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人大婚,来砸场子(二)
紫陌入师尚浅,虽然得了师父一点真传,但如此这般端着架子还是比不得从小就跟着他的子卿,因而便在将要破功之前终于找了个机会悄悄遁了,躲着人走到了方才探过的那个没有人的荒废院子。
这院子眼熟的紧,紫陌看着那已然干枯许久的池塘和塘边光华可鉴的一块白色巨石,环顾墙上疯长无章的蔷薇花藤,便明白了如今身处何处,默了默后将一身罩袍脱了藏在白石后面,只留一副面纱遮面,甚是小心地躲着蔷薇的刺从墙头跳到了一颗树冠茂盛的大树上,将身影隐在了树枝叶间。
藏在树上看了半晌,紫陌盯上了一个白衣翩翩背影不错的人,又努了努力看得他侧面也甚是赏心悦目,便从瞅准机会从树上一跃而下,十分低调地落在了那人身后,而后很是自然地从后面攀上了他的手臂。
“你在这里,害得我好找。”那声音婉转动听,又带着一股小女儿家特有的撒娇情态在里面,顾城垂眸便看见轻纱遮掩的面容上露出的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眉心一点红更添灵动,完全陌生的女子此时正朝他小幅度地挤眉弄眼。
顾城顿了顿,见对面已经有人看过来,便十分自然地接口道:“我一直在这等你。”
紫陌在他说话时才看清他的面容,眼中不由滑过一丝惊艳,心里洋洋自得自己竟然有如此好眼光,只凭着一个背影便将锁定了这样一个美男。
见过她容貌的都道:赵家紫陌实乃人间绝色。然而见过了这位,她才知道人间绝色到底是什么模样。
紫陌心里感慨,真该让师父亲自来一趟的,如若见了这位,想必师父就不会如此痛恨自己的脸,也能坦然点,看开点,不必她每日这般提心吊胆地想到底该在什么时候将“既然看不下去,便划上两刀罢了”这样实用的建议给说出来。
美男子个子有些高,因而紫陌耳语的动作有些吃力,垫了两次脚都没垫到合理距离,他看了看她气馁的神情明白了什么,缓缓弯下腰来,让紫陌大为感动其体贴,便贴着他的耳朵温声道:“劳烦公子帮小女一个忙,今日在席间有一位曾是我负心的情郎,如今他携美入席让我甚是难堪,便想公子能佯装做我夫君,届时一同入席,杀杀他的威风,不知可否?”
文绉绉地说出这番话,紫陌垂眸想了想确定没有病句,又自觉语气和合适,表达也流畅,便一心等他答复,又见他表情有些莫测,转念料想他是不是带了女眷来了,便有些扼腕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好用的冒牌货,甚是可惜道:“既然公子是携眷同来,小女便不讨饶了,方才打扰了。”正欲松开手去寻找下一目标,便觉环在他手臂上的手被轻轻按住,耳边传来男子清灵的声音,道:“吉时将至,走吧。”
紫陌欢天喜地的跟上他的步子,一边在心底暗叹运气好,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千般情绪隐藏起来,行走间见一个同样携眷而来的男子,环着他手臂的女子一副娇弱不胜风的模样,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男子身上,偏那男子还是一副享受不已的表情,非但没有惹得旁人非议,反而还羡煞了不少人。
紫陌只看着那偎依的背影就觉得定是很恩爱的一对儿,遂偏头看了看身边刚刚借来一会儿的这位,心道既然做了便要做个全套,便咬咬牙狠狠心,也将半个身子靠上了他的,心里打定主意:倘若被推开就假装扭了脚再站好便是。
紫陌靠过来时顾城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下,垂眸看见少女红透的耳垂和额头上隐隐的青筋,便看透了她心底的那点小心思,略微犹豫一下,他抬手大大方方揽住她肩膀,姿态甚是亲密仿若怀中真是他的娇媚宠妻,一边伸手取下了她遮面的丝巾。
如他预料的一般,这女子长着一张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这样的容貌配上她流光溢彩的眼睛当真是极美的,而她又好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选得这一身衣裙将自己的优势很好的显现出来,甚是惹眼。此刻她正朱唇微启迷蒙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出如此举动,顾城笑笑,道:“若是想让他后悔,遮着面倒没意思了。”
紫陌闻言觉得也是有理,自己还有什么好放不开的,便大大方方地端着一张绝色的脸蛋,挽着身边的那位绝色中的绝色弱柳扶风般的往宴席上走,心里可惜这一路上为什么没个大镜子,好让她也看一看这样子一路走来,到底是如何一个赏心悦目的场景。
一路走来自然是吸引惊艳目光无数,随着停留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紫陌开始还有些忐忑:毕竟不是天长日久心有灵犀的,倘若稍有不慎出点差错被人看出来可是要闹笑话的。
然而身边这位走得甚是坦然,那架势大有主导全局之势,紫陌便下心跟着他,自我安慰怎么还挺不过去这一会儿了,愈发自然地靠在他怀里,被他一路带到了席次之上。
没想到他的席次竟然如此尊贵,竟然不偏不倚正是左手第一的至尊之位,紫陌这才迟钝地悟出方才那些人看着他们的目光所谓何意,惊艳有,更多的是敬畏。忍不住心中哀叹一声,怎么会随手选了这样一个,她本以为不过是长得好看些,没想到还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日后若是无缘再见也就罢了,若真再遇见了,她又该作何表现才能抹杀了今日这抹败笔。
案几上早有美酒果品摆放妥当,两人坐下后顾城便低声问她道:“口渴吗,是要吃些果子还是喝酒?”
他说话明明没有那种柔情蜜意的味道,紫陌却不知为何抖了一抖,原本指向果子的手也被这一抖抖向了酒壶,顾城抿唇一笑,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紫陌端着酒杯稍稍迟疑了一会儿,也不敢如平日般一饮而尽,只小口小口抿得端庄,心里一边暗道:酒是穿肠毒,也是忘忧散。或许她喝上这么一点,就更能放开了搅上这么一场,拆散了新人不是她的目的,让他们添添堵才是她的目标,她本来还算是个好人,既然如今被逼上云谷从了恶师,秉承师道,有仇不报不是真道义。
三杯酒很快下肚,酒气渐渐上来,紫陌的脸被熏得白里透红,更添了几分风情,看得席上人皆是目不转睛,偏她又不自知,只伸手要去倒第四杯,被一只莹白的修长的手按住,抬头便见那好看的容颜云淡风轻道:“新人来了。”
第十三章 情人大婚,来砸场子(三)
紫陌喝得有些懵了,顺道儿也就忘了何为礼义廉耻,觉得身子有些软便自发地倒在他怀里,靠在他胸膛上醉眼迷蒙一看,新人还真来了。
她这个位置也忒好了些,一身喜服的新郎用大红花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缓步走出来时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他们,随着一步步走近,紫陌越发清晰地看到君少臣看见她时那复杂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更甚,向后拱了拱找了他怀里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新郎官错了步子,差点撞倒了摆着贡品的桌子。
原来你也有今天,紫陌遥想着那些过往云烟般的场景,觉得心底那点郁结的郁闷之气正在君少臣越来越白的脸色中一点点的四散而去。
从前她总觉得师父这人挺无耻的,如今看来她不仅学了他的医术,连无耻这种东西都耳濡目染的参透了,别人越是痛苦,她就觉得心里越发的舒坦起来。
紫陌笑眯眯地看着新郎难看的脸色,突然觉得可惜只让君少臣见了却没膈应到他的新婚夫人白瑶,想当年自己拜入司徒净天门下还有她推波助澜的一功呢,如今既然来了,也不能落了她才是,便在新人拜完天地准备送入洞房之时,适时地朗声道了一句:“二位都是出身江湖大门派,在座的又都是江湖豪杰,自古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庄主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遵起这些繁文缛节来,且掀开盖头让在座诸位看看你那新婚娘子是如何的漂亮也无妨吧?”
紫陌深知自己这番话甚是无礼,所幸她本来就是来砸场的,无需与他们讲什么道义,又兼她方才在众人面前饮酒了,就算无礼也只能算作醉腔,谁还能跟一个喝醉的人较起真来。
于是就越发不要颜面地起哄,她这样一扇动,便煽起了江湖儿女的万丈豪情,还真有跟她附和的,虽然不是很多,却足以让君大庄主更胜从前的俊脸上的颜色由白变青再由青变黑,活活像一个烂透的茄子。
盖着盖头的白瑶茫然不知是谁在煽动群众情绪,只道是宾客兴致好起的玩笑,她本又是在江湖上长大的,自觉也有几分豪情,今日大喜之日着实高兴,觉得不必那般矫情,加之她自负貌美,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不露露脸只被遮在盖头下面实在可惜了,便隔着盖头十分温婉对夫君道:“既然再做诸位如此盛情,也不好拂了各位的兴致,便在这里揭盖头罢。”
喜娘趁机奉上喜秤,君少臣骑虎难下,只好勉强地用喜秤挑起盖头,白瑶羞答答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察觉到他脸色的异样,然而抬眸向一旁望去时,却是登时杏眼圆瞪,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紫陌,脸色慢慢地变得同她夫君一个样,两人站在那里不仅衣服相配,脸色也相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在紫陌一张恍若天人的面容映衬下,新娘子的光芒就一下子淡下来了,就仿佛放了一盏烛火在月亮旁边,无论怎样努力燃烧,终究不敌万分之一的,再加上月亮身后的那位,不少人在心中默默对比了一下这两对,暗暗可惜:有那两位在,今日的新郎新娘除了笑话,倒是没了什么看头了。
原本在送入洞房之前还有一段简单的告谢来宾致辞,如今新郎官将原本那客气漂亮的辞令忘得一干二净,去繁就简地说了几句答谢之辞便宣告开席,而后将新娘又蒙上了盖头匆匆送回了新房。
敬酒时难免要面面相对,要不是知道他从小便父母双亡,那副死了娘的脸色倒是像真的。他双手执杯来给紫陌这桌敬酒时,紫陌看着他,耳边留心听着身后这位的名号,打算日后相见必定要绕着道走才是,却只听君少臣唤了他一声:“公子。”
公子。
紫陌皱眉。
没名没姓,连个响亮的称号都不报,单这一声公子全江湖喊出来得有多少人应。她苦恼地想:难道要一一都避开?那她岂不是要在谷中与师父相对终老了?不对不对,师父一定比她先走一步,看来自己要孤独终老了……
君少臣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又是一脸欲言又止,眼下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看着她眼神又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一天,就听公子清俊的声音道:“这位是我夫人。”
紫陌亲眼看见他拿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洒出了几滴在袖子上,留下了三点水渍,勉强笑笑,对紫陌道:“多谢公子与夫人一同前来,是以薄酒相酬,聊表谢意。”
紫陌很想顶他一句:既知是薄酒,还不备些好的来,庄主十里红妆,倒没银子去备些像样的酒水来迎客了?
若是司徒净天恐怕就会很自然地说出来了,可她的不要脸毕竟还不到火候,这般分明找茬让人难堪的话也不是人人都说得起的,又想方才白瑶那脸色也算是看得她心情愉悦,她且宽宏大量放他们一马,日后山高水长,狭路相逢再收拾便是。
于是便客气的拿起酒杯,与他微微碰了一碰,微微抬头一饮而尽。
君少臣的眼神又黯然了,从前,她是从来不喝酒的,如今却能干脆的一饮而尽。他眼看着紫陌坐下后,夫君为她择了枚鲜果漱口中酒气,她莹白手指捏着那颗鲜红的果子,甚是好看,回头对身后之人盈盈一笑……
君少臣别开眼去,整理了一下面上神色,打起精神来一一将酒敬下去。
酒过三巡,紫陌觉得今日的事至此也差不多了,只是她没料到自己会发挥得这般好,运气又这般好,看来是老天都看不惯她还在那档子破事里沉浮打算帮她一把彻底了解了,不由心情大好,趁着别人饮酒调笑,伏在借来的那位夫君耳侧小声道:“多谢公子成全,今日之恩他日必定涌泉相报,就此别过,小女就先行一步了。”
言罢便起身欲遁,被顾城伸手拦下,看似简单的一个小幅度动作,却让紫陌小小地挣了两次都没挣开,遂无奈地看着他:难道要她现在就报吗,除了以身相许她如今也报不出什么来了,倘若真让她以身相许……紫陌的眼神陡然警戒起来,不由自主地朝对面静默地看了一场好戏的亲哥看去,心中默默道:二哥,届时你可一定要救我。
第十四章 人情且需还
“姑娘怕什么?”顾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在二人看了两人是甚是亲密说悄悄话的姿态,而这内容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询问:“只是想问问姑娘的芳名,否则茫茫云海,让在下到那里去寻姑娘?”
出来混的,果然是要还的,紫陌本想偷偷赖账,没想到人家还抓着她打起欠条来了。
既然都问了,她便郁闷地低声报出自己的名讳:“我叫紫陌。”
说完后明显感觉靠着的胸膛一顿,继而有温热的气流在她耳边吹拂,吹得她头晕目眩,晕晕乎乎地分析着他的问话:“哪个紫陌,如何写来?”
原来是问她名字怎么写,紫陌原本想沾点酒在案上写给他看得,想想又太招眼了,便侧了侧身子将颈上戴得一块玉从衣服里取出来,指着上面刻得字道:“就是这两个字了。”
顾城看着透着她体温的蔷薇色玉,伸手抚了抚那上面温润的字体,继而指尖微微用力,挂在紫陌脖子上的红色系玉线便被像掐面条一样轻而易举地掐断了。
顾城在她怒视的目光下坦然地将刚夺来的玉佩收入怀中,似十分大度对她道:“留此做证物,日后我会去找你的。”
平白被人夺了家传的玉,紫陌心中懊恼不已,然而现在离宴席散去不远,再不赶紧去换回衣服来的话,一会儿人多了就不好办,遂忍了忍点点头,不忘嘱咐道:“那劳烦公子早些去找我,届时别忘了把我的玉一并带过来。”得了对方同意后,便鼓着额上冒出的青筋悄悄的遁了。
四下无人,回到那处院落中后,紫陌赶紧将石头下塞着的罩袍给拽出来,仔细地披在身上,将一双妙目并周身的梨花白衣裙遮掩了个干净,只留着一个下颌,施施然地从墙头跳下去,找了庄中一块风水不错的地方去哀悼她被人夺走的宝贝。
子卿率先从会客厅中走出来,便看到了背对着路而坐的紫陌,站在那轻唤了一声,紫陌便从石头上站起来,两人并肩在筵席全部结束之前走出了山庄大门。
上车后子卿揭下斗篷,看她一眼道:“可出气了?”
紫陌不甚欢欣道:“还行。”
子卿瞧着她本来搅场子时还挺高兴的,眼下却是一副恹恹的神色,打量了一眼问:“怎么了?”
“玉佩给人拿走了,还说要找我来报他的恩。”
子卿闻言微微冷笑,道:“是你身后的那位吧?你倒有眼光。”
紫陌听着他这话似乎有点意思,顿时来了点精神:“那是谁啊?”
子卿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平静地说了三个字,是乃:“不知道。”
车中静了静,紫陌感慨道:“今日来这一趟还真是有用,原本我还以为自己还在意,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其实早就放下了——我印象里忘不掉的不过是君少臣的一个影子,它和这个人本身还是有大分别,只是我将他们混为一谈了,便纠缠了这样久。”
“如今我看清了这些,也心知这样的君少臣,即便是没有和白瑶的那场事,我也不会看上他了,自然从今往后也不会再记得了。”
子卿静静地看她一眼,道:“这一趟确实没白走。”
紫陌点头,顺势道:“那待那人前来要我报恩时,二哥能不能帮我挡一挡?”顺便附赠一个最具感化力的无辜可爱眼神。
子卿摸摸她的脸,似笑非笑道:“没门,自己事自己挡。”便倚着车身不说话了。
紫陌瞪着眼看着他半晌,别过身去背对着他坐,看着车帘外的向后退去的风景,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似乎……她还与一个人在五里藤花廊下有一场邀约来着……
南宛国的皇宫向来门禁森严,卯时开门酉时闭门,这则规矩已经沿袭了百年。
如今这条规矩却被罕见的破了,酉时已过从宫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守门的侍卫验过了车窗里伸出的腰牌,便恭敬的退下,吩咐人将城门打开。
马车走远后,心到任不久的侍卫见着那辆平淡无奇的马车却享受着如此高的礼遇,便想起了日前皇帝寿宴时,一位王爷因在参加夜里家宴是来得晚了,也被城门阻在了外面,什么话都说了身份也亮了都没被放进来,因而见着今日奇景不禁有些好奇的打探:“车中的是谁,竟可以违了宫规放进去?”
“是司徒先生的两个徒弟,日前出去为其师办事,今日才回来。”
侍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要如此破例,原来是先生的徒弟。”
南宛陛下近些年一直不太安康,派出去的人去求了近三年才将这位足不出户的神医给千里迢迢请到了宫墙中来,宫中人鞍前马后将他跟眼珠子似得宝贝着,区区一个宫规违了也着实不为怪。
紫陌回去后先是去见了师父,得知他老人家今日又到哪里去闲逛了还没回来,坐了好几天马车的她着实累得慌,便熬不住先洗了澡早早睡了,反正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怎么关心,实在好奇去问了子卿也是一样的。
蒙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吃了点东西,紫陌自觉元气恢复了许多,看着那日头从正中渐渐有些偏西了,便想着要不要去五里藤花廊那里走一走消化消化这一肚子东西。
离她当日醉酒邀约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紫陌慢悠悠地拐进院子里,眼见着五里藤花如紫云绵延,香气缭绕其间,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待看见藤花廊中垂头蹲在地上的萧索身影,不仅叹为观止,佩服之,感动之,惊讶之,天下竟然还真有这样傻的,能锲而不舍地等人等到将近一个月。
紫陌为他惊人的毅力深深折服着,心里对小白脸的鄙视稍稍淡了一些,有道是小白脸未必不是真汉子,眼前这位足可为证,便整了整一群抚了抚鬓边头发,虽说只是来打发了这朵醉酒引出的烂桃花,但看在他如此用心的份上,紫陌还是要将扼杀的动作尽量做得温柔些,力求快准狠且不给他留下阴影。
背对着她蹲在廊下的人不知是听见了脚步还是心有所感,回头张望了一眼,见有绿衣美人于背后十步处朝他嫣然一笑,他愣了愣神,继而扔了在地上乱划的树杈子,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紫陌这里来了。
紫陌看着他眼里不耐烦的神色,愣了一下心中暗道:坏了,这小子莫不是要怒了?
第十五章 两只鸿雁传情信
紫陌看着他眼里不耐烦的神色,不由被那杀气惊得愣了一下,心中暗道:坏了,这小子莫不是要怒了?
这种情况下他怒一怒确实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并适当宽容,但她却不能因为可以理解就不打他,紫陌在心中挣扎万千一会儿真打起来她该不该还手,就见那个头顶冒火的少年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一只信筒塞到她手里,嚷嚷道:“你们这些个人,谈情说爱的也这般麻烦,既是看对了眼早些收拾包袱私奔就是,劳烦我在这蹲了这些日子!”
如此火爆的语气,倒是同那日筵席上所见的不一样了,冲动是魔鬼这句话果然不假,原本还腼腆温和的小白脸,如今竟然变成了条喷火龙,真真是让她长了见识。
“对不住,那日当晚师父便给了急差事,匆匆走了未来及通告一声,让你白白等了这些日子。”又瞥了一眼手上的信筒,道:“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不必这样麻烦还写出来……”
少年闻言眼一瞪,道:“你这人,样貌长得这般好,怎得脑子这般糊涂,我又不是与你邀约的人,怎么知道要说些什么。”
紫陌怔了一下,将攥在手里的信筒转过正面来,看到上面“唯望净天亲启”六个大字,惊讶得合不拢嘴,脱口道:“这不是给我的信啊。”
少年皱眉,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才想起来问一声:“难道你不是叫净天?”
紫陌点头。
他不可一世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忧愁:“难道等错了人?可二哥明明说他约了个绝色女子在五里藤花廊下见面,让我将信务必交给她的……你既不是,闲着没事到这里转悠什么,转得本皇子头都晕了,信筒拿来。”说罢便劈手将信筒给抢回来了。
紫陌也有些迷登,挠挠头道:“不知你二哥……长什么样?素日里又喜欢穿得什么颜色衣服?”
少年闻言沉默,拖着下颌想了许久,十分飘渺道:“长得……和我差不多吧,至于衣服,他好像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
紫陌忍不住汗了汗,看来像师父那种只追求一个穿衣颜色到底的变态实属罕见,便又改变了一些提问方式,具体了时间地点:“月初那次阖宫大宴,他穿得什么去的?”
少年高深莫测地遥想了一会儿,继而脸色一变怒视她道:“老子怎么知道,都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老子哪里记得这么清楚,就算是昨天的事老子又为什么要记得他穿什么颜色衣服?!”
紫陌在他连珠炮似得答话中很想插嘴说一句:就你这小白脸加上这副小身板还自称老子,找抽呢?转念想想他就算真找抽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便随他去了。于是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信筒,道:“没找错人,这信是给我师父的,我给他带回去。”
少年将信筒拿在右手里抬高,接着身高的优势避开紫陌的抢夺,莫名道:“你师父,谁啊?”
紫陌更莫名:“司徒净天啊,上面不是写着‘净天亲启’吗,这里还有第二个叫司徒净天的?”
她这一说仿佛突然点醒了他什么,只见他面色一凝,看着她艰难启齿道:“你说得那个司徒净天……是不是长着一张娘儿门脸的那个什么司徒神医?”
紫陌再次为他不要命的胆量和强大的形容词运用能力而叹服,一脸崇敬地看着这位敢用“娘儿们”来形容司徒净天的壮士,只觉得此性情中人是见一眼少一眼的,还是多看看日后还能留个念想。
“壮士,留个名吧?”紫陌欣慰地看着他,期待地问道。
在紫陌灼灼的目光下他郁郁地抓抓脸,道:“陆离。”又反应过来什么,面上带了些紧张道:“我方才胡说的,你可千万别回去跟你师父学。”
紫陌郑重地点头答应下来,就算他不说,她也会保得他一条命,毕竟难得见到这么一位活着的又与她见识一致热心大胆的人。
认过彼此身份后,陆离又开始纠结起来,攥着信筒对紫陌垂头丧气道:“本以为这次是他迷途知返,没想到却又走上死路一条。”
紫陌好奇:“谁啊?”
陆离喃喃:“我二哥,我本以为他这回儿终于正儿八经喜欢上个女人了,才心甘情愿地在这蹲着帮他守了半个月,没想到……哎……”他唉声叹气起来。
紫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遂试探性地问蹲在地上的唉声叹气的陆离,“你二哥……他……是不是有什么,恩……奇怪的癖好。”
陆离闻言顿了顿,继而面露悲痛,沉痛地点了点头,“我二哥,他是个断袖。”
紫陌惊喜自己终于得见了一个活的断袖,还何其荣幸地被他选中了给自己的师父鸿雁传书,虽然她这个鸿雁做得不称职了一点,与另一只的接洽也出了点问题,但好歹书信还在,如今传来也是及时,便积极地做陆离鸿雁的开导工作。
“其实我师父也不是那么吓人,都是外人瞎传的,他本人还是很和蔼的,”说到这里她背后寒了一下,努力克服了一下后,继续大言不惭:“他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没给我们弄一个师娘,我们做徒弟的也很着急,眼看着他也确实不喜欢女人,就琢磨着他是不是会喜欢男人,但做徒弟的毕竟不能太积极地干涉师父的私事吧,如今正好你二哥喜欢我师父,说不定我师父也正是个断袖呢?咱们从中撮合撮合,说不定到时他俩一见钟情成了一对,咱们还算得上头号功臣,我看你人也不错,你那二哥虽然脸白了点人娘了点身子软了点,但长相也算可以接受,我也就勉为其难跟你结上这门亲戚就是……”
她这样偱循诱善了一通,陆离非但没有如她所想露出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反而还更见忧伤,道:“可司徒先生已经拒绝他了啊,还怎么可能一见钟情?”
第十六章 买一赠一的绑架
紫陌没想到她才走了这几天就出了这等热闹事,可惜却生生被她给错过了,不由遗憾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陆离沉痛道:“就是阖宫大宴后的第五天,他偷偷爬进了司徒先生的房中……然后……然后,就横着被人抬出来了……”他一脸郁闷地回忆往昔,大有悔不当初之意:“后来我去探望他,他跟我说与一姑娘约好在五里藤花廊下相见,可那姑娘一直不来,他便给了我这封信,让我到藤花廊下等着,说届时把信交给那姑娘,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紫陌这下可是真明白了,感情他口中的二哥倾慕的不是她而是越级看上了她师父意欲做她师娘,可惜被他耽误了含情脉脉书信传情的最佳时期,便抖着胆子打算来一曲霸王硬上弓,结果霸王见面分外眼红,就被师父他老人家收拾了一顿,直到现在还没下得了床。
想到这紫陌顿了顿,只觉得最后那一块思路整理表达得好像有点怪异,又见方才还活力四射的陆离皇子一脸明媚忧伤,不由问:“那信还要不要传了?”
陆离的神情更忧伤了,用他修长的手抠着地上的土,无限纠结道:“父皇说了,他若再对司徒先生有什么非分之想,就要……就要让他和宫里的公公一个样。”
紫陌将这番话深层次细想了一番,凉凉道:“直接说就要把他阉了是了,还这么麻烦找个比喻作甚?”
陆离闻言回头瞪她一眼,道:“你个姑娘家家说话就不能含蓄点?”
紫陌心想你跟着司徒净天混几天再回来跟我说这句话试试,反念又觉得他批评的还是有点道理,虽然她师父不成气候,但她也不能再这样一味的自甘堕落下去,于是便不跟他计较,继续和颜悦色地往下问道:“那如今怎么办?”
陆离想了想,建议道:“不如烧了吧,你就当没听过有这么封信。”便要积极的去找火折子来。
紫陌觉得可惜,模棱着竹筒道:“不打开来看看?里面可有你二哥的一颗拳拳之心呐。”
陆离噎了一下,将信筒抢回去时又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紫陌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藤花廊畔的小池边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以一个颇为标准的狗吃屎姿态趴在地上,溅起一片飞尘,而他心心念念要毁尸灭迹的那个信筒则顺势飞到了小池中,姿态优美地慢慢沉入了水底。
紫陌本着友好原则上前扶摔懵了的南宛皇子,无奈他看着纤弱体重确实不轻,紫陌试了几下都未成功只好作罢,看了看水波荡漾的池面,暗叹了一声天命,给他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放好后,施施然离开了这片藤花廊。
南宛皇帝自从请了司徒净天来后,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如今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皇帝如此安乐,让许多人不安乐起来,尤其那些盼着他龙御归天的人眼下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很是失望,便将怨恨的焦点转移到司徒净天身上,一心想着怎么能将司徒净天给赶出皇宫去,最好再给安插个重罪一并斩首了才能了却了心事。
紫陌从藤花廊那里回来后就一直窝在床上看话本,傍晚时觉得房中有些冷意,不情不愿的起来关窗子时发现外面正下着一场小雨,她最讨厌这样阴冷的秋雨天气,便索性窝在被子里睡觉连去师父那里用晚膳也一并省了,睡到半夜做了个饿梦惊醒后她起身晃晃悠悠到后厨拿些糕点来吃,路过一处檀木林时不小心偷听到太子与权臣的密谋。
紫陌来晚了些只听了个后期大概,将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汇集在一起,她那个长期在各种话本中浸淫的脑子很是顺溜的就理出了一个下流的嫁祸计策。
太子想给司徒净天安插的罪名是与后妃通奸,连人选都已经买通好了,听他的语气是那个被安排与司徒净天通奸的妃子在事成之后会马上自杀,自古所有的案子都是死无对证的,何况是通奸这种事倘若一方畏罪自杀,另一方就算是身家清白也要百口莫辩的,届时倘若有人将此事宣扬出去,为了皇室威严,国君也一定会严惩了司徒。
紫陌理顺了这全过程,只觉得太子此人为人低劣手段下流,虽然谋略算不得高超,还不如话本子上那些妻妾之间争奇斗艳的手段高明,但不高明的暗害不一定害不死人,从后厨回来后紫陌心中很是为师父的未来担忧,先是回房吃饱了肚子又喝了两杯茶润润赶紧上床睡觉,打算明儿早点起将这事告诉给师父。
第二天她确实在很早的时候醒了一下,心里记挂着有事要跟师父说,然而最终没挣扎起来,又半推半就的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司徒净天这人浑身的毛病不胜枚举,然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这个所谓神医本质赤脚医生,挑吃的挑喝的挑玩的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敛财的药材也要挑上一挑,且贵重药材不挑,越是那种平日里看着无关紧要的常见药材,他就非得在上面生出点事来:当归晚上采的行,白日里采来的就不行;半夏雨天采来的能用,晴天的就不能用;枸杞阴面长的就可,阳面的就接受不了;莲子白莲结出的就好,红莲的他看都不看。
紫陌一直觉得这是种病,得治。但司徒净天却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地指使这座下的两员徒弟为他的臭毛病鞍前马后。今日一早紫陌还杵着筷子出神自己是不是忘了件顶重要的事,结果就被师父连催带赶的给打发出宫,让她和子卿到最近的青云山去采长在山南面的黄连去了。
先不说这山南面有没有黄连,单是爬这一趟山就够累得够呛的,更够呛的是两人刚攀着一块悬出的石头爬上山顶,紫陌叉着腰一口气还没喘匀乎,就被人一网网了个正着。
那网织得十分密,又结实难破,她意思着挣扎两下就放弃了,就见子卿眉头紧皱,她顺着他目光向四周望去,才恍觉他们已经被青烟包围了。
十日迷。
紫陌作出最后判断后,手脚一软晕倒在地,而后听见一声相似的坠地声,她在意识迷糊中从心底发出了一句感慨:子卿样样都比她强,终于有一样他俩保持一致了。
第十七章 倾莲公主
清泉宫不在皇宫中,而是建在南宛第一大清泉云岩泉畔的一座行宫,也是倾莲公主的寝宫。
这里环境清幽,人烟罕至,又有清泉为伴,香花缭绕,紫陌躺在竹榻上一边看着最新的话本,一边伸手摸盘中的瓜子,觉得这样的日子当真跟神仙一般自在。
倾莲公主从游廊里拐出来时入眼的便是她这一副半吊子德性,今日她却没皱眉头,只是郁郁地在她旁边空出的一张榻子上落座,忧郁地开口道:“你二哥怎么像块石头似得。”
紫陌听得这语气忒哀怨了,一点也没有刚把他们网回来时的嚣张气焰:赵子卿,本公主看上你了,要么你乖乖的做了本公主的驸马,要么你就在这清泉宫离跟本公主耗上一辈子。紫陌觉得能给出这样一个不管选哪个结果都差不多选择的一定是个奇女子,既然是奇女子就不该是这般颓废的说话语气,这才统共第几日,她还有好几个宫舍没逛完呢,她那怎么就能泄了气呢。
于是紫陌将话本放在一边,努了努力将躺姿改成了坐姿,偱循诱善地开导她:“越是来之不易的东西就越值得珍惜,倘若我二哥是这么个容易被打动的,那他和那些世俗男子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这话不偏不倚说得还算是公正贴切,倾莲公主闻言点了点头。
紫陌又道:“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二哥再油盐不进,好歹还不是不通人情,你长得这般貌美,再真心以待,他也是性情中人,早晚会动心的。”
倾莲公主对前半段很是赞同,只是……她端详着紫陌的容貌,泄气道:“可我比起你差了太多,他日日对着你,还能看上我吗?”
“你怎么这么肤浅啊,”紫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以色事他人,焉能长久?我让你去寻找心灵的共鸣,你老是在意容貌做什么,长得丑长得美,晚上吹了灯还不都是一样。”
倾莲公主不自觉地咳了一声,没想到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来,微微默了默后不由顺着紫陌的思路往下深思了一番,而后试探性的打听:“倘若我和你二哥……欲成好事,他会怎样?”
紫陌斟酌了一下“欲成好事”这个词的意思,颇为不确定的回问她:“你的意思是……跟我二哥行那个……”她回想了一下,想起了困扰了她许多年的那个词,不禁有些兴奋:“是周公之礼吧?你想跟他行那个?”
倾莲公主脸一下子就红透了,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
紫陌更兴奋了,开心地鼓动道:“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你先行行看,到时候与我探讨探讨。”
倾莲在她兴奋的神色中汗了一下,隐隐觉得她们俩对于这件事关注的重点似乎不一样,于是就扳回了正题,“倘若我真和他行了那个礼,你觉得他会不会娶我?”
这个问题挺严肃,紫陌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没法回答,毕竟一人心里一个想法,她还真没研究过二哥对于这种事心里是怎么个定位,便很诚实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倾莲公主郁闷地垂头枯坐了一会儿,咬咬下唇,道:“你们既都是跟着师父修习,天长日久,自然也会承一些师父的性子,只不知你们师父对于此类事会作何反应?”
紫陌遥想了一下,这几年想上师父床的人不胜枚举,可也没一个成了的让她能做个例子参考,不过依照师父他老人家一贯的风格……
“如果真能成了的话……我说的是如果,可能也不会怎么样……”
倾莲的神色顿时鲜活起来,一双大眼重新充满了希冀的光芒,但在听到紫陌慢吞吞的下半句后,眼中的光芒“嗖”熄灭了,整个人像脱水的花儿一样干枯萎靡起来。
紫陌慢吞吞的又补了一刀:“顶多穿上衣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倾莲公主的神情顿时很萎靡,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捂着眼倒在竹榻上,一副萎靡不振表情。
同为倾莲公主的阶下囚,紫陌和子卿两个人的待遇很是不一样,后者属于圈养状态,被倾莲公主关在了她步莲阁的院落里,天天相对无言。前者则属于放养状态,除了步莲阁外,整个行宫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紫陌每日除了游手好闲外,便是和倾莲公主沆瀣一气地算计着怎么样才能拿下她那个怪性子的二哥,倒不是她真觉得倾莲公主很适合做自己的二嫂,只是觉得实在闲得无聊的时候总得找点事来打发一下时间。
倾莲以公主之尊,为了子卿还真能下了血本将自己搞得这般灰头土脸,可见爱情的力量是多么的让人唏嘘。
紫陌遥想着当时大殿之上七彩霓裳一舞惊鸿的翩然佳人,再蹲在灶台前穿着被烧掉了半个袖子的长裙边咳嗽边往里面塞柴火的烧火丫头般的邋遢女子,抱着盐罐子站在一边的紫陌心中莫名有了一丝负罪感。
倾莲被那烟熏得够呛,抬手抹了一把熏出的眼泪,勉强看清了锅里冒着热气的鸡汤,俏生生的一张脸被灰抹得像个花猫一样,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小心翼翼地吹凉了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锅里的鸡不说话了。
紫陌看着她这般表情有些不懂,便也拿个勺来舀了一勺汤来试试,汤一入口,她眉头顿时就纠结地皱在了一起,赶紧拿着木铲将还在汤中沉浮的山鸡给拨了出来,定睛一看手顿时不能自己的发起抖来。
“这……”紫陌忍了忍,咽下去翻上来的那一口酸水,指着完整无缺的鸡道:“……为什么会没开膛破肚?”
倾莲垂下头,委屈地小声道:“是你说整鸡炖汤喝起来又香又暖胃的。”
紫陌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只让厨子给你把鸡杀了然后拔干净毛就把它推下锅吧,你洗了没?”
倾莲很是迷茫:“不是已经拔干净毛了吗,还洗什么?”
紫陌觉得自己该找个地方去吐一口血,顺便想想办法怎么样抠喉才能将方才喝下的那一勺给完整的吐出来。
她绕出厨房来转了一圈,最后蹲在一丛女贞旁干呕,不料身后突来一记如来神掌,差点将她的胃给生生拍了出来。
陆离跟个炸了毛的猫一样在她身后嚷嚷:“我找了这些天,可算是找到你了!”他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完后还连打了两个喷嚏,带出一条清鼻涕来,被他一把抹了去。
第十八章 情敌见面一人眼红
紫陌堪堪抱着一旁的桃树稳住了身形,恐惧地凝视着他抹了鼻涕的那只袖子,挠头疑惑道:“你找我做什么,莫不是你二哥又去骚扰我师父了?我听你声音怎么像得了风寒,你痊愈了没,没有的话离我远点。”
陆离闻言又怒了:“老子得风寒还不是因为你,”豪爽地吸了一下鼻涕,又控诉道:“五里藤花廊,本皇子在你面前跌倒了,你竟然甩了袖子就走,把本皇子一个人扔在那淋了雨才着了风寒!”
紫陌惊讶:“没想到你这么脆弱啊,摔一跤就能不省人事。”
陆离悲愤道:“你眼瞎啊,老子头磕在玉石阶上了,顶这么大个包你眼长哪去了。”
陆离说着还撩起额前的头发给她看,紫陌凑过去瞅了瞅,可不是有个大包在那,算算这都过去好几天了,竟然还这样触目惊心的,她抬指戳了戳,戳得陆离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讪讪地收回手指,道:“对不住,你随我来,我给你研一副药敷一敷,保证明早就消了。”
“研药不急,”陆离拉着袖子把已经迈出去一步的紫陌给拉回来,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紫陌讶然:“难道你不是因为知道我在这才找来的啊?”
陆离道了一声废话,紫陌反问:“那你来这是做什么?”
“本皇子是来看倾莲的,他是老子未来的夫人。”
紫陌品着这话,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句话闪了一时转不过弯来了:“她是你未来的夫人?那她院子里的那个呢?”
陆离闻言一愣,继而双眼眯起,渐渐燃起熊熊怒火,声音阴鸷道:“她院子里有谁?”
紫陌被他那样子惊了一下,下意识嘴一松就兜出了实话:“那……那是我二哥吧……”
待到她醒悟过来,陆离已经飞奔了去,只留下一个消失在竹从后的玄色身影,紫陌一愣,忙顺着他的方向追过去。
等她捂着跑岔了气的侧腰踩着被劈烂的门板出现在步莲阁时,里面的对峙已经呈现白热化,倾莲公主左新欢右旧爱,夹在中间十分惆怅,偏那旧爱还在一直叫嚣:“赵子卿,你面瘫啊,赶紧拿起兵器跟老子痛痛快快打一架,老子今天就要跟你一决雌雄!”
紫陌重心地为陆离强大的遣词造句能力而折服,脚步轻挪渐渐像他后面靠过去。那边陆离蓦然参透了子卿唇边浮起的那一抹笑里的鄙视,顿时火冒三丈,拔出腰上的剑来就要把他给宰了,奈何倾莲公主一直挡在子卿身前,陆离不敢贸然出剑怕伤了她,只不断地叫嚣挑衅:“你要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跟老子打上一场,别跟个娘儿们似的躲在女人后面!”
紫陌等他将口头上的便宜占得差不多了,才从袖中取了跟银根出来,目测了一下一掌将那根针打入了他后颈的一个穴道,陆离还没回味过来自己被暗算了,就两眼一抹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紫陌居高临下地踢了踢还死死握着剑呈大字型铺在地上的皇子,对面色苍白的倾莲公主道:“找个地儿先收留一下吧,看着样子也怪可怜的。”
陆离悠然在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被点了穴,便躺在那里鼓着眼看床边案台上悠然翻看书简的那一位,看了半晌都不见她抬头,便实在忍不住哼哼了一声。
紫陌听得他哼哼,笑了笑向他这看来,故作惊讶道:“呀,这么快就醒了?”
陆离本想气势凌人地说句“废话”,但如今被人这样窝囊地点了穴扔在床上气势何在,便甚是颓废地又“嗯”了一声。
紫陌见他周身的嚣张气焰睡了一觉已经熄了大半,便笑吟吟地从食盒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出来,先是解了他的穴道,然后将汤碗递过去,“先喝碗汤恢复恢复元气。”
陆离今天紧赶着到倾莲这来,本来算计好了能正好赶上午膳的,结果被那死面瘫给耽误了一下,决斗没斗成还误了午膳,此时鸡汤在前便将恩怨情仇往后稍微搁置一下,有道是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便结果汤碗一鼓作气地灌下去半碗,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点不对劲,回味着嘴里的汤味吧唧了几下嘴:“这汤怎么尝着有点不对劲?”
紫陌继续笑眯眯,“云岩泉畔长大的山鸡,喝泉水吃鲜果,味道当然同宫里的那些人养的土鸡不一样了。”
陆离闻言点了点头:“也是。”然后一鼓作气地将剩下半碗也一并喝了,然后端着空碗道:“还有没有了?”
“有的。”紫陌欣慰地将食盒里面的一只大汤盅给端出来,冲他招手道:“过来吃吧,里面还有鸡肉呢。”
陆离就屁颠屁颠端着空碗来了,坐在案前甩开帮子一阵狼吞虎咽,边吃还边嘀咕:“果然是云岩泉畔的山鸡,吃起来味儿虽然怪了点,肉炖得还挺烂的。”
紫陌在他身旁悠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托腮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想起方才她去厨房给陆离找吃的,见倾莲脸色抑郁地站在厨房中,看了一眼锅里的鸡汤,无精打采地吩咐婢女:“都扔了吧,留着也不能喝。”
这一锅汤是倾莲一大早折腾到现在的成果,这么白白扔了还怪可惜的,紫陌便劝了一句:“先留着吧。”便让人用汤蛊给装着带回来了。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虽然这汤不能入口,好歹是鸡汤,拿来浇花应该是顶不错的肥料。却没想到陆离吃得这般香,交情一场,她便忍痛割爱,将汤全都让给他好了,也算是对方才暗算他的一点弥补。
说起来,这还是他心上人亲手做得汤呢。
紫陌托腮看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抹了一把嘴,又看了看剩下的半盅碗底子,问了一句:“怎么不喝了,这不还有一半呢。”
陆离正剔牙,闻言怒目道:“当老子是猪啊,老子饱了!”
紫陌看着那剩下的汤颇为可惜道:“剩这么多,可惜了倾莲公主一大早就起来,为了熬汤袖子都烧糊了半边,本来是给我二哥的,被我拦下来犒劳你了,哎,萍儿,进来收拾了,把剩下的拿去倒了罢……”
话音未落,就见陆离饿虎扑食一般地抱住汤盅,嚷嚷道:“老子的汤,谁敢动!”
第十九章 陆离的思慕
紫陌惊讶:“不是饱了吗,再吃不怕撑着啊?”
陆离扬眉:“那是老子为了保持身材故意这么说得,其实还没吃饱,就差这半盅汤了!”
“可别勉强。”紫陌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方才眼见着他吃了不少了,如果再把这汤喝完了的话……好像也不会被撑死。
陆离闻言俊眉一挑,又拿起放下的勺子,一勺一勺颇为享受地喝起汤来,紫陌自动忽视了他微微发抖的手,径自起来道里屋里去取健胃助消化的药去了,再出来时一盅汤果然已经见了底儿,干净的连片葱花儿都没剩下,陆离喘着粗气儿坐在那儿颤着手剔牙,紫陌只觉得他那个坐姿实在是勉强得很。
紫陌将山楂丸递给他,同情的提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陆离仰头努力咽下一颗药丸,闭目忍了忍艰难地点头,伸手示意紫陌搭把手将他拽起来。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正是月出惊山鸟之时,如此诗意美景下,紫陌与吃撑了的陆离在山涧中漫步消食。
本是一初静谧安详的好精致,然而却被几声嗝扫了宁静氛围。
紫陌不忍心见陆离那样死扛,便提议让他吐出点来想必会舒服些,结果就听一声响亮的下咽声,听得紫陌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掩口吐出来了。
郁闷地陪着他走了半圈,陆离的脚步教先前轻盈了许多,舒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虽然撑了点,不过这还是我这么多年来吃倾莲做过的第一顿饭。”
紫陌不忍心告诉他那顿饭由来始末,倒是想起来一个事儿:“倾莲不是南宛的公主吗?”
陆离点头。
“你是南宛皇子?”
陆离再次点头。
紫陌讶然:“你……你喜欢自己的亲姐妹?”
陆离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瞥了她一眼,受不了她那种看怪物的眼神,心下一怒吼道:“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是乱伦!倾莲虽然是老子的姐姐,但那是表姐,表姐!表亲通婚又不是没有!”
言罢又觉得她可能不懂,便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倾莲是先皇的女儿,她父亲仙去后我父皇继位,她自然还是公主。”
见紫陌神色渐渐平缓下来,他又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你方才那眼神,是怀疑老子的人品么?!”
紫陌惊讶地看着他,郁闷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会认为他有人品这种东西,一边道:“你喜欢她什么,她看着可比你大。”
陆离眼一横:“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般配?”
“你想多了。”紫陌忙否认,心里想这小子眼还真毒……
“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是一看见她就觉得……有我母妃的感觉。”
原来这孩子是缺乏母爱了。
紫陌下了结论后,觉得这是一条歧途,虽然喜欢一个人未必需要理由,但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找另一个人的感觉,这事就不对味了。于是偱循诱善道:“你确定真实喜欢她,说不定是错觉呢,比如她长得漂亮,你只是喜欢上了她的容貌,就以为自己喜欢上她的人了,其实这两点是不一样的,你可得想清楚。”
陆离怔怔地看着她凑过来的脸,月下紫陌的容貌更加美丽逼人,他呆呆地看了看如静夜花开般的绝色姿容,郁郁地别过头去,闷声道:“老子觉得自己是真心喜欢她的,你比她长得漂亮,但老子看着你觉得就像在看一截木头。”
紫陌有种想把方才给他服下的药丸一掌拍出来的冲动,陆离见她面色发黑恍然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老子不是那个意思,老子只是想说自己不是迷恋她的容貌。”继而又眼一耷拉,道:“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想方设法地将倾莲往你师兄那推,走开走开,老子跟你是敌人。”
紫陌稍稍沉默了一下还是凑过去,安抚失落的小陆离,道:“别误会,我跟你真不是仇人,我们俩是给倾莲公主一网给网来的,真不是自愿的。”
陆离闻言很是惊讶,继而神色比方才更落寞了几分,喃喃道:“她那么文静端庄的女子,竟然为了面瘫连这种出格的事都做了,老子多希望她一网把老子网来,老子保证是自愿的。”
紫陌望着他颓废的后脊梁思考要不要将倾莲公主打算霸王硬上弓睡了子卿的事儿告诉他,转念一想这不是添乱么,以他的性子倘若知道了倾莲的打算,说不定会立马提着剑再找子卿火拼去,难保不会把子卿惹毛了,到时候真痛下杀手,她还真救不回来他。
遂打断他的颓废,与他商议起正事:“你人也见了,什么时候回宫,带我一程。”
陆离迷蒙:“谁说我要回去了?”又愤愤道:“面瘫在这想跟倾莲日久生情,老子偏就不走了,偏要留在这搅合他俩的好事。”又邪恶道:“到时候等倾莲看透他的真面目,老子一定要上去补两脚。”然后为这憧憬“嘿嘿”了两声。
紫陌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便自动放弃了与他的沟通,问他:“那你告诉我怎么从这出去,你留下我不管,我可得出去。”
陆离眼睛一亮:“面瘫要走了?”
紫陌义正言辞:“我说的是‘我’。”
陆离恹恹“哦”了一声,道:“来这的路不好走,明天我送你吧。”又惆怅地抬眼望了一会儿天,无限惆怅地说了一句:“这天上怎么连颗星星都没有,难道都和老子一样伤了心躲起来了?”
紫陌觉得这样文艺的句子实在不适合和“老子”这样豪放的词放在同一句话里,便催着他别兀自伤感,既然消了食儿就赶紧回去睡觉,明早还要送她出去的。
一夜大雨滂沱,雷声轰鸣中紫陌从床上坐起来,掀起被光着脚跑到窗前,一打开窗就被那扑面而来的语气给顶了回来,心里骂了一声娘,赶紧换好衣服穿上鞋去找陆离。
陆离就住在她院中的另一间厢房里,紫陌拍了半天的门都不见有动静,便向后退了退一脚将门踢开,到床前喊了两声“陆离”,床上人都没个回应,紫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拔出塞子放到他鼻下,伴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陆离鲤鱼打挺一把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道:“怎么了,见鬼了?”
紫陌指着窗外的雨帘道:“下雨了,出去的路好不好走,这样的雨耽误吗?”
陆离从窗前爬起来,胡乱踩着鞋蹭到窗边,看了看雨势,道:“肯定走不了了,你死心吧。”
对于这句话,紫陌的理解是:这雨下得这么大,路上泥泞,今天肯定走不了了。
然而陆离表达的却不是这个意思。
这场雨突如其来,以锐不可当之势,直下到第四天下午才堪堪停了。
紫陌看着这难得的雨停,料想倘若不快些手脚,就算出了这山谷也不一定能在天黑前回宫,就催陆离先别吃那半个馒头了,赶紧将她送出去。
原本紫陌是想跟倾莲告个别的,然而步莲阁大门被从里面死死栓住了,紫陌挠了一会儿门没人理她,便料想可能是倾莲知道她今日要走,怕带走了子卿,便干脆将她挡在了门外。吃了闭门羹,紫陌摸摸鼻子觉得倾莲她实在是想多了,既然不开门她便也不耽误,当下掉头就回了自己住的院子找陆离,走得时候还顺了一把伞预备路上下雨时用。
陆离不明白她这样执着是为哪般,心想莫不是要亲眼见了才死心,便揣着那半个馒头边走边啃,踩着一路泥泞走进了山涧洼地,指着山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一条壮阔瀑布,道:“喏,这回儿死心了吧?”
紫陌傻眼了,望着那浩瀚之下的瀑布,抬手抖啊抖的指着,“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表达的还不够清楚?陆离挠了挠头,在脑中理顺了一下,对她道:“出山进山就一条路,便是在瀑布干了的时候顺着乱石爬上去,你还是再等等吧,等过几天水干了就能出去了。”
紫陌呆呆地看着那条宽阔浩大的瀑布,悲从中来:“谁选得这么个破地方,连条正常的路都没有。”
陆离又挠挠头:“不知道,是倾莲想在这静修吧,毕竟除了进出不方便,这地儿还挺不错的。”
两人踩着一脚泥一路一滑地回到行宫,紫陌脸上却是三千愁苦无处泄的表情,也不知是昨晚哪通雷劈中了她的天灵盖,让她一下子想起来忘了把太子的阴谋告诉师父了,倘若师父他老人家中招……紫陌一下子从锦垫上跳起来,急的满屋子乱转。
“你转什么,转得爷头晕。”陆离用毛巾捂着额头消肿,不满地嚷嚷,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头更疼了。
方才他去步莲阁时也吃了闭门羹,一时气不过便想从墙翻过去,也不知是不是下雨下得,墙头上竟生出了青苔,踩上去一阵打滑,他好不容易跳上去了结果脚下一滑又摔下来了,更让人上火的是竟然没摔到墙里面,而是掉回墙外面去了,骂骂咧咧地捂着头上新添的包回来了,紫陌给他上药冷敷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这回磕得地方居然和原来的不是一处,而且一左一右颇为对称,对着如此巧合赞叹了好一会儿。
可眼下见着她记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满屋子乱转,陆离忍着头晕问她到底是有什么事,紫陌郁闷地点点头,道:“我这有一机密,关乎着一个变态的生死,却不知道要怎么传出去。”
陆离闻言满不在乎道:“既然是变态,死就死了,还传什么。”
紫陌噎了一下,挣扎着解释道:“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这么死了我会很伤心的。”虽然司徒净天为师不尊还总是压榨她,但他毕竟救了她的命还教了她一身本事,她哪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害死。
“你们女人家真麻烦,在这转来转去有什么用,直接找这行宫里的人给你找只鸽子将信传出去就是了。”
“信鸽飞出去会落在哪?”
“那必定是司鸽处了。”
“那还是算了。”紫陌垂首重重坐回锦垫上,美丽的脸色一片愁云惨淡,看得陆离难得心软了喝了口茶润润喉刚想温言安慰她两句,就听她喃喃道:“我有这份为他担忧的心就够了,天意弄人,剩下的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陆离一口茶喷出去老远,突然觉得头更疼了。
第二十章 三角恋与和稀泥
被寄希望于造化的那位对于两位徒弟的一去不回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担忧,想必也是将他们的安慰寄希望于天命造化,由此可以看出师徒果真是一脉相承的。
眼下宫中正在大贺一桩喜事,原本一直在挽秋宫不怎么受宠的一位美人今日要被册封成夫人,消息来得突然,惊了一堆人,大都弄不明白这位好几年都没见过皇帝的美人是得了怎么个机缘巧合一夜飞升的。
历来宫中人都是数着皇帝的宠幸来猜测下一个晋升的是哪位,还从未有过这样一觉睡醒就被人叫起来筹备封妃的,司仪的宫人摸不着头脑,没头苍蝇似得手忙脚乱在宫里跑来跑去张罗,而见多识广的老宫人们则用此事一板一眼地教育着他们新收的徒儿,道:“愈是这种看着默默无闻的,就越可能在日后荣登高位,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得就是这么个理儿。”
这番话后来被作为宫中生存守则写入某位宫人的回忆录《我的一生》中,也由此改变了后妃一失宠便墙倒众人推的惯例,连带着冷宫的伙食和住宿条件也被改善了许多。
这件事于外人是个迷,但对司徒净天而言却更像是看得一场热闹。
这位美人是太子找来想要对付司徒净天的一个筹码,太子答应她倘若办了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都会给她在宫外的家人一大笔钱做谢礼,这美人入宫之后只得见天颜不过五次便失了宠,从此冷居挽秋宫,早就对日子没了盼头,只想着能早些死了也是解脱,便答应了太子去与司徒神医一夜风流以给他扣上与嫔妃私通的帽子。
美人悄悄潜入据说已经中了催情香的司徒净天房中后,太子的人听了半晌动静,确定里面已经上演了巫山云雨后才欣喜地回来跟太子复命。
第二天太子遍寻父皇不着,便先请了母后前来司徒净天处捉奸,结果将他衣衫不整的亲父皇从床上给拽起来了,当即被甩了一个大嘴巴子,愣在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好好的捉奸变成了一桩乌龙,而这出偷梁换柱里面暗含的巧合是太子到死也不曾想明白的谜。
话还要从皇帝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说起,先前皇帝一直跟司徒净天抱怨,虽然身子好像大好了,但总觉得对夫妻之事力不从心,应付那一堆后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问神医是否有法子补救。司徒净天一直没给过他正面的回答或许诺,却在某一日晚亲自来拜见,贡献神药一枚,并和颜悦色道最近几日夜观星象,又测了测风水,发现皇帝住得这个宫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以要驱驱邪气,便连夜将皇帝给赶出去了。
因司徒净天告诫过他最近要远离女色,皇帝也没敢去后妃宫里,阖宫转了一圈没地方去,便屈尊到司徒净天的院中将就了一晚,睡到半夜却有人爬上了他的床,鼻尖只闻得一阵异香,突然觉得精神大好,情欲大发与那投怀送抱的女子一夜风流,而后便出现了早晨被捉奸的一幕。
这位美人原本打算最后一搏后便了此一生,没想到却投怀送抱投到了皇帝怀里,还因祸得福从弃妃变成了宠妃。也不知司徒净天跟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不仅没追问那日为何她会出现在司徒神医的房中,还破格给了她夫人的封号,因而对司徒净天很是感激,便在某一日悄悄地登门拜谢,顺道将太子交代她办的那些事儿都吐了个干净。
司徒净天面上依旧淡淡的,却在之后的某一日问皇帝道:“太子如今年纪也不轻了,也娶了几位妃子,为何一直未有子嗣?”
皇帝闻言屏退左右,悄声道:“先生不知,太子未有子嗣是因为身有隐疾,御医道待他二十五岁左右便能转好,如今先生既然提起了,能否为小儿看上一看?”
司徒净天当即表示愿意为此,皇帝见他最近这般好说话,不禁喜上眉梢,赶紧让人传了太子来。
太子顶着掌印未消的脸来时,见到了一旁微笑的司徒净天,当即吓得抖了抖,颤颤巍巍地依言伸手让司徒净天给他号脉,号完脉象拜别了父皇,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依司徒神医看,小儿之病可否已转好?”
“依我看来,太子此生无可能诞育后嗣。”司徒净天云淡风轻下了定论。
皇帝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司徒净天用一句话将太子从晚育打成了不育,也在无形之中造就了他日后被废的结局,这一举是太子一生中所受的最大重创,而于司徒净天而言,他也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假话,而后用一道熏香,又将这假话变成了真话。
步莲阁的门在栓了两天一夜后终于被从里面打开了。
紫陌眼睁睁地看着倾莲公主衣衫不整,面容憔悴,虚浮着脚步从里面走出来,当即惊讶地手里一碰瓜子儿全祭了土地公。
陆离怒不可遏,扬了手里的瓜子儿,拔剑气势汹汹地冲厢房去了,而后是一阵杂乱的打斗声,再然后紫陌便见他被从窗口扔出来了。
为他三天两头的负伤紫陌很是无语,给他伤处敷消炎药粉时忍不住道:“原本这房中有这么一大瓶药粉,自从你来了之后我还从隔壁又要了一瓶都没够用。”
陆离龇牙咧嘴的发誓:“老子从今往后一定好好习武,势必要将面瘫打成我的手下败将。”
紫陌拿着手帕给他敷药粉的手不动声色地用了点劲,陆离疼得龇牙咧嘴,偏头看着与他距离不过一指的角色容颜和她额间如梅花绽开般的朱砂红,不由感叹:“要是老子看上的是你就好了,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紫陌没说话,只一门心思将药粉给他敷好,而后盖上瓶塞子淡淡道:“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他坟上的草已经长得比你还高了。”
陆离闻言,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
清泉宫从建宫以来从来没这样热闹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纠结三角恋让这个冷寂了许久的清幽宫殿在极短的时间内散发出一股子红尘的味道。
紫陌觉得自己在这场三角恋中不是个看客,而更像个和稀泥的角色,原本她在教倾莲公主怎样博得二哥欢心,后来就变成了她教导陆离皇子怎样才能让美人不见到他就追着他砍。
相比较而言,后面这个沟通起来还是比较有困难的,原因是他总是在她教习倾莲公主时生出许多事端来。
譬如她告诉倾莲二哥虽然是个男人,但却很喜欢吃甜味的梅子糕点,倾莲便亲自采来梅子,取汁,和面,擀糖粉,用模子一一地压制出来,上火蒸制半个时辰后,掀开锅盖发现梅子糕变成了清蒸萝卜头。
再譬如她告诉倾莲,二哥他是个很喜欢安静的人,倾莲便清空了步莲阁周围所有的院落,并嘱咐凡是走近的人都要着意轻声细语,尽量不发出动静。而陆离却在几天后从山上带回来了一只猴子,敲锣打鼓地训练它如何翻跟头。
倾莲公主为博得心上人认可何其不易她都看在眼里,而陆离为了搅黄了他们何其努力紫陌也不能视而不见。
紫陌觉得陆离这种智商堪忧情商低下的人,除非找一个暗恋自己许多年的,若是放手让他去追自己喜欢许多年的,保不齐那个人会许多年不想见到他。
于是忍耐了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知道为了么倾莲不喜欢你吗?”
陆离一听立马来劲了:“你知道?告诉我吧。”
紫陌颇为严肃道:“难道你没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陆离想了想,给自己正名:“有时候确实。”
紫陌纠正:“是许多时候。”又道:“如果单看你自己的话还可以接受,偏偏你非要把自己跟我二哥凑到一块儿去,就更显得你幼稚了,譬如他爱安静你偏要闹腾,他喜欢吃甜味糕点你非要给偷偷弄成咸味的,他不跟你计较你却偏要跟他决斗,就是这桩桩件件,愈发显得他稳重成熟,而显得你幼稚小气起来。”
陆离偏头思索半晌,突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老子就知道那面瘫没安好心,装得对倾莲爱答不理的,合着是在故意拿老子去衬托他来吸引倾莲注意,阴险啊!”
紫陌琢磨着他的理解究竟是怎么偏到那里去的,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而后一阵猛摇摇得她头晕眼花,耳边是陆离聒噪的声音:“紫陌,你可得帮帮我,如果你喜欢倾莲做你嫂子,你也可以把我当哥的,你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把倾莲推给那个面瘫,你忘了你说过可以勉为其难跟我结亲戚啦……”
紫陌被他摇得一阵眼晕,断断续续道:“结亲戚……那是你二哥和……我师父啊……”
“现在他俩是事儿黄了,就剩下这件了。”
“可就算你娶了倾莲,和我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吧?”
陆离愣了一下,又听紫陌疑惑道:“原来你本意是想和我结亲戚……难道你其实喜欢的是我二哥?表面上是和他抢倾莲,实际上是和倾莲抢他?”
第二十一章 初上祁山
盛夏暑气重,饶是清泉宫建在泉水环绕林木繁茂的山谷里,到了正午也热得让人受不了。
紫陌从藏书阁回来,路过小厨房的时候听说倾莲公主准备了冰茶,进去喝了一杯觉得还不错,便顺便捎了一盏回来犒劳正在用功的陆离。
小院的一丛女贞旁,紫陌素日里最爱躺着看话本的那张竹榻上躺着身着月白色锦衣的少年,头里握着的书简遮住了他的脸,紫陌走近的时候听见了轻微鼾声,顿了顿步子俯身轻轻掀开几乎盖在他脸上的书简,果然见他神色恬静地睡着了。
紫陌一大早就去到藏书阁里爬高上低的给他找大儒文集,没想到他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冰茶给他兜头倒下去了。
熟睡的陆离一下子就从榻上蹦起来,嘴里道:“下雨了下雨了。”扭头就要往屋里躲,待看清朗朗乾坤下紫陌一张怒气昭昭的明媚容颜,有些郁闷地挠挠头,小声道:“老子真不是舞文弄墨地那块材料。”
“可怎么办呢,”紫陌叹息:“你舞刀弄枪似乎也不怎么是块材料。”
陆离的神色变得更忧伤了,咬咬牙,道:“书拿来,老子不信今天还看不完这一卷了。”
紫陌便将手中抱着的竹简一股脑放到竹榻上,指着其中一卷道:“这《水行卷》可是北江第一才子何修远编写的,你若能背完里面这些东西,再稍微有点悟性,便不会再说出‘一决雌雄’这样没水平的话了。”
“那种话老子说了十几年了,从来没人说过半点不好。”
紫陌凉凉道:“所以倾莲看不上你么。”
所谓蛇打七寸,陆离天不怕地不怕,所担心的唯有倾莲不喜欢他,紫陌便抓住这个弱点狠狠地拿捏了他一把,每每都能把陆离周身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可谓是屡试不爽。
他们并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因而瀑布的水势一天天见小后,紫陌便像布置作业一样将陆离的才子培养方案一一标记出来,而后攀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希望再次见到他时他能变成一个出口成章的翩翩公子,而不是一口一个老子的小白脸子。
但她俨然高估了陆离的隐忍能力,临走时陆离又旧事重提嚷嚷着要和子卿比试比试武功,说什么今日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不如早打早了事,如今他已经进步了不少,像“一决雌雄”那样的话已经很少听到了,然而他此番耽误事儿的举动让紫陌大为恼火,她被他缠得不得了,又劝不动,便故技重施一根银针再次将他放倒,而后把他拖进了倾莲的闺房,让他与昏睡中的倾莲公主一个床上一个地下的躺着,算是顺便圆了他的梦。
两人一路踩着碎石向上攀,前路艰险,紫陌还不忘本着一颗璀璨的八卦心险中求乐子地向子卿打听:他与倾莲公主那拴着门的谜一样的两天一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子卿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像没事人一般吐出了一句话,在听到子卿的回答后,紫陌心中原本浮荡了好几天的旖旎情思被现实打击得烟消云散,若不是现在还扒着块石头往上爬,她倒想腾出只手来擦擦汗。
陆离叫嚣着,蹦跶着的两天一夜,她脸红着,畅想着的两天一夜,却是倾莲公主昏睡了两天一夜,原因是吃了子卿新制的一颗丹药,而子卿确实照看了她两天一夜,倒不是突然对睡美人产生了点什么微妙心理,只是想看看那副丹药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我亲眼见她开门跑出去的那天,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还以为你们怎么着了。”紫陌回想着那让她振奋,让陆离吐血的场景,觉得现实实在是太残酷。
子卿瞥她一眼,淡然道:“所以我常说,女子睡相太差不是件好事。”
紫陌:“……”
司徒净天此行是为南宛的皇帝看病,得了他想要的酬谢之后便懒得在此多留,等两个差点一去不回的徒弟平安回来之后,他便与皇帝辞了行。
他们起行回云谷那天,南宛皇帝很舍不得,倾莲公主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几欲肝肠寸断。南宛皇帝自觉看出了点什么猫腻,便趁机道要将司徒净天招做驸马,此言一出站在一旁得意笑的陆离登时就要跳出来反对,紫陌经过这几日相处看清楚一件事:凡是有陆离插一脚的事誓必会越插越乱。便从头上取下一颗珠子躲在袖下两指一弹打在陆离腿关节上,陆离当即跪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土,被忙着维护南宛王室脸面的宫人赶紧扶起来匆匆忙忙地给拉走了。
离开了南宛皇宫,马车走了好几日,即将走到南宛与东夷交接之处的那个早晨,司徒净天突然叫停了马车,让紫陌带着自己的东西下车。
“看见那座山没有。”
紫陌顺着师父的手指看过去,目之所及是一座青云缭绕的高山,她点点头。
“山上有我一位旧友,他身上中了一种毒,每到这个时候便要发作,连续三个月,需要为师来给他解毒。今年为师不知怎么地很不想见他,所以你就替为师走这一趟吧。”
能和司徒净天称得上朋友的,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善类,紫陌顿做泫然欲泣状:“师父,我也很不想见他。”
司徒净天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笑得像只狐狸:“由不得你。”又道:“我先前教你配得那副药,七十二味药材的,你可还记得?”
紫陌恹恹道:“记得。”
“很好,”司徒净天笑眯眯:“那就去吧。”言罢果然将紫陌扔在路上,吩咐车夫驾车走了。
紫陌抱着包袱在风里凄凉地站了一会儿,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密林深处才确定这不是个玩笑,便委委屈屈地将包袱往身上一背往那座山去了。
祁山风景秀丽,四季如春,仙雾缭绕,云鹤齐鸣,这样好的景致却无人来游览踏青,皆是因为山下布了一个八卦阵。
紫陌一边走一边研究着图上八卦阵破解之法,就听一阵喧哗声传,在空无一人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又聒噪,便将遮眼的斗篷向上掀起一角,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祁山入口八卦阵外正站着两个人,面对着她站的那个虽然年纪不大,却难得面沉如水的稳重,一身淡青色的衣服,约莫是守山的童子。而背对着她不停地在蹦跶着,叫嚣着的那位……紫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越看越是眼熟的紧。
青衣童子被这个折腾了一天还精力旺盛的人烦得不轻,在与他的讨价还价中脸上的沉稳渐渐变成了隐忍,正欲开口狠狠地打击一番他的自信心,双眸一抬便见不远处有人正往这里来。
凭借着她那身特别的打扮,童子一眼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遂咽下到嘴边的狠话,向前走了一步朗声道:“阁下可是司徒先生的高徒?”
“正是。”紫陌应了一声,就见那像蚂蚱一样蹦跶不休的那位登时静下来了,而后缓缓地回过头来,一张小白脸上满是无奈与郁闷。
紫陌一惊,已然唤出声来:“陆离?你梦游到这儿来了?”
陆离立马炸毛:“梦游?你梦游这么远试试,老子骑马追了你好几天,居然比你还早一天到这里,你一路上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
紫陌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一路还真干了不少事,他们先是坐着马车在南宛都城逛了一圈买了些纪念品,又去西城最著名的乔家糕点铺排队买了些香糕蜜糖留着路上打牙祭,师父他老人家还兴致颇好的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咽气一天多的父亲给顺手救活了,然后他们好不容易走出南宛后便看见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大湖,然后就下车又在湖边钓了几条鱼在湖边架火烤了吃……
这么一想才赫然发现他们这一路果然走得有点慢……
“你千里迢迢追过来可是有事?”
“废话,”陆离提起旧事一脸悲愤,“老子听说祁山之上有高人,便一直想来拜个师,听闻你们回来时会路过祁山,就想跟父皇说让你们捎我一程,却不知怎么又莫名其妙摔倒了,等老子好不容易见到父皇解释清楚时你们已经走了两天了,老子就快马加鞭地追过来了,本以为能在半路碰上,没想到却是老子先到的……”
紫陌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感情临走那天,陆离神色匆忙想要说得不是他和二哥以及倾莲那档子纠结事儿,只是想打个招呼搭他们个顺风马车而已……
真相大白,紫陌自觉愧对因为骑马追他们而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的陆离,便对那守山童子道:“这位是我朋友,我带他一同进山,给我打个下手。”
她这么说了,守山童子也不好再拦着,郁闷地瞥了得意不已的陆离一眼,紫陌顺着他眼神望去,抬脚踢了陆离一脚,低声道:“站好了,怎么跟个二愣子似得。”
陆离被她一喝忙仔细站好,童子朝紫陌友善一笑,自发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第二十二章 又见美男子
祁山之上,千竹园。
棋盘前一白一玄两色衣服的两个人正在对弈,百里衍一招不慎便一败涂地,被顾城杀的片甲不留,拈着粒棋子在手中,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可惜不已。
“你不是一直在山中静养么,怎得还这般杀气凛然的。”百里衍终于看明白自己在棋局上是讨不着什么便宜,便在口头上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顾城唇边噙着一抹笑,闻言也没理会他,长指兀自收拾着棋盘上的余子,突然手指一顿,掩住口,低低地咳了几声。
百里衍见状将手边一盏热茶递给他,见他喝了茶神色舒缓了些,不由疑惑问道:“从前都是还未显出症状时司徒就早早来了,怎得这回儿都不见他?”
“南宛民风旷达,四季若春,他想必是乐不思蜀了。”顾城喝下一口茶缓解了喉咙间的不适,从袖中白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来服下,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些许血色。
百里衍自然深知司徒净天的怪性子,此番这样一说倒还想起一件事来,将手中的棋子弃了,摇着扇子笑吟吟道:“我听说司徒两年前收了一个女徒弟,容貌堪称绝色,连名字也很是别致,叫什么来着……”
顾城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索性笑了笑,大大方方提醒他道:“紫陌。”
他这般云淡风轻地提起这两个字,倒是让百里衍一颗忐忑试探的心惊了一下,不由想起了几年前触目惊心的那一幕,心里一突,笑了笑方欲转开话题,就听有童子来报:“公子,司徒先生的徒儿到了。”
百里衍挑了挑眉,撂了手心里的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攥着折扇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口。
紫陌同陆离走了一路,听他聒噪了一路这祁山高人的光辉史,只觉得像有只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赶又赶不走,嗡嗡的她头疼。
陆离眉飞色舞道:“我听闻顾公子是个极成熟稳重的人,司徒神医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赵子卿才学成了那副面瘫脸,若是老子也拜个成熟稳重的人做师父,肯定也能习得一二,到时倾莲就要对老子刮目相看了。”他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前途朗朗一片光明。
紫陌心道你能变成熟稳重,恐怕倾莲就要剜目想看了,瞥了一眼他春风十里的表情,顿觉那那副得意嘴脸看着很是膈应,便抚了抚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不答话。
陆离虽然大条,眼神却是极好的,见她那副受不了的神情很是不满:“你不信?我说得可是真的,不信等你下回入宫我带你去查《南宛志》里的‘天下名人榜’那章,里面第一个就是他,还特意配了图的!”
紫陌像看鬼一样看了他一眼,更惹得他抗议道:“老子说的句句属实,你有哪句不信说出来老子跟你辩一辩!”
“就一句,”紫陌被他烦的不行,随便挑了一个问题反驳道:“你方才说他在剑术,谋略等等上都拔得头筹,连北江与东夷的皇帝都是他手中操纵的傀……”
“你小点声,”陆离立刻紧张兮兮打断她,看了一眼带路的童子已经把他们落下了很远,想必没听到什么,才压低声音道:“那可是王室机密,老子是看在熟人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你有点机密的样子,哪能这样大声的宣之于口。”
紫陌又像见鬼一样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找回了方才的思路,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存疑的唯有一点:这般有能耐的一个人,有招贤四方的胸怀又有一统天下的能力,怎么还没攻入你们南宛呢?”
陆离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一蹦三尺高想要反驳,张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不由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了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茫然,喃喃道:“也是啊,为什么呢……”
紫陌白他一眼,一边加快脚步去追落下了很远的童子,一边道:“依我看你回宫以后把编《南宛志》的那人给辞了算了,还没听过哪个国找一街头说书的来编书的,夸张归夸张,这文笔也忒不靠谱了。”
“二位,千竹园到了,公子就在里面,二位请。”他俩说话的空子,引路童子在一个气派庄重的大门前停下步子,笑容可掬地将紫陌二人请进到门里后,便径自转身下山去了。
走在院中的白鹅卵石路上时,陆离环顾两旁丛生的竹子,发了一句牢骚:“千竹园,老子还以为有一千支竹子才叫这名儿,你看这里竹子够一千支吗,恩?”
紫陌瞥他一眼,“你叫陆离,是长得像梅花鹿还是长得像狐狸才叫这名儿?”
陆离不满:“喂,老子的名儿不是那么写的。”
紫陌又瞥他一眼:悠然道:“听说过‘言多必失’吗,我再告诉你一句箴言:低调是一种美德,好好参一参,说不定就能拜上师了。”
陆离闻言果然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紫陌后面。
百里衍耳朵尖,一早便听到了院子里的人声,隐约好像是一男一女两种声音,便收了手里的扇子,颇有些惊讶地对顾城道:“司徒将他两个徒弟都派来了?”
顾城也听见了动静,却能断定那少年一定不是司徒净天的徒弟——赵子卿刚拜在司徒门下时他见过一次,虽然时隔多年,他却依然记得那个面沉如水的少年是如何的沉默寡言,只怕随着司徒会愈加沉默,这般聒噪的少年一定不是。
陆离虽然是南宛的皇子,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然而能面对面见到自己的偶像,饶是他深呼吸了几十次也还是不能克制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一脸虔诚地看着厅中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半晌后脸上的崇敬表情里浮现出了一缕茫然。
这两个到底哪个是顾城公子?
陆离努力回忆了一下竹简上的画像,不由惋惜那副像绘得实在太模糊,是那种连五官都是一笔带过的抽象派笔法,一时半会儿想要对号入座还真不容易,索性将希望寄托于从进门就一副被雷劈过表情的紫陌身上。
紫陌见到顾城时愣了一下,脑中迅速浮现出四个行书描金大字:冤家路窄。而后脸上惊愕表情渐渐散开慢慢地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欣喜,脑中的大字又变成了描金行书四言:我的玉佩。
百里衍从那身标新立异的装束上便猜中了这个眉间一点红的少女必定是司徒的徒弟,却不想竟是这般出色的容貌,不由从心底羡慕司徒不仅眼光好,运气还真不错。思及此他又想起江湖上一则关于司徒徒弟的传闻来,便笑眯眯地问紫陌道:“这位姑娘就是司徒的爱徒吧,只是不知可有什么凭据拿来一证?”
紫陌闻言一怔,而后脸上暗暗地欣喜化作了纠结。
凭证……确实是有的,只是……
她在厅中三人灼灼的目光下郁郁地将袖子挽起来,不甚欢欣地将莹白的小臂竖起来给他们看。
百里衍看着女孩子细嫩透白的小臂上,竟有一个像印章般的四四方方图样,仔细辨认了一下里面的字迹,赫然正是“司徒净天”四个字,当即手里一滑,正耍得风流倜傥的扇子“嗖”一声就飞出去了。
紫陌难堪地别过头去,不忍心看他哭笑不得地表情。
大概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给自己徒弟做标识的,顾城竟也难得地默了默,陆离凭空接了把扇子,拿着扇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抛出扇子的那位,一时不知此举是蓄意试探还是怎么个用心。
这一眼看的陆离心花怒放:那位虽然不及旁边着白衣的姿容出色,然一身青衣如松,相貌俊美如玉,端得一派沉稳,笑得三分超然。陆离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深藏不露的高手,顿时振奋地捏着扇子准备接受入师考验,压根没把事情往失手那方面想。
“既是司徒的徒弟,劳烦姑娘来给我号一下脉吧。”顾城放下茶杯开口道,抬起一只手撑着半边脸,偏头看她。
紫陌从他那神情里就知道他早就认出她来了,便也没什么好扭捏了,还在这次是他有求与她的,便落落大方地走上前来,伸出手指搭上他露出衣袖外的秀美手腕,心里想该什么时候让他把玉佩还回来?
“如何?”顾城问道。
紫陌斟酌了一番,收回手指,忍了忍想讨教下毒之人名姓的冲动,答道:“虽已经毒发,然情势尚好,还未伤及心脉。”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过去,道:“这是我师父嘱咐带的丹药,可暂且缓解症状一二。”言罢扫了一眼被打开的纸包,正在缩回来的手顿时就僵在那里。
顾城把玩着手上的桂花糖丸,似笑非笑道:“你师父如今越发的有品位了。”
紫陌讪讪地笑,将放在另一只袖子里的丹药递过去,却见他收了丹药后不仅没把错递过去的桂花糖丸还给她,反而还一派坦然的都收了起来,紫陌忍了忍,最终还是为了脸面忍住了这一时之气,甚是可惜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据说是“南宛第一甜香”的招牌糕点。
第二十四章 单独相处
陆离哪里知道方才说到哪里了,他净跟着紫陌传话讨价还价去了,此时突然被点了名心中惊悔不已,不禁大叹倒霉:好不容易在早课上清醒了一回,居然还是跟紫陌传信给抓了个正着。
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瞥了一眼从他被点名就垂首做鹌鹑状的紫陌,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杵在那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陌则一听陆离被点了名,心里明白可能顾城早看见了,有些后悔了方才太得意忘形,赶紧将写得五花八门的帛条塞到袖子里去,敛眉安分地垂首坐在那里一边听着陆离不知所云的支吾,一边着急若是顾城把她也叫起来了该怎么是好。
顾城所要的也不过是敲山震虎罢了,轻飘飘地罚了一脸纠结的陆离回去把今日所讲每样抄写十遍,也没去追究紫陌的过失,便又接着之前的往下讲。
本来在学堂上不老实被先生罚抄点东西不算是什么,然而对陆离这种既没文化又写字慢的人来说却是真真正正的灭顶之灾。
早课结束后,被紫陌勾搭过的那个清秀少年主动将书写得整整齐齐地本堂内容递给紫陌,紫陌随手翻了翻,松了一口气:“还好讲得不十分多。”
陆离却很忧伤,从头到尾翻了翻,不禁叹了口气:“够老子抄一夜的了。”
紫陌这才想起来方才与他传信玩时,他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紫陌在心底默默地算了算他写字的速度,末了惊悚地发现这点东西还真够他抄一夜的,不由担忧地问:“你不会不跟我去后山采药了吧?”
陆离哀怨地看她一眼:“你觉得老子还有那功夫吗?”
紫陌挣扎了一下,想着这事也是因自己而起地,就先让了一步,与他商量道:“要不我帮你抄一半?”
陆离哀怨地垂下头,郁闷道:“算了,回头让顾城师父知道了,不知道又要罚我抄多少遍,你另找人同你去吧,老子要去受罚了。”言罢抱着绢册无限辛酸地走了。
陆离走后,主动贡献了自己笔记的清秀少年看着紫陌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紫陌打量着他瘦弱的身板,心里纠结着要不要邀请他接替陆离的职责与她同上一趟后山为他师父采药,便听他师父站在云台上唤他:“竹影,帮为师将这个交给百里师父。”
少年捧着一只棋盘匆匆走了,紫陌眼看到嘴边的鸭子又飞了一只,不甚欢心地将视线转到顾城身上,无奈道:“顾公子,可否借个身强体壮的徒弟给我一用?”
顾城缓步从云台下走下来,站在她对面,问道:“是有何事?”
“为你采药。”紫陌一脸不高兴地答道,转念一想若不是他罚了陆离,自己怎么还会在这里纠结着现抓劳力,思及此眼眸一转,继而对顾城绽开了笑颜:“既是帮你采药,就劳烦公子去给我搭把手,同走一趟吧。”
顾城一眼便看透了她笑容下藏着的那抹幸灾乐祸,佯装什么都没看见,略微思索后答应了下来,果然见她唇边的弧度弯得更大了。
祁山绵延数十里,除了这座建在了山势最高主峰之上的山庄,其余的山头则都是荒无人烟的。走出山庄后顺着一条入山小路走半个时辰,穿过一处林子,便到了第一处谷底。
在这里寻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后,紫陌便开始爬第一个山头找下一样东西,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直爬了三四个山头,才堪堪找齐了要用的药材。
两人在一处山泉旁歇脚,紫陌从腰包里掏出昨晚剩得白芋团子分了一个给顾城,自己叼着一个兴致勃勃地蹲在泉水边看里面有没有鱼。
离两人坐着的青石不远处正歪歪地放着一只偌大的药篓,里面林林总总地装着不下三十味的药材,顾城微微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背药篓而有些酸软的肩背,问紫陌道:“药房中不乏这些药材,为何还要亲自来采?”
紫陌啃着团子也没回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口齿不清地声音:“你与我师父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不会不知他毛病多吧?他就喜欢在些小药材上挑事,烦的紧,却不能不听。亏得你这副药只需七十二味药材,倘若需要一百零八味,他就算是用银针将我戳成只刺猬,我也不来的。”
顾城淡淡地嗯了一声,恐怕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司徒净天怪异的脾性,也更清楚他这些挑三拣四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
紫陌从泉水旁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糕点渣滓,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看了看,试探性地问:“你觉得这副药喝起来如何?”
顾城不知她言语中试探意味何来,顿了顿道:“不错。”他自从服了药后,体内的毒性被卸去了大半,如今也不会再咳血,想必再继续调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常。
紫陌抿了抿唇,视线投向不远处一片灼灼盛开的野菊,似在感叹道:“那味道……很刺激吧?”她斟酌了一圈词汇,思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两个字用来形容出那药的奇异味道更合适些。
记得有次她熬药时水加多了些,便多熬出了一碗,本想端去倒掉却一时忘记了,就一直搁在了小厨房的桌上。偏巧陆离那倒霉孩子这时又晃悠到厨房里找吃的,便以为那是她做得梅子汤,当即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就扶着院中的柳树吐了半个时辰,惨白着一张脸差点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那凄惨的情景让紫陌此时回想起来还同情不已,对着日日在她面前面不改色一勺勺饮下药汁的顾城便更生了几分崇敬之心。
顾城听她这般问,再看看她甚是怜悯的目光,又是难得地默了默,而后缓缓地点点头。
紫陌见一向云淡风轻的他难得郁闷的表情,不由折了跟狗尾巴草在手里比划着,喃喃道:“话说我师父给你配得那副药,我看着总觉得有些不合适,譬如里面有一味解伤寒之症的薄荷叶,明明与你的病无关,却不知为何要加这一味;再譬如解毒的草药里有甘草更合适,却不知为何要配上一味味苦的半枝莲来,连黄连的量都比正常所需的多了一成……”紫陌言罢将手中的狗尾草仍在一边,有些苦恼道:“也可能是我学医不精吧……想了好几日都没想明白师父这般安排的用意到底为何……”
顾城抬头望天,平静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出言道:“是你师父自有打算,你不必如此苦恼,良药苦口,我喝着……尚算可以。”
果然是司徒净天的朋友,连口味都这般……与众不同。
紫陌担忧地想再过十年自己会被司徒净天感染成什么鬼样子,想到那场景不由心里一阵颤,飞手出针,一下便钉死了清泉中探头探脑地一条大草鱼。
草鱼横尸当场,死不瞑目地慢慢浮上来,肚皮朝上地漂在水面上,紫陌在岸上来回走了几趟,奈何那条鱼选得殒命之地着实离她远了些,紫陌试了几下未能得手,站在泉便遥感鞭长莫及。
早知如此就干脆不出手了,鱼没捞着不说,还白白丢了根针在鱼身上拿不回来了。
紫陌一筹莫展地为那根一去不回的银针惋惜,突然觉得耳边拂过的山风似乎突然变大了些,仔细听却又不像风声而像是风拂衣袖的声响,她扭头时只觉视线中一道白影闪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看见顾城又稳稳立在她身旁,再回头看清澈的泉水之上,只有一曲曲的涟漪散开,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顾城用草绳搓了跟绳子将鱼串起来拎在手里时,紫陌还有些愣愣的没回神,毕竟对一个轻功只维持在上屋翻墙水平上的人来说,看见别人如此出神入化的身手,都会觉得自尊心倍受打击,转念想想好在还有个连上屋翻墙的本事都不如她的陆离,顿时又觉得宽慰了许多。
草绳上的草鱼死不瞑目地翻着死鱼眼,紫陌看了一眼天,道:“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再晚些爬不到第二个山头就要天黑了。”
“走了这样久,不累吗?”顾城问道。
“累,可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唔……”顾城沉吟,“要不骑马回去吧?”
紫陌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他:“你在梦游?这除了蚂蚱哪来的马?”
顾城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翠绿的短哨,对着空旷的山谷吹了三声,紫陌正担心他会不会把熊给吹来,就听见一声马儿的嘶鸣,果然有一匹马顺着半山跑下来了。
紫陌被扶上马背的时候觉得还跟在梦里似得,但她居然还清醒地让顾城把手里提溜着的鱼给她,她骑在马背上,后面是满满一篓子新鲜的药草,手里提着的草绳上吊着的五六斤重草鱼,随着她的身体有些费劲地一摇一晃,顾城则牵着缰绳信步走在前面,那步态从容得就像是在遛马一样。
陆离的偶像居然在亲自给她牵马。
紫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忍不住抖了一抖,祈祷千万不要让陆离看到这个场景,不然他一定会想亲手掐死她的。
顾城踏着松软的草地走得一派闲庭信步模样,她骑着的这匹一看就是追风逐月奔跑好手的黑色骏马空有一身千里马的本事却无从显摆,被迫跟着他放慢步子,意兴阑珊地踩倒了一丛又一丛如紫色星子般的桔梗,时不时垂头丧气地打个响鼻。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晚膳
二十六奇怪的晚膳
陆离研究出了罚抄神器,将四支毛笔绑在一起抄写,速度比预料地要快了好几倍,竟然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抄完了,自感功德圆满,收拾妥当就来紫陌这里要向她炫耀,顺便再蹭顿饭吃。
前厅无人,陆离敏锐地闻到一丝葱花的香味,料想紫陌一定在小厨房,便兴致勃勃地往那去要看看她今日做得什么好吃的。
紫陌果然在厨房,正在案板边不知在切什么,旁边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陆离一眼就看见了案上盘中放着的新鲜大鱼头,顿时喜上眉梢,中气十足的一声“老子”只发出了一半,待看清厨房另一角正在认真削土豆皮的白衣身影后,一个“子”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紫陌被葱花熏得直流眼泪,回头时看不清他错愕的表情,只吸着鼻子问他:老什么?
陆离急中生智:“老……远就问道一股香味,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紫陌用帕子擦了擦鼻子,道:“哦,一鱼三吃,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陆离立马欢欣点头:“好啊好啊,老……是到你这里蹭饭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我帮帮你吧。”言罢还真挽起了袖子。
紫陌指挥他去帮顾城削土豆皮,被他难得的勤快惊了一惊,总觉得他方才想说的该是“老子就爱吃鱼”吧?
陆离硬着头皮与顾城头对着头削皮,顾城在文雅地削着土豆,他则在哼哧哼哧地削一根山药。
他本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竟然真被支使着来帮厨了,而且还是跟……陆离默默地缩了缩头,心里泪流满面地想到底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奇怪的尴尬。
就在他搜肠刮肚编排合适开场白时,顾城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握着被削得光洁一新的土豆指着他手臂:“你的手怎么了?”
陆离这才觉得两只手好像有些痒痒,低头一看,手背上竟然起了一些小红点,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蔓延到了手臂,不由吓了一跳,正巧紫陌听见声响过来查看,拽着他袖子看了看,一脸疑惑道:“你不能碰山药啊?怎么不早说。”
陆离在心中呐喊:老子怎么知道自己碰了它会发痒!嘴里却很是斯文含蓄道:“这不想着帮帮你忙吗,谁知道呢。”
紫陌听着他的语气忍不住抖了一下,看清他平和表情下的隐忍不发后略懂了,便让他放下手里削了一半滑溜溜的山药,匆匆拉着他去到厢房找药了。
走到厢房门口时看见百里衍正在大门口探头探脑,见紫陌牵着自家徒弟来了,他轻咳了一声,大大方方道:“方才听童子说顾城在这,我有些事要与他说,不知他还在不在?”
紫陌一心想着是该给陆离服那副药丸,便随口应他道:“在的,你去小厨房里找他吧。”也没注意到百里衍陡然惊愕的神情,兀自拉着陆离进门去了。
陆离服下了一丸药情况好了些,甚是暴躁地抱着自己肿得像猪蹄一样的右手抱怨紫陌不看他的眼色行事,紫陌一心惦记着锅里炖着的鱼头,懒得跟他计较,便从橱子里取出一个包裹来放在他面前的案上。
“这是什么?”陆离用没肿起的那只手翻看纸包,里面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块块桂花糖,紫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呆在这好好吃糖,别来捣乱了。”言罢不顾他出离愤怒的眼神,匆匆忙忙地推门走了。
百里衍晃荡了一圈找到了小厨房,他一向眼尖,一眼便看见了正在那里努力削皮的顾城,为这场景站在门口感慨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走到他旁边去近距离看热闹。
顾城听脚步就知道是谁,也没抬头,只悠然道:“你徒弟手肿突然起来了,你可知道?”
“我看见了。”百里衍想想陆离肿得像个发面馒头一样的右手,有些奇怪:“他怎么了,你打他了?”
顾城:“因为他碰了那个。”
百里衍:“哪个?”
顾城略微抬了抬眼,指了一下横在地上的山药。
百里衍弯腰将山药拿在手里,两只手轮换着掂了两下方欲开口,就听顾城慢悠悠道:“既然你碰它无事,徒债师偿,且把皮削完再走。”说着还难得热心地递过来一把小刀。
哪有这样的道理,百里衍眉头一挑条件反射就要拒绝,耳边却听见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便见眉心一点红的女孩子蝴蝶一样的跑进来,见他在这里愣了愣,又视线下移看了看他手里的半截山药,很是不好意思道:“麻烦百里师父了。”
这下是如何也推不掉了,百里衍心里大叹一声倒霉,然而一向风度翩翩的他最不会的就是拒绝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只能收起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吃了这个闷亏,接过顾城递过来的小刀认命地削起皮来。
百里衍半道跑来帮厨,紫陌觉得很不好意思,就也留了他吃晚饭,原本打算请顾城吃饭顺便贿赂一下让他把玉佩还来,如今一下子多出了两个,玉佩的事开不了口不说还得再添上两个菜,紫陌心中大叹时运不济,大勺却抡得虎虎生风,把葱姜煸得葱香,娴熟的手法看得百里衍眼都直了,心里对司徒净天更是羡慕得不得了。
晚上一桌子的菜,除了说好的一鱼三吃,又加上了山药炖鸡,土豆牛肉,青丝白玉汤和凉拌青葵,四个人可能都没想到会有这样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一天,一时场面有些静悄悄,只有陆离筷子掉下去又捡起来的声音,掉到最后紫陌实在于心不忍,就起身去给他拿个勺子,回来时却见他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将勺子塞到他手里让他好好吃饭。
顾城吃饭时很是斯文,百里衍吃饭时很是讲究,陆离一只手肿了,吃饭时很是困难,紫陌跟着这样三个人吃饭,头一次觉得吃饭也是件体力活。
陆离拿着勺子伤感地看了一会儿鱼头豆腐汤里的鱼头,又比量了一下手里的小勺,郁闷地舀了一勺汤,紫陌惦记着他手不方便见状问他想吃什么,他就郁郁地说要块鱼背上的肉。
紫陌奇怪:“你不是最烦挑鱼刺吗?那块肉刺儿最多了。”
陆离:“没事,今天想挑战一下。”
紫陌:“……”
百里衍惊讶:“顾城,你怎么吃鱼头了?”
顾城:“尝试一下。”
百里衍:“……”
顾城戳下鱼眼睛放到百里衍碗里:“鱼眼明目,给你吃了。”
百里衍干笑:“多谢……”
过一会儿,顾城又将一莫名其妙东西放进百里衍碗里:“这块肉生得不错,让给你了。”
百里衍勉强:“你可真客气……”
又过了一会儿,顾城将半个鱼头都夹进百里衍碗里:“味道不错,分一半给你。”
百里衍看着碗里多出的半个鱼头欲言又止,表情半是纠结半是痛苦,紫陌疑惑地向他碗里瞄了瞄,望见了里面的一缕血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没炖够火候,要不别吃了。”
顾城也笑了笑,附和道:“是啊,别吃了。”
百里衍顿时从他的笑容里读懂了什么,脸上的纠结一扫而空,表情欢快地像捡到一块肉骨头的狗,开心地用筷子插着鱼头,一边道:“吃啊吃啊,流血的鱼头什么的最好吃了。”
陆离伤感地扒着米饭:老子最喜欢吃这样半熟的……
功败垂成,想说的话没说出口,还捞着了一堆盘子要洗,从缸里舀出水倒在放着脏碗盘的盆里时,紫陌心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先去郁郁地收拾了桌子,又回到小厨房里洗干净盘子和碗再回来时,在折回小厅时发现陆离还耷拉着脑袋坐在案旁,紫陌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我方才去拿趟勺子回来你就跟被人抽了筋似得,你师父打你了?”紫陌坐到他对面,问话也不见他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脑门。
陆离被她指甲戳得呲了呲牙,头也不抬,声音郁闷:“还不如给人抽了筋。”
紫陌:“到底怎么了?”
陆离伤感道:“顾城师父说看我手肿了,今日罚抄的就作罢了。”
紫陌莫名:“这不是好事吗?”
陆离更伤感了:“是好事,可老子在来之前已经抄完了。”
紫陌:“……”
陆离:“还有更坏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紫陌:“……你说。”
陆离痛不欲生:“我师父知道了我早课打瞌睡的事儿,说为了在小考上不丢他的面子,让我每天都把所有早课的内容抄五遍加深印象,还要分别抄在五张纸上。”陆离一说到这个就肉痛,直叹好不容易发明的罚抄神器被百里衍一句话就变成了一朵浮云。
紫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什么意思?”
陆离:“你还不明白?意思是老子这一个月内都不能去给你背药篓子了,你还是重新再找个劳力步老子后尘吧。”
顾城和百里衍一边散步一边往千竹园走,百里衍表情纠结了一路,总疑神疑鬼地感觉自己嘴里有股血腥味,惹得顾城看了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我说……”百里衍斟酌着词汇,犹豫道:“你今天有点反常啊……”
第二十七章 顾城的心思
百里衍神情探究,顾城不言语,兀自走得自然。
百里衍没得到回应,便自言自语:“你不会看上司徒这个小徒弟,吃我徒弟的醋吧?不过他俩确实一直玩的不错……”
顾城斜了他一眼,终于微启尊口缓声道:“陆离资质还算不错,可惜入师门太晚,再不勤于教导恐怕难成大器,你对他管得太松了些。”
百里衍附和地笑:“是啊是啊,所以他总有时间跟那小丫头去后山采药,还总有事没事地去蹭饭。”又叹了口气:“哎,他该早点叫上他师父我才是,那丫头手艺还真不错,比你这里的厨子也不赖了,这小子私藏了这么久都不吱声,我为此罚他每天抄书也不算冤枉。”
顾城偏头看他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在路旁丛生的竹子上,信手翻了翻一枚竹叶,打量上面不知何时生出的一块斑。
百里衍继续聒噪,像是在感叹却更像是要传达出些什么消息:“司徒这个徒弟着实有趣,我听说她曾经有十年痴呆不能语,却在一日突然都转好了,此番经历闻所未闻确实新鲜,更巧的是她清醒的时日,正是你……”说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顾城的神色,很是聪明地咽下了后面的话,一番话点到而至。
顾城依旧是那副从容自若的表情,仿佛他方才那一串都是些没有价值的废话,过耳不入心。却又在百里衍以为他今晚都要一言不发时,开口接上了他的话:“我们之中,只有司徒一人习得了师父的天命推演之术,他既然有此所长,对于这些怪相自然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也看得更明白。”
百里衍吊着的心在听到他这番话时着实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在她上山时?”
顾城:“比那还要早些。”
百里衍了然,顾城善于防患于未然,很少有事情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瞒天过海,既然他已经猜到了,百里衍也不躲躲闪闪地试探,索性大方地道出了心中埋藏多年的感慨:“当年你为了救她,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都拿出去做了交换却还是没救回来。如今她又回来了,原以为是老天怜悯,一切却又回到起点,连同先前为她费了得那些心思付出得那些代价也全都打了水漂,我看着都要替你不值了。”
他感叹命运弄人,顾城却十分坦然,拈着一片竹叶缓声道:“没有什么不值,那时她性子敏感多疑,我们有那般不堪的开始,无论之后怎样她都是不会信我的。如今一切推倒重来,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也总算觉得这日子是有了些盼头。”
百里衍摸摸鼻子:“你倒不怕她知道以后同你翻脸。”
顾城淡淡地笑了,神情很是无谓:“翻脸又如何,左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心思,若日后要闹我陪着她就是,只要不是再有缘无分,我便知足了。”
百里衍讶然,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你竟然也有说‘知足’的时候,稀奇稀奇。”
在目睹了江宁公主死去后顾城的种种反应,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百里衍都以为那个叫顾城的精明男子,那个谈笑棋局间收天下于心中的男子,恐怕要随那一缕芳魂一同逝去了。直到那日司徒净天在顾城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后,他就像突然被从梦中叫醒的人,渐渐地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百里衍很好奇司徒净天那日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能将一个被大夫们诊断为失心疯的人再度拉回理智边缘,他私下里低声下气地问过这位素日不大愿意打交道的二师兄,司徒却只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答了一句废话:“天机不可泄露。”
再提起顾城那曾经被当做禁忌一般封存了数年的过去,百里衍有些感慨:“现在是不是感谢我当时拦住你了,为了你我还挨了一剑,这要如何算来?”
顾城抿抿唇角,很好说话地道:“你尽管算来,算好了告诉我就是。”
难得从顾城口中得到一个许诺,百里衍受宠若惊,脚下一虚差点绊倒了去,心道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的,便敛了脸上的雀跃神情,专心走路。
只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有些耐不住了:“今日我亲眼见了,觉得这个紫陌和倒和从前比简直判若两人,你不觉得别扭?”
顾城道:“样貌性子是不一样了,但她还是她。”
百里衍不明白:“虽然我对江宁公主知之甚少,却也听得传闻是个金枝玉叶般端持稳重的人,如今这位连小家碧玉都实属勉强,怎得就一样了。”
顾城难得认真地看了百里衍一眼,那一眼里隐藏着太多情绪,他摸着下颌思忖:好像方才顾城的眼里透出一丝……同情?
顾城悠然道:“何为心上之人,便是众里寻她时不论她变化了怎样的音容笑貌,又是如何的举止,都能一眼将她认出来,你没有过心上人,我说了你也是不明白的。”
百里衍这才听出顾城是在鄙视自己,不由有些不服气,道:“你倒是说说是如何认出来的,不凭相貌身形,莫不是你有一双慧眼,能看透她的心?”
顾城:“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其中的道理,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百里衍被顾城的故弄玄虚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肚子里的夹生鱼头翻滚作祟,百里衍便说了两句风凉话来过过嘴瘾:“我只知道她比之从前更活泼一些又招人喜欢,不仅我那不争气的徒儿天天的围着她转,你这祁山弟子一见她眼也都直了,这般招眼的丫头,你以后是有得醋要喝了。”
顾城摊手,笑得堪称轻松:“我甘之如饴。”
紫陌早晨起来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小厨房里去,站在门口看着厨房案上微微躬身淘捡着水中药材的白色身影,不禁以为自己梦游了,伸手掐了一下自己,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院子了。
顾城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的错愕模样,抬手招呼她过来,紫陌晕乎乎地走到他身边,就听顾城问道:“这个要泡多久?”
紫陌这才如梦初醒,告诉他:“泡一刻钟就好。”又指挥着他将洗好的药倒进另一只盆里泡,心里想既然不是大早晨梦游难道是见鬼了,还是今天太阳打南边出来了?
“顾公子你今天不用去给徒弟们上早课吗?”
“早课每月只有六次,今日无课。”
紫陌“哦”了一声,突然明白过来顾城已经把她起来要做的事做完了,不由心中大喜,含蓄地笑着与他客气道:“麻烦你了,一大早就来亲自洗药。”
顾城也笑,比她更客气:“不麻烦,比起洗药来,还是做糕饼要更麻烦一些。”
紫陌一时有些不明白这话题是怎么转到糕饼上来的,视线顺着顾城修长的手指出的方向看过去,才看见另一只案上已经被整理妥当,整整齐齐地摆着糯米面,鸡蛋,模具还有她珍藏的那只盛着蔷薇蜜糖的小瓮。
这情形再明确不过了,紫陌垮下半张脸,“你不是没有喝完药以后吃糖的习惯吗?”
顾城很是无辜地摊摊手:“原本是没有的,你非让试一试,这便就有了,说起来还是要怪你的。”
紫陌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要早知有今日这般自讨苦吃的下场,当时就该剁了那只多事的手。
她叹口气,卷了卷袖子洗了手,擦干手上水时义正言辞与他声明:“看在你帮我洗药的份上,仅此一次啊!”而后娴熟地取面,打鸡蛋,兑水,放蜜糖调匀。
揉面时顾城主动接手来做体力活,紫陌便束手站在一旁看着他有些笨拙地揉面,按在淡粉色面团上的两只手修长又漂亮,让她想起了自己还是赵家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姐时,听人说洛城中齐家公子的手生得最是好看,又保养得好,简直像玉一般。她奇怪男子的手能有多好看,便好奇偷偷去了齐公子经常去读书观景的茗思湖畔,躲在树后面偷偷打量。当时齐公子正侧着身站在湖边看书简,捧着竹简的那双手骨节分明细白如玉,衬着竹简微微泛黄的颜色着实好看极了,让她回来之后羡慕了许久。
虽然是那般好看的手,可倘若跟顾城的放在一起,就好像街头十两银子买来的白玉与极品羊脂白玉的对比那样,差了不止是一个档子。那在面团上揉捏着的莹白漂亮的手看得紫陌眼红心热有些嫉妒,勾得她小心眼发作,眼看着面黏在了案台上她也只当没看见,一边绷着脸看顾城有些郁闷地抠粘在案台上的面,一边在心里笑得东倒西歪。
这样的场景在之后的许多个清晨一直上演,到后来紫陌先绷不住了,她用勺子敲着空空如也的瓮底怒气冲冲地向揉面手法愈来愈娴熟的顾城抗议:“我珍藏的蔷薇蜜糖都用光了!”
顾城极其自然地“哦”了一声,手下的动作依旧没放松:“我不挑剔,其它的蜜糖也行。”
紫陌眼见着话题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歪走了,忙扯回正题上来,控诉他道:“你自己将药里的薄荷叶去了,又把黄连减了一半多还用甘草代替了半枝莲,那药明明不那么苦了,干嘛还要一直吃糖糕?”
顾城不紧不慢地凌虐着手里的面团,云淡风轻地丢给她一句:“没办法,上瘾了。”
紫陌一肚子话顿时被噎住了,再一次因为司徒净天以外的人深深痛恨起这两个字来。
顾城突然发觉她吃瘪时鼓着脸的样子分外地明艳动人,不由笑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紫陌躲着他沾着面的手指,像赶苍蝇一样将他赶去烧水,自己则像一只被气炸了毛的小猫一样,鼓着脸开始团面倒模。
第二十八章 鸳鸯
妆容憔悴的陆离一踏进小厨房就看见了这样温馨有爱的一幕: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白色的挺拔颀长,紫色的娇小玲珑,一个刚将成型的面团从模子里磕出来,另一个便仔细地将它拈起来整整齐齐地摆在笼屉里,两人没有说话,却配合地相当默契。
陆离毕竟是个有心上人的人,站在门口看着看着就看出点儿不正常来,尤其是顾城师父不经意间看向紫陌的眼神……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含情脉脉”四个字,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准备溜之大吉,却一脚踩在了随意被扔在厨房门口的药锄上,而后就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一声压抑地闷哼。
紫陌直起身,环顾了一周没发现第三个人,有些莫名:“方才好像听见有人的声音?”
顾城掀起锅盖看了看里面的糕蒸到了什么地步,随口应她道:“可能是老鼠。”
百里衍正例行早起溜达,见自家徒弟失魂落魄地从别人徒弟的院子里跑出来,天生的八卦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长臂一伸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扇尖托起他秀致的小脸打量了一番,奇怪地问:“怎么了,见鬼了?”
陆离在师父地盘问下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百里衍百思不得其解,又顾忌着顾城不敢自己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就偱循诱善刚见过现场的徒弟:“是顾城师父和紫陌姑娘的事?”
陆离点点头。
百里衍摸着下颌思索,饶有兴趣道:“难道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陆离苦思冥想“不该看见”这个词的定位,司徒净天是顾城和百里衍的师弟,那照辈分算紫陌也算得上是顾城的徒辈,好像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来着……由此反推,陆离便得到了一个十分惊悚的结论:顾城师父若真与紫陌相恋,那岂不是算乱伦?!
百里衍不明白他的表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般惊悚,又见他不住点头,表情中的恳请倒是让他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就构思出了一副少儿不宜场景,遂将手里的扇子一收,压低了声音十分八卦地打听:“莫不是被翻红浪,春色无边?”
陆离这等文化水平自然是不会明白这样文绉绉的八个字后面隐藏得是百里衍怎样一颗龌龊的黄色小心脏,便自动跳过了前面不甚明晰的“被翻红浪”四个字,回想起方才顾城看紫陌的眼神,倒是觉得春色无边似乎还有点道理,便点了点头,就听他师父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紫陌上山时是同陆离一起,安排处所时便也安排他俩做了邻居,住在一墙之隔的两个院子里,渐渐地养成了陆离有事没事来紫陌这里找东西吃的习惯。
近来不知怎么的,百里衍突然提出要跟自己徒弟住得近一些,美其名曰培养师徒间地默契,便将陆离给提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住了。
陆离对这个决定似乎不怎么高兴,又没拒绝,紫陌来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正往箱子里塞自己的衣服,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紫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紫陌,老子可是为了你才去跟千里眼挤一个院子的,你可得记得老子为你付出得这些啊。”
紫陌摸不着头脑:“不是千里眼要跟你一起住的吗,又关我什么事?”
陆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是一声叹息:“别问老子,老子不会告诉你老子知道了些什么,你就是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紫陌抬眼望房顶,为什么他总能把类似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样有水平的话用得这么别扭呢。
她打包,陆离搬运,原本东西就不多,不到一个下午就全都送到了百里衍的院子,最后一趟时紫陌帮着抱了一个包袱去,独自回来的时候看着陆离原本住得那个院子现下变得热闹地不得了,怀里抱着不同东西的童子们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往里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了正在指挥着童子将书先放在地上的顾城。
是顾城要搬过来?千竹园有这院子七八个大,他搬这来做什么?难道是地儿大了不好收拾,就想换个小的住住?
紫陌对今天所有人的反常举动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顾城规制妥当书简后回身边看见她一脸迷茫地站在门侧,朝她笑了笑,伸手招呼她过来。
紫陌乖乖地走过去,就听顾城道:“先前你还有块玉佩在我这,你再帮我个忙,我就把玉佩还给你,可好?”
紫陌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就见顾城笑得更加和蔼,指了指里间的寝房对她道:“这里都是男子,比不得女孩心细,此番就劳烦你帮我把床铺好。”
紫陌将东西包袱里报出来后,眯着眼区分了半晌才勉强分清楚哪个是被子哪个又是褥子,心里感叹顾城真是高估她的性别性,只以为她是个女子就一定同寻常的女子一样细致,何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一种介于女子和男子之间俗称女汉子的存在,哪天有机会让他见识一下自己上房揭瓦的手艺,估计他就不会再让她干这些细琐的活儿了。
这张床比她的大许多,紫陌翻滚着抚平床上的皱纹时再次肯定这样精致华美的黄花梨木床不会是陆离那种等级睡得起的,十有八九是刚刚从千竹园一道搬过来的。
既然能把床搬来,为什么不能带着被褥一道儿把床搬过来,还得费事让她来给铺床。紫陌叨咕了一句,又在床上滚了一圈,翻身下床来打开另一个包袱取里面的枕头。
包袱里不仅有枕头,竟然还有一件她日思夜想的东西。
紫陌喜滋滋地盖上盒子,就见陆离像眉头苍蝇一样跑进来,环顾一圈看见她手里的盒子登时眼亮了,嘴里念叨着:“果然是落这里了。”伸手就过来与紫陌抢。
紫陌自然不肯给他,左躲右闪地结果还是被日渐伶俐的陆离给得了手,后者只当紫陌是跟他闹着玩的,抢了盒子在手也不马上走人,反而借着身高的优势将盒子高举,看着紫陌跳起来也够不着,他得意地仰头哈哈笑,紫陌气不过他的嚣张小样,负气从袖子上抽了根针出来一把扎在了陆离的屁股上,陆离被突如其来的暗算扎得一蹦三尺高,顺手将手里的盒子给扔出去了。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盒子里飞出的玉佩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然后撞在了墙上,又弹到了案上,最后滚到了地上,伴着让紫陌心惊的脆响碎了一地。
陆离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大舒了一口气:“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这是装着老子宫里腰牌的盒子,哎,你见着我那盒子没?”
紫陌闭着眼深呼吸三次,睁开眼平静地对他说:“见过,你头低下,我告诉你。”
陆离不疑有他,低下头将耳朵主动凑过去,紫陌看着他细嫩的小白脸最后劝了自己一遍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手慢慢地伸入衣袖中……
两个童子正小心翼翼地搬着一只箱子进厅,听得寝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童子手一滑箱子落下半边正砸在他自己脚上,又是一声惨叫,顾城在这一前一后两声惨叫里放下手中的砚台,吩咐人将受伤的童子架下回去,疾步向寝房走去。
陆离正摸索着从脸上拔什么东西,每拔一下就是一声痛呼,顾城走近才看清他手里捏着三四根银针,脸上还明晃晃地插着有七八根,而紫陌则是蹲在榻前,正从地上一点点捡起什么放在手心,顾城走近才发现她情绪很是低落,眼里还憋着眼泪不掉,生生把眼眶都憋红了。
顾城帮她把剩下的碎块都捡起来,紫陌捧着在手心里,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那神情把陆离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真闯祸了。
顾城让陆离先回去,他的半张脸都被紫陌扎得浮肿起来,走得时候很是犹豫地一步三回头,紫陌却只是看着手心的碎玉出神,也没抬头看他一眼,让陆离心中更是愧疚当即就要调转步子回来谢罪,却在看见顾城意味深长地一笑后脚步一顿,头一扭拔腿跑得飞快。
“这块玉很重要?”捡碎片时顾城问道。
紫陌郁郁地点头:“是我外祖父留给我娘的,家里败落时我娘差点饿死都没舍得当掉,原本上面是她的名字,生下我后她又找人重新做了,将原来的字抹去换了我的名字。她死的时候我还有呆症,根本记不得她的模样,关于她的也就只剩下这块玉佩了。”
她捧着手心里的碎玉叹了一口气,捡起方才的盒子正欲将碎片装起来,顾城先她一步帮着把碎片装进盒里盖好,却没把盒子给她,而是反手放在了自己的柜子上。
“既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这样收起来,先暂且留在我这里,我试着你给你粘一粘。”
紫陌闻言眼瞬间亮了,一迭声问:“真可以粘?”
顾城点点头,又道:“只是还会看出碎过的痕迹来。”
“无妨无妨,有痕迹我不嫌弃,你尽力一试就是。”紫陌被这天降喜讯冲击得有些晕头转向,听见顾城说好像有些饿了,也没多心去想什么,赶紧回去自己的小厨房准备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