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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ancy蔓西     一顾倾城色txt下载     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商业头脑

    有了靠山,紫陌便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当铺开业的筹备工作中,虽然她有心做个独一无二的女掌柜,无奈在北江女子的地位还不是十分高,抛头露面经商的更是不多,加之身份特殊,太招摇只怕招来麻烦。修远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公主府掌事打点还算可以,至于经商营生什么的实在不适合他,何况他为了能以何家人的身份留下点可以传世的东西,一门心思投在编写水行卷上,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紫陌也不想打扰到他。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秦轲了。

    秦轲莫名其妙被扒掉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武者装束,被迫换上青色的长袍,头发也被拆开来重梳理了一番,最后还戴上了一个冠束。紫陌塞给他一把扇子,让他学楚尘桓素日那样潇洒的步态走走看看,秦轲僵硬地照做,在房中勉强走了一圈。一旁看着的修远难得一口茶喷出来,谦谦君子形容狼狈地看着这一盛景傻了眼,楚尘桓则一手捂着腹部迅速弯下腰去,笑得额上青筋都凸出来了。

    紫陌看着秦轲的黑脸纳闷:不是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么,怎么衣服换上了却横看竖看都不是那回事呢?

    秦轲最终还是保住了贴身护卫一职,至于连城当铺的掌柜则是楚尘桓亲自推荐的一个人来担任的,六月初六连城当铺开业的鞭炮声轰响了半个江中城,紫陌乔装成小丫鬟的模样,混在人堆里帮着给路人发红包,回首看见墨色牌匾上修远亲书的“连城当铺”四个鎏金大字,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开始了。

    “承蒙各位关照,小店今日得以开业,现下有镇店之宝一批,借今日开业之喜与各位贵客见见,请各位入店上座。”掌柜的人圆圆胖胖的像只招财猫,十分和气又会讲话,不一会儿就拢了一批人入店里去,其中不乏江中的权贵大家之人,也有眼尖看见楚尘桓进门后跟着进去凑凑热闹的。

    连城当铺的占地十分大,连着楼上总共两层,在做当铺之前曾经是个酒楼,后来经营成当铺倒是浪费了一半多的铺面用不起来,如今经过紫陌重新整修,将一楼大堂分为了内外两层,外层为初审台,对物品价格进行初步估计,价值达到要求的才有资格进内层,内层由专业鉴宝人坐镇,给出最终判定后由议价人与卖家展开议价,价格谈妥生意就算是做成了。而整个二楼则被完全辟成了一个中型会厅的模样,整整齐齐摆着一套套的桌椅,大厅正中间平地加高两层的小高台上是一只半人高的贵重紫檀木桌,放在那里庄重严肃又贵气逼人。

    掌柜将客人们请上二楼,待他们一一坐定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等他讲完便,有一人从二楼一处隐蔽的门里走出,站上了小高台立在紫檀木桌后,利落得体的几句开场白,有一个背后绣着“连城当铺”字样的小厮抱着一只花瓶走出来,将花瓶放在了紫檀桌上后便退下了。有一老者走到一侧开始讲解这孔雀瓶的造型,花色,工艺以及估价,有明眼人认出此人正是江中一带很有名的鉴宝人,便耐下心来听他介绍。

    楚尘桓也兴致勃勃地看着今早刚被“借走”的孔雀瓶被在放在高台上任人观赏打量,待到老者讲完并给出估价后,方才讲话的那个便又登上高台,满脸带笑朗声道:“方才张师傅已经为各位详解了这只孔雀瓶,连城当铺给出的底价是白银五百两,最低加价一百两每次,有意的客人可以出价。”

    台上的人说完这话,下面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有识货的知道这孔雀瓶价值不菲,市价恐怕要在一千两左右,而连城当铺的底价却只有市价一半,眼下又有江中第一鉴宝师傅在此,断然不是假货,便弄不明白这店家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只凑头议论着,却无人敢出价。

    楚尘桓在满厅议论声里想起来这之前紫陌特意托付,让他开头出个价格,便收了手中的扇子,率先开口:“六百两。”

    楚尘桓一开口,满厅议论声一下子便没有了,台上的人满面堆笑,道:“楚公子出价六百两,还有哪位再高吗?”

    一阵沉默后,又有另一个声音道:“七百两。”

    “徐公子出价七百两,还有高过七百两的吗?”

    “九百两。”秦轲伪装的某公子朗声道。

    “那位公子出价九百两,还有没有比九百两更高的了?”

    在座一时默默,楚尘桓嘴角噙笑用折扇慢悠悠地打着手心,听着台上人为特意造势装出的紧张声音一遍遍道:“还有没有没有高过九百两的?九百两一次……就九百两两次……九百两三次,成交!”

    一身锣响,那人一脸喜气洋洋高声道:“恭喜那位公子,这只孔雀瓶是公子的了。”在众人的抽气声中,有小厮穿过座位将一只玉制的方牌双手奉上,上刻“孔雀瓶”三字,背后是“连城当铺”,这便是一会儿交钱取宝的凭证。

    连一块凭证牌都用玉刻得这般讲究,这连城当铺当真是财大气粗。

    众人还来不及惋惜这样便宜就被人买走了孔雀瓶,就有新的宝物被抬上来了,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的叫价比之前要激烈许多,其中还有不少紫陌特意雇来的“托”,尽职尽责地哄抬物价。楚尘桓功德圆满,便不再参与竞价,只看着自家的东西一样样被莫名其妙的“贵人”买走,但笑不语。

    卖完了楚尘桓的,剩下的才是重头戏,那是紫陌费了不少心思让人从各处收集来的宝物,之所以称得上是宝物,与之前那些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价无市,有些稀罕更是见都不曾见过的,因没了价值做参考,当铺的底价一出,下面的人就叫价叫红了眼,有一只玲珑玉佛塔,更是被竞到了一千两黄金,若是放在店铺中卖,无论如何是卖不了这个价格的。

第五十九章 如日中天

    有竞争才有动力,紫陌抓住的便是这一点,寻常当铺收了东西典押日期满后若无人来赎便会公开摆出来卖,有人出价合适马上就卖了,价格的局限性很大,能保证不赔本就算万幸。

    如今她将拍卖与典当相结合,价高者得的规则理所应当,既是宝物人皆爱之,公开竞价是从未有过的销售平台,只有这样将东西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起点公平出价,才能将它既有的价值挖掘出来,整个过程又公平自愿,这样的售卖过程一时极受众人追捧。

    连城当铺在开业当天借着一批有价无市的宝贝和新奇的售卖方式一炮走红,一时成为江中炙手可热的当铺,有当铺群起而效之,但却没有连城当铺这样雄厚的背景,倒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

    紫陌坚持走高端路线,连城当铺店如其名,所接受的也都是贵重物什。她又抓住当铺向卖家压低买入价以求扩大利润空间的特点,在遵守行业规矩的同时,趁机推出了一项新策:但凡手中有宝通过鉴定可在当铺中拍卖的,除了与当铺议定的初始价格外,还可以获得拍卖盈利中两成的利润回报。

    此番新策一出,引得一片哗然,如此丰厚的利益回报下,大量的贵重当物什源源不断的涌入连城当铺,加上楚家的暗中支持和杜掌柜的暗中操持,连城当铺一时声名远扬,不止是在江中,更有其它地方的人带着宝物千里迢迢慕名而来,每月两次的竞拍会也因此成了江中城的一大奇景,竞拍那日连城当铺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热闹不凡,声名大噪。

    一直以来在持宝人和藏宝人之间的断点被连城当铺以新奇的手法衔接上,连城当铺首开先河,填补了在这一行业的空白,只短短数月便当仁不让地摘得江中第一当铺的桂冠,一时风头鼎盛。

    这样的结果紫陌始料未及,不得不庆幸当时幸好找了别人做那个抛头露面的掌柜,不然这样大的动静,只怕是不几日晋邺那边的人就会找上门来。

    楚尘桓却很是欣赏:“没想到紫陌还有这般本事,只经营一个当铺未免可惜了。”紫陌不过是借了他家一些东西一用,巧妙地给自己打了个开门红,却收到了这样显著的效果,如此激将手法实在巧妙有趣。

    紫陌闻言苦笑:“楚兄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哪里是有本事,无外乎仗着几个新奇点子才能立足罢了。”她自己心知肚明,倘若没有楚尘桓的暗中支持为她扫清了路障,连城当铺就算是有新奇的创意也很难这样快就在江中立足。

    如今她在江中也算是有了事业,每月进项的银子不少,紫陌便拜托楚尘桓帮着将银子存入了不同地方的银号里,又在各处置办了几处房产,日后若是在江中住够了,不论走到哪里去,都会有地方落脚。

    为了掩人耳目,楚尘桓还特意给他们办了几个假户籍,所挂名的家族有富甲一方,也有书香门第,或是中等之家,无论紫陌走到哪里,不仅有可以安身的府宅,还会有合理的身份。

    从当铺后门的小巷子里乘车出来,紫陌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就让秦轲直接驾车去福安巷。

    修远从私塾大门走出来,路遇的人无一不热情地同这个和气博学的新先生打招呼,有一大娘带着孙子对他笑道:“何先生,你夫人来了,方才看见了她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她们所说的“夫人”指的就是紫陌,先前有人看见修远与一年轻女子一同回府,两人男才女貌登对的很,便猜测那个美貌娴静的女子是他的妻室,结果这件事传穿越广,到最后几乎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么个夫人,偶尔会在巷口接他下学回家。

    自从传言修远已娶妻后,倾慕他的那些女子安分了许多,虽然也有豁出去的跑来拦他的马车,直言不在乎名分,只要能跟着他就是做妾室也是好的,但当她们看清楚紫陌的样貌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为此紫陌很是愧疚,直言自己当时真的只是好奇才掀开车帘看个究竟的,没想到却断了修远的姻缘。修远对此乐见其成,少了那些无处不在的倾慕者,他的生活总算回归了之前的平静,也不必再担心会有些大胆的女子可这样的传言毕竟会影响紫陌的名声,他便想澄清这事,却被紫陌拦下。

    紫陌对此的看法和修远有些不谋而合的地方:他们想要留在这里,同住一府总得有个合适的名号,原本紫陌打算与修远以兄妹相称,不想却被人提前误会了关系,但紫陌发现自从传言她是修远的妻室后,再上街时上来搭讪的人一下子全都没了,有胆子肥的不老实的被秦轲收拾过后也老实了,不由心下大喜,索性决定就让大家这样误会下去。

    于是这一对郎才女貌便在江中城传开了,在无形中碎了一地的少男少女芳心。

    修远编写水行卷不免要在城中行走,见有不少孩子因家贫不能读书而在街头三五成群胡乱嬉戏,白白浪费了求学最好的少年时光,心下觉得可惜,便与紫陌商议办了一个义学,他自己在里面担任先生,免费教孩子读书认字。

    在他的感召下又有几个文人也加入其中,不到一月便收了百十个学生,紫陌又花钱请了一些先生来帮着分担教习的任务,好让修远不至于为了学生耽误了自己的事。

    有了连城当铺的鼎力支持,义学很快就步入了正轨,越来越多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进入到义学中学习,修远也因此成了城中父老争相称道的读书人楷模。

    原本紫陌出钱请先生只是善意之举,当铺的掌柜却是个精明的人,打着连城当铺的旗号公开赞助修远的义学,无形中树立了连城当铺乐善好施的口碑,如此一举两得之法,不仅让连城当铺更加受人追捧,更让捐助义学之风在江中悄然兴起。

    而作为修远的“夫人”,紫陌也会时不时的到义学门前晃一晃接“夫君”回家,做出一副夫妻和美的假象好让那些不死心的彻底死了纠缠的心。

第六十章 有朋远来

    修远听说紫陌快到了,不由加快脚步走出巷口,一眼便看见了秦轲赶着的那辆马车正等在那里,紫陌掀开车帘笑吟吟道:“何先生,今日下学可早了许多。”

    修远登上马车,见并不是朝府中走的方向,有些疑惑:“这是要去哪里?”

    紫陌马上变了一脸伤心模样,“我道你今日是特意早出来与我相会的,原来你早将我昨日跟你说的事忘干净了。”

    她这样一说,修远才想起来,昨日她确实说过今日让他早些下学一同去庙中烧香的,昨晚为了写文集睡得晚,今日一忙竟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便觉有些惭愧:“是我错了,这几日忙昏了头,竟然连昨天的事都不记得了。”

    紫陌自然不会怪他,不过玩笑几句就过去了。马车一路向江中的九连山月老庙去,今日正是乞巧节,紫陌特地赶来烧一炷香。

    如今又是一年乞巧节,想起上一次赶早上香的拥挤,紫陌学聪明了到傍晚才来烧上这一炷香,为久不通信的佩兰求一点福禄,顺便为尚未婚配的修远和已经回晋邺的楚尘桓也求一段良缘。

    上完香她走出庙堂,听后面有人唤她,回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只眼熟香囊道:“夫人,你的东西掉了。”

    紫陌一摸腰间,香囊果然没了,伸手接过香囊感激道:“多谢公子。”接过香囊时又多看了一眼,觉得那人好像有些熟悉。

    “昱之兄。”修远从马车上走下去,见一人与紫陌面对面站着,待看清那人的面目后便也走过来。

    那人冲修远一笑:“何兄,真是巧。”

    他们这样一来一回的招呼,让紫陌恍然:这位不就是那位同修远一起在义学里做先生的程公子么,怪不得总觉得很眼熟,有几次修远便是同他一路走出来的,打过几次照面,她却都浑忘了。

    “程公子也来庙中烧香求姻缘吗?”紫陌开始与他客套。

    “不是,我是为我夫人来烧香的。”程昱之微微笑着回答道。

    修远有些惊讶:“昱之兄娶妻了?怎得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程昱之闻言垂下眼,“我夫人并不在这,我许久未同她说过话,心里十分挂念,就来这庙里烧一炷香以寄相思。”他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紫陌,道:“看夫人的气色不是上佳,是否身体有不适?”

    紫陌抚了抚脸,道:“无事,想是今日多跑了几个地方,有些累得。”

    “夫人要多保重才是,否则令夫会担忧的。”程昱之笑吟吟道。

    “多谢程公子关心。”

    月老庙一别后,紫陌对这个温和俊朗的程公子印象深了一些,那之后又在义学见过几次,渐渐与他便熟稔起来。

    楚尘桓回晋邺后他们在江中便没了熟识的人,修远也没了可以一同讨论的朋友。紫陌所能给他的建议只能停留在表面,深层次文学性的便做不到了,因而希望他能多结交一些与他同样博学多识的朋友,闲暇时在一起探讨,广开言路博采众长才能写出深刻的东西来。

    而程昱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博学,谦逊,能指出修远文中的不足,又能在适当的时候解答他遇到的难题和困惑,很快便与修远成了亦师亦友的朋友,来府上的次数也渐渐变得多起来。

    程昱之,人如其名,性格温润如玉,与修远是一派的谦谦君子,然而他的温文尔雅中又带着一点楚尘桓式的洒脱,像是将两个人奇妙地糅合在了一起,修远有时太过拘泥于礼数,而他却能巧妙地把握住其中的度,让人觉得他亲切而不过分,守礼而不呆板,因而紫陌对他的印象很好,借着修远的关系渐渐也成了朋友。

    与君子交的好处就是他不会随意窥探别人的秘密,更不会随便乱说,在紫陌对他坦白了自己与修远不过是朋友关系而不是外界所传的夫妻关系时,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知道了,没有怀疑也没有追问,让紫陌对他的好感又上了几分。

    分享了秘密后,紫陌省去了作秀的辛苦,也经常与他和修远一起喝喝茶说说话,新府邸里也有一处种了竹子,三人在小竹丛前落座,言笑晏晏间紫陌感觉像回到了公主府与顾城一起在千竹园里谈天说地的悠闲日子,让紫陌很是感慨。

    公主府的生活富裕奢侈却感觉总像是被一张网束缚着,各种各样规矩条框和不得不有的戒备让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很累,不能随意说出真心话,也不能放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要瞻前顾后,唯恐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如此真真假假地伪装着自己,明明暗暗地怀疑着身边的人,虚假作秀的生活实在是种煎熬,相比较而言,紫陌更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清闲日子,心里有些惋惜楚尘桓不能与之同聚,不过还好现下有了程昱之。

    于是江中的何府里便经常出现这样的盛景。

    竹香四溢的小院中,一只案几旁坐着三人,紫陌抱着竹篓盖上盖子上下摇晃里面的竹牌,晃匀后放在桌子正中央,三人依次从里面取牌码在面前的牌架上,当篓中还剩下三张竹牌时便开始掷骰子,谁的点数最大谁就是地主。

    紫陌乐此不疲地带着身边的人投身斗地主的行列里来,先前她并不是怎么热衷这类棋牌游戏,无奈古代娱乐项目实在少之又少,大部分的男子都以喝茶下棋作诗为消遣,女子就更可怜,除了在家中做女红弹琴作画,唯有的乐趣也就是三五成群地在暗地里讨论一下当地出名的美男子。

    可惜她在江中并没有这样无话不谈的闺蜜,看过了修远,楚尘桓和顾城,对美男子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琴棋书画做不来,唯有一张琵琶还丢在了公主府中没带出来,思来想去只有自娱自乐,将现代的一些消遣手法炮制成古代版的,好在效果还算不错。

    程昱之与二人玩熟了后,便经常光顾府上,他的夫人如今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城东府里住也很是无趣,干脆卖了原来的府邸,买下了紫陌隔壁的府宅,与他们做了邻居。

第六十三章 落花之劫

    顾城回到晋邺城短短几日,城中的瘟疫便得到了控制,他亲自动手改良了瘟疫的方子,让人投入井水之中,十日不到,城中的瘟疫就销声匿迹。

    这一切顺利成章,只是进行得太过顺利,看起来就不像天定而像人为,顾城心下一沉,看向面前吊儿郎当坐着的姜戎,他见顾城看过来,不过是无谓一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手一饮而尽。

    “摄政王好大的本事,你如今一回来,连瘟疫都不敢嚣张了,都得乖乖俯首称臣任由你发落。”

    顾城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这几日一直没有江宁来的消息,他心中有些不安,叫来人过问,那人却也只道不知。

    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有古怪,顾城的直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是紫陌……思及此,他心中的不安更甚,起身欲走。

    姜戎在一侧嗤笑一声,玩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阿姐对不对?”

    顾城只侧眸看他一眼。

    他不理会那眼神,自顾自道:“我阿姐早就到了江宁,却一直没有探子来跟你回报她现下如何了,你很着急,对吧?”说罢又凑过来,直视着他的眼,低声问道:“其实你倾慕我阿姐,对不对?”

    “她去江宁的事是谁告诉你的。”顾城缓声问,姜戎不过是一个只能在宫中耀武扬威的皇帝,出了宫他就什么都不是,没有他的授意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

    姜戎不答,只是笑笑,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卷绢帛扔到案上:“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上面,莫将军为了你的江山稳固可是煞费苦心了,可惜你一定会杀了他。”言罢他扔了酒杯,抓起酒壶仰头倒进嘴里,酒溅出浇了他一身,他扔了空的酒壶,哈哈大笑起来。

    “顾城啊顾城,你坐拥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可怜?”他说完又摇摇头,一脸惋惜,“不对,你比我可怜,我是她不要的,而你,永远也得不到她了。”说完他又仰头大笑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如癫似狂,直笑到流下泪来。

    被姜戎掷下的绢帛散到顾城的脚边,其中一张上的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公主病危,恐撑不过本月。

    顾城弯腰捡起那卷,握在手中,大步走出大殿。

    楚尘桓从司徒净天处拿回药来,见修远正坐在紫陌床前拿着一块柔软的手绢给她擦拭着头上不断渗出的虚汗,几日辛劳他瘦了不少,面色看着比重病的紫陌好不了多少。

    “你去休息一下,这样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等她醒来看着你这副样子又要难受了。”楚尘桓劝道。

    修远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一遍问楚尘桓:“顾城来了没有?”

    楚尘桓摇摇头,对这个结果有些无奈,一直默默立在床侧的秦轲看着床上昏睡了好几日的人,微微冷笑起来。

    公主啊公主,你所等的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怎值得你这般为他憔悴心伤。

    修远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不忍心看她醒来后见不到顾城流露出的失望眼神,给她盖好被子后,便同楚尘桓一起走出她的寝房,秦轲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回首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着的女子,抬手轻声关上房门。

    “如今这般情形,你我三人心中都清楚,现下公主唯有这一夙愿未结,你们看该如何?”修远尽量压低声音道,生怕吵到了房中的人。

    “月前晋邺城因瘟疫封了城,顾城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尘桓说着也沉默起来,形势当前,人力在天命面前实在微乎其微。

    修远负手站在廊下,不由自主地看向紧闭的大门,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从来到江宁后无一日不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顾城,你千万不要让她再失望了。

    房中有微小的动静传来,修远反应最快,心知是紫陌醒来了,正欲推开房门,有更大的声响从大门处传来,只听一声轰响,紧闭的大门应声而碎,漫天碎片飞屑中,顾城一身衣白如月,如公主府中一般清雅秀致的面容,怡怡立在门口。

    终于还是来了,修远心中复杂,然而真的面对顾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城踏着一地碎屑走进门来,蹙眉看了一眼修远背后的房门,直朝这里而来。

    剑气凛然割破沉寂,顾城反手挡住袭来的剑势,顺势将他的剑击落,只一招便制服了来势汹汹地秦轲。

    顾城,果然深不可测。

    秦轲不气馁,捡起剑后再度刺向顾城。

    “秦轲,紫陌还在等他。”剑拔弩张间,修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秦轲一愣,下意识收回刺向顾城的剑,却只来及收回半势,顾城却未再躲闪,只立在远处不动,直被剑刺中了左胸。

    暗红色的血淋漓而下,沾染了他雪白的衣袍和秦轲的剑锋,他不动不言,脸上甚至未露出半分痛楚表情,只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只少看一眼就会错失掉什么珍贵的东西。

    一眼入心。

    秦轲默默收回剑,放他踉跄推门走进屋内,再未多加阻拦。

    紫陌早就醒了,听到了院中争执的声响,她一下便猜到是谁来了。

    顾城就在这时走进来,胸前的伤口渗出的血渐渐晕开在白衣上,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缓慢而坚定的步子,那神情太庄重,掺和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和挥之不去的隐痛。

    他本就是明媚的月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就能牵动心肠。

    渐渐地,紫陌眼里看不见其它,仿佛一切的光亮都熄灭了,变暗了,眼里只有他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顾城……事到如今,还是不能以真面目相见吗?”紫陌的声音很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艰难说完。

    顾城闻言停下步子,不过是看似咫尺的距离,在她面前伸手缓缓取下脸上的易容,抬起头的一刹那,就好像明珠表面的蒙尘被吹尽,入眼的只剩下一片光华,炫目的,仿佛月亮落在了她的眼前,那一刻,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其它,只有他立在面前的身姿修长,衣衫似雪,澄澈如月。

    “你这样,我看着你,就像看一幅画一样。”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思,适我愿兮。

    终于还是等来了。

    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她单薄的身躯安然坠下,那场景仿若落下枝头的花瓣,生命尽头的蝴蝶,一切往事爱恨随风而去,只有眼底一片温润月光剪影。

    意识弥留一刻,她突然很想问问他,对自己究竟是有没有一分喜欢是发自真心的。

    也很想问问他,那日在庙中偷走她香囊的,是不是就是他假扮的程昱之。

    然而她最想告诉他的是:从晋邺到江宁,他所假扮的每一个人,她都认出来了,只是从来没说过,只一直记在心里。

    真正的爱一个人,爱上得是那种感觉,无论他变换了怎样的外表,那种一见之下怦然心动的感觉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在弥留之际脸上的表情都是很不舍,眷恋的不是生命,只是自己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说。

    可惜她什么都不能说。

    窗前佛案香云缭绕,燃尽得不过是一段爱恨不了,镌刻眉心,写入泪水,最终化成一声求之不得的低叹。

    身前是月色缠绵,身后是夜色无边,她站在这明暗的交界线上回望,再也找不到了归路。

    她走入月亮的光辉中,四周静谧安然,视线中唯有澄澈清明的月光,如清澈的湖水,凉凉地抚在心上,慢慢地化作一个人的身影,白衣戴月,衣袖轻摆,风姿翩然,在静默无声的天地中徐徐前行。

    紫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宽大的袖角被不知那里吹来的风轻轻扬起,身后垂下的乌黑发丝在月光下反射出恋人目光一般的温柔颜色,紫陌静静看了半晌,抬步缓缓跟上,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她一路追随着他的身影,最终一同步入那一片苍茫白色。

    窗户被风吹开来,插在窗前花瓶中的几枝桃花在风中摇曳,柔软的花瓣终敌不过劲风,在一阵摇曳中四散飘零,如彩蝶舞于风中,舞出了最后一场绝美景致。

    这一生太短,短到只来及回忆一个开头,却没时间选择一个结尾。短到只能在北江留下了三个秘密,如今所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三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她真实的来历。

    第二个秘密,是当日修远那一跪。

    第三个秘密,是我爱你,而你不知道。

    (第一卷完)

第六十四章 相见时难

    紫陌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她不想就这样把它们都浪费。

    缠绵病榻几日后,病情似乎有了点起色,紫陌就决定离开江中,继续去完成之前走遍天下的大愿。

    “你现在身体这般情形,还是静养为宜。”修远担忧长途舟车劳顿会让她更憔悴,难得出言反对。

    紫陌劝解他:“常言道‘病由心生’,我总躺在床上不动,就算之前没什么大病,到头来也要憋出病来了,何况近来江中天气总是阴雨连绵的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也想换个地方住一下。”

    程昱之正端着新做的糖糕近来,听见她温言与修远将的话顿了顿,接口道:“听闻江宁临江靠海,少雨雪多晴朗,可以到那里一去。”

    紫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先皇将江宁封给她做封地,她本人还未曾去过,听程昱之这么一说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启程。

    修远只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一贯对她言听计从这次也没有再出言反驳,看着紫陌喝完药后他便离开,找秦轲一同去打点行李。

    前后不过五日时间,一切准备就绪,修远就带着紫陌起行了。

    临行那天不巧正赶上下雨又有些风,紫陌裹在青色的披风里同修远一道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还落了东西在妆台上,修远便让她在那里等着,自己匆匆回去帮她取。

    紫陌撑着一把油伞站在门口被风处,斜风细雨中她的容颜虽有几分憔悴却依旧明媚动人,看着程昱之也撑着一把同样的伞从远处而来,顶风带雨依旧安然徐行,又向前慢慢走了一段,站在了离停顿的马车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修远从门里走出来,细心地站在一侧为紫陌挡住吹来的风,低声道:“走吧。”

    紫陌点点头,对着门前持伞而立的程昱之绽开一个笑,温声道:“程昱之,后会有期。”

    马车缓缓驶离江中的府邸,程昱之蓝衫黄伞的身影在愈来愈大的雨中变得模糊不清,紫陌放下车帘,向后靠在马车中的靠垫上,微微地阖上眼稍作休息。

    他们依旧是顺滨水南下,目的地是江宁城,一个靠海临江的世外桃源。

    此行用得船比之前的要大许多,也舒适许多,紫陌靠在舱中的榻上,阖眸感受清风拂面,耳畔是水行船声,心里觉得十分安逸。

    修远端着新熬的药走进来,低声唤她:“紫陌,吃药了。”

    药极苦,她喝着的时候就皱眉皱得厉害,修远心中不忍悄悄别开眼去,待她喝完后立马喂了一块糖糕给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是程昱之做得,总觉得祛苦味的效果也不是很好,紫陌含着糖糕又缓了一会儿,见他蹙起的眉头,牵着嘴角勉强笑了笑,道:“看你这副样子,倒像是刚刚喝了药的是你一般,别皱这么深的眉头,不好看。”

    修远勉强地抿唇对她笑笑,好看的眉眼上是挥之不去的愁容。

    药中有催眠的成分,她喝完后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修远轻手轻脚地放下船舱的淡紫色帘子挡住江上的风吹进去,看她睡着了还在微微皱着眉头,心中不由叹息:只是不知这一觉又能睡多久。

    安顿好她,修远缓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看远处的江天一色,秦轲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旁,怕吵了里面昏睡着的人,极力压低声道:“公主又唤顾城的名字了。”

    修远点头,并未说话。

    秦轲默了默,又道:“如今公主的病势……是不是要想办法让她见上顾城一面?”

    “他若是心里有她,自然有办法来见。若是没有,我们再怎么做也是无用的。”修远面沉如水缓声道,心中惊涛乍起。

    江中何府,程昱之游走在空空如也的府邸中,感受着人去房空弥漫的萧索味道,抬手撕下脸上的易容,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算算她现在应该已经到抚洲了吧,水行虽比马车和缓,终究还是奔波,不知她的身体是否还受得了?

    这半月,几乎江中所有的大夫都来过她府上,其中也有他派来的人,回来后却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不容乐观。

    他也在她睡着后亲自把过脉,脉象平稳,除却有些虚弱没有一丝异常。

    顾城很挂念她的身体却不得不在这里耐心等了几日,为了掩人耳目,一直等到她乘船顺滨水而下数日后,才打算动身去江宁,一路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比她更早到那里,也有时间做好准备。

    “公子。”莫歌在门外道,得到允许后方才进入房中,皱眉禀报:“晋邺突发瘟疫,如今已经有数百人感染,情势刻不容缓,陛下来信请公子速速回去主持大局。”

    紫陌一行到了江宁,还是楚尘桓来接她,只是这次车边还站着一个熟人。

    紫陌扬起一抹笑,被修远扶在怀里还不忘与他打招呼:“司徒净天,许久不见了。”

    司徒净天见她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只是数月未见,那个灵动美丽的女子会变成这般虚弱模样,就像是开到尽头的花,转眼间就要败落。

    怪不得顾城会那样的心急如焚,救治公主是他允诺的最后一件事,本来这件事做完他就能从顾城那拿到东西,可顾城却是提前将东西给了他,这不符合他一贯的谨慎风格。

    而且……司徒净天掐指算了算,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时日正是顾城体内毒发之时,可顾城竟然没有派人来接他去晋邺城为他压制毒性,反而将他送来了公主这里。

    看来顾城为了她已然乱了方寸。

    司徒净天默想着,上了马车后让车夫别急着驾马,先给她搭了一脉试探。

    除却脉象虚弱,并无其它问题。

    司徒净天的眉难得皱了起来,修远在一侧见状,心慢慢沉了下去。

    继江中的江景房后,紫陌又一次住进了海景豪宅,更让她骄傲的是,这个豪宅是她自己赚钱买下的。

    现在回想起来,在北江的这两年生活真称得上是扬眉吐气,开始是有着公主的尊贵地位,不管到哪里都会山呼海拜,天天出入中南海。后来威风不再,却又借着楚尘桓的鼎力支持过了一把女强人的瘾,自己买了房还买了车,在府中下人服侍体贴入微,出门又有资深保镖秦轲贴身保护安全,不管是放在哪里,这样的生活都是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来的。

    唯一有点可惜的就是恐怕不能亲眼看着修远的水行卷出版了,在这个还没有造纸术的年代,唯有富贵人家书写才能用得起绢帛,普通的文人也就写在竹简上,几乎每本书都是孤本,只有相互间借着传抄以求扩散。

    紫陌原本打算在修远的文集写成后,偷偷剽窃一把活字印刷术,帮他多印出几卷来以便世人传阅,如今自己身体成了这般情形,只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如果现在当面告诉他,又怕让他觉得她是在交待遗言徒增伤感,于是就偷偷地将活字印刷术操作原理等一五一十写下了,藏在了他写好的一卷中,如果哪一日她真的一觉不醒,日后修远大作完成最后整理时,一定也能发现她留下的这份书信,这也算是她能为他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然后,就是顾城。

    紫陌悄悄从床上起身,轻手轻脚地没发出一点动静,赤脚走到案几旁跪坐下来,从一卷绢帛中抽出一张来,提笔蘸墨写下“顾城”两个字。然后该写一些什么,她提笔思索半晌,最终放下了笔,末了只将写着“顾城”两字的绢帛仔细叠好攥在手心里,藏在了枕头下。

    “司徒先生?”修远端着药碗从房中走出来,见司徒净天牵着一匹马,心里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他为何要走,难道紫陌的病……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

    “我有一味回魂丹收在了云谷中,我回去取了回丹药便会赶回来,你照我的方子继续给公主服药,一月之内不会有问题,我也会尽力早些赶回来。”

    顾城的毒倘若再不得解,恐怕也要撑不过这几日。

    司徒净天面色一紧,跃上马背扬手一鞭,踏上了返回晋邺的路。

    他疾行了七八日,眼看就要赶到晋邺,却被拦在了离晋邺四十里外的闵城。

    “前面出了什么事,为何有官兵封路?”司徒净天在马背上问被挡回来的一个生意人。

    那人答道:“晋邺如今有了瘟疫,为怕扩到其它城郭,晋邺城方圆四十里都不得踏入了。”

    司徒净天勒住了马,抬眼看前方不远设上的路障与守路的官兵,正有人被源源不断地被阻了回来,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第六十五章 魂归何处

    顾城回到晋邺城短短几日,城中的瘟疫便得到了控制,他亲自动手改良了瘟疫的方子,让人投入井水之中,十日不到,城中的瘟疫就销声匿迹。

    这一切顺利成章,只是进行得太过顺利,看起来就不像天定而像人为,顾城心下一沉,看向面前吊儿郎当坐着的姜戎,他见顾城看过来,不过是无谓一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手一饮而尽。

    “摄政王好大的本事,你如今一回来,连瘟疫都不敢嚣张了,都得乖乖俯首称臣任由你发落。”

    顾城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这几日一直没有江宁来的消息,他心中有些不安,叫来人过问,那人却也只道不知。

    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有古怪,顾城的直觉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是紫陌……思及此,他心中的不安更甚,起身欲走。

    姜戎在一侧嗤笑一声,玩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阿姐对不对?”

    顾城只侧眸看他一眼。

    他不理会那眼神,自顾自道:“我阿姐早就到了江宁,却一直没有探子来跟你回报她现下如何了,你很着急,对吧?”说罢又凑过来,直视着他的眼,低声问道:“其实你倾慕我阿姐,对不对?”

    “她去江宁的事是谁告诉你的。”顾城缓声问,姜戎不过是一个只能在宫中耀武扬威的皇帝,出了宫他就什么都不是,没有他的授意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

    姜戎不答,只是笑笑,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卷绢帛扔到案上:“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上面,莫将军为了你的江山稳固可是煞费苦心了,可惜你一定会杀了他。”言罢他扔了酒杯,抓起酒壶仰头倒进嘴里,酒溅出浇了他一身,他扔了空的酒壶,哈哈大笑起来。

    “顾城啊顾城,你坐拥江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可怜?”他说完又摇摇头,一脸惋惜,“不对,你比我可怜,我是她不要的,而你,永远也得不到她了。”说完他又仰头大笑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如癫似狂,直笑到流下泪来。

    被姜戎掷下的绢帛散到顾城的脚边,其中一张上的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公主病危,恐撑不过本月。

    顾城弯腰捡起那卷,握在手中,大步走出大殿。

    楚尘桓从司徒净天处拿回药来,见修远正坐在紫陌床前拿着一块柔软的手绢给她擦拭着头上不断渗出的虚汗,几日辛劳他瘦了不少,面色看着比重病的紫陌好不了多少。

    “你去休息一下,这样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等她醒来看着你这副样子又要难受了。”楚尘桓劝道。

    修远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一遍问楚尘桓:“顾城来了没有?”

    楚尘桓摇摇头,对这个结果有些无奈,一直默默立在床侧的秦轲看着床上昏睡了好几日的人,微微冷笑起来。

    公主啊公主,你所等的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怎值得你这般为他憔悴心伤。

    修远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不忍心看她醒来后见不到顾城流露出的失望眼神,给她盖好被子后,便同楚尘桓一起走出她的寝房,秦轲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回首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着的女子,抬手轻声关上房门。

    “如今这般情形,你我三人心中都清楚,现下公主唯有这一夙愿未结,你们看该如何?”修远尽量压低声音道,生怕吵到了房中的人。

    “月前晋邺城因瘟疫封了城,顾城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尘桓说着也沉默起来,形势当前,人力在天命面前实在微乎其微。

    修远负手站在廊下,不由自主地看向紧闭的大门,从不信鬼神之说的从来到江宁后无一日不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顾城,你千万不要让她再失望了。

    房中有微小的动静传来,修远反应最快,心知是紫陌醒来了,正欲推开房门,有更大的声响从大门处传来,只听一声轰响,紧闭的大门应声而碎,漫天碎片飞屑中,顾城一身衣白如月,如公主府中一般清雅秀致的面容,怡怡立在门口。

    终于还是来了,修远心中复杂,然而真的面对顾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城踏着一地碎屑走进门来,蹙眉看了一眼修远背后的房门,直朝这里而来。

    剑气凛然割破沉寂,顾城反手挡住袭来的剑势,顺势将他的剑击落,只一招便制服了来势汹汹地秦轲。

    顾城,果然深不可测。

    秦轲不气馁,捡起剑后再度刺向顾城。

    “秦轲,紫陌还在等他。”剑拔弩张间,修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秦轲一愣,下意识收回刺向顾城的剑,却只来及收回半势,顾城却未再躲闪,只立在远处不动,直被剑刺中了左胸。

    暗红色的血淋漓而下,沾染了他雪白的衣袍和秦轲的剑锋,他不动不言,脸上甚至未露出半分痛楚表情,只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只少看一眼就会错失掉什么珍贵的东西。

    一眼入心。

    秦轲默默收回剑,放他踉跄推门走进屋内,再未多加阻拦。

    紫陌早就醒了,听到了院中争执的声响,她一下便猜到是谁来了。

    顾城就在这时走进来,胸前的伤口渗出的血渐渐晕开在白衣上,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缓慢而坚定的步子,那神情太庄重,掺和着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和挥之不去的隐痛。

    他本就是明媚的月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就能牵动心肠。

    渐渐地,紫陌眼里看不见其它,仿佛一切的光亮都熄灭了,变暗了,眼里只有他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顾城……事到如今,还是不能以真面目相见吗?”紫陌的声音很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艰难说完。

    顾城闻言停下步子,不过是看似咫尺的距离,在她面前伸手缓缓取下脸上的易容,抬起头的一刹那,就好像明珠表面的蒙尘被吹尽,入眼的只剩下一片光华,炫目的,仿佛月亮落在了她的眼前,那一刻,她眼中再也看不见其它,只有他立在面前的身姿修长,衣衫似雪,澄澈如月。

    “你这样,我看着你,就像看一幅画一样。”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思,适我愿兮。

    终于还是等来了。

    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她单薄的身躯安然坠下,那场景仿若落下枝头的花瓣,生命尽头的蝴蝶,一切往事爱恨随风而去,只有眼底一片温润月光剪影。

    意识弥留一刻,她突然很想问问他,对自己究竟是有没有一分喜欢是发自真心的。

    也很想问问他,那日在庙中偷走她香囊的,是不是就是他假扮的程昱之。

    然而她最想告诉他的是:从晋邺到江宁,他所假扮的每一个人,她都认出来了,只是从来没说过,只一直记在心里。

    真正的爱一个人,爱上得是那种感觉,无论他变换了怎样的外表,那种一见之下怦然心动的感觉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在弥留之际脸上的表情都是很不舍,眷恋的不是生命,只是自己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说。

    可惜她什么都不能说。

    窗前佛案香云缭绕,燃尽得不过是一段爱恨不了,镌刻眉心,写入泪水,最终化成一声求之不得的低叹。

    身前是月色缠绵,身后是夜色无边,她站在这明暗的交界线上回望,再也找不到了归路。

    她走入月亮的光辉中,四周静谧安然,视线中唯有澄澈清明的月光,如清澈的湖水,凉凉地抚在心上,慢慢地化作一个人的身影,白衣戴月,衣袖轻摆,风姿翩然,在静默无声的天地中徐徐前行。

    紫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宽大的袖角被不知那里吹来的风轻轻扬起,身后垂下的乌黑发丝在月光下反射出恋人目光一般的温柔颜色,紫陌静静看了半晌,抬步缓缓跟上,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她一路追随着他的身影,最终一同步入那一片苍茫白色。

    窗户被风吹开来,插在窗前花瓶中的几枝桃花在风中摇曳,柔软的花瓣终敌不过劲风,在一阵摇曳中四散飘零,如彩蝶舞于风中,舞出了最后一场绝美景致。

    这一生太短,短到只来及回忆一个开头,却没时间选择一个结尾。短到只能在北江留下了三个秘密,如今所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三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她真实的来历。

    第二个秘密,是当日修远那一跪。

    第三个秘密,是我爱你,而你不知道。

    (第一卷完)

番外 一厢情愿,一场空等(姜训)

    天注定的事,从来不需要任何解释。

    父亲戎马半生终于打下了北江的天下,登基那天,我和母亲盛装华服站在父亲身后,看他端坐在龙椅上,由二叔亲自为他戴上象征权力的龙冠,山呼万岁之声振聋发聩。

    这庄严肃穆的一幕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母亲说父亲做皇帝是众望所归,也是天命所佑,历来皇帝都自称为天子,她说我也是天子,将来注定要做这北江的皇帝。

    父亲病逝前夜,母亲悄悄出了一趟宫,但她却不知道尾随的侍从中有一个是我假扮的,我跟着她秘密地去了二叔府上,透过窗户上的一个小洞看见素日高贵的她跪在二叔脚下,温婉美丽的脸庞上泪痕交错。

    二叔很惶恐想扶她起来,她执意不肯,只跪在地上哭诉,那声音太低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似乎是在哀求什么。等她再次从房中出来时,便又成了往日那个高贵端庄的皇后娘娘。

    后来三叔将龙冠戴在二叔头上,依旧是振聋发聩的山呼万岁,我依旧是北江的太子殿下,站在我身侧的却不是我的母亲,此时她正安详地与父皇一同躺在皇陵中,我想,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也是好的。

    徐娘娘做皇后时还很年轻,但她的名号却早已传遍北江,一曲“凤出云”被她演绎得登峰造极,无人能超越,我一直觉得像她这样美丽又柔婉的女子,生出的孩子也必定会是一脉相承的温婉动人,可事实并非如此。

    紫陌出生时我已经十三岁了,奶娘欣喜地抱着她走出殿外给皇帝看,我也在一侧,抬目只看见了锦被里一团小小的粉红在挥手挣扎,哭声异常的洪亮。

    打小伺候我的那个宫人在看见紫陌后,皱了数月的眉头终于展开了,眉开眼笑地带着一干宫人恭喜皇帝喜得公主,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再见到紫陌是在她的抓周会上,此时的她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白白嫩嫩煞是可爱,尤其吸引我的是她那双眼睛,大而黑亮,像藏着一片海一样的纯净,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心都会变得温润起来。

    那日我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决定,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紫陌身上时,我偷偷用袖中母亲的金钗换下了桌上抓周物什中的一只普通金钗。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那根钗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物,也是母亲最心爱的首饰,现在是我唯一的寄托,一只不肯离身地戴在身上。

    当我看见紫陌抓住那支金钗时,我的心上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无声地笑,白嫩的手指拨弄着钗上垂下的珍珠,皇后很高兴地上前抱起她来亲,皇帝开怀大笑,直道:朕的紫陌,将来长大也会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

    一室欢欣中,我悄然离开,在千鲤池旁坐了许久,脑海中浮现的还是方才紫陌手拿金钗冲我笑的模样。

    我是太子,又快要到束冠的年纪,平日里课业十分紧张,不容许有太多的时间在**中走动,虽然如此我还是会想方设法抽出时间来到紫陌经常玩耍的地方去逛一逛,远远地看着她嬉闹,玩耍,长大,觉得时光可真快,仿佛每次见到她,她都与上一次不同。

    她在一点点长大,而我则会一点点地变老。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时我才十四岁,刚刚行了束冠之礼,却不知怎么会冒出这样沧桑的感慨。

    按照宫里的规矩,成年的皇子都要搬出皇宫另住,太子也不例外,皇帝赐给我的府邸富丽堂皇,从现在起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与新进门的女主人一同住在这里,白头偕老。

    太子妃是当朝四大臣之一的女儿,父亲位高权重,教育出的女儿知书达理,做得太子妃,日后也担得起母仪天下。不管从哪里看她都是极好的,然而我们的日子却一直平平淡淡相敬如宾,又是我面对这个细心体贴挑不出一点不是的妻子,也会想:不如就这样好了,与谁白头又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做个伴而已。但却总也觉得和她亲密不起来,只能这样陌生又熟悉地一天天生活,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后来她生产时难产,那时我正在边境带兵与东夷打仗,得胜凯旋回来,府上挂满了白色的灯笼,挂着“奠”字的厅中安放着一口棺木,总管问我是否还要开棺看看,我说不必了,事已至此,终究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

    皇帝厚葬了太子妃和未出世的孩子,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续娶,我言不急,他们母子新去,我若很快就娶新妻,会伤了老臣的心。

    皇帝拍拍我肩膀道:“你是明事理的孩子,太子妃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我苦笑,她可能会后悔嫁给了我。

    搬出宫后不容易找借口再到**频繁走动,那几年我很少见到紫陌,她可能也早就忘记了我,又或者觉得陌生,开始她还是小女孩时尚且会叫一声皇兄,再后来她渐渐长大,偶尔遇见时也只是淡漠的点点头,便带着宫娥扬长而去,每每这时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总会有种失落的感觉。

    越是关注着她,就越是清楚她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东夷使臣来拜访的那年正逢乞巧节,这一年两国终于达成了停战协议,民间为庆祝这得来不易的和平纷纷张灯结彩,一时间乞巧节比过年还要热闹。

    有些事也在这一年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宫宴时紫陌坐在我旁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却明显的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她的眉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思慕,那是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人时才会有的表情,时而低头笑,时而若有所思,整晚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里看不见任何人,如果她能稍稍侧目,便会发现我也在看着她,注视了一整晚,可她无从知晓。

    二十五年来,我第一次酩酊大醉,十四岁时的想法又一次浮上脑海:她会越来越美,而我在慢慢变老。

    我突然觉得没有比这再悲哀的事了,我可以战胜敌人,可以斩获权利,但我不能斩断时间,也不能跨过我和她之间相隔的这十数年时光。

    有云游的道人言可通过丹药来保持容貌年轻,强身健体,静修还可有长生不老功效。我只想能让自己不要很快的老去,却不稀罕所谓不死,倘若只剩下我自己而没有她,千年万年的活下去也只是种折磨。

    我很清楚皇帝不会把紫陌嫁给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我真正继承皇位的那天,只要掌握了实权,想娶紫陌易如反掌。

    周身有人建议我给皇帝下药,抑或是寻别的法子让皇帝早登极乐,这样的例子在宫廷中屡见不鲜,即使再加强防范也是有机可乘的,可那是她的父亲,倘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一定不会原谅我。

    我不能让她恨我。

    所以姜戎出言不逊,屡次刁难时,我只能忍,因为那是她的亲弟弟。

    所以皇帝派我到边疆驻守,一去多年,风餐露宿大漠孤烟,我只能忍,因为那是她的父亲。

    所以飞龙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在晋邺城中招摇过市时,我得忍,因为身后那盛大嫁娶队伍中被簇拥着的九凤花轿里坐着的正是她。

    与东夷大战,一次我受了极重的伤,一支箭穿胸而过,几乎把我的身体射穿,可我觉得即便是那时,也没有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人送到别人府上更痛。

    可我还是得忍,忍到心碎,也只能将碎片和血咽下。

    唯一让我庆幸的是紫陌并不喜欢驸马,甚至在成亲当晚都没让他进内房,那晚过后,他连进內苑的资格都没有了。

    公主府暗中有我的暗卫,时刻保护着她也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驸马酒后失言,大斥公主不遵妇德,我冷笑,能娶得她已经是他上辈子积来的福分,他却偏要不知趣。

    每日饮食中的一点小剂量药散,本是幕僚进奉来打算下在皇帝饮食中的,如今便宜了他,能这样无知无觉毫无痛苦的死去也是件好事。

    半年后的一晚,驸马猝于睡梦之中,医官们验身无误,皆道是突然暴毙的,很快就出殡下葬,紫陌也重新恢复了自由之身,我很想去看看她过得如何,但公主府数月来一直关门谢客,我也只能作罢。

    后来东夷瑞安公主来朝觐见,紫陌作为北江唯一的公主亲自迎客,她们着普通装束在街上闲逛时,我就在一家酒肆的楼上看着。数月不见她清减了些,但美丽依旧,举手投足之间比从前少了几分冷漠,更加平易近人了一些,虽然有可能是刻意为之,却依旧很吸引人。

    从她出嫁后到驸马病逝这一年多,她一直都清心寡欲,月前有人送了一名美男子给她,她未推辞,却也未怎么搭理,只养在公主府中,偶尔会去他住得院里坐坐,可那男宠似乎很不知趣,她也就渐渐的淡了。可与瑞安公主去了奴隶场后,不几日她竟也买下了一个奴隶在府上,相貌比起之前那个要差一些,清秀有余俊美不足,来报的人说这个新宠是个病秧子,短短几日便用掉了公主府许多名贵药材,比起养男宠公主更像是发善心,我却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瑞安公主素有断袖之癖,我担心她们独处生事,便将紫陌借故叫开,一直走到门外,却发现这样近距离的面对她,竟然会让我激动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告诫她:“东夷皇室盛行女色,瑞安公主府中便有豢养女子为宠妾的先例,你切勿和她走得太近。”

    她感激的眼神像一把温柔的刀,仿佛只一眼就能让人甜蜜的毙命,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因为我怕自己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过早地暴露了感情。

    可我却控制不住想要对她好,她刻意的熟稔对我而言就像是天大的恩赐,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也就更能自然而然的忍耐她和其它男人的交好。终有一日她会是我的妻子,这些年的等待让我变得更沉得住气,也更加相信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当看到她和那个少年对坐闲聊的场面,她眉眼里飞扬的神采给我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感觉很熟悉,一如她十二岁那年的宫宴上,所有的事都在那一夜里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那种感觉叫心有所属。

    想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们注意到我之前悄悄离开了,吩咐下人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我不能让事情再重演,便让人去查探那叫顾城少年的底细,所查到的与他告诉紫陌的一模一样,可我不信他没有隐瞒,也不信他来到紫陌身边真的只是个意外。

    皇帝驾崩时未留下传位诏书,这对我和姜戎来说恰恰是最公平的方式,如紫陌所说一切各凭本事,想要坐稳皇位这样的较量是不能避免的。

    然而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送出珍藏了许多年的凤冠霞帔,公主府的总管袁横却在此时告诉我先皇其实早就将公主令传下了,紫陌如今手中的兵力与我和姜戎相当,得公主便可得天下。

    我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我得这天下就是为了她,没有她,坐拥天下又有何意义。

    我喜欢她,整整十六年。为了她我可以放弃天命所佑的皇位,只要她愿意,并肩看闲云野鹤又有什么不好。

    我喜欢她,可她并不知道,也可能她知道,只是不知道我喜欢她,喜欢到了什么地步。

    我的身体开始变弱,御医说是急功近利服侍了过量的丹药,如今已经掏空了底子,拿走了我能配得上她的唯一筹码。

    东夷的军队打开了晋邺城的大门,姜戎顾不得再与我对峙,匆匆应战。

    我命令守卫皇城的军队也全部去迎战东夷军队,却悄悄的留下了一小支去护卫公主府。

    躺在榻上咳出第一口血时,我想,楚尘桓已经带她远走高飞了吧。

    她最终还是从我身边飞走了,我等了十六年,所期许的也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只差一点点便能碰触到,却转眼被命运打得粉碎。

    偌大而空当的宫室里,一砖一瓦都透着刻骨的寒气,与夜色融合,化为无处不在的无边寂寞。

    而我将在这寒冷的寂寞里独自死去。

    我想起那日翻过公主府的院墙从窗口跳进去,她正在低首喝一盅燕窝,两指拈着瓷勺温润的柄缓缓划着碗中的粥,却是最难得的安宁美好模样。

    那时她对我说:“你今日所许的可能明日就变成一场空,我不信这些,你最好也不要信。”到今日这些话全都应验了,我依然不觉得有丝毫后悔。

    即使所有期望变成一场空,起码曾经你给过我希望,这就是这十六年之于我的最大意义。

    我用最珍贵的年华来祭奠了她的成长,如今她翩然而去,留给我的只有十三岁那年,娇小可爱的女婴伸手抓住凤钗时那无声而笑的回忆。

    那只手抓住的不是金钗,而是抓在了我的心上。

    如今的她已经变成了我心上的一根刺,扎着会疼,拔出来会死。

    天注定的事,从来不需要任何解释。

    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祈求苍天,下一世还能注定我和她的相遇,让我能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她。

    哪怕只能擦肩而过。

    哪怕还是一厢情愿一场空等。

    也无怨无悔。

第二章 赵家紫陌

    紫陌这一醉就像在做一场梦,晕晕乎飘飘然就梦到了她拜师之前的事。

    洛城第一商赵家的小姐赵紫陌,是全城人尽皆知的天生痴女,痴痴呆呆十年,终于一日蓦然清醒,记忆中只有空白的十年,然而她却总觉得自己定是忘了一段前尘往事。

    所有人都道她确实是呆了一十年,不能说话也认不得人,因而从生下来便未曾出过府门,又哪来的前尘与往事,天长地久众口一词,紫陌便将那些个怪想法当做是病愈后的癔症,渐渐地便抛到脑后去了。

    她家中有父母双亲,还有三个哥哥,大哥子谦已经承袭家业,如今也是洛城中小有名气的商贾公子;二哥子卿则在少时拜了个师父,一直跟着师父住在山头上很少回来;三哥子非至今还未成什么气候,却很是聪明又长得一张好脸,如今也算是洛城小有名气的风流公子,也成了赵家严谨家风上的一记败笔。而赵家没有别的富贾人家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妾室,也算是门庭清净,家中颇为和谐,算得上是洛城大户中五好家庭典范。

    病愈后娘亲带着她去庙中还愿,谢天谢地烧了三炷香,却又点了三柱给她,让她谢了自己的仙去的生母,紫陌这才知道原来阿爹是有妾室的,而且那个妾室还是自己的亲娘。

    提起紫陌的生母,就不得不提一提十几年前她出生前的那些子事。

    那时赵老爷刚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原本是洛城顶有名的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自小是订好了跟另一户显赫人家的婚事,只等过了年便要办喜事了。不想这小姐的命也忒是不好,先是未婚夫跟着家里的商船出门做生意时被人推到水里淹死了,继而有下人发现她家的姨娘在外面偷人,奸夫**被堵在了院子里人赃并获容不得抵赖。这原不过是一场家丑,只消休了那不检点的女人再将二人移送官衙便是,却不想那女人勾搭的奸夫来头不小,竟然在逃跑后又带了一群人来,趁着夜黑风高不仅洗劫了这家人的钱财,还害尽了一家老小十几口的命,只留这么个小姐被娘亲塞在枯井里,直到好几日后县衙办案查到了那个院子,才凭着哭声从井里把她给救上来。

    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接连遭了这些事,一下子就成了无依无靠地孤弱女子,然而外人却在风言风语地传说她命里不好,谁家里碰到了都是要倒霉的,因而即便是可怜她也没有地方敢收留她,她又是出身书香世家,断不能做那些有辱尊严的乞讨之事,强撑了几日后奄奄一息地倒在街角,引得好些人来围观,都指指点点道这女子恐怕是不行了,却没人上去帮一把。

    偏巧这时赵家公子经过,看到这场景便将蜷缩在街头的她带回了家中,并且在不久后顶着全城人的议论,大大方方地把她收了房。

    原本这洛城有不少等着看好戏的人,看赵家收了这不详女子能糟了什么难,结果几年过去了,赵家不仅没遭难还越发地富贵起来,更有甚者那位命途多舛的妾室竟然还怀了身孕,并在次年产下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婴。

    家财兴旺妻妾和睦,又添了这样一个水灵漂亮的女儿,放在哪里都是件值得羡慕的事,然而随着女孩儿一天天长大,赵家人逐渐瞧出了一些不对劲,后来找了医士到府上看了几次,结果却都是一样:先天呆症,无药可治。

    好好的一个女儿,越来越长得如花似玉,却不想竟然是个呆女。不仅是赵家人,连洛城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替赵家惋惜,不知怎么又扯到了这女娃的生母身上,只道是天命难改,命数不详的人不管过多少年都是不详的,赵家如今出了这丑事,想来全是由这女子而起的。

    外面人风言风语不休,渐渐地连原本和睦地大夫人也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起这位身世复杂地妾室来,这几年她本就活得小心翼翼,只求能安稳过完余生,却不想天不遂人愿,总也逃不开这劫数,于是越发地想不开,便在某天晚上偷偷离开赵府,投了城东洛河死了。

    随着这二夫人的命陨,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了,唏嘘也好惋叹也罢,都已经于事无补。好在赵家还算是富贵之家,上面又有三子都健康聪慧,唯有这一个女儿虽说呆症,也还是养得起的,何况赵老爷和赵夫人对这孩子的母亲很是愧疚,感叹她身世竟然如此坎坷,因而对这孩子也愈发的上心,虽然因担心出事十年不曾让她走出过府门一步,但吃穿用度却是从来没半点委屈,每逢年节也必定会早起去上头香,只求老天能开开眼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条出路。

    也不知是烧头香真管用还是紫陌早死的娘亲冥冥中保佑,第十个年头后的一天清晨,他牵着女儿在院中踏雪玩乐时不甚脚下滑摔了一跤,不由暗叹自己老了连腿脚都开始不利落了,日后撒手人寰后要由谁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女儿,耳边却突然传来女孩儿清脆甜婉的声音:“阿爹,你怎么样,可摔疼了?”

    赵老爷一下子就懵了,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眉心一抹朱砂红艳如雪中红梅,依旧是万里挑一的眉眼,然而那眼中迷蒙了十年之久的乌蒙之气却像是被风雪吹拂了去,只有清亮明澈,明亮地像汪泉月的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你……方才……叫我什么?”赵老爷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眼睛一眨不眨,只怕一闭眼下一刻女儿由回到了原样。

    她“噗嗤”一笑,脸上两个小巧的酒窝更添了几分可爱,蹲在地上道:“阿爹,阿爹,阿爹这会儿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这下是真听清楚了。

    赵老爷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像这样狼狈地趴在雪地里痛哭流涕,不停地道:“老天开眼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然而对于她突然病愈这一天发生的这般温情一幕,紫陌一直都是存疑的。

    她记不得自己清醒当日是不是真用这般窝心子的甜嗓叫过阿爹,做过将老父从雪地上扶起来还拍了他身上的雪泥这般小女儿的事,只隐隐觉得这般的情态断不是她的风格。渐渐的赵家老爷在被她的顽劣难以约束的性子折磨的鬓间华发生时,也开始怀疑当日是不是真有过这么一幕,女儿蹲在雪地里与他面对面,这般乖巧又清甜的叫着他阿爹,再看看身边日益顽劣难管的女儿,他想想又叹息自己真是老了,连一场幻觉都记得这般久远。

第三章 栽个跟头

    实在是因为这小女儿太过顽劣,顽劣的阖府上下都不知该把她教养得像个姑娘家。

    紫陌虽然前十年是白活了,如今她既然全好了,便也要像个寻常女儿家一样,将这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都补上一补,而后择一门好人家,成亲生子地一一都过全了,才算是了了老两口的心愿。

    然而这空缺的十年想要一朝补齐的确是困难了些,家里又舍不得太逼迫她如何,只道是学得过得去便可以,为此赵老爷还特意重金聘请了博学的夫子来家中为女儿授课,这般将夫子请去家里单独受教的,即便是在洛城的大户人家中也算是一桩稀奇事。

    为了迎接这位夫子,紫陌连着好几日晚上都没睡着觉,因而眼见着那位白须飘飘一脸高深的夫子“嗖”一声在她眼前消失的时候,她心满意足地觉得这几个晚上真得是没白熬。

    紫陌是从下人那里听说阿爹为她寻得这个夫子的,据说是望遍洛城都寻不出来第二的博学之人,又说他高徒满天下,有好几位都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大员,虽然一课十金委实贵了些,但如此大儒还是当得起的。

    紫陌听罢颇有微词,言所谓博学多识的学者,不该是视金钱为粪土的高洁傲骨之态,既然是不落泥淖,怎得还要明码标价,便心有不服,思忖再三用了好几个夜深人静,赶工挖了一个坑,用竹子遮挡起坑口后又盖上土,伪装的与平地一样,用此来坑一坑这位一课千金的夫子,只想看看这当得十金一课的大儒掉下去了会和寻常人有什么不一样,夫子掉下去后她还站在坑口张望了一会儿,末了撇撇嘴道:“什么一课十金,原来是没长眼睛。”

    当日也是她见识浅薄,又讨教了那个同样浅薄的三哥,整人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倘若是今日让她再挖个坑坑人,她必不会再实诚地挖出那般深的一个大坑,只会挖个齐胸高的,然后在里面倒上浆糊水,然后拿一捧瓜子在一旁闲闲地嗑,看他如何在里面像王八一般打着滑的往外爬。

    后来家中又来过几个不同的夫子,年轻年老的皆有,都躲不过紫陌的一场大小考验,也有运气好躲过了砚台泼墨,白面扣顶,辣椒面风留下来的,然而不久之后不是自己打个包袱走出去了,便是被人合力抬出去了,后来便再也没人敢到赵家做夫子了。

    为此赵老爷头疼了许久,眼见着好好的女儿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且在洛城已经是悍名远扬惹得一众公子哥只可远观不敢靠近,如此下去恐要耽误日后良缘,赵老爷心急如焚地不知如何是好,便一封书信传给了远在千里外随师父学艺的二子,想让这个素来冷面冷心却又聪颖过人的二儿子搭把手救救他这不成气候的妹妹。

    然他盼星星盼月亮还没盼到回信,半月后却有一人找上了家门来,素色衣衫,挂剑身侧,眉眼如松,言道自己受子卿之托,特来府上教习令妹。

    当时君少臣第一次出现在赵府时,传达二哥所托时将“管束”二字委婉地改成了“教习”,紫陌便觉得他可能是个好人,虽然她那日因女扮男装与三哥到青楼里吃花酒而没亲眼见到君少臣进门的那一幕,但回来后听起府上的丫鬟们心旷神愉地讲起白日里那个俊秀又不失英武的新先生,如少侠一般的潇洒地走入大门,又冷冷清清地说了那一番话,只觉得这个人想必会十分有趣。

    于是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天微亮就爬起来,攀着后院的大榕树溜出府外,逍逍遥遥地在梨花渡旁“十里白雪”的临水雅间,翘着腿磕着瓜子,一壶清茶一盘香糕,消尽了一天时光,直到暮色将至,才扔了手上的瓜子皮堪堪招了辆马车回家。

    然后她当晚没能进得家门。

    紫陌锲而不舍地挠了半天的门,平日里只要她一声喊便会开的大门如今严丝合缝地关着,她敲了半晌不开便绕到了后院,却惊讶地见后院墙头光秃秃的,她日日攀爬着进来出去的那棵大榕树竟然不知怎得被砍了。

    进不得家门让紫陌郁闷了许久,早知会有这一幕她就不将“十里白雪”的雅间包一天了,如今落得个囊中空空,没钱住店不说,连顿晚饭也没得吃了。在后门用衣袖扫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时她安慰自己一顿不吃饿不死,一边想想亏得今天是去了雅间喝茶吃糕嗑瓜子,倘若是去后山策马,精疲力竭腹中空空的回来碰着这样一幕,又不知该是如何的辛酸场面了。

    紫陌在后门抱膝迷迷糊糊睡了一夜,而后又是一夜,第二夜时她没睡安稳,一是冷得够呛,二是一天零带一晚上没吃东西,实在也饿得够呛。

    又冷又饿的这几日让紫陌抱着膝盖想明白了一件事:离开了赵府的庇佑,她什么都不是,只能像这样坐在街口,要么被冷死,要么被饿死。她靠着的父母宠爱不学无术,倘若有一人不在了,不学无术的她若是再没个婆家来接手,说不定便是要沦落到这般颓废的光景了。

    晨光熹微时,紧闭两日的大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简练的素衣,腰上佩着一把剑,身量匀称,腰细腿长,一身江湖气。

    他朗声道:“在下所托已经完成,可以为小姐另寻夫子了,告辞。”

    紫陌在他说那声“告辞”时原本有些迷迷瞪瞪地意识陡然清明了些许,自己被整了这两日,到头来连人是一副什么长相都没看清楚委实太委屈了些,便在丫鬟七手八脚地搀扶中挣扎着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英俊的侧脸,紫陌却将他腰上配着的那把剑记了个牢实。

    后来她跟着家里千篇一律的夫子枯燥地念了书,又粗略地将琴棋书画都学了个遍,终于有了几分姑娘家的模样,当她离行及笄之礼尚有一年半时,便有了媒人到府上说媒。

    后来洛城的媒婆几乎都造访过赵家府邸。

    紫陌虽然念了几本书又学了些道理,但却不太明白嫁人这门学问,原本她并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的,但娘亲隐隐约约地提了一下新婚之夜有个周公之礼,道是只能与夫君行的,行过周公之礼才算是圆了房,便有可能生孩子了,她这才提起了几分兴趣来。

    原不想嫁人生孩子这般麻烦,只成亲还不够,还得去行什么劳什子礼节,至于究竟是什么礼节细节如何,阿娘却不肯细说,直说等她嫁了人,新婚之夜就都明白了。

    越是说不清楚的事便越是有探头,这个“周公之礼”一直成了紫陌心上的一个未解之谜,直到许久后才慢慢地被另一件事给代替了。

第六章 旧伤疤

    行经一路两遍是整齐排列的桂树,快要到挂花是时候,到时金桂竞开,这条路上必定是香云一片,眼下还未到开花时,只有郁郁葱葱的叶子,在月下晚风中发出微微的沙哑声响,她一个人走着,只有清浅的脚步声,一步步慢吞吞地就走出了几分凄凉之意。

    碧桐院里只有一间房中亮着灯,紫陌走到那房门口,抬手方欲敲门,就听一侧的窗口传来一阵响动,继而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伴着一声惊呼,从里面被扔出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被扔出来落在地上,裸露在外的手肘不甚磕在了台阶上,当即便涌出了泪来,捂着手肘小声地啜泣,兀自哭了一会儿才恍觉有人站在旁边,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便愣在那里,连哭也忘了。

    紫陌也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只见是个陌生面孔的漂亮女子,一身轻纱却甚是眼熟,紫陌垂眸想了一会儿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得这身,慢慢地就想起了那日大殿上围着七彩霓裳打转的那些舞娘,身上可不就是这遮不住什么的枚红色舞衣。

    想明白这层,紫陌继而转身见怪不怪地继续敲门,半晌未闻门里有反应,便伸手推了推,才发觉门被从里面栓死了,有些无奈地转头打量地上那位,很想问问她难道以为只栓死了门就能成好事了?

    夜风寒凉,一阵吹来地上女子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哆嗦,紫陌看着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有些于心不忍,心道她真是好命,正赶上她今日多穿了一件,便一面把外袍脱下,扬手罩在她赤裸的肩头,一面语重心长开解她道:“常言道投其所好,见你如此可怜我姑且多说一句,我师父喜安静,喜清闲,喜美酒,喜捉弄人,却单单不喜女人,回去告诉你的一干姐妹日后就不必这般努力了,今日他扔你出来不过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素日住惯了的地方,较真起来没得那般顺手方便,要知道他家中寝房,日日床前可都是挂着一把剑的。”

    言罢便悠然抬手将门板拍得粉碎,在女子骤然惊恐的目光中踩着一地碎屑踏门而入。

    一室暗香,紫陌嗅到里面夹杂的一丝花香味,不由向房中那盆娇生惯养的昙花看去,果然见昙花吐蕊,灼灼盛放,便是那一室香气的来源。

    原本不过是一株花,一缕香,却是心境不同,加上师父那副表情,紫陌只哀伤地觉着,这香气闻着有点伤。

    司徒净天几十年如一日的安然模样,一张总被别人误认成女子的脸在人前端得是冷若冰霜的表情,这样静静打坐时,便是一副随时都要圆寂的安详表情。

    紫陌叫了声师父,等了半晌都不见他回话,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试一下他的鼻息尚在否,那厢师父一句话就在她伤口上补了一刀。

    “我今日收到帖子了,揽云山庄庄主君少臣大婚,邀我去喝杯水酒,你觉得如何?”

    紫陌立在那里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讷讷道:“全凭师父定夺。”

    司徒净天这才睁开眸子,将垂首站在那里的紫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闭上眼,淡然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没出息。”

    紫陌听得他这般问,也沉默了。

    是啊,君少臣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时光飞逝,白云苍狗,如今一眨眼便是两年时光消尽,从那日浑身血迹斑斑昏迷不醒地被二哥带到师父面前算起,她已经两年未见过他一面,然而却总是听到关于他的讯息,他怎样在江湖上打拼,最终成为了呼风唤雨的人物,又是如何如何的让人艳慕,八十六箱彩礼,风风光光地与四大山庄之首的云鹤山庄庄主独女订了婚事。

    只订婚便是如此大的排场,吹吹打打地闹了三日,如今成亲了岂不是要百十来箱彩礼,风光热闹地办上七八十来日。

    两年时间已经让紫陌几乎忘记了君少臣的眉眼,也让她在一直努力忘记他们曾经一同度过的那些光景,她觉得自己实际上是个薄凉性子的人,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大部分场景都已经记不得了,只隐约记得的是梦里他站在桂树之下,一身素衣回望的场景,模糊的只剩下一个叫做君少臣的影子,和那时心中一动的感觉。

    紫陌有时候想,对自己顽劣最大的惩罚,不是被君少臣丢在外面两天两夜,而是她在君少臣留给她那个侧影之前没有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倘若她早早地接纳了夫子,便不会有后来他从她面前走过的那一幕;倘若她早些明白了事理,便不会将一个莫名其妙地人影放在心上,任它一路成长成一种执念。

    她喜欢君少臣什么。

    他英俊,潇洒,利落,一手剑术舞得精妙绝伦。

    然这样的人,除了他委实有很多,而且一定有人会比他更甚。

    反观她,眉心一点嫣红,拥有被洛城人赞为恍若天人的美貌,只凭这一点配一个比他好上数百倍的人,确也不会是件难事。

    后来子非提起这件事时曾经说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当年是他在你心底留下了一个念想,如今他又出现了,自然会轻易地走进那里,补上了念想留下的空虚。

    紫陌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也渐渐看开了许多。

    如今转念想想,就像万花丛中过的三哥后来开导她说得那样:左不过是他颇费了心思在讨你欢心,而你自己也就半推半就被讨得欢心,横竖算来还是你占了便宜。

    可自己心心念念他的那几年时光,确实无论如何也讨不回的便宜了。

    一个女子,在她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地记住了一个人,然后那人就像颗种子一样在心底扎根,发芽,开出一朵花来,即便你舍得去这朵花,也舍不得那些一并付出的时光。

    还有个便宜也铁定占不回来,便是她初吻也一并丢在了君少臣那里。

    紫陌每每想起那个场景都会觉得扼腕不已,倘若丢了张帕子或只镯子,还能理直气壮地去要来当面撕了或是摔个粉碎以表决绝,偏偏丢得是少女最最纯洁的初吻,又怎么讨得来,难不成要将被他亲过的嘴撕了去以表恩断义绝?

第七章 旧伤疤(二)

    那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她在花园里快要枯死的桂花浇水,大哥走过门口时顺道进来提了一句:“之前还有个县令没来及见,既然人家都榜上有名,你不见他岂不丢了人家的脸,我们家经商少不了要仰仗这些官员照料,总不好拂了面子。”

    紫陌想想觉得也是,只是见个面也无妨事,便点头答应下来,继续从木桶中舀水浇花,耳中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只以为是大哥又回来了,却被人劈手夺了手中的瓢扔了出去,而后天旋地转,便被人按在桂花树干,腰被树干硌得一疼,紫陌还没呼出声来,便被人噙住了唇,愣神的功夫一条舌头蛇一样伸进来,围追堵截她的香舌,逼着她回应。

    紫陌记得清楚他赤红眼里的火光,那是一种叫嫉妒的情绪作祟,而他那目测举不起五十斤铜鼎的手臂肌肉凸起,眼下却几乎将她肩膀都要捏碎了。

    紫陌在将要窒息晕倒前才被堪堪放开,君少臣抓着她的肩将她紧紧勒在怀里,下颚靠在她头顶,颤着声道:“你怎能这样,只偷了一颗心还不够,转眼又要去找别人,我该把你早早地带在身边才是,这样才不会总也提心吊胆地担心你什么时候就跟别人跑了。”

    后来紫陌迷上话本时,看着上面精彩绝伦情意绵绵的表白情话,回想起当时君少臣的那番话,确实是平淡无奇不怎么出彩的,虽然她当时听罢很是动容,却不似那话本上被心上人表白的小姐们如何激动得泪如雨下,恨君不嫁。

    现在想来当时对君少臣的那点好感,也就是少女在情窦初开时遇到了这么一个符合审美的人,就像饿得半死的人在路上捡到一个脏馒头,看似好像是在对的时候遇见了对的东西,于是也就不想想吃了之后会不会闹肚子,便一股脑地吞了下去,末了落得个有苦自知的下场也是活该。

    思及此,紫陌阖上眼,答师父道:“师父老眼昏花了,徒儿没有念念不忘。”

    司徒净天闻言冷哼一声,一双通透世事的眼看得她全身都滋滋的冒着寒气。

    紫陌只好老老实实道:“想必是因为差一点因他丢了性命,所以总是格外记得清晰。”

    司徒净天闻言打量她一眼,见她笑得冷淡自若,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

    那时她和君少臣的事八字有了这么一撇,他带着办彩礼准备上门提亲,两人问了名帖后,紫陌的阿爹便十分痛快地答应下了这桩婚事,几日后彩礼过门,赵府办了定亲的喜酒,热热闹闹地在洛城传了好几日。

    君少臣的父母早已仙去,山庄中也没过多的规矩,于是在征得她家人同意后,君少臣将紫陌带回了山庄一趟,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山庄中闲逛,给她一一指来哪里是他练武的地方,哪里是会客厅,往哪里走是花园,哪里去又能找到梅树,还有他们未来的新房。

    选定的新房在一处十分宽敞的院落中,已经收拾妥当,只等迎娶前将一干喜物备至整齐,紫陌围着新房走了几圈,指着说这里要放什么,那里该添置点什么合适,那个瓶子样式太板了放在桌上不合适,不如换了盆盆景来还有几分新鲜。

    她说这些时山庄的老管家就在一旁拿支笔跟着记,后来眼看记得没她说得快,便急道慢一慢,慢一慢,紫陌这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既然还不是庄主夫人,这样指手画脚的好像有些不礼貌。

    “怎得不指了?”君少臣在一侧抱肩笑吟吟问道,见她绞着手指不语,便弯腰凑近她耳边道:“既然都是女主人了,这般拘谨可让为夫如何是好?”说罢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紫陌闻言眼中一亮,抬眼看了看他,继而跳出门外,指着院子大刀阔斧地规划:这里要挖个池塘,不必太大,里面要种上红白两色的莲花,养着金色的鲤鱼,湖边放上一块巨大平坦的白石,这样就可以坐在石头上边晒太阳边钓鱼;那里的树都拔掉,栽上一圈竹子,再栽上颗树冠大不生虫的树,天热时便可以在树底下边喝茶乘凉边闻竹香;院墙上空空得太过单调,不如都种上紫瓣白蕊的蔷薇,皆是爬满四周墙壁,将这个院子都围起来,开花时必定好看……

    后来他当真把那院子照她所说的布置了下去,挖了池塘,洒下红白两色的莲花种子,等莲花扎根便要养下金色的锦鲤,她坐在打磨得光滑的白色大石上,如葱般的脚浸在冰凉清澈的水中,墙头上的蔷薇攀爬得罩住了一半的院子,郁郁葱葱的叶子下打了一串又一串的花骨朵,君少臣道等成亲当日,这花便都能开了,就成了红云遮望眼,美人颜如玉,定会是最美的景致。

    紫陌遥想那场景也觉得会很不错,便赞了一声他品味还真是不错。

    君少臣道:“品味差了的话,又怎么能娶到你?”

    紫陌呸了他一声,手掐上他英俊的脸,一边蹂躏一边咬牙道:“越发油嘴滑舌了,日后少跟我三哥那样的人玩,平白学了一身采花大盗的习气。”

    君少臣连连告饶答应,见紫陌依旧不松手,索性以牙还牙,也伸手去捏她侧腰的软肉,吓得紫陌惊呼一声差点倒栽葱栽进塘子里去,被他捞了个正着,拦在怀里一个劲的笑。

    “表哥与新嫂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大白天的也不关一关门让我敲敲,倒显得这初次会面成了唐突。”一把女子清脆嗓音,紫陌听了登时反掐了君少臣一把,从他怀里跳起来站好,红着脸看来者何人。

    来着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子,笑起来时脸上也有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眉眼不是绝色却十分生动,含笑看着他俩,眼中并未有一丝唐突之意。

    君少臣不着痕迹地揉着被掐得腰走到紫陌身侧,为她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又对那女子道:“这位,是我夫人紫陌。”

    女子闻言笑了笑,看着紫陌道:“见过表嫂,我是白瑶。”

第八章 被算计

    白瑶比她还大了一岁半,行为举止也较她成熟些,虽然叫得一声嫂嫂,然而山庄住着的几日,她的日常起居却是由她来一一打理妥当的,君少臣道这位表妹自小便与他一同长大,对庄中事物颇为熟悉,日后她管理山庄力不从心时,可以让她在旁稍做帮衬,也能偷得一点清闲。

    紫陌略带忧愁:“不想原来做一庄夫人要打理这样多的事,若日后你表妹嫁人了,这担子我该怎么挑起啊?”

    君少臣不由笑了,道:“你担心什么,不还有为夫吗?”

    紫陌的心情便陡然又好起来。

    紫陌觉得自己和白瑶相处的不错,君少臣没有父母兄弟,白瑶俨然是她半个小姑,紫陌早先听说书时不免多有姑嫂争嫌之事,然而自己确实运道不错,摊上的这个小姑不仅利落能干,还脾性温和,与她也很有话缘,君少臣忙的时候紫陌总爱去找白瑶玩,在她的院子里钓钓鱼下下棋,觉得有这样一个小姑似乎也很不错。

    因而当紫陌傍晚从山上采花回来,走到君少臣的卧房门前时见他俩抱在一起时也只是握着手里的花愣了一下,继而君少臣看见她一把推开怀里的白瑶,向她大步走来,她察觉出他的步子不是平日里的从容沉稳,而是略有些慌乱,反观白瑶,一双水灵大眼红肿得像个桃儿,显然是才哭过的。

    君少臣解释道:“今日是瑶儿母亲忌日,我们同去祭奠了一番,她触景生情便哭了半路,我方才抱着她也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一番安慰,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说得恳切,言罢目光真挚地看着紫陌,一如往昔坦然清澈,紫陌便点点头道相信,君少臣松了口气,继而笑着抬手抚着她肩上黑发,问她今日上山采得什么花,紫陌将扎成束的花给他看,一一跟他数来手中的花哪个是百合,哪个又是桔梗,还有几个不知名姓的。

    君少臣便指着那不知名姓的花告诉她那是紫菀,这个又叫圆穗蓼,说话间白瑶低道了一声“借过”,便闪身走出了门外,紫陌看见君少臣在她走出去时眼神暗了一下,继而神色恢复如常继续与她娓娓道来,紫陌心里却没了起初的那般兴致。

    后来君少臣因事离庄,她原本也打算早些回赵府去,却在离开前一晚同白瑶一起被闯入山庄找君少臣寻仇未遂的谢孤鸿一同掳走。

    谢孤鸿分不清楚她们两个到底哪个是君少臣的未婚妻子哪个又是他表妹,却又不肯点开两人哑穴听她们分辨,便照着自己的判断将明显年纪小一些的紫陌孤身投入了水牢之中,倒不知将白瑶如何了。

    紫陌从小到大第一次接受所谓江湖刑罚,手脚被锁在石壁山,全身泡在冰冷水中,那滋味确实很不好受,谢孤鸿的水牢一向用来关得都是会武功之人,像紫陌这样身无半点功力的还是头一个,也可能是如此,他难得恩怨分明的将束住她手腕脚腕的铁镣都用锦垫缠绕了一圈,虽然仍是束缚着,却不会让她的皮肤被磨损出血生出伤痕。

    没有伤痕是一说,然而紫陌却真得被那水牢折磨得奄奄一息,强撑了不过一日余便沉沉晕过去,再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不是在水牢中,而是被绑在一处厢房之中,周身的衣服虽然脏破却是干干爽爽的,没有半分水气,继而她听见有人在外面破锁,继而房门被打开,便是君少臣执剑逆光站在门口。

    君少臣将她送回赵家后便离开了,紫陌在床上躺了数日总不见他来见过,便以为是与那谢孤鸿恶斗去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一直安心在家中等他处理妥当了那些事再来找她。

    这一等便等了两个多月,等来的不是姗姗来迟的君少臣,而是一纸退婚书。

    她气得几欲发疯,却强忍着让那传信的人回禀一声:除非他本人来过,不然这个婚她是不退的。

    紫陌想倘若是他有难处,大可以说出来,他有办法解决更好,若真没法子,她愿意等着他,直到他将这些都一一处理干净再成婚也不迟。

    半个月后君少臣姗姗来迟,俊美面容比之前清减了许多,两人在初见的那处院落里相见,紫陌站在桂树下,听他用一种莫名心伤的语气娓娓道来。

    他说:“紫陌,瑶儿为了我被谢孤鸿侮辱了清白。”

    他说:“我听闻当日谢孤鸿说要用君少臣夫人的命来抵消之前我与他的仇恨,瑶儿便承认了自己是我的夫人。”

    他说:“我当日赶到时,她不堪受辱割了腕,血流了一地一身,她母亲临终前曾经将她托付给我,我不能看她这样白白的死去。”

    他说:“紫陌,我们没有缘分,就这样算了吧。”

    她受不了君少臣的眼神,怀疑,不信任,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才是他的妻子,而让白瑶这样无辜的顶替了这个名号。

    她很想对他说:当时她并没有听谢孤鸿说过这句话,若没有被他封住哑穴,她会告诉他自己才是君少臣的妻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有这样一句话的存在,而最后顶了这个名声的却成了白瑶。

    然而看着他眼中的陌生疏离,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耳边嗡嗡作响,回响的全是那一日她从山上采花回来,走近未掩上的门扉时听到的一句话模糊的话。

    “我知道你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那张脸,天下绝色又如何,难道就不会慢慢老去了?”

    之后又是絮絮叨叨的许多句话,她听得很不真切,只听见在她的声声盘问中,君少臣似乎不甚清晰地道了一声:“是。”

    紫陌没听清这声“是”之前又是什么,后来君少臣那样急切的解释,那眼里的急切不假,她便自然而然将它归结成了一个听错了的误会。

    她一直沉默地沉浸在幻想之中,恍然清醒时,见他还站在身前不动,她别开眼,就像在那一眼的时间里突然长大了,从容而冷静地道了一句:“白姑娘情深意长,非我能及,这桩婚便退了吧,过府的彩礼我并未过问过,你去同我大哥说罢。”言罢便强撑了率先走出了院中,院墙上的蔷薇开得正好,香气萦绕,她走着只觉得有些恍惚,却还算争气没有失态,一步一稳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都说情爱是伤人不见血的刀,紫陌确实被伤了心,她觉得委屈,可若道出了这些委屈,便又显得她胡搅蛮缠,于是便开导自己,既已如此,那便一起忘却了罢,四年时光又如何,她这一声长命百岁,区区四年,就权当是没醒过来,一并丢弃了好。

    后来当她再次被人掳走,麻袋罩下来挨了一记闷棍,晕晕乎乎时她还在想自己真是委屈,明明都已经踏出红尘,为何还会有人来找她麻烦,这些个恩怨情仇,就不许人一下丢得干净么?

第九章 容貌尽毁

    再醒来时她被人五花大绑地绑在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受不住低声呻吟,一张口却像是扯动了哪根神经一般带得整张脸更是疼得厉害,她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脸上流下来,低下头便看见了淡蓝色衣裙上淋淋漓漓沾染上的血。

    “给她面镜子。”

    有女子的声音道,紫陌这才察觉这房中原来是有人的,有人从暗处徐徐走出来,手里执一柄铜镜伸到她面前,让她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她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上面秘密麻麻交错的刀痕将它谱得像张网,有些刀口已经干涸,有些还在流血,便是她方才呻吟时撕裂开来的。

    “看清自己了,现在你觉得自己还能配得上他吗?”

    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蹲在她身前,低头俯身着她。

    紫陌认得她是谁,君少臣的未婚夫人白瑶,说起来她们还算个熟人,从前在山庄中相处融洽,如今却是这般情形相对,而她看向自己时眼里的愤恨虽然遮掩的很好,却还是能看出痕迹。

    白瑶看着她鬼一样的脸,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四年来压抑的嫉妒与愤懑在亲手一刀一刀毁掉这碍眼的美貌后得到了些许郁解,她笑吟吟地看她失魂落魄的惊恐样子,觉得这一生从来没有哪回比这一刻更快活过。

    “你想说什么?”她笑眯眯地打量她,语气就像她第一次跟着她学雕萝卜花时割破了手,她为她包扎时一样的温柔:“可不要哭出来,眼泪杀进满脸刀口里,会很疼的。”

    紫陌忍着那一阵阵彻骨的疼,挣扎道:“事已至此,你都已经将他抢回去了,还有什么不满……”

    白瑶闻言默了默,在她面前蹲下,声音有些许微妙情思,缓缓道:“是啊,如今他快要将我娶进门中,我倾慕他十年,终于修得正果,是该满心欢喜才是。”

    她深深地看着紫陌,又道:“可我不欢喜,我听见他醉后叫你的名字,听他在与我行最亲密之事时一口一个‘紫陌’那般情不自禁的模样,我就觉得自己这十年来积累起的怒气有增无减,你知不知道,它快要将我逼疯了。”

    “那是你们的事,如今……我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紫陌强撑着说完,只觉得脑中轰鸣乱响,她突然意识到,今日她会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白瑶手中,为着她和君少臣的那段孽缘,白白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冤枉。

    别人都是用心去谈情,怎得换了她,却要拿命去谈了,早知如此,她该早早入了佛门跳出这万丈红尘清修才是。

    白瑶听了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知不知道谢孤鸿死了,就在他去救人的当日,与谢孤鸿大战了了一场,亲手将他击杀了。”

    “他武功比起谢孤鸿本还差了一些,按理不会这般容易就能将他杀了,可他看见了一个场景,那场景让他瞬间剑气大涨,激起了深层潜能,便胜了这战。”

    “你想不想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白瑶问道,不等紫陌表示,她便落落地开口,道:“他看见你被谢孤鸿侮辱了,割腕自尽的场景。是我披着你的衣服假扮的,当时我在地上躺着的时候,听着兵刃相接的声响,心里在想是不是他已经看清了那人不是你而是我,如今这般命搏也是为了我而来。可我听得他说了一声‘紫陌,你一定撑住’,我就觉得自己心凉了,比流出的血还凉。”

    “我倾慕他十年,眼看便要修成正果,却凭空插来一个你,他四年前从洛城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虽然那时我还未曾见过你,但我就厌恶上了你,见过你之后,更是无时不刻不想如今日这般,毁了你这张脸,将你一片片千刀万剐。”

    她说完后盯着紫陌,黑白分明的眼中透出深深厌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直打得她面上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才感觉在那血肉模糊中找回了一点安慰,不由快意地笑出声来。

    紫陌不言,脸上的疼像划了一刀在心上,她紧紧攥着手,直将指甲都插进了手心里,到底没哼出一声来,白瑶等了半晌没有等到想看到的一面,刚刚觉得舒服了点的情绪又郁积起来,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竟然还是个硬骨头,我倒是小看你了,”白瑶打量着她,道:“那我便让你先跪上一跪,等把这周身不要命的性子给跪下去,再来好好罚你,这是你欠我的,如今我要一桩桩地讨回来。”

    跪是历来最常见的刑罚之一,紫陌因为顽劣罚跪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为此她还阴差阳错的悟出了一套罚跪心法,如何跪哪个角度施力才能既姿态十足又不甚劳累,然而这次的罚跪却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刑”。

    因为这个罚跪,跪得不是地面,而是钉板。

    密密麻麻百十来个铁打制的钉子,每一个都打磨的足以轻而易举地割破皮肤,紫陌被两个人强按着跪下去,锋利的钉子扎进膝盖时她惨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像是从半空坠下的鸟儿,额头上的冷汗顺着惨白的脸色流成了一条血色的河,整个人就要晕厥过去。

    “别让她晕了,把她弄醒,不醒着这就没意思。”

    有人依言上前来为她输了点内力,又泼了水,加了盐的水从脸上流下顺着湿透的衣裳一直流到膝盖上,再顺着被钉子刺出的血洞慢慢地蜇进了伤口的肉里……

    “只有醒着才能让你记得深刻,我既忍了你这般久,你若再昏过去了,我这多没意思。”她拿着一盏茶,笑意盈盈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眼眸一转,又笑着吩咐婢女道:“去取个鼎来,压在她头上,这样跪着也太平常了些,还是有些花样的好看。”

    一个小鼎也有三四十斤沉,这样的一个鼎压下来,她的小腿登时就会被钢钉给刺穿。

    两个婢女合力抬着一个鼎来,又有两个人强迫紫陌做出托举的姿态来,伸手点了她的穴道,而后去帮那两个婢女一起将鼎慢慢抬高。

    白瑶回神坐在榻上,握着一盏茶笑着对紫陌道:“你可要抬住了,倘若不留神压下来,你这两条莹白的小腿可就废了。”

    “他会杀了你的。”紫陌忍了这样久,才咬牙说了这一句,白瑶闻言一愣,继而绽开一抹笑,道:“我等着,你也看好了。”

第十章 新生

    她话音刚落,身后被插了三道栓的门便被人从外面奋力破开,君少臣踩着破碎的门板匆匆走入房内,见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顿,拳头紧紧攥起,眼里漫起心疼和彻骨的愤怒。

    他一手击杀了抬着鼎的四个婢女,挥手打了白瑶一掌,将她打飞在墙上,落下来时砸碎了下方的桌子和花瓶,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而后他颤着手抱起紫陌,将一方丝帕轻轻盖在她脸上遮住她被毁尽的容颜,一言不发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

    白瑶是武家出身,那一掌只不过是伤了她,却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君少臣知道,紫陌也知道。

    她挣扎着将脸上的轻纱拂开,忍着刺骨的疼对他颤声道:“我不欠你什么,这是她欠我的,君少臣,你杀了她。”

    他俊美的眉眼里一下子溢满了浓浓化之不去的悲伤,似乎有泪要涌出来又被他忍了回去,直忍得眼睛通红,别过脸去,低声道:“我送你去医治。”

    紫陌就在那个瞬间再也说不出话来,也好像真正明白了些什么。

    后来她带着那副惨样子游荡了半个洛城后被送回赵府,隔了几天又被匆匆赶来的二哥带回了山上,在山上治病,养病,恢复直到被司徒净天收做徒弟,整整两年君少臣都没来看过她一眼。

    要不是他的讯息一遍遍地被人带上山,紫陌都要以为他当日送她回府后去找了白瑶决斗,然后被白瑶给打死了或者两个人胜负不都被对方一掌劈死了。

    结果却是他俩在她上山后生死不明地几个月里风光地订了亲,如今又要风光的成亲,轻而易举地将紫陌从悲情女主角的位置撵到了女炮灰上去。

    她用险些毁容,肢残的悲惨经历,最终成就了别人的一桩良缘,即便是佛渡众生,也没她这般要付出如此沉重代价的,回首这段血泪风月,唯一能聊表安慰的是她死后可能会凭此功劳位列仙班,毕竟这样劳心劳力又害命来成全别人的好事,是一般凡人都做不来的。

    苦难与欺骗最是能让人一夕之间成长许多,后来她总结概括这场人生初劫时,便用一句话来概括她在一瞬间明白的道理:人的心果然是隔着肉长的,即便是剜出来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紫陌在房中站了半晌一直在出神,出神结束后她看着总是那副高深样子的师父,心里不禁叹服他是如何端得住那般架子的。秋天本来就蚊子盛,这里房门又破了,如今有这么两个鲜活大餐站在这里,近乎半个院子的蚊子都涌进来开餐会了,她在这站着已经被叮了好几口,隔着衣服小小的挠了几下不解痒,实在有些憋急了便自发地问道:“师父是不是要让我下山赴宴?”

    司徒净天睁眼看她一眼,悠然道:“你觉得,为师一把年纪下山给这等小子贺喜很合适?”

    紫陌当即诚恳的摇头:不合适,太高看他了。

    司徒净天道:“那小子死了的父亲算起来与我还是有点交情的,你又与他有这样一段孽缘,不了了终究是一场心病,为师思来想去,便决定让你同子卿一同走一趟,一来代表为师恭贺他新婚之喜,二来将你们之间的事彻底做个了结。”

    紫陌忍了忍,终于将对他话里“思来想去”这个词的质疑压下去,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也不同他再废话,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同师父告退之后一边挠着胳膊上才被叮起的疙瘩,一边踏着碎木头赶紧回去了。

    司徒净天又在那里打坐了一会儿,心里算着她人该已经走出三百步开外了,才悠悠伸手拍死一只手腕上的蚊子,盯着手背上的红包皱眉看了一会儿,抬手从屏风上拽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也踏着碎木板走出门外,到别的厢房中去睡了。

    第二天紫陌便与子卿带着一株百年人参做贺礼,一同出宫去到揽云山庄恭贺庄主大喜,去山庄之前先是回了一趟家里。

    紫陌当时那般惨景,请来的医士们都断言能保住命便已经是奇迹,双腿一定是保不住的,就算勉强保住最好的情况也是个跛子,而那张脸是彻底废了,言罢还都十分惋惜地摇摇头,废话道天生的绝色就这样毁了,实在是可惜云云。

    死马当活马医,即使赶到的子卿便将她带上了云谷去找自己的师父,最后看看是不是还有的救。

    司徒净天神医的名字早就在江湖中传开了,可后来人们渐渐地便不再叫他神医,而是叫他“活阎王”,因为称为神医的多半是有颗菩萨心肠,竭尽全力从阎王手里抢人。而司徒净天却天生没生得菩萨心那劳什子东西,他救人也全是看心情,心情好了即便阎王招走了,他还是能给夺回来;心情不好了即便是阎王不想要,他也有办法给送走了。

    幸而紫陌出现那天他心情十分之好,门前的奇草开了花,连养在塘子里的鱼都比昨日数的多了一条,所以紫陌不仅保住了腿,还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一年调养下来,如今看上去不但看不见半分刀疤,一张脸竟比毁容前更加光彩照人。后来紫陌被他收了做徒弟时很想讨了他的方子去做养颜膏来卖,被罚着抄了两天晚上的药书才堪堪作罢。

    她是病愈后便直接拜了师父,子卿也只休书一封将喜讯告诉了家里,不过依照紫陌对他的了解,他那封家书一般不会多过这几个字去:病愈,勿念。因而一直心心惦念着,终于得空回来了这一趟让爹娘安心。

    兄妹两个一路都是一色的青色罩袍盖头打扮,只隐约露出个下颌来,这样装酷的打扮是司徒净天一直以来的最爱,原是为了遮住自己极其厌恶的男女不辨容颜,久而久之便被他发展成了云谷的标志性装束,行走江湖的但凡看见罩袍遮面的若不是被毁了容的,就一定是司徒净天的徒弟没错,如今这也已经成了全武林的共识。

    他们避开人多眼杂地前门,绕到后门小巷后从墙上跳进去,然后再从那所荒废了的院落里出来,途径花园时便看见了正搂着一个女子调情的子非。

    大白天突然冒出两个只见下颌不见脸的怪人,饶是见多识广的花花公子也着实吓了一跳,怀中的美人更是花容失色,挣开他的手尖叫着便跑出了花园,只留子非在那里腿肚子打着抽儿,还要壮着一颗男人胆子哆哆嗦嗦地问:“不知阁下是人是鬼,两位尊驾来此又有何贵干?”

第十一章 情人大婚,来砸场子(一)

    子卿闻言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但被罩袍遮住了,只看见他下颌动了动,子非见了莫名,却不敢壮着胆子上前去一探究竟。

    紫陌很想接一句:我们是阎王殿的阴司,奉命来取你性命。又受不了他被吓得白眼一翻晕过去的怂样,便自己掀开了罩袍的斗篷,道:“三哥,你都做了采花贼,怎得还怕起鬼来?”

    子非没料到会是他俩回来了,更是被紫陌唇红齿白更甚往昔的美貌给惊呆了,抖着手里的扇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子卿冷哼一声,率先甩袖走了,紫陌怜悯地看了一眼呈痴呆状的三哥,一边跟上二哥的步子一边在心里想自己当年患呆症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副可怜的鬼模样。

    这次回来本就是让家里看看放下心来,因而当阿爹留他们多住些日子再回去时,紫陌便将此行是为了帮师父给人送贺礼的事情拿出来说了,至于到底是给谁送她没提:赵家早就和揽云山庄反目成仇,她说了除了添堵也没什么用处。

    赵老爷一听道是为司徒先生办事,便也不再耽误他们行程,只叮嘱紫陌道:司徒先生是赵家的大恩人,她此次痊愈和多亏了司徒先生出手,因而跟他学医时务必要仔细认真,还要自发照拂先生日常起居,能报得一点恩德是一点。

    紫陌一边乖乖地听着阿爹唠叨,一边把让他看看自己手上老茧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以师父的无耻和自觉,哪里等得了别人与他客套一二,伤好后利索后便早就使唤上她了,想当初她在家呆萌十年都是别人手把手地喂饭,如今只差没手把手地喂他了,偏偏他膝下只有这么两个徒儿,紫陌也不知道在收她之前二哥的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她现在一手包揽着洗衣做饭清理房屋等种种活计,还得时时惦记着他养在屋后塘子里的鱼饿死没有,门前的花该不该浇了,还有山上那片果子是不是已经熟了该摘了这些天不关照不知被鸟儿又偷走了多少,到后来连爬屋修瓦这类很男人的活她都一并包揽了,连子卿都说她如今已经脱离了千金小姐的娇贵成了女人中的金刚,而在她的辛勤之下原本就不怎么勤快的司徒净天越发的游手好闲了。

    揽云山庄离洛城并不远,但终究还是要出城走一趟,两人乘了马车在城中走了一会儿,便听见有热闹的锣鼓声,撩开车帘一看竟然是个耍把式的摊子,表演一些蒙眼扔飞镖,空口吞剑,刀剑行走的本事来挣得几个钱,正巧摊子上正演到一出胸口碎大石时马车卡住了,于是紫陌便靠在车窗边看那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躺在密密麻麻地钉板上,两人合力抬了一块石板压在他胸口上,汉子吸了口气,便有人抡起大锤将石头从中间打碎两半,引来一片欢呼叫好,摊主就开始端着碗满面堆笑地一个个收赏钱。

    紫陌见此撩开车帘径自走下车,依旧是罩袍遮面的打扮,引得一干围观的人都纷纷看过来偷偷议论她的怪异打扮,她默不作声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扔到摊主的碗里,指了指那钉板,道:“我试试。”

    摊主听得是个姑娘家的声音,便有些紧张怕生出事端,刚想好言相劝,那厢紫陌已经撩开围观人走到钉板处,抬膝跪在钉板上,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声,便叫那两个抬石板的将石板抬过来。

    两人愣了愣,被扔过来的两锭银子砸了脑袋才幡然醒悟这位不是一般人,慌忙抬着快百十来斤的石板挪过来,照吩咐放在了这姑娘的手上,眼睁睁地看着她竟然用两手托起了石板,末了将石板往地上一扔摔作了两截,又扔了几锭银子,一言不发地回到一辆马车上,然后马车便走了。

    跪钉板是她心中的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她见到尖的东西就难以克制地浑身发抖。司徒净天道这是心病,必须心药来医治,便每日都在她面前拎着把剑或是斧子之类的来回晃,甚至还让她坐在对面看他绣花绣了好几天,渐渐地她从开始的害怕发抖,到害怕,到没感觉再到麻木,就算是司徒净天拿银针扎她,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拔出来再扎回去,俨然像是已经好了。今日此举紫陌也不过是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克服了,却果然应了子卿的那句话:她如今已是百毒不侵了。

    马车走了一段后,方才围观人群中不知谁后知后觉喊了一句:女侠!

    那声音洪亮,即便隔了有一段距离,紫陌还是听了个真切,不禁忧伤的想自己果然已经不像个女人了。

    揽云山庄与云鹤山庄联姻后,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又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竟然一跃成为江湖上第一大山庄,如此走运让紫陌都怀疑他该是踩到了多大的一摊狗屎上去了。

    如今第一山庄庄主大婚,里里外外也端得是大手笔,隔着三里远便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沿路的树枝上也被一并挂上了红绸子,既是引路之用,又能添添喜气,还显了揽云山庄的面子。

    紫陌一早便换好了一身梨花白的衣裙,上面点缀着的嫣红桃花瓣与她额间天生的朱砂印相映,仿佛漫天的桃花瓣落下在她身上,只看一眼便让人移不开来视线。换好了衣服后紫陌又将那套青色罩袍兜头套上,只露出一个秀美的下颌,将一身梨花白遮了个结结实实。

    她许久不如此打扮,如今装扮一番,也是给那两个看似过得很好的人看,顺便告诉他们一声,她过得不仅好,还很逍遥,如果他们因此而从此过得不好,她也就满意了。

    青色罩袍的标志性打扮实在是显眼的很,门口迎客的管家一眼就看出了这二位的身份,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山庄大门。

    紫陌不说话,只随着子卿的步子有条不紊地走,众人都见得他们的一个下颌,纷纷低声议论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司徒净天的弟子,列位都是久闻司徒净天的盛名和他怪异的行事风格,因而就对着两位不得见真容的徒弟也是另眼相看,均是一派敬畏十分的样子,看他俩一言不发地被引入上座。

    紫陌在席中坐了一会儿,托师父的福,他们的地位被定得颇高,周围都是些江湖上数得上名字的,当年她一心想入江湖不得正果,如今真的深处江湖却淡然的许多,心道这二年清修果然没白搭。

    那些人见司徒净天的徒弟来了,都想上来攀谈一番打个交情:师父惹不起,徒弟总会好说话些吧?然而见他们入席后既不说话也不展真容,就跟被人点了穴似得只端坐在那里不动,便也不好出言打搅,便吃一口酒,就抬眼看看这二位,心道他们难道要这样一直打坐到宴席结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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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城色介绍:
牛逼的人不需要解释,苦逼人各有各的苦逼,当集二者于一身——
司徒净天:“顾城,你的获奖感言是什么?”
顾城:“姻缘天定,再多波折,亦不过是添一味情趣。”
紫陌:“轮回三世,都在跟一个人谈情说爱,怎么看都有些亏本。”
月落:“我之生死,即便轮回百世,都要让你二人不得善终。”
陆离:“奶奶个熊,楼上的废话这么多,作者,老子的故事究竟给排在了谁的后面?!”
作者:“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么?当然会!前提是——你不翻开看看,我要怎么跟你讲?”
一顾倾城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顾倾城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顾倾城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