轮着转了一圈,二话不说将人放在他的床上。司徒净天皱皱眉跟进来,却也不开口问,只倚在门口等一个解释。

    “上次是你给他治得病,如今他又晕过去了,你该负责到底才是。”紫陌站在床头道,司徒净天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看公主脸色十分坦然,他抬步上前伸手搭上了顾城腕间的脉。

    在他触到顾城手腕的那刻,站在他身后的秦轲突然出手,速度极快地点了他的穴道,司徒净天试了试自己还能说话,眼神瞥向公主,却并不惊慌:“公主此举何意?”

    紫陌笑了笑,道:“莫要惊慌,一个时辰之后穴道自会解开。我这次不是空手来的,一会儿会有马车送来日常用品,衣服粮食,另有三株百年人参,算是我对你的谢礼,劳烦先生好好照顾他。”

    司徒净天不语,只见公主向后退了一步,十分庄重地躬身向他拜了三拜,眼里这才透出了几分惊讶。

    “拜托了。”紫陌说完深深望了一眼昏睡的顾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转身而去,直到离开也再也没回头望一眼。

    随后而来的三辆马车载来了紫陌所说的东西,赶车的都不是公主府中的人,秦轲指使着车夫将东西卸下搬进屋内,一切安置妥当,紫陌登上车架,四辆马车先后驶出云谷。

    紫陌所乘的马车过桥后便停在了一边,等其它三辆车纷纷下山离开后,秦轲从车上跳下,拨开一旁丛生的杂草,便露出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

    秦轲将洞里的东西悉数取出,放在桥中央处。紫陌向后紧跑了几步离得远一些,伸手捂住耳朵,秦轲见状掏出火石,点燃引子后飞身躲开。

    轰隆的爆炸声中,通往云谷唯一的石桥被炸得粉碎,巨大的石块纷纷向下坠落在湍急的河水中,激起一层层高高的水浪,轰隆有声,或是沉入河底,或是随着河水向下游去。

    轰响声尽消,紫陌放下掩住双耳的手,向前走站在崖旁,遥遥看另一侧的云谷。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切断唯一的通路后,这里就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司徒净天在公主走后没多久便冲开了穴道,查探了一下顾城的情形不过是人力所为,心下一松便听到一声轰鸣,他瞥了一眼依旧昏睡的顾城,走出屋外飞身到屋顶上眺望,只见腾起的云烟,是有人炸了通往云谷的路。

    不用想他便知道那个人是谁,从屋顶落下饶有兴趣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翻看了一下这一屋子的储备。女人的心思果然细腻,这些东西堆满了他整整三间屋子,足够衣食无忧在谷中生存半年有余,此外还有书卷,棋盘,笔墨砚台和大量的绢帛,比他料想的还要齐全。

    司徒净天习惯性地摸摸下巴,突然愉悦地笑起来:不知那个人醒来后看到这些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真是有点迫不及待呢。

第四十五章 一寸心魔

    紫陌回到府中还来不及换下衣服,便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有要事通传,来人紫陌也算熟悉,是姜戎府上常来传信的那个,说是王爷请公主到府上一叙。紫陌干脆地应承下来,打发他出去等着,心不在焉地换了一身衣服才动身。

    姜戎的新府她还是第一次来,秉承他一贯的奢华风格,规格比起她的公主府也是有过之无不及,不过吸引她眼光的却不是府中精心布局的雕梁画栋,也不是殿内动辄万金的陈设,而是正跪在殿前的一个人。

    正午虽然日头大,却起了风吹得人受不了,偏那人又衣衫单薄,跪在铺着沁凉石板的地上不住地瑟瑟发抖。

    紫陌只看着那背影便猜到几分,为了证实猜测她走上前去正面着打量了一眼,果然如她猜想一样,遂垂眸道:“永清郡主,别来无恙。”

    “贱人。”永清的嘴角尽裂,脸上浮肿淤青未消,看样子早就被用过刑了,却傲慢嚣张依旧,身体上的折磨更让她生出了几分视死如归勇气,眼里恨意灼灼地望着紫陌,俨然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我若死了,必定会化为厉鬼缠着你,让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宁,贱人!”

    强弩之末,她所剩的也唯有这些无关痛痒的诅咒,想来若真有冤魂作祟,她又怎可能嚣张跋扈这么久。

    紫陌听着她的恶毒诅咒却并不恼火,反而有些可惜她死到临头还不长记性。这女人虽然嚣张,却实在不够聪明,她口出狂言故意激怒姜戎无非是求速死,却不知物极必反,她越是这样,姜戎就越不会轻易让她死,反而会让她生不如死。

    果然,坐在殿上的姜戎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消了一半,不悦地向身侧人比了个手势,那人便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永清郡主走去,边走边从袖中掏出一块约三寸宽的木板,走到她身侧伸手拽住永清的头发逼她抬起头来,另一只手一扬,一板子打在她那张不停咒骂的嘴上,瞬间牙齿碎落鲜血淋漓。

    紫陌别开眼,不再看那血淋漓的场面,抬步走向殿中的姜戎,问道:“她怎么在这?”

    “她先前密谋刺杀阿姐,如今事情查清楚,我便将她捉来了,阿姐看该如何发落?”姜戎本想将人送到公主府上,又想起阿姐见不得杀生,便留下人在府中,只等阿姐发落,他代劳便是。

    原来那日于公主府前刺杀的杀手是她派来的,秦轲派出了顾城的嫌疑后便投身到顾城的其他事上去了,这件事便一直被撂在一边没有深究,没想到姜戎一直在这揪着不放,结果就把永清郡主给连根揪出来了。

    九江王意图谋求皇位,事败自杀而死,永清如今早已是无根野草,姜戎只要动一动手指,她就会死无全尸。

    紫陌在他身侧落座,环顾一周道:“修远何在,叫他来吧。”

    修远听闻姜戎要传他去,心中一片平静,让通传的人在外面稍等,他独自进房中,从花瓶中取出藏匿的一只兰花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来,从容地含入口中咽下。

    剧毒的毒药,两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这是他在来之前就做好的准备。

    “何公子还要快些,不然长公主殿下可要等急了。”门口等候的人见他走出来,笑意盈盈道。

    修远脚下一滞,“是公主来了?”

    “正是。”那人刚一答完,就见素日里淡然自若的何公子不知怎么突然加快了步子,一晃神的功夫已经走到门口了,忙小跑跟上,心中纳闷不已。

    青衣公子从门外翩翩而来,紫陌一眼便认识来人是多日不见的修远。此刻见他步态从容,神色尚好,身形虽有几分清减却并无大碍,看来姜戎并无苛待于他。

    “阿姐的人,我自然不会怠慢,何况他确实是个人才,为着我做了不少事,他日我夺回皇位,定要封个官位给他才是。”姜戎在紫陌身旁道。

    紫陌先是一笑,转头看着姜戎和颜悦色道:“天下人才何其多,修远不过有几分聪明,算不得大智之士,他日你一朝登临,身边比他出色的人定然许多,皆可委以重任。届时还是让他回我公主府,做个管财记账的差事也就罢了。”

    姜戎也笑道:“阿姐这般说了,承轩也不会夺阿姐所好,也罢,等此事一过,我便送他回府上陪伴阿姐可好?”

    紫陌点头,听姜戎应允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对来人道:“修远,那日我答应过你,如今时机到了,这个女人便交给你,要杀要剐你自便吧。”

    修远方才来时便听说了永清郡主刺杀公主被查的事,心中隐隐有几分感觉,来时见公主坐在殿上,心中已是明了。

    永清郡主的嘴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再不能开口说话,只呜呜咽咽地发出一些声响,见他来了一双眼瞪得老大,好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修远站在她近处,抬眼望她凄惨如鬼的模样,又看向公主,公主也只是朝他笑笑,并未再说话。

    修远却敏锐地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担忧。

    在这之前的许多岁月里,修远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方法杀死永清,只觉得只有她痛苦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一雪前耻让月蓉在九泉之下瞑目。

    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理智的樊笼被得偿所愿的喜悦冲破,魔便操控了心神。见到永清的那一刻,修远眼中风云涌动,可那汹涌的魔意在触到紫陌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挣扎后掺上了几分犹豫。

    她不想他泯灭人性,修远从她的眼里读懂了这些。

    读懂了她的担忧,一直在他心中郁结的滔天仇恨在那一刻被理智轰然击碎,他看了一眼惊恐地永清,再次看向那个正在努力伪装谈笑自若的女子,看到她捧着茶杯的手细微的颤抖时,心中便打定了主意。

    “下去吧,刑房里有各色刑具八十六套,想让这个女人怎么死,全由你做主了。”姜戎看破紫陌的心思,扭头对修远道,回头含笑看了一眼阿姐,她的神色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姜戎若有所思。

第四十六章 登堂入室

    修远带着永清郡主退下,紫陌强打起精神听姜戎分析最新的情势。

    姜训登基后进行了一系列举措,其中包括征兵和应战东夷,过几日就会派兵到边界处备战,今时今日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紫陌并未提起姜训送来凤冠霞帔的事,只问姜戎是否信任袁横为人,姜戎毫不犹豫地回答:将信将疑。

    “他和阿姐比,你更信哪个?”紫陌状似随口一问。

    姜戎难得的迟疑了一下,紫陌心一顿,他继而笑道:“我自然是信阿姐的,阿姐也不会害我对吧?”

    他片刻的迟疑说明了一切,紫陌原本也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不免有些黯然。

    并肩而坐的两人明明身上流淌着天下至亲的血,此时此刻却也是互相不信任的,却还要亲密无间般的言笑晏晏,这样的局面实在是滑稽又有些莫名的悲哀。

    有人从后殿疾步走出来,到姜戎便与他耳语了几句,紫陌目不斜视地低头品茶,姜戎朝那人示意,来人行了一礼,朗声道:“公主殿下,罪妇永清在香凝阁引火自杀了。”

    当年月蓉用一场大火保留了最后的尊严,几年后永清也用一场大火偿还了自己的罪孽,因果相报,终得轮回,再没有比这更公平的天道。

    “抱歉,毁了你的屋子。”紫陌朝姜戎歉意一笑,后殿的烟渐渐蔓到了前殿,看来火势不小。

    姜戎毫不在乎:“没关系,只要阿姐高兴就好。”

    紫陌对他报以一笑,由衷道:“我很高兴。”

    紫陌从姜戎处回府后对公主府下得第一道令就是关闭大门,谢绝见客。

    如今顾城已经被她隔离在了云谷,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也进不去,最是安全。

    修远偷偷传给她的字条也表明在姜戎府中平安无事,且手上有几件是姜戎交待办的大事,足可见姜戎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的。姜戎既还要用到他,自然就不会伤害他,利益互惠原则总归是不会错的。

    至于楚尘桓……紫陌想起他那副洒脱不羁的样子就忍不住会心的笑,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得生活,也没有人会比他更有智慧去让自己的生活与理想并轨,即使晋邺城如今形势紧张,紫陌也相信他如今的日子必定还是如从前一般逍遥加自在的。

    与她关系最甚的三人看起来都十分妥当,紫陌就安下心地来用自己的一贯的鸵鸟心态去处理问题,规避风险最佳的方法就是远离风险,如今她打定了主意要把府底给蹲穿,管他谁来一概不见。

    佩兰对她的态度很是不解,问她:“公主既然不想让太子登基,为何不帮着河间王呢,论起血缘亲疏,他才是与公主最亲的人呢。”

    紫陌闻言笑了,有些无奈道:“若河间王能有太子三分气度,我也不必辛苦在这躲着,可惜他注定做不了好皇帝,我又何必要助纣为虐,害了这天下苍生。”

    姜戎即便得胜登上皇位,依照他的性子和暴虐手段只怕很快就会被人推翻;如若他在夺位中失利,姜训必定不会饶了他。可他偏偏看不透这样的命运非要一意孤行,紫陌所能做的,无非是等姜戎命运到来的这天,能挽救他一条性命,毕竟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紫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死,或是被废弃走投无路。

    姜戎的命运无非如此,那么她自己的命运呢?

    紫陌回来时袁横并不在府中,听下人们说是出去办事了,紫陌在心底冷哼,这老头恐怕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早儿投奔姜戎或者姜训去了,他走了她正好乐得自在,赶紧让人把门关了,吩咐谁也不许放进来。

    可惜紫陌还是太天真,忘记了大门能挡住的是圣人君子,而小人们通常是不走门的,武功高强的小人自然更视之为无物,再嚣张一点的更是堂而皇之的翻墙入府,飘飘然落在紫陌眼前。

    当时紫陌正在喝一碗红枣桂圆米粥,见此景差点被一个桂圆呛死,姜训好心地上前为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一边轻抚后背为她顺气。

    眼里泛着泪花,却挡不住紫陌传达出的赤裸裸的鄙视,姜训也毫不在意,不请自坐地坐在紫陌对面,凝视着她半晌,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这问题问得实在有难度,难度系数就好比“为什么你喜欢我”是一样的,通常人们会说列举出的理由越多,就越代表不是真心喜欢,由此倒推之,便是眼前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

    紫陌很果断道:“不知道,总之就是不想。”

    姜训似乎也十分意外她的坦白,看着她想了想,语气突然变得缓和,道:“是担心公主令吗?你放心,我与姜戎之事不会牵扯你进来,那三支军队你自己留着便是,我也不会告诉姜戎,何况我想娶你也不是因为这些。”

    他这一解释紫陌的心就更揪着了,可别这样,她宁愿他是为了公主令才想娶她的,拜托千万不要再扯进来更复杂的事了。

    “紫陌,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当年你下嫁我无力阻拦,如今我不想再错过了。”姜训含情脉脉道,看着紫陌的眼神也变得深邃。

    明明是情意绵绵的话,紫陌听得一个激灵,差点从锦垫上跳起来,加之姜训温柔如水的目光,紫陌越发觉得眼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她镇定自若地拿起茶壶为姜训斟茶,试了试杯侧自言自语道:“茶凉了,我让婢女重新送一壶热茶进来吧,佩兰……佩兰?”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紫陌心中微惊,扭头看向姜训。

    姜训一派谦谦君子的良善模样,就好像刚刚从窗口跳进来的不是他一样,面对紫陌的疑惑他解释道:“我现在不渴,你那侍女现在无碍。”

    “姜训,既然只有我们两人,我想有些话不妨摊开了说,也好各自安心。”紫陌看清眼下形势,自知徒劳无益,干脆打开天窗说起亮话。

    姜训闻言颔首,道:“你说。”

第四十七章 一意孤行

    他答应的痛快,紫陌也不拖泥带水。

    在脑中梳理了一番思路,她开口道:“我今日所说无非三点——”

    “其一,公主令确实在我手上,但我并不想以此介入这件事,你做皇帝还是承轩做皇帝,这些全凭你们各自本事,我不想帮其中任何一个人,这一点我说到做到,你大可放心。”

    “其二,你可以和承轩夺皇位,但不能逼我帮你。物极必反,我虽答应不参与,但要把我逼急了,我也就管不了这么多,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们都不不愿意走到这一步,所以各自好自为之。”

    “其三,倘若最终你能坐稳皇位,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是威胁,如果必要我会将这三成兵力全数交出,条件是要放过我和我的人,不得干涉我做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说完了?”姜训问。

    紫陌点头,姜戎毫不犹豫道:“以上三点我都答应你,现在可以谈谈我们的婚事了吗?”

    紫陌叹了口气:“方才不是说过了,不能逼我,你这是逼婚。”

    “你只说不逼你帮我,我已答应你了,如今只是让你做中宫皇后,你只安心当**之首便是,其它事不必你操心。”姜训依然坚持初衷。

    紫陌觉得有些好笑,问他:“我做了你的皇后,你觉得姜戎会如何想?何况你们胜负未定,倘若你这个皇帝最终败了,你的皇后该如何自处呢?”

    姜训十分认真道:“我不会让事情演变到那一步,没有十足把握我也不会送凤冠给你,你只要信我便是,剩下的我自会证明给你看。”

    “那你就去证明,”紫陌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忽而侧头对他道:“莫须有的未来不可靠,你今日所许的可能明日就变成一场空,我不信这些,你最好也不要信。”

    姜训默默,也站起身来,走到紫陌身后站定,抬手握住她娇小的肩膀,双手施力慢慢收紧。

    紫陌瞬间僵直了后背,在他怀里愈发忐忑不安。

    “你会看到的。”姜训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松开她,信步走出门外,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紫陌抬手抚上发间他插上的那支凤钗,烟波一转,从地上捡起方才从姜训袖中掉落的一只手绢,凝视着上面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若有所思。

    屋顶上,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光落在公主发间的金钗上,半晌也悄悄离去,一切在夜色中恢复如初,不曾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与外界的剑拔弩张气势相比,云谷就像个世外桃源,然而住在这其中人的心情却是大大不同的。

    “我如今可真是羡慕你,遇到这么一个貌若天仙又聪颖机敏的奇女子,这样好的女子真是可遇不可求,可惜偏偏是个公主,还马上要成亡国公主,可惜,真是太可惜了,遇人不淑啊……”司徒净天一边捣药一边自言自语的感叹,一脸欠抽的表情。

    顾城不做声,他便又自顾自道:“要说这江宁公主还是有几分手段的,竟然能收了你这个妖孽的心,想必开始是你故意勾引她吧,结果却反被勾引了,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对吧?”

    顾城并不理会他,只专心研究着手里的一卷地形图。

    司徒净天瞥了那图一眼,笑得更欢了:“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这云谷唯一的好处就是遗世独立,毁了那座桥,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出口,我当初选择在这隐居就是看中了这点。除非你一夜之间长出了翅膀飞出去,要不还是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待着,等个一年半载的,肯定就会有人来修桥了。”

    顾城摊了手上的图,听他言罢只是笑了笑,道:“既然你能找到一条路进入云谷,我自然就能找到另一条路出到谷外,这云谷并非遗世独立,只是你遗世独立而已。”

    “随你去,只是等那公主来要人,我可是不管的。”司徒净天说完,十分愉快的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将配好的药扔到顾城身前的桌上。

    “一日两次,吃完这副再过半月我会新开一个方子给你,再连喝一个月身上的毒就彻底解了。”说完便到外间去翻晒得半干的药材,独自嘟囔道:“对自己也这样心狠,该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顾城信步走出木屋外,眺望将云谷团团围绕的崇山峻岭,习惯性地皱眉。

    半个月,最多半个月,如果他不能找到一条新的路离开这里,晋邺城的形势只怕会更加不容乐观,等数以万计的大军杀进城中,无主的军队在城中横行,她的处境又该如何?

    “我劝你别再打那断崖的主意,”顾城闻言回头看,司徒净天正双手环胸斜倚在门框上,闲闲道:“你那三根摔断的肋骨如今还没长好,再掉下来一次,我就只好挖个坑直接把你埋了。”

    “我探过地形,没有比那里更近的路,总要再试一试的。”顾城说话的语气淡然的就像喝杯白水一样简单。

    司徒净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顾城你清醒点,这天下再重要能有命重要?上次你幸运掉在了崖底,倘若你掉进江水里,水势汹汹只怕连俱完整尸骨都剩不下,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样冒险到底是图些什么?”

    “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顾城难得缓和下语气,对这个总爱和他作对的师弟道:“你素爱清闲,便不觉隐居谷中清苦。我半生经营,也不觉自己所做是在冒险,人生一世何其短暂,手里总要有些东西是与众不同的才会觉得值得。”

    “顽固。”司徒净天自知劝不动顾城,转身走回木屋,关上门前顾城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你莫要忘了高处不胜寒,也莫要忘了人是最会朝三暮四的,眼下你所重视的,未必是你明日还想要的,今日你放弃,恐怕是来日掏心挖肺都换不来的,好自为之吧。”

    顾城对着阖上的门若有所思,抬步踏着松软的新草向断崖走去。

    司徒净天在屋里磨磨蹭蹭的翻了一会儿医书,又写了几个方子,抬头看窗外时已是夜色浓重。

    仿佛一直没有听见门声。

    司徒净天放下笔取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地往顾城素日里住得那间去。

    床上整洁如新,被褥也未曾被翻动过,看来人一直没回来。

    低声咒骂了几句,司徒净天取了几只装外伤止血药粉的瓶子和一瓶续命丹急急忙忙地向断崖处跑去。

    怪石嶙峋,荒草丛生,配上江水汹涌的背景声,夜晚的断崖阴森恐怖让人不敢兀自接近。司徒净天踩着脚下不平的土地在崖底慢慢走,取下树枝上的一块白色衣料仔细辨认,心顿时沉了一半,又往前走了一段,从地上捡到了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借着火把司徒净天认出了这件雪绸的衣料,正是顾城今日穿得那件,又见衣服下的石头上几道凌乱的血迹,顿时皱紧了眉头。

    江水汹涌,带着能摧毁一切的气势向下游而去,司徒净天试着向下游走了走,最终被横亘的山势阻断了去路,举着火把站在江边凝视着江水,若有所思,俊秀的脸隐在山谷寒凉地夜色中,难辨神色。

第四十八章 别有洞天

    紫陌被软禁在了公主府中,虽说她先前也是不打算出门,可如今这情形,只怕是想出门也出不去了。

    公主府如今固若金汤,秦轲这贴身护卫留着也没什么用,姜训便找借口将他召回宫中述职,理所应当地调开了紫陌身边最后一个武功高强的隐患。

    紫陌眼下的处境水深火热,北江的处境也十分危急。

    姜训的军队在边境与东夷打得难分难舍,正是胜负未分之际,东夷边境突然多出了十万大军,以绝对压倒的姿态将姜训的军队逼得节节败退,短短半月就被攻下二十三座城池,直逼着都城晋邺而来。

    内忧外患齐来,一夜间风云涌动,城中人心惶惶,有不少百姓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逃难到别处去了,从前繁荣的晋邺城如今到处皆是混乱景象,似乎马上就要被攻克一般。

    姜训不愧是做了二十几年太子的人,一朝登临依旧有条不紊,指挥着手中剩余的兵力抵抗东夷军队来袭,最让紫陌佩服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遵守约定,当真没打她手中军队的主意,只是那抵抗越来越吃力,紫陌听着消息也越来越揪心。

    这般危急的情况,姜戎依旧按兵不动,姜训的军队与东夷厮杀损失惨重,他却还闲居府中歌舞升平,安心的做他的逍遥王爷,不知内里打得是怎样一副如意算盘。

    形势紧迫之际,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公主府的街角,车帘两边缀着的白玉铃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行至公主府大门前,不等守卫士兵上前盘问,马车上的人就掀开车帘自行下来。

    “见过楚公子。”守卫公主府的都是姜训的心腹,头领自然认得这位在北江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十分客气的上前打招呼。

    楚尘桓神色安然如故,俊美的脸上仍是一贯的笑意,道:“我有事来见公主,劳烦放行。”

    “楚公子,陛下有令,如今外人一律不得进入公主府,公子还是请回吧。”

    楚尘桓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绢帛,递与他道:“既是不准外人进入,你且看我是外人吗?”

    头领将信将疑地接过绢帛,打开来看,迅速变了脸色,仔细地将上面的印与自己手中的一份圣旨对照后,迅速将绢帛还给了楚尘桓。

    “楚公子,方才得罪了。”头领恭敬对楚尘桓道,继而沉声吩咐手下:“开门放行。”

    楚尘桓回到马车上,华丽车架堂而皇之的驶入公主府。

    紫陌正在曲苑风荷边喂鱼,听见脚步声循声望去,但见一锦衣公子信步从容而来,看清来人后心中更是惊喜交加,已是喊出口来:“楚兄?!”

    楚尘桓风流无减,只是从前总是透着慵懒的漂亮眼睛里在看向她是透出几分担忧,两人在池边设的锦垫上落座,紫陌迫不及待的询问了眼下局势如何。

    楚尘桓据实相告,眼下东夷大军已到了江宁,马上就会兵临城下,新皇应对不及,而坐拥八万大军的河间王却未有施以援手的表现。

    当被问道他是如何通过森严的禁卫进入府中时,楚尘桓将袖中的绢帛给紫陌看,道:“这是你父皇临终前让人送到我府上的密旨,先皇宣我为驸马,无非是想让我在这样的时候能护你避难,幸而有它,我今日才能进到府中来。”

    紫陌歉意对楚尘桓道:“实在对不住,还是将你牵连进来了。”

    “何必如此说,即使没有这道密旨,以你今日之况我也是断不能袖手旁观的,只想问公主如今作何打算?”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对着楚尘桓紫陌向来言无不尽,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昔日我答应过父皇要保住北江江山,如今我想将公主令交给姜训,让他调兵对抗东夷军队。然而此举一出,承轩必定会记恨我,与其留在这里看他们相互厮杀,不如早些全身而退,还能过几天逍遥日子。”

    天下之变已生,她一直记得当日那盲眼老者在她手心里写下的字:离。

    只有离开这一切,才能真的得到些许安宁,保全这些身边之人。

    她言语间去意已决,楚尘桓有些震惊她的果断决绝,“你这样说,是不想做公主了?”

    紫陌坚定回答道:“正是。”

    楚尘桓恢复平静,没有再多问什么便十分利落的答应道:“好,既然你已做出选择,那就从现在开始做打算,将想要带走的东西统统准备妥当,三日后我会再来找你。”

    “且等一下,”紫陌略有些担忧,道:“修远还在河间王府,我怕我一走了之会对他不利。”

    “这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将他带出来,届时你们一同走便是。”

    楚尘桓说到做到,三日后他果然如约前来,守门的侍卫见是他,连阻拦都没有便放他的车入府。

    车里除了楚尘桓和他的侍从,还隐了一个人在车底,那人功夫了得,车架入府后他很快便寻了空子从车底飞出隐入了别处,待到楚尘桓走到公主內苑时,他也已经悄悄的翻过了內苑的院墙,直奔公主的卧房而去。

    紫陌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吓了一大跳,向后退退刚想喊人,楚尘桓紧随其后走进来,低声道:“莫慌,是我带来的人。”

    紫陌见是他才放下心来,走上前问道:“东西我已经打点妥当,除了这些我还要带走我的侍女,只是不知楚兄打算怎样出去?”

    楚尘桓笑道:“当日我说公主若找不到路或者忘记了什么,大可来问我,如今看来公主已是浑忘了。”

    紫陌不明他话中意思,但见楚尘桓信步向她卧房里而去,紫陌忙起身跟上,只见楚尘桓将床头的一只雕花木柜向里推了一格,继而抽手缓缓转动床中心那只凤凰花雕的底座,在细微的异样声响后,紫陌惊讶的看见床里侧靠着的墙上凸出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砖石。

    楚尘桓取下腰间的佩玉,将玉佩翻过来嵌入砖石下方一块十分不起眼的凹槽中,只听墙里一阵隆隆的机括声响,那块凸出的砖石渐渐向里面收缩,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这间卧房里,竟然藏着一个这样隐秘的密道。

第四十九章 挑拨离间

    这间卧房里,竟然藏着一个这样隐秘的密道。

    “莫怕,跟着我走,不会有危险。”楚尘桓出言道,率先进入洞口。

    紫陌点点头,也依楚尘桓那样爬进洞口,楚尘桓从墙上取下一只火把,用火石点亮,瞬间照亮了整个密道。

    密道修建的竟十分细致,不像是匆忙赶制的,一砖一石罗列的十分平整,地上也没有一寸积土,干干净净就像是精心修建完又打扫过的一样。

    “那二位不和我们一起吗?”紫陌见楚尘桓在墙上摸索了一阵,转动了什么东西,通向卧房的出口便缓缓合上了。

    “他们要扮作我的样子出府,我带你们出密道。”楚尘桓道,看见两个女孩子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忍俊不禁道:“不必惊慌,这里面没有机关的。”

    佩兰松了口气,紧了紧背上背着的包袱,这包袱里装着的可是她们全部的身家性命,公主说有了这些东西可以三世不愁吃穿,做一个幸福的米虫,虽然她不明白公主为什么愿意放弃高贵的出身去像一只虫子一样生活,但反念想想一只白胖胖的虫子在米里随心所欲打滚的惬意场景,佩兰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公主,奴婢将装着公主令的锦盒和信一并放在寝房的桌上了。”佩兰轻声对紫陌道。

    公主莫名消失府中,姜训肯定会派人上下严查,届时看到公主令便会明白她的意思吧,姜训答应过来日夺下皇位会饶恕她所要保全的人,她便在信中要求务必不杀姜戎,即使废了皇室身份做一届贫民,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楚尘桓持着火把在前面带路,紫陌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深深凝望着那面合上的墙。

    厚厚的墙壁挡住了视线,也从此隔断了她与公主府的联系,荣华富贵权势谋划皆抛在身后,自此她便真正自由了。

    不必黯然,也无须怀念。

    姜戎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渐近也未睁眼,懒洋洋道:“你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来人停下步子,站在与他两步之隔处,道:“东夷大军在晋邺城外三里扎营,最迟明日便要攻入城中了。”

    “我知道,”姜戎懒懒地应了一声,微微睁眼瞥了那人一眼,漫不经心的笑,“你日前说我阿姐快要嫁给姜训,如今这情势,要怎么办喜事,恩?”

    “大婚无外乎是个形式,皇后封号也只消昭告天下便是,重要的是新皇已经拿到了公主令,眼下来看先过了这一关再办喜事也为时不晚。”

    “你胡说!”姜戎将手中把玩的月光杯狠狠掷出去摔得粉碎,须臾间周身杀气毕现,“阿姐有公主令也一定会给我的,怎会给姜训那逆贼,你口出狂言离间我们姐弟,不怕我将你千刀万剐么!”

    姜戎恼羞成怒,袁横却是笑了,道:“殿下莫急着杀老夫,先去公主府上看看再来治罪也不迟。”

    姜戎朝他冷哼一声,叫人来更衣,骑上爱马绝飞,姜戎居高临下地对袁横道:“我若发现你所言有虚,定不会轻纵。”言罢策马飞奔出府。

    因公主失踪,公主府已经解了禁令,姜戎的马长驱直入,直达漪澜阁门前才翻身下马。推门入内,几个女婢还在院中打扫,见来人皆惊慌下跪行礼,姜戎并不理会只疾步向公主的卧房去。

    卧房里依旧维持原样,榻上案几上的那只珊瑚还是他赠的,旁边还对放着两只茶杯,仿佛刚刚还有人在这对坐品茶。

    如今旧物仍在,消失的唯有阿姐。

    阿姐,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是你的亲弟弟啊……

    姜戎心中汹涌怒火滔天燃起,一种被抛弃和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发狂将桌子一脚踢碎,又是狂叫又是摔打,府中侍卫应声而来,却只是站在门口守望,谁也不敢上前去拦住已经半疯的河间王。

    院中一阵嘶鸣,砸红了眼的姜戎推倒木架的手突然顿住,继而仰头大笑了一声,反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朝院外走去。

    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寒光,那光太过耀眼,绝飞不安地在院中走来走去,姜戎上前去抬手顺了顺它的鬃毛,绝飞这才安定下来,驯服地垂下头,任由他抚摸。

    手起剑落,那动作太过干脆利落,众人只来及看到马颈间插着一只剑,深深没入只留剑柄还露在外面,却是一剑封喉的狠毒下手。血一下子从割断的动脉中喷出来,溅红了姜戎半个身子,绝飞庞大的身体“轰”一声倒在院里,一双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地看着它的主人。

    阿姐,你既如此绝情,休要怪我。

    院中人眼见这血腥的一幕,骇得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只眼睁睁地看着河间王斩杀爱马后将剑扔在地上,一言未发扬长而去。

    顾城一路风尘从云谷赶回来,一走近公主府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紧闭数月谢客的大门竟然开了一半,那门开的弧度透露出一丝仓皇来,似乎是有人执意地闯入了其中,连在门口守卫许久地侍卫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他思索片刻,闪身到后门,飞身越过高强进到府里,借着一路山石草木的遮掩到了漪澜阁,新手掷出两颗石子打在门口栽着红梅的花盆上,引开了守卫的注意,悄悄地潜入漪澜阁的院中,隐藏在一处十分隐秘的角落里,正巧目睹了姜戎杀死爱马的场景。

    姜戎走后院中的人也纷纷散去,顾城无声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走进厢房中,流目环顾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果然走了。

    顾城默默地在房中立了一会儿,听见院中有陌生脚步声传来,翩然隐去踪迹。

    紫陌此时正在一处院落里与楚尘桓饮茶,修远扶着门从房内走出来,莫名地环视了陌生的院子一圈,待看到院角树下对坐的两人时,脸上的疑惑化作了惊喜。

    “公主,楚公子,你们怎么会在,这又是哪?”修远疑惑,若不是方才走急了腿狠狠在门上碰了一下,他都要以为这是在做梦。

    紫陌招呼他来坐下,边斟茶边解释道:“这还是在晋邺城,只不过是一个旁人绝找不到的院落,我是楚公子带来的,你也是。”

    “因怕节外生枝,便用了些迷药,何公子不要见怪。”楚尘桓以茶代酒敬了修远一杯算作赔罪,紫陌在一旁看着这两个文人雅士你来我往得礼数周全,不禁抿唇一笑。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惬意时光,草长莺飞,万物复苏,重归自由。那之后的许多年,紫陌回顾记忆深处的一些珍贵画面,这一幕也在其中。时光荏苒,十年一瞬,这之后经历了许多事,有悲伤有感动,然而深埋记忆中那种对坐天黑安宁静雅的感觉却再也体会不到了。

第五十章 莫过放手

    紫陌所居的院子院子位于一个郭姓大家的府邸,郭家在这里住了二十年有余,也算小有名气的商贾之家,却从未有人知道这府中的主人郭老爷只不过是楚尘桓手下一个分支的掌柜,紫陌虽是住在府邸,却是与他们隔开的,也不知这里的格局是怎样的,官兵在城中搜了数日,连连造访了这座府邸四次,却从来没有搜到过紫陌的处所。

    如今她和修远住在这里,竟然有点隐居的味道,紫陌玩笑说所谓大隐隐于市所说的应该就是这般情境。

    “我如今不是公主了,无拘无束倒也自在,只后悔连累了你,你以后的打算如何?”紫陌问修远道。

    “我不知道,”修远放下手中书简,思考着紫陌的问题眼里带上了几分迷惘,对紫陌坦然道:“我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会是那样的生活,如今境地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倒是我从未料想过的。”

    紫陌却笑道:“照我看来,人生不必多么条条框框的规划,随心所欲便是。譬如我,等北江局势安定下来,我便要去过一把游山玩水的逍遥生活,走山串林,抑或泛舟湖上,对月放歌,岂不乐乎?你若无自己打算,不如先跟我走,我们结伴游遍这北江河山,你看如何?”

    携手比肩,结伴同游,原来是这么让人心驰神往的动人字眼。听紫陌神采飞扬的讲述自己日后的种种打算,修远遥想着这些场面,素来平淡的心中渐渐涌动起一阵莫名的冲动。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未来的渴望。

    修远一直知道她的心里装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奇妙世界,那里有他不曾领略过的风景,亦有着他求之不得的向往。

    何家的衰败让他失去的不仅是地位和自由,还有心中对一切美好的追求和幻想,以及对自己的期许。紫陌的出现却让他找回了自己,或许这一次她真的会带着他走上不一样的路途,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

    思及此修远竟然感觉心中热血沸腾,那热度冲散了他一贯的冷静淡漠,他像着了魔一般脱口而出:“好,我们就结伴而行,走遍这大好河山。”说完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能与她携手并肩,同看一世繁华,余生如此,复又何求?

    紫陌听到他的应允唇边扬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分明眉眼美如新月,却有着太阳般的光芒,令人炫目。

    这一幕留给修远的印象很深,直到许多年后他再回想起来,脑海中浮现的还是与当时同样的感叹:倾国又倾城。

    晋邺城外三里,东夷军营整齐驻扎在此。

    一个白点出现在夜色里,营中守卫的兵敏锐地察觉到,悄悄张开弓搭箭欲射,白点忽而转了个方向,卫兵认出那是传信的鸽子,便放下弓箭任它盘旋了一圈后一头钻进主帅的营帐中。

    莫歌从鸽子脚上取下信卷,看见上面那个特殊的标记脸色变了变,拿着简信向内帐走去。

    内帐的空间不算大,简单的陈列着一张床和一只案几,此刻案几上点着一盏灯,一个人正坐在案侧执笔写些什么,时而行云流水时而停笔沉思一番,这样写写停停地已经整整一天。

    莫歌知道他此刻正在做紧密的部署安排,便默声站在一侧等候。正奋笔疾书的人手下突然一顿,忙用秀美的手掩住口剧烈咳嗽起来,莫歌大惊忙疾步上前,单膝跪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边从袖中的白瓷瓶里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喂进他口里,又倒了一杯水给他喂下助药丸下咽。

    “公子近日咳得越来越厉害,还是让属下去接司徒先生来为公子诊治吧。”

    药丸很快发挥了作用,压住了喉头那阵咳嗽,顾城的脸色恢复了些,抬手阻止莫歌,“云谷地势太过险要,我也是碰巧才走出来的,你不要以身犯险,我静养就可。”

    “可是……”

    顾城递出一张帛给莫歌,上面是他照回忆写下来的司徒净天为他开的调养药方,当时也只是大概扫了几眼,有两位药记不分明,他便试着自己加了两味药,功效也是差不多的。

    莫歌咽下喉头的话,接过药方来准备让军中的医士照方配药,想起方才收到的简信,便一并交给了公子。

    “是长公主府上来的。”莫歌恭声道。

    顾城嗯了一声接过信卷,莫歌退出内帐,顾城打开来看了一眼后将信卷放在烛火上烧掉,从锦垫上起身在帐中来回走动。

    顾城看过帛条,负手于背后踱步,走了两圈回神到案上提笔,略微思索写了一封简讯,用蜡封好后塞进鸽子腿上的信筒里,走到营帐门口放飞。

    “监视楚尘桓。”

    放完信鸽,他信步踱回内帐,云淡风轻的脸上是了然一切的神情。除了楚尘桓再不会有人能这般神通广广大的将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且依他的判断,他们如今一定是藏在晋邺城中的某处,恐怕要等局势安定下来后才可能离开。

    很快便会有更多的东夷军队涌入北江,混战之际局势只会更加危险,一定要在这之前找到她才是。

    顾城想着,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开春以来北江一直天气晴朗无云,也不曾有雨雪阻滞,按一贯行军速度,东夷军队如今应该已经平安到达平水关外才是,怎么会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楚尘桓一回府,便有下人告知:有贵客来。

    他心思一动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待他看清厅中正襟危坐的正是自己猜到的那个,不由从容一笑。

    “姜兄别来无恙。”他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十分自然的打招呼,姜训闻言眉头一皱,挥退了欲上前训斥楚尘桓无礼的宫人。

    两厢对坐,中间一壶热茶热气袅袅,两人一个平淡自若,一个面沉如水,半晌姜训先开了口。

    “她在哪?”

    “公主很好。”

    答非所问,姜训的语气变得有些不悦,又重复了一遍:“她在哪?”

    楚尘桓漫不经心一笑,抬手优雅地倒茶,并未在意他的语气和问话。

    “大胆!陛下问你话还不速速回答!”那宫人终于能跳出来为自己主子立威,趾高气扬指责楚尘桓的无礼,可他偏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兀自品茶,那宫人脸挂不住了,脸色剧变正想再言,被姜训喝止,让他退出厅外等候。

    一封密旨让楚尘桓以理所应当的姿态站在紫陌身旁,站在了与他对立的那面,面对曾经好友,姜训不免怅然。

    “你从前从不管这些闲事的。”

    “你从前也不会对与皇位无关紧要的人这般穷追不舍。”

    “她是皇室中人,是北江的长公主,怎能说与皇位无关?”

    “公主令已经交出,她也自愿放弃公主尊荣,若她如今只有一个身份,也只是我楚尘桓的夫人而已,其它的什么都不是。作为他的夫君,她不想做的事,不想见的人,我都会尽力帮她避开,对谁都不例外。”楚尘桓语气悠哉,言语间却是寸步不让的犀利。

    楚尘桓理所应当的反驳让姜训默然无语,楚尘桓的意思他明白:这一切是紫陌心甘情愿的选择,如若强人所难,只怕会两败俱伤。

    其实在他来之前心里已然明白紫陌所做选择的意义,只是说服不了自己,来走一这趟,只想让自己能彻底死心。

    她离开他设立的屏障,选择躲在楚尘桓身后,想逃离的不仅是晋邺城,还有那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归根到底,她还是想逃离他身边的。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用憧憬说服自己,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他还是有满腹的委屈,多年期许和等待终于成空,姜训静若止水的脸色慢慢浮现出痛苦之色,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哀伤:“楚尘桓,如果你真心喜欢过一个人,还会这样轻易地说出让我放过她的话吗?”

    只有深爱过,才能明白放手时的那种痛,比一箭穿心还要痛上几倍。

    当年为了战功他第一次随大将出征,在战场拼杀上被敌方一箭贯胸,箭头几乎从后背穿透出来,他咬牙折断了箭身,挥剑砍下了迎面而来那人的头颅,剑身反差入土支撑着力竭的身体,脑海里全是出征大典上她恬静的面容,渐渐地他看见龙凤红烛高悬地喜房中,她穿着茜罗红的喜服,半掀盖头对他盈盈一笑,美得动人心魄。

    她一直是他的梦想啊,心甘情愿为了这个梦守护十数年,又怎么能这样豁达地说放下就放下。

    “放过她吧,”楚尘桓的话像一记狠锤,只一下就将他所有的信心和执念轰然击碎,“高处不胜寒,何苦还要拉她作陪。你想给她的,偏是她不想要的,白白害了她。”

第五十一章 繁华尽落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姜训心中顿时酸涩无比,就是知道高处不胜寒,才想要抓住这唯一的一点温暖,将她放在身边再不放开。

    可惜,我以江山为聘,你却避如蛇蝎。

    明明想要给你最好的,偏偏是你不想要的,还有比这更让人沮丧又绝望的事吗?

    可是要放弃一个心心念念的人是多么困难又残忍的事,即使她曾经是偶然插在心上的一根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根刺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有谁能抛弃自己的骨头,放干自己的血,没有了它们又怎么能活下去?

    对坐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夕阳西下,一室光华渐灭,一如有人心中的火焰,熄灭无声。

    暮色落下,姜训脸色惨白的从锦垫上站起来,俊朗的脸上一派灰白惨然,她走了,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大块,如今他所剩的坚持也被楚尘桓一番话击碎了,这空缺就再也补不上了。

    他步态踉跄地走出茶厅,在外等候的宫人忙上前扶住,看见他们自从登基以来就冷静自制的新皇脸上那遮掩不住的浓浓哀伤,惊愕地不知如何是好。

    春寒料峭,楚尘桓静心平气地品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清茶,那对主仆离去许久,他仍然能感受到这一室弥留的伤情味道,末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姜训病了,那日从楚尘桓处回来,一回宫便觉得胸闷难忍,他用参汤送服了两颗金丹缓解了不适,到了晚上却又从梦中惊醒,头疼欲裂,御医赶到时他正伏在床上剧咳不止,到后来竟然咳出了血。

    从小伺候他长大的老宫人拿着染血的手绢,忍不住老泪纵横:“陛下,那妖道可真是害苦了您!”

    姜训二十不到时出宫闲游遇见一个道观,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直围了个水泄不通还不够,门前排队等候的人一直排到了街上去。姜训好奇,便向一旁人打听缘由,云观中有一神人,已年过八旬然面相却如四十,在门前围着的便是来向他寻丹问药的人,日日这般,已经持续了数十年。姜训甚以为奇,回宫后就派人悄悄将道人接入宫中闻讯,那道人言自己十六岁时曾经搭救了一个被狼咬伤的道人,伤愈后道人教给他一种炼丹秘方,常年进此丹药可得永葆青春。姜训闻言也开始服食其所炼丹药,如今十年过去了,面貌虽无变化,近年来却总觉得身体虚弱大不如前,如今御医道他底子早已经被掏空了,内虚外显毒入心肺,怕神医出世也无力回天。

    姜训心中一片清明,吩咐左右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只让御医开了几副温补的药压制病情,便重新垂首忙于政务。

    姜戎的府上也罕见的一片清净,他从公主府回来后就下令斩杀了府上所有的歌姬舞姬,如今府上空空落落的,下人们服侍起来更加如履薄冰,殊不知这天什么时候就变了。

    这样诡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了,东夷军队攻城的那天,姜戎正在府中一个人喝酒,听闻姜训的军队正与东夷在城门前厮杀的消息,他难得的笑了,一个时辰后他起身踢开面前的酒壶,信手将酒杯甩在墙上摔碎,眼里露着几分邪气,吩咐左右道:“打开城门。”

    光在城门口打有什么意思,打开城门,看你姜训还能撑多久。

    安插在姜训军中的奸细接到命令速速斩杀了来不及阻拦的人,很快晋邺城的大门便被徐徐打开,外面厮杀正酣的兵士见状以为是皇帝让退入城中防守,待入城后才发现并没有关闭城门的意思,当下议论纷纷,以为皇帝打开城门是因不敌东夷要开城弃降,一时军心大乱,再无心与敌人纠缠,纷纷弃甲逃窜,留下来浴血奋战的也因势单力薄,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姜训的军队瞬间被消去了大半,所剩的唯有驻守皇宫的守卫军,也是他所能调用的保卫北江的最后一道屏障。

    新皇在病床上下了旨意,所有驻守皇宫的守卫军调离抵抗东夷大军,调走守军皇宫就变成了一个孤城,所有的也只是二十个守护他安全的护卫,一旦失守等待他的便只有两条路:受降,或者是死。

    前者绝不可能,后者他赴之从容。

    “殿下,东夷大军快要打入皇宫了。”

    “怎么会这么快?”姜戎的酒瞬间醒了一半,皱眉问道“他的后援没到?”

    “没有后援,公主令是假的!陛下所有的兵都在晋邺城里,如今只剩下皇宫那支,眼看就要被攻破了,而且属下刚刚证实,我们军队中有近三成的人早已被陛下收服,如今他们已经接令离开营地与东夷军交手了!”

    这下另一半酒也醒了,姜戎一咕噜从毯子上爬起来,急声道:“快打开密道本王要出城!传令下去,军队进攻!”

    姜训啊姜训,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倒是我小看你了。姜戎咬牙,快马加鞭向军队驻营而去。

    有了姜戎军队的加入,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发生了变化,东夷大军虽然勇猛,接连大战早已元气大伤,比不得姜戎的军队士气高涨,作战勇猛。军队与皇宫守军两面夹击将东夷军控在城中,一时死伤无数。

    傍晚时分,姜戎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见城中硝烟四起,打着“戎”字的大旗在大半个晋邺城中飞扬,如今这情势,是再也没有姜训的位子了,他这个皇帝总算做到头了。

    姜戎在夜风中微微冷笑,袁横束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回身眺望城外远方漆黑的夜,一脸莫测神情。

    皇宫中。

    姜训甚是平静地听着来人战战兢兢地禀报形势,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他退下。

    “来人,给朕更衣。”

    玄色的龙袍上飞腾着九条金红色龙纹,冠冕朱坠后,他的俊朗的面容更显庄重威严,尊贵无比。

    千秋殿中空无一人,微弱的灯光中,姜训如同登基那日一般缓慢而庄重地一步步走上白玉石阶。

    一路紧紧攥在他手心里的一只荷包,那是紫陌初学针线时制成的,阵脚歪歪斜斜的绣出了一朵荷花图样,后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便负气让人丢了出去,从此就再也不做针线了。

    他在窗外捡到了这只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藏着直到今日,如今也成了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姜训将荷包小心又庄重地放在龙椅一侧皇后的位子上,转身立在高台上,拂袖落座龙椅。

    没有群臣叩拜,没有山呼万岁。

    他挥手向空空如也的大殿,朗声道:“紫陌,这是我给你的江山。”

    大殿空旷的能听见他的回音,无人回应他的话。

    是啊,江山又如何,在她眼里都是不想要的东西。

    千秋殿上灯影幢幢,一缕夜风无言而过,留下满殿的寂静让人心寒。

    姜训安然坐在那里,与一只荷包比肩,直到看尽这世事间的最后一点繁华凋零。

第五十二章 真假令牌

    紫陌在院中焦急地踱步,修远则持剑守着门处,听到门动声立刻不动声色隐在门口,开门走进来的却是楚尘桓。

    紫陌急忙迎上去:“如今局势如何了?我听说东夷大军入城了。”

    楚尘桓点头,“如今河间王的军队也入城了,暂时控制住了东夷,只是新皇元气大伤,所剩的唯有皇宫守军,却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了。”

    紫陌觉得不对劲:“他为何不用公主令调军,难道是故意使诈?”

    楚尘桓面色沉重,缓声道:“恐怕是有心无力,公主,你留下的公主令,是假的。”

    “怎么可能!”紫陌惊呼,从锦垫上跳起来,“除了父皇和我,还有谁知道公主令在我手上,况且……不对,袁横……难道是他,他偷换了公主令?”紫陌脸色一阵青白,猜测道:“是他偷拿去讨好姜戎了?”

    “倘若真如此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北江的江山还是保在了姜氏一族的手中,我只担心的是事情不会这样顺理成章,恐怕还有人在暗中操纵。”楚尘桓难得皱了眉头,近日除了河间王和陛下的人手,又多了一支来路不明的人也在打探公主的下落,看来这晋邺也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了。

    看紫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修远出声道:“先莫要慌,这些还只是猜想而已,且等一等,说不定公主令真在河间王手上,先保证北江江山要紧,其后的也不必我们操心。”

    楚尘桓点头称是,现下盲目惊慌只能乱了自己的阵脚,还是要观望一番才能下定论。

    话已至此,紫陌也只能强压制住心底的忐忑,对二人苦笑道:“但愿如此。”

    东夷军队狼狈撤离晋邺城,河间王军队伤亡不足八千,新皇军队大战中伤亡惨重,剩余皇宫守军归降。

    姜戎一身戎装策马直入皇宫大门,一直奔驰到千秋殿外才翻身下马,踏着白玉石阶走上高台,回身在众目睽睽下坐在了龙椅之上。

    阿姐,我终于坐上了这龙椅,你不能亲眼见见,实在可惜。

    “宫内宫外搜寻废帝姜训和江宁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晋邺城外十里。

    莫歌心情极其复杂地走进主帐中,内帐一盏明灯在案上摇曳,笔墨绢帛皆在,独独不见人影。他心中疑惑,到帐外招来一个巡查的士兵问话,得到的答案令他大惊失色:“公子昨晚便骑马独自离开军营,至今未归。”

    顾城在平水关外三十里处找到在此安营扎寨半月有余的后援大军时,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了,巡查士兵来报有人策马闯营,从马上坠下后昏迷,现正在军医处医治,主将疑惑,详细问了那人的体貌如何,士兵说是一个白衣美少年,主将心中惊疑忙去军医帐中一探究竟,见到了面色苍白正斜倚在床上顾城,心中大骇,忙跪地行礼。

    “末将参见殿下。”

    顾城策马疾行近七日,其间只做了短暂的休息,如今元气消耗极大,从马上坠下后便晕厥了,现在虽是清醒过来,却是如何也下不了床了。

    “邵将军,你为何不带军队疾行去晋邺,却在这平水关外扎营?”

    邵将军闻言莫名,却依旧恭敬回答道:“回殿下,莫将军传令给末将,说是殿下有令大军在平水关三十里外扎营,无令不得入关。”

    居然是莫歌,顾城闻言神情莫测,却是刻不容缓道:“立刻拔营,向晋邺行军,务必要在十日后抵达,不得延误。”

    邵将军沉声道:“末将遵命。”转身退出帐外宣布新令。

    这几姜戎心情也十分不悦,他入宫那天,阿姐出阁前的寝宫倾云宫就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借风向蔓延,只一会儿倾云宫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待到晚上火扑灭时已经是废墟一片,守卫从废墟中清理出几具尸体来,又有人说亲眼见废帝进了倾云宫后不久就起火了,可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一时分辨不出到底哪具是姜训又或者都不是,如此状况让姜戎大动肝火。

    偏这时袁横又执言几具尸骨中必有姜训遗体,一度进言让他厚葬姜训,姜戎更是不悦,索性把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老匹夫关进了牢里,打算料理完那些不服气的大臣再回头一并处理了他。

    大局暂定,虽然不是很理想,但紫陌认为这时正是离开的好时机,城中虽仍旧戒备森严,也有人在到处查找长公主下落,但姜戎此时必定为收服大臣和准备登基大典而忙碌,注意力分散,他们正好可以悄悄离开。

    “顾城还在云谷,我走时炸了通往那里的桥,如今倒不知怎么把他给弄出来了。”

    楚尘桓闻言呵呵笑,宽慰她道:“他比起你可是安全多了,倒是你自己,新皇登基后必定会到处寻你,还是早日抽身离开,我派人正在云谷开路,想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劈开路途,顾城应该可以让你们一同离开。”

    紫陌抿唇一笑,“真是麻烦楚兄了。”

    修远道:“我听闻四月初七便是新皇登基大殿,那日守军大都戒备皇宫,普天同庆时刻城中守卫最松,是出城的好时机。”

    楚尘桓点头称是。

    紫陌算了算还有十三日,虽然晚了点,但修远所言确实有理,便同意:“那就四月初七那日走,这几日慢慢准备,这么久都熬过了,也不急于一时。”

    袁横在牢房中踱步,越走越心神不宁。想起这几月来的情况,联系前后发生的事,他不知怎么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想,反复推敲后他心中大惊,忙呼喊狱卒。

    “快去通传陛下,我有要事禀报!快!”

    狱卒却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两眼,笑道:“袁总管,您还操心着国事呢,我劝您还是安下心好好享受这剩下的几天日子吧,上面可来了消息,陛下一登基就要拿你们这些罪臣开刀呐……”

    袁横喝道:“事关紧急,岂容你在此胡说,速速通传!”

    狱卒呸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摆架子,老子没空,要通传你自己喊吧。”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袁横无力回天,眼见人越走越远只能扒着牢门大呼:“竖子无能,竖子无能!”而后顺着墙根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再也没了动静。

第五十三章 咫尺天涯

    被骂无能是竖子正在试穿新的朝服冠冕,不知怎么想起那日在先帝病床前看得那一曲凤出云,便叫人去找当日跳舞的舞姬来献舞。

    舞姬很快来了,却不是那个,当日一曲凤出云姿态灵动宛若凌波仙子,如今眼前这个却跳得规矩有余而灵气不足,看得姜戎心里一阵无名火起,让人将舞姬拖出去杀了。

    这是他三天之内杀的第七个人,姜戎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心里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没有一个能静下心来跟他说话的人,不由得想起从前与阿姐对坐谈心的场面,心里更是思怒交加。

    阿姐如今到底在哪里?是逃走了,还是……在混战中被乱军杀死了?想到后种可能,姜戎一个激灵,忙叫人来,吩咐增加一倍人手务必要找到长公主人,或是遗体。

    她生长在皇城宫中,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即使是死,也绝不能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身旁。

    东夷二十二万大军压境那天,紫陌正在摘树上一枝新开的桃花,修远在不远处作画,跃然纸上的正是花瓣纷飞中少女拈花一笑的动人画面。

    无声无息,二十万大军恍然从天而降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平水关外而来,行军速度也是奇快,数日就到了晋邺城外,与之前被打退的两万大军汇合,以锐不可当的姿态直逼晋邺城而来。

    北江军中有奸细。

    是他们刻意压住了打探来的东夷军队行军消息,东夷才能这般出奇制胜地跨越平水关,如入无人之境地兵临城下,这一点紫陌毋庸置疑。

    短短两月三场大战,不仅是紫陌,姜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应战,可手中十万军对东夷二十二万,可笑的就像是鸡蛋碰石头,不到一天便死伤惨重,再也无力回天。

    东夷大军整齐列队入城的那天是四月初五,离既定的登基大典日子还有两天。

    主帅入宫劝降,东夷军只留少数在城中维持秩序,其余的全部退到晋邺城外等候。

    北江终究是没保住。

    紫陌沉默地在小院中设供桌跪拜,向她的父皇告罪。

    原以为将公主令交出就能保两方安定,却连什么时候被调包的都不知,大战两月十万精兵无人号令在原地未动,莫名其妙的就做了降军。

    是她太任性,又太自私,倘若她不为了一己之身兀自逃离是非,如今北江可能就不会是这般样子。

    怨天怨地,归根到底,紫陌最怨恨的还是自己。

    修远无言站在她身后,看她面无表情地跪了一上午,午间太阳毒辣,她是身子摇摇欲坠,修远急上前去扶,才发现她已然晕厥,心下大惊忙将她抱进房内。

    入宫劝降的除了东夷的主帅,还有一个谁也没想到过的人。

    东夷有位极其神秘的摄政王,东夷的皇帝坐拥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他操纵下的一个傀儡,如今他率军攻下北江,并未拉姜戎下位,反而在四月初七那日亲自主持了新皇的登基大典,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北江皇帝再风光,到头来也不过是做了他手里的一个新傀儡。

    紫陌从那日晕厥中醒来,再也不见一分哀伤神色,每日与从前一般同修远在院中抚琴饮酒,却是绝口不提北江之事,仿佛她真的只是一届平民,国家大事皆与她无关,现所关心的唯有出城之后游山玩水该从哪里开始。

    修远知道她是将苦藏在了心里不说,云谷的路打通,却独独不见了顾城,他隐隐地猜到了一些,却不敢宣之于口。反观公主在听到顾城失踪的禀告后,并无半分焦急神色,反而十分镇定地抬眼望着树冠半晌,继而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握着茶盏垂首看书。

    她这样从容淡然的表情却更让修远担忧,而这种担忧在看到紫陌听闻摄政王就是顾城时唇边扬起的那一抹绝代风华的笑时,达到了极点。

    “我果然是不适合皇宫里那样明争暗斗的生活,”紫陌淡淡的笑,神色依旧,言语轻松地对修远道:“我们明日就走吧,这晋邺城我待够了,我们去江中,春来江水绿如蓝,走水路可好?”

    “公主……”修远欲言又止,看着她这般平和,却愈加心里不安。

    紫陌抬手打断他,从榻上起身,负手身后,仰头看着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似是在叹息:“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太累,如今往事如云,皆散为烟,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云游四方,山水为伴,顾城,你终究是辜负了我的信任。

    江中是楚家发起的地方,有着如水泽江南一样温婉的小桥流水,像一曲缠绵悱恻的曲子,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为之倾倒。

    这是紫陌选择去江中的一个原因,水墨江南,她在那里邂逅了一段最纯真美好的恋情,如今隔世之叹,她在阴谋算计边缘游走一圈,繁华落尽,最渴望的还是回到与美好记忆中相似的地方,重走一遍,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作别。

    离开那天,他们在街头邂逅了顾城。

    如今的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仅是身份,还有容貌,可紫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有些人是记在心上的,时间久了外貌的记忆渐渐模糊,却不会忘记看见他时的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蓦然回首就能在众里一眼寻到他她的默契。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间,可也只是一瞬间。行在路中的马车里伸出一只秀美的手,轻轻的挑起华丽的车帘,顾城恍然若神的侧脸在车帘后一闪而过,随着她伏下身的动作在眼前化为一个剪影,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声响,隔着俯身叩拜的人群,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近在咫尺,也远如天涯。

    原来如此,紫陌终于了然。

    曾经摆在公主书桌上不容任何人窥探碰触的画像,凝聚了刻骨思念的六册手卷,原来他就是南邑公主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那个人。

    这个人在几个月后以另一个人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身边,运筹帷幄,在她身后暗自操纵,夺下了北江的大好河山。

    人的眼里是藏着心的。

    他的眼里如海一般的深邃,他的心藏在海底,是谁也不能碰触到的秘密。

    她猜中了事实,却还是没能避开这个结尾。

    可她接受这个结局,带着平和的心态,无悲无喜,现在眼前所见的于她无非是日后一段被埋没的历史,再无其他。

    如今自己对他不是没有失望,而她所失望的,不是他夺走了自己的江山,而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那些之于她,是比江山更珍贵的东西,可惜他不懂。

    现在就让这一切都过去罢,他也好,北江也罢,于她是再没有关系了。

    紫陌微微笑着,眼见车驾渐行渐远,末了毅然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疾行的车驾突然停下,策马紧随其后的人行到车帘处,有些紧张地问车中人:“殿下?”

第五十四章 逃出晋邺

    顾城抬手撩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前来围观的普通百姓,他收回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静声道:“无事,继续走吧。”

    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离自己越来越远,顾城阖眸冥思,再睁开眼已是风云涌动,猛然撩开车帘从车中探出身去,吓了车夫一跳。

    “陆政,马上去关闭城门,凡十五至十九岁出城的青年男女一律再三核查,有酷似江宁公主和何修远的全部暂时扣留,务必善待。”

    “末将遵命。”叫陆政的男子领命,立刻调转方向策马向城门去。

    公主府,千竹园。

    一别数月这里依旧是旧时模样,顾城坐在枝叶日益茂盛的丛竹前,面前酒壶中是刚从园中启出的菊花酿,春风拂面,酒香醉人,却只能一人独酌。

    袁横从大开的门口走进来,见到案前的陌生人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从那举手投足间看出了端倪,断定了这人的身份。

    “我小看你了,顾城。”袁横感叹,公主府中一年多,这个少年竟是一直戴着易容的,用最不可能的方法轻而易举地蒙蔽了所有人的眼。

    顾城闻言一笑,风华绝代的脸上是慑人心魄的神彩,耀眼得不容逼视,抬手示意袁横落座。

    面对这样的顾城,袁横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他坐在顾城对面,抿了一口杯中酒,颇有些感慨道:“我这一生从未输得这般彻底过,顾城,是你坏了我的大计。”

    提到此他不禁有些感慨。那日他去劝公主嫁给姜训时,公主曾经问道他是忠于自己,还是忠于徐家,当时他回答:效忠公主,就是效忠了徐家,公主的荣辱和徐家的荣辱本就是一体的。事到如今袁横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

    无论是姜戎做皇帝还是公主做皇后,他们所代表的的都是徐家的未来,最终保得哪一个其意义都是同样的:保住徐家的尊荣地位。

    他从来没打算过要同时留下他们两个,当有两个筹码时,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他们放在对立的面上,一个被弃掉,另一个自然就被留下了。

    可偏偏走出了一个顾城,将这原本二选一的局面生生改成了一并二,让他措手不及。

    “若不是因为你,公主不会这般抵触嫁给姜训,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

    他的语气里不知不觉间带了几分怨怼,顾城闻言轻笑,抬手给自己斟满酒杯,缓声道:“可我保住了姜戎的地位,他还是北江的皇帝。”

    袁横闻言大笑,点头道:“不错,他还是北江的皇帝,可北江是你的。”

    顾城不置可否。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事已至此,袁横大大方方问道。

    顾城反问:“你觉得呢?”

    袁横回答得很干脆:“倘若是我,我会杀了你。”

    顾城无谓的笑笑,抬手将垂在脸上的一缕黑发撩到耳后,道:“我不是你,我打算还让你回公主府做总管,你觉得怎样?”

    袁横闻言自嘲一笑,不答反问:“公主府?如今这府中的公主又是哪一位?”他不是瞎子,公主与顾城之间的事他看得分明,也明白顾城阴谋算计之后未必没动真心。

    真是可惜,你算天算地,谋划到最后还是不能两全,江山美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其美的。

    “自然是江宁长公主,他日我迎娶公主后,还是会住在这府中的。”顾城淡然道。

    袁横闻言一愣,细思之下恍然:“果然是你盗走了公主令。”迎娶了长公主,就是名正言顺的接管了公主令,至于所娶公主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顾城有公主令,不管他最终娶了谁,名义上娶得都是北江长公主,公主令名正言顺的主人。

    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妙,果断决绝,缜密得令袁横叹服。

    这个少年聪明睿智,细腻果敢,又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收服人心的气度,集合了一切征服天下所必备的条件,确实是统一天下大势的不二人选。

    “顾城,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袁横眯着眼,目光转向千竹园中外的一颗桂树上,道:“得此失彼,天道之常。你今日得了天下,必定也会失去什么,而这失去的之于你而言,未必不会比天下重要。”

    晋邺城门关闭时,紫陌等人已经早已平安出城,如今坐上了向江中去得马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离开那里了。

    紫陌撩开车帘看窗外风景,看了一会儿道:“这条路我好像从前走过。”

    修远顺着向外看了一眼,也道:“依稀是通往南邑的路。”

    紫陌呵呵笑,道:“一年前我坐着公主的凤驾大张旗鼓去南邑赈灾,路上还被灾民打劫了两盘糕点,如今也算是重走旧路故地重游了。”

    修远见她言语轻松,回忆往事似乎并无不快,稍稍松了口气,接话道:“南邑是我的家乡,如今算来也有十年没有回去了,不知是不是变了样。”

    “那就去看看,”紫陌道,想起某人她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佩兰,道:“既然顺路那就顺便去会会老友,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成,如今也好一并办了才是。”

    佩兰闻言脸一下子红了,羞恼地叫了一声“小姐!”,别开眼假装不理她,紫陌托腮看她小女儿的娇羞情态,修远在一侧微微笑着看这一幕。

    上一次去南邑是急赶着救灾,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游山玩水去的,楚尘桓派的车夫是典型的一专多能人才,集驾车护卫于一体,自从他在车上一箭射死一只山鸡,紫陌就有了朝楚尘桓要人的冲动,先不说这位帅气小哥素日沉默寡言巨星一样冷酷气场和指哪打哪的过硬技术,单凭他手法娴熟拔毛烤鸡的姿态,就是一典型野外旅游必备装备模样。

    可惜这装备太过于沉稳,交流起来也不怎么容易,问他话时要不是“恩”“是”“不行”或者就干脆不理,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抗拒,时至今日紫陌都没弄明白他姓甚名谁,只知道她“哎”一声,他就能过来了。

    晚上山中气温低,车夫小哥升起了篝火,四个人围着火团团坐着,火上架着一串串野蘑菇,佩兰正在积极地给蘑菇上撒料,车夫小哥沉默地削着手里的竹子,将其劈成一寸宽两寸长的竹板,修远仔细地将竹板上的竹刺小心打磨干净,触手光滑后再交给紫陌,由紫陌最后在竹板上刻上花纹和奇怪的字形。

    “公主,这些够了吗?”修远擦擦头上渗出的汗问道。

第五十五章 告别故人

    紫陌头也不抬:“谁是公主?”

    修远闻言忍不住笑,又纠正道:“紫陌,这些够了吗?”

    紫陌这才应他:“让我数数看……五十四块就够了,这还多了三块,就留着备用吧,”又看了看车夫正在削的竹子还有不少,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图,便画边解释:“我还需要个架子,就像这样……要两层,长度……九个竹板这么长,可以把竹板靠在上面不掉下来,最好是能拆卸的,就是可以取下来再装回去。”

    修远在一旁看着,也取了个树枝在上面勾画改进:“……你看这里,如果把它改成这样应该竹板放上去就不会掉下来了,还可以在前面加一小块档。至于用料不如用木头来做,可以制成活的,样子也好看些。”

    ……

    夜风习习,篝火边其乐融融。

    志同道合的两人正凑头讨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车夫沉默地开始砍木头,削铁如泥的刀剁起木头就跟切根葱似得简单,佩兰一晃神的功夫便自知大事不妙,将蘑菇从火上取下,看着已经焦黑的地方欲哭无泪,无奈道:“小姐公子,蘑菇又给我烤糊了,这次用什么方法决定谁来吃糊蘑菇,剪子包袱锤还是手心手背?”

    没有了阴谋算计,生活总要时常找点乐趣。

    水足草饱的马儿踏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小跑向南邑去,车内欢声笑语,修远和佩兰正在紫陌的指导下实战练习斗地主。

    竹牌倒进罐中晃匀,三人按次序轮流从罐中摸牌,然后按照花色大小摆在个人面前的牌架上,紫陌摆好牌托着腮看那两个人:修远若有所思地研究面前的牌型,长指拈着牌不时调整位置,慢慢地表情变得轻松起来;佩兰则是一脸的纠结模样,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规则,看见紫陌看过来,她立刻警惕地将牌架移了移,那表情生怕被她看到了什么似得。

    紫陌不禁感叹,有种想让她见识一下电影上那些绝妙的出老千手法的冲动,只可惜她自己也不会。

    往下就是出牌,紫陌一边出牌一边附带着讲规则,她说得慢又详细,等到一局快结束才恍然发现修远已经走完所有牌了,而佩兰则还剩下两张,只有她自己剩的最多。

    莫名其妙的输了第一场,紫陌挽起袖子,打算给自己挣回点面子。

    修远早先听紫陌说时就觉得这竹牌的玩法甚是巧妙,虽比不得下棋布局精巧,运筹帷幄,却别有一番趣味,玩法也十分灵活,不禁有些佩服那个发明竹牌游戏的人,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戏法,想必也是位高人。佩兰则是典型的初学者,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横冲直撞的出完了手里的牌,甚至还在打完第一局的时候很积极地主动将牌给洗了,迫不及待开始下一场。

    相比这两人而言,紫陌这个发起人就像被赶上了架的鸭子,甚至在某次犹豫着该不该出炸来打死地主修远的两个2时,被同是贫民的佩兰嫌弃出牌太慢,顿时就有点悔不当初了。

    一路游山玩水,嬉闹打牌,时光不知不觉的过去了,虽然同样是坐了好几天的马车,紫陌却觉得这一路真得不怎么难熬。

    也许是因为心情放松了吧,紫陌晒着窗边的阳光想,侧头看看正在打瞌睡的佩兰和静心看书的修远,听着嗒嗒的马蹄声,只觉得无限安心。

    进了南邑城后,照原先约定的方式给楚尘桓报了平安信,紫陌悄悄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周牧的府邸在何处,得到的却是他在数日前离开南邑到晋邺城朝见叙职位的消息。

    许常山因为治水有功被提了官位,如今已经位列上卿,此番入京特意带了得力助手周牧一同前去,大有保荐他接替南邑县令一职的意味。

    既是封官加爵的好事,紫陌也觉得高兴,毕竟周牧是从自己府上出来的,如今佩兰也要嫁给他了,紫陌自然希望他们婚后的日子能更顺风顺水一些。

    周牧素来不是贪慕富贵之人,如今又做了高官有了权势和财富,日后佩兰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紫陌也就能放心了。

    分别在即难免伤感,佩兰临行时只拉着紫陌的手不放,眼泪一滴滴往下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一味安慰着她的紫陌心里酸得厉害。

    紫陌也是真心舍不得她,佩兰是她转生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公主府中一年更是常伴左右不离身的,如今真要分开了,饶是用微笑来强装坚强的紫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只能抚着哭得不断抽搐女孩子的后背,不住的安慰她说日后一定会回来看她的。

    分别总是必然的,只是这一别,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们都是明白的,才会格外不舍这一刻的相处。

    晋邺城的通缉还未传到南邑,紫陌行动也还算自由,未保小心为上她还是让车夫送佩兰一起去周牧的府邸,只言是周牧从前指腹为婚许配的一房媳妇,后来失散了如今才找上门来。周府的人虽然不知真假,也不敢怠慢了佩兰,便好声好气地将她迎进府中去,只等周牧回来再定夺。

    佩兰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临走时紫陌又将那套竹牌也给她带上了,平日里聊表纪念,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叫上周牧一起打上几局做消遣,想想如今她所能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

    送走了佩兰后,他们又驱车去了一趟何家的祖坟。

    位于半山上的祖坟,如今已经荒草丛生,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兴旺家族的模样,紫陌看着修远一起在何父何母的坟茔旁挖了开了一个坑,将月蓉的一只耳坠埋了进去,如今她终于能遂了心愿与父母团聚。

    修远在坟前祭了三杯酒以表哀思,对着荒草乱坟默默立了许久。

    佩兰新出嫁,月蓉归故土,所有的心事都了却,剩下的便是怎么开始之后的新生后。

    于是从最初的伤感中走出来后,他们很快便启程往下一站江中去。

第五十六章 另有隐情

    紫陌包下了一条小船,马夫小哥如今变身成了船家,继续上演着全能的传奇。紫陌如愿以偿走上了水路,顺江流而下,一路游山玩水向江中去。

    滨水河畔遍布大大小小的部落式村庄,坚持着祖上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拥有个互不相同的部族特色。

    紫陌在船头饶有兴趣地听江边洗衣的年轻女子们清理婉转的歌谣,修远正在船舱中蹙眉沉思,这是这几日来他最常做的事情。

    但凡有思想有修为的文人,都想能留下一点东西传承给后人,修远也不能免俗,可到底该留下些什么倒是个难题。

    紫陌知道他近几日所想不外乎是这个,凭栏听了一会儿忽而有了个想法,对修远道:“政治论评太过招摇,诗词文赋又显得普通,照我看不如将当朝宫廷,王侯,大儒,平民,乡野之诗歌做个汇集,整理分类成一部诗歌总集,以传承后世,岂不有趣?”

    此时并未有诗经风雅颂,何不让修远来做这个开路人?

    修远聪慧一点即透,只觉得这个想法甚是巧妙,纵观北江东夷,还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整理诗集不仅可以避免一些经典的诗句在岁月中消逝,还能为后人留下一份珍贵的文学财富,百利无害。

    “今日闻你所言,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修远在此谢过了。”他一贯的客气守礼,即便已经远离王土却依然如故。

    紫陌闻言笑,指着江畔洗衣的女子们道:“你不必谢我,你听那些女子所唱的歌谣,民风古朴意趣盎然,那些都是百年岁月里经过雨雪风霜积淀才得以留下来的,若无人来记载加以流传,白白消逝了该有多可惜。我们如今所能做得,无外乎是把这些东西尽量的传承下去而已,这样遥想等到百年千年之后,有人看到这些时能感我们所感,体会到其中所传达的喜怒哀乐,山水情缘,便也知足了。”

    修远感叹,“后世之人,感我所感,乐我所乐,知我所知,若能达此,此生足矣。”

    紫陌笑着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晋邺公主府中,顾城负手悠然从后园漫步回来,远远便见千竹园门前笔直跪着一个人。

    莫歌听见脚步声,脊背挺得更直,脸上没有一丝犯错思过的悔改样子,顾城走过他身边吩咐他起来,莫歌便从地上站起随在公子身后入园。

    当初是他趁公子被困在云谷时私自做主传信给援军,让他们在平水关外扎营驻守,非令不得入关。虽然违背了公子的命令,但莫歌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时至今日面对公子时,他也依旧理直气壮。

    “莫歌领罪,但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还请公子发落。”

    顾城伏在案几上,一手撑着额头,脸上并无不悦的神色,只是平声问道:“你延缓大军入城,无非是要转移我的视线方便你行事,如今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甘愿一死也要以身犯险?”

    “刺杀江宁公主。”事到如今,莫歌也再不隐瞒,只将一切和盘托出:“公子是成大事掌天下之人,江宁公主的存在只会阻碍您一统天下的脚步。”

    顾城抬眼,缓声道:“你没杀她,我也照样攻下了北江。”

    “这不一样,”莫歌的眼里是慨然的决绝,又有叹然惋惜之意,“公子虽然一统天下,却迟迟不肯废了那两人称王,莫歌知道公子如此是为了江宁公主,公子不称王也是为了这北江的江山还姓姜。”

    “你这几年长进了不少,看事情也变得透辟了。”顾城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沉声道:“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称王不是因为某些人,而是因为我自己。我所要的一统江山无非是想完全掌控这天下局势,至于那些虚名尊位不过是累赘,要来又有何用?你太在意这些身外之事,为名誉所累不惜忤逆我的命令差点酿成大错,眼下江宁公主生或是死都无碍大势进程,你实在是多此一举了。”顾城说完从锦垫上站起身,慢慢向外踱步:“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错在哪里就回去接任原来的职位,擅作主张这样的事,只一次就够了。”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当年李白被贬白帝城,还未到白帝城便听闻皇帝大赦天下的消息,以为自己可以去而复返再度为国家效力,便挥笔写下了此诗,所谓“一日还”便是对他迫不及待的雀跃心情夸大的渲染。

    如今紫陌游走在滨水之上,直抵江中,明明该是雀跃的心情,她却多了几分近乡情更怯。

    这里和她的故乡实在是像,紫陌下船时甚至有种回到了家乡的错觉,小桥流水,青石板路,无一不是她记忆深处最熟悉又怀念的风景。

    让紫陌更意外的是居然早早就有人在江边渡头等着接他们了。

    “楚兄好快的脚步,竟比我们还先到了。”紫陌笑着上前与他打招呼。

    楚尘桓闻言摊手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神情,道:“你这一路游山玩水甚是悠闲,我可是要快马加鞭才能及时赶来打点妥当这些的。”

    他甚少这样轻松的开玩笑,紫陌闻言忍不住笑了,不再与他客套,三人登上马车离开渡口,直奔楚尘桓在江中的居所。

    江中的这处住所不似晋邺的宏伟,却让紫陌啧啧称奇。

    横跨在水面上的两层小楼,全部是用竹子打造,在一层席地而坐,就好像坐在水面上一样,闻水声饮香茶,意趣盎然。登上二楼,从窗口远望便能看见不远处一望无边的江水,视线回收便是门前肆意怒放的花丛,美不胜收。

    坐过古代版房车,如今这个该是古代版的江景豪宅了吧?

    紫陌从楼下到楼上到处都转了一圈,复下楼去找楚尘桓,他正拿着一柄鱼竿边钓鱼边与修远说话,如此一心二用,居然还能给他钓上一条不小的鲢鱼来。

    “午膳有着落了。”楚尘桓在紫陌崇拜的眼神中将鱼收到桶中,像想起了什么,对紫陌抱歉一笑:“我素日不在这里下厨,倒忘记了准备刀具。”又转向那位跟了紫陌他们一路的多功能小哥,笑吟吟道:“阿晋,借你的剑拿来给我一用。”

    小哥闻言默默取下腰上的佩剑给楚尘桓,后者接过剑,笑着对紫陌他们道:“你们且向后退退,小心溅上血。”然后反手抽出剑来,却不是杀鱼,而是剑锋一转出其不意地袭向小哥,直截了当地将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只有楚尘桓微微一笑,对被架住的人道:“阿晋不过是我随口编的一个名字,你却应了,不知阁下究竟是谁,又是谁派你一路跟来的?”

第五十七章 自谋职业

    “阿晋”不动,楚尘桓也不动。

    剑尖再向前一分便会刺破他的咽喉,这一剑看似简单,却是直指向他的命门,楚尘桓只要稍稍用力,便会有人血溅当场。

    无言僵持了一会儿,“阿晋”抬手覆在脸边缘处,微微用缓缓私下一张人皮面具。

    紫陌乍见他容颜不由得愣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秦轲?既然是你,为何要一路跟着我,还要易容?”

    秦轲看了楚尘桓一眼,回答紫陌道:“属下是奉命来保护公主安危的。”

    紫陌闻言皱眉,下意识与修远对视一眼,而后缓缓道:“奉谁的命?”

    “先皇姜训。”

    紫陌听到是姜训,心中松了一口气,脱口问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新皇登基可有难为他?”转念一想自己问得确实有些多余了,现在她已经不是皇室中人,再去关心这些似乎有些不合适了。

    秦轲飞快地与楚尘桓对视一眼,只一眼便达成了默契,楚尘桓收回剑在手,秦轲道:“先皇如今很好,只是担心公主独身在外不安全,便派我来保护公主周全。”

    还能随意派遣人手,看来姜训的日子还是不错的,紫陌彻底放下心来,想起姜训素日对她还算不错,便对秦轲道:“我这次出来是不打算再回去的,你若回去就转告他我如今很好,叫他不必挂念就是。”

    秦轲垂首道:“秦轲奉先皇令,终身随侍公主,也不会回去了,还请公主收留。”

    逝者已逝,如今所能做的唯有替他守护好此生唯一重要的人,让他能九泉之下瞑目就是。

    他语气倔强,脸上是固执的表情,那意思仿佛在说:即便你不收留我,我也会一直跟着你的。

    紫陌在心底叹了口气,对他道:“如今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你记得要像之前一路上那样叫我小姐。”

    秦轲闻言颔首:“是。”

    秦轲的加盟大大提高了生活安逸度,紫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钱人都爱雇个保镖,身边有个武功高手,日子确实能过得更安生些,她那些银票即便扔了满地,只要有秦轲在,也没人敢上前去捡。

    紫陌原本想在江中逗留一段时间就启程往别处去看看,无奈楚尘桓提供的这个地方太舒服,她一住下就不怎么乐意挪窝了,想想在没有飞机火车的古代舟车劳顿的辛苦劲,加上在公主府养尊处优一年惯出来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就更不想走了。

    修远倒是无所谓,如今他听从紫陌的建议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第一份文集水行卷,书名是紫陌给取得,取那日水行江上闻两岸歌的之意境,也是对此聊以为念。他将收集来的诗作按照宫廷侯门,世族名家和方言民歌的标准分成了出云篇,逐风篇和水行篇三部分,如今他正在筹写水行篇,为了收集素材每日都在江中城中走动,为得是感受当地的民风民俗。

    因身份特殊,修远化了名,素日行事也很是低调,无奈卿本明珠,光辉难掩,又不知是谁从哪里得了一幅修远的书法,便奉为宝物,一时引得争相观摩。如今已有几个大家望风而来,想着法子来找修远求字,即使修远从未应允过,他的字却还是已经被捧到了一字千金的地位,若不是有秦轲拦着,只怕日日来求字的人都要踏破房门了。

    一夜成名让修远不胜其扰,却也因祸得福与江中几个书香大家中的人结交,书香大家中藏书众多,又多渊博之人,以文会友,融会贯通,对他水行卷的编著是大有裨益的。

    综合多方情势,紫陌决定在江中多留一段时间,等到呆腻了再换到下一个地方去,即使决心要游遍天下,也不差这一时。

    暂时安定下来后,紫陌便开始思索起新问题:都说狡兔三窟,即使是要走遍天下,也得给自己留几个窝才是。最好能像楚尘桓这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才能永远保持从容不迫的随性样子。

    她决心效仿楚尘桓,第一步便是先在江中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宅子。随身带来的银票不少,即使在江中置办下一间像模像样的大宅子所用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可紫陌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想要游遍天下没有银子是不行的,如果一直没有进项手上的银子总有花完的那一天,与其精打细算地花,不如想法子挣。思来想去,紫陌便与楚尘桓商量想盘下他在江中的一间店面。

    楚尘桓自然不在乎这些店面,只是很好奇她一届公主怎么会有想去经商的想法,又打算从哪里入手。

    “这些店铺都是楚家在江中的产业,不知道你想要经营哪一方面?”楚尘桓陪着紫陌走遍了楚家在江中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产业,紫陌却没有一个挑上眼的,他不禁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那些店铺都是打着楚家老字号来经营的,我想着能有属于自己的店铺,最好是从头开始的。”紫陌对他点明自己的想法。

    楚尘桓闻言垂眸思索,道:“这倒不难,月前楚家在这新接手了一家店铺,原本是个当铺主人做不下去便转手了,位置还算不错,也未来及改头换面,外人也不知已经那里已经归了楚家,你若想要便给你就是,如果不想做当铺,也可让人重新改了别的去。”

    当铺?这倒有意思了。

    “先不急,劳烦楚兄受累陪我一同去看看。”

    楚尘桓笑:“自然。”

    紫陌以前从未接触过典当行业,所知得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从经商角度来看越是不了解的领域就越有可开采的空间,虽然不懂但试一试也是不错的,实在不行的话,这不还有楚大公子么。

    于是当机立断,和楚尘桓一起去铺子里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确实如他所说在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段,人流涌动热闹不已,紫陌不由心花怒放,当场拍板定下了这间店面。

    楚尘桓回府后就有人送来了店铺的地契,紫陌看了看盒中的地契笑着摇摇头,反而取出了另一份地契一同放入盒中。

    楚尘桓挑了挑眉,扫了一眼,地契上所写正是紫陌在江中新置下的一间宅子。

    紫陌笑:“我日后走南闯北,带着这些东西也不方便,就劳楚兄给我一同保管着。”

    既然是朋友,又何必分得这般清楚。

    楚尘桓明白她的意思,将两份地契一同交给楚家商铺在江中的总掌事,又对紫陌介绍了一番:“杜掌柜在江中数十年,颇有威望,日后如果遇到难题便可来找他帮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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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城色介绍:
牛逼的人不需要解释,苦逼人各有各的苦逼,当集二者于一身——
司徒净天:“顾城,你的获奖感言是什么?”
顾城:“姻缘天定,再多波折,亦不过是添一味情趣。”
紫陌:“轮回三世,都在跟一个人谈情说爱,怎么看都有些亏本。”
月落:“我之生死,即便轮回百世,都要让你二人不得善终。”
陆离:“奶奶个熊,楼上的废话这么多,作者,老子的故事究竟给排在了谁的后面?!”
作者:“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么?当然会!前提是——你不翻开看看,我要怎么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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