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碎能全
紫陌原本对顾城的认知:顾城这个人还算是个谦谦君子类型,尤其是跟司徒净天比较了之后,愈发衬托出他的气度来,是司徒净天此等小气之人没法比的。
然而她显然忘记了一句真理,所谓灯下看美人,就是要隔着这么点距离,有这么点模糊感,才愈发觉得入眼惊艳,一旦距离近了,模糊感没了,这美人也就被现实打击的面目全非了。
跟顾城拉近距离前,如果问紫陌这个世上最多事的人是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师父!”但倘若眼下旧问重提,想必她一定会纠结一会儿,然后在司徒净天和新晋的候选人顾城之间犹豫不定。
顾城的多事不是司徒净天那种生生要把人折磨去半条命的多事,温润如水的人似乎不屑于与那种小伎俩自居。
譬如吃东西这方面,司徒净天每每想让她做点什么来打牙祭,就会在她身边各种念叨,明说暗示念叨到她烦了就麻溜的去做了,只求他能赶紧闭嘴。
顾城则是先委婉的提一下,得到否定后也不多话,只自己卷着袖子去,而这一去势必要折损紫陌几个盘子几个碗,还要浪费掉一些花糖馅料等等,小厨房风卷残云般的境况看得紫陌肉疼,干脆让他闪开一边去,自己接手来做了。
看似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却是有着天壤之别,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司徒净天和顾城的人品,前者是真麻烦,而后者,摆明就是个微笑的腹黑。
紫陌觉得自己天天跟个烧火丫头似得给顾城做饭什么的还可以忍耐,一来顾城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帮上忙的他都不遗余力来做了,而且愈发的娴熟自觉,轮到她手里的也就是个推下锅炒熟的事儿,确实累不着。二来她名义上虽然是来给他压制毒性的,好歹在这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好几个月,人家既然不收银子,她也就力所能及的干点事来意思一下,好歹不落个白吃白喝的名声。
她这般打算的好,觉得也算是两不相欠,既然两不相欠做到了,还明目张胆的被吃豆腐就有些让她忍无可忍了。
对于顾城吃她豆腐这档子事,一开始紫陌是觉得自己被司徒净天给教得愈发小气了:虽然顾城跟她同骑一匹马的行为亲近了些,揽在她腰上的手不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了些,但人家同乘一马是为了加快脚力,揽住她腰是怕她从马背上掉下去,顾城落落大方,脸上表情亦十分坦然,几次三番后连紫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思想被司徒净天带猥琐了,好的没学会倒学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然而百里衍的一句话却一语惊醒梦中人:“紫陌,顾城何时去你家提亲?”
紫陌正在更手里的一截鲜藕较劲,闻言抬头与耍着扇子姿态风流的百里公子对视,莫名道:“谁说顾公子要去我家提亲了?”
百里衍手里的扇子“唰”一合,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笑着凑过来:“虽说是姑娘家矜持,但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必要藏着掖着,几日办喜事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去吃个喜酒。”
紫陌更莫名其妙了:“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啊?我要成亲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百里衍研究了半天她的表情,确定不是姑娘家的矜持作祟,而是遮也遮掩不住的茫然,他自己一时也愣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心,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后脊背一凉,赶紧缩着脖子跟紫陌告辞,连答应好的晚饭都没敢来吃。
紫陌在百里衍那里半途而废,后来又用了一盘子糖糕加上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从一个小童子口中套出了原委。
小童子和紫陌一起坐在树下,嘴里一鼓一鼓的,糕点渣滓掉了一身,紫陌拿出条帕子来给他拍胸前衣服上的渣滓,就听他口齿不清道:“也不能说师兄们胡说八道,陌姐姐你总跟师父骑着一匹马来去,要知道在南宛,男女同乘一骑就算不是夫妇也是快要做夫妇的,我们自然也就将你认作准师娘了。”
紫陌默了默,稳住心神,继续和蔼可亲问他:“你师父难道都没出面解释什么吗?”
小童子笑得更开怀了,好像是看透了什么紫陌看不透的东西,满嘴喷渣滓的指手画脚:“要不说我们认你做准师娘么,师父听了这些传言什么都没说,也没警告我们不准乱说,这可不就是默认了!”
紫陌没吃糕点,却有种差点被噎死的感觉。
再去后山采药前,紫陌吸取了教训,强烈要求顾城再放养一匹马在后山,顾城闻言淡淡的看了她良久,很是干脆的吩咐人将马厩中的马挑了一匹身强体健的放养在后山,同总是在后山密林中游手好闲东跑西逛的那匹作伴。
马是按照紫陌的要求放养了,顾城答应的事已经做到,至于能不能招呼来那就是马自己事,和顾城没有半纹钱关系。
紫陌鼓着腮吹那只竹哨吹到顾城胯下的那匹马都快吃撑了,漫山遍野也没见有个回应,等她再接再厉打算召唤到底时,却意外的听见了一声迟来的呼应,紫陌听着那声音抖了抖,向顾城确认:“这……这是什么动静?”
顾城骑在马背上抬头向重峦叠嶂里张望了一下,语气闲适的为她解疑答惑:“听起来好像是胡狼。”又仔细的听了听,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好像还不是一匹。”
紫陌把手里快捏出水的竹哨还给他,面容十分平静对马背上的顾城道:“搭把手拉我上去。”
在紫陌强烈要求下从马厩里放养到山林中的那匹千里马从那之后就没了踪影,时隔半月,紫陌同顾城一前一后从山林里挖完人参回来,蹲在溪水边洗手上的泥时,听见一阵马蹄声循声望去,竟然看见了曾经被她寄予厚望的那匹宝马如今正大着肚子在地上慢悠悠的啃着草,而它旁边不远,疑似孩子它爹正慢悠悠的啃着另一块青草,一家和谐的场面瞬间让一溪之隔的紫陌大受刺激,顾城则笑眯眯的对这一场景给出了评价:“夫唱妇随。”
紫陌像看鬼一样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愈发坦然,倒是翩翩公子清眸浅笑,玉树临风的样子让紫陌为之一愣,继而郁闷的低下头搓洗指甲缝里的泥,脸慢慢地红了。
回到院子里顾城挽起袖子要帮她洗捡药材,被紫陌赶回去给她修补玉佩去了,等到她将药洗好熬好送去时,顾城正坐在窗前,面前的素色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玉佩碎片,而他修长的指尖上拈着其中一块碎片,正用一块柔软的帕子小心的擦拭着,然后再仔细的与已经粘好的那一小部分对上纹,摆正后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滴在缝隙间。
这般细致的活计,在紫陌看来让人眼晕,他坐起来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的不耐烦,似乎很享受这个枯燥又细致的过程。
紫陌悄悄站在他背后垫脚张望,待看清那细致工艺和顾城已经完成的那无可挑剔一小部分后,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本被顾城当做烧火丫头用的那点郁闷之气瞬间烟消云散,她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药碗放在案上,小心着没发出一丝惊扰他的声音,又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离开。
一直严肃认真修补碎玉的人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虽然没有回头,唇角却向上弯了弯,一边慢悠悠的擦拭着碎片上的灰尘,一边等着她送来下药用的糖糕。
这一日的晚膳异常丰盛,紫陌有心犒劳为帮她补玉佩而费心费力的顾城,却不知就补玉佩那点事,从前不过是顾城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把戏,此番被人如此郑重以待,顾城难得的感到一丝责任重大,便在紫陌问他“还要多久才能补好?”时,心安理得的将两个时辰就能完工的事堂而皇之的推到了半个月后。
紫陌一听要用这么久,再回头想想顾城粘玉佩时的仔细功夫,顿觉心中有愧,加之顾城晚膳后急匆匆的就回去了,说是要正做到关键,可能今晚要赶工,紫陌更是有点坐立不安,在院子里兜了好几个圈,肚子里那点东西都要消化完了,她才下了决心去小厨房里又熬煮了一些甜粥,到门口去偷偷踩了好几回点儿,确定夜深人静不会有人经过,才垂着头端着汤蛊往顾城院子里去了。
顾城果然正在窗前用功,似乎灯不是很亮,他弯着背仔细辨认每块碎片原本的位置,似乎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很久了。
紫陌不忍心看这样一个玉树临风的人因为补一块玉佩变成罗锅子,就出声叫他先休息一下,盛了碗甜汤给他做夜宵,他在榻边慢慢喝时,她则好奇的凑在案前看已经拼好的那半块。
顾城看她一副想碰又不敢碰,一脸跃跃欲试模样的表情让他有些忍俊不禁,出言道:“可以碰,小心点就是。”
紫陌悬而未决半天的爪子终于如愿以偿落在那半块玉佩上,抚着上面如花纹一样的碎纹,感慨道:“我原以为能粘起来一定不好看,却不想这些碎纹就像是刻意为之一样,看着倒比原本的更别致了,倒是变废为宝了。”
第三十一 老夫老妻
紫陌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司徒净天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只瞪大了眼看他一身狼狈憔悴的模样,接过他递来的药方时整个人还有些莫名其妙,直到他被童子带去休息走出大门外,紫陌才一脸纠结的转脸问顾城:“我师父派了个叫花子来送药方?”
顾城一脸高深莫测,字字敲在要点上:“你师父一向特殊。”
紫陌闻言一愣,继而顿悟,向后一靠倚在靠枕上,很是歉意道:“先前以为你们故意拖延呢,原来是我师父选人不佳,让你们误会才耽误了这些时间,一来一回就算是扯平了吧。”
顾城轻笑:“不气了?”
紫陌想起自己刚才端得那张王母娘娘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榻上溜下来,偏头问他:“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将功补过还不成。”
顾城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盏,也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打个下手。”
小厨房里一贯的和谐,顾城如今的手法愈来愈娴熟起来,原本紫陌不过是让他做个洗菜削皮的差事,现在已经能抡刀切菜了,培养出顾城,紫陌也乐得清闲,索性什么都不管,只等着菜洗好切好后她来掌勺调味。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来从前还未离家门时,总喜欢带着丫鬟到洛城东边的一家“老纪馄饨”去吃馄饨,倒不是因为那个露天馄饨摊包出的东西有多美味,只是喜欢看着老板和老板娘一起包馄饨的样子,两个人早就不再年轻,却嘻嘻哈哈配合的十分默契,偶尔会像年轻男女一般打情骂俏相互调笑两句,看着感情十分好,做出来的东西也有股别的摊子吃不出的味道,丫鬟说这是熟能生巧,她总觉得还有比熟能生巧更多一层的意思在里面。
追忆往昔时人的头脑总是不够用,便容易说话不经大脑,譬如紫陌正轮着勺子翻锅里的土豆时突然蹦出的这么一句:“你不觉得咱们俩现在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似得么?”
顾城手中的刀一偏,错开了任他宰割的那块牛肉,差点切到了他漂亮的手指头上去。
话说有句老话叫做:同性相吸,说的是性子相似的人很容易混到一块去,这句话活用到司徒净天身上,就是一句话——变态很容易招惹奇葩。
被他从茫茫人海里挖出来并千里迢迢哄骗着上了祁山的那朵奇葩,在跟紫陌说完第一句话后,紫陌就对他有了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
值得交待一句,这位奇葩姓李名慕,本是风流倜傥一名字,用在他身上总有种文不对题的感觉,倘若把那个“慕”改作“木”,倒是合情合理了。
此人确实是木头桩子一个,原本以为是个文绉绉的文人,说话总是习惯性慢声慢气的,后来紫陌才弄明白:他说话慢声慢气不是端得稳重,只是他本身脑子就比人慢半拍罢,说快了很容易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能慢悠悠的想一句说一句。
这朵慢悠悠的奇葩,在同紫陌交割了药方后,在某个吃饱喝足洗干净脸的早晨颇为正式的上门拜访。
紫陌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在山上住到现在似乎也没谁大清早的来打扰过她,除了跟陆离上早课那次外,她一直雷打不动睡到辰时才起,此番大早晨有人拜访,她虽是听得拍门声勉强起了,但直到面对面坐在厅里,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木然表情,木然的听李慕说了几句废话后,终于被他一句话给刺激醒了。
“司徒师父让我此次来相看夫人,我对你很是满意,打算下山后就去姑娘家提亲,不知姑娘家在何处?”
紫陌将这句话在脑子里回味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弄明白说话这人是想娶她,而且这门亲事还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说道的,顿时有种被雷到的感觉:她与李慕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目前为止说话不超过五句,虽说他看样子也算得上忠厚老实……可她同意过亲事这回事么?
于是勉强的笑了笑,试图解释道:“我想李公子可能有什么误会了,我……”
李慕打断她:“我可有哪里你看不上的?”
紫陌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打击他的冲动,勉强的摇了摇头。
李慕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来时司徒师父同我说过了,说姑娘家都含蓄矜持,你这般含蓄我也很欣赏,不过既然是要成亲的人,就不需要同我客气了。”
“客气?如何客气了?”音起人至,顾城手里握着一卷书简从门口施施然走进来,如往日一样的白衣飘飘,握剑时英气逼人,握书卷时却又多了几分文气,当真的能文能武的典范。
从前紫陌没看出这许多来,只觉得他气度非凡,如今有个对比的,顿时就把顾城整个人都衬托到天上去了,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紫陌只觉得顾城整个人都是银光闪闪的,恍若天尊,而身边那位……紫陌郁闷的别过眼去,心里暗叹师父这事办得确实不厚道——就算是给她介绍婆家,起码也找个靠谱点的吧,连君少臣那厮都轻松甩开李慕十万八千里,真不知司徒净天是相中他什么了。
这么一想,紫陌突然意识到自家师父除了医术卓绝,还精通天演之术,据说她能成功拜师就是因为司徒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算出她日后必将继承其医家大统,才痛快的手下了她做自己门下弟子,如今千里迢迢送来这么个人……难道是他算出来这人就是她此生注定的良配才让他来走这么一遭的?!
思及此,紫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看着那个疑似命中良配的熊样,整个人顿时都有些凌乱了。
顾城很是自然的在她身旁的锦垫上落座,两厢对坐,俨然像家中男女主人接待客人的阵势,如此这般任谁都要多想想的,然而李慕不愧是司徒净天万里挑一的奇葩,他既不去思索一下突然出现的顾城是甚身份,也不去想想这样男才女貌的一对往那里一坐是甚深意,只是眉头一皱,问了一句:“这位公子可是你兄弟?”
紫陌茫然的看了顾城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从哪里看出她与顾城有兄妹相的,就听顾城恍若天籁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十分坦然道:“我是他夫君。”
看着李慕如遭雷劈的表情,紫陌出奇的淡定下来,或者说是面无表情——遇到这般情况,她也实在想不出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两个人和他们说话的内容。
李慕愣了半晌,木头脑子才缓慢的悟出了什么,呆愣的表情一扫而过,顿时有几分愤愤然:“你既已经有了夫君,还来信让我相看个甚?”
紫陌感觉顾城的眼神似乎向她身上瞟了瞟,怕顾城以为是她心甘情愿的不帮着她演戏,忙声明道:“我写信是向师父求药方的,后面的事可与我没任何干系,倘若他收了你什么红娘费,你可要找他去要,万不能算到我头上来啊。”
李慕鼓着眼瞪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顾城:“你们二人成亲了?”
顾城瞥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回问:“有何事?”
李慕盯着他的脸研究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颇有几分豪气道:“我看紫陌姑娘很是中意,倘若你们尚未成婚,那我得与你争上一争。”
顾城闻言一笑,问他:“为何非她不可?”
紫陌也好奇的竖起耳朵,就听李慕兄十分自信的道了一句:“自然是因为她能配得上我。”
顾城闻言戏谑一笑,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紫陌闻言愣了一愣,继而眼中燃起熊熊大火,恨不能用眼神就将面前这位自我评估甚佳的李慕兄杀死在当场。
顾城语气悠然道:“好啊,那不如就比比用毒吧。”然后袖子随意一拂,对面豪气冲天的那位眼瞬间瞪得老大,保持着这个表情,“砰”一声就一头栽倒在面前的桌案上。
顾城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淡淡的做了一句总结:“这不就输了么。”招来手下人吩咐将这位李公子好生送出祁山去了。
从那之后,一贯清净的祁山顿时变得热闹起来,随着司徒净天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热衷度的一再提高,各式各样的奇葩争相在此展露风采,不是对紫陌围追堵截,就是对顾城横眉冷对,而且这些奇葩还有一点惊人的相似——自我评价都很高。即便是被人当面毫不留情的讽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他也能十分自负的来上一句:“照什么,还不就是玉树临风美男子么。”
这样的话紫陌只在路过时听到了一次,被那语气催得顿时觉得有种想要吐的冲动,再看看那位“美男子”玉树临风的那张脸,一个消受不住,冲动就变成了现实。
为此紫陌向顾城抱怨:“为什么还要放他们进来?”
顾城但笑不语,看着探头探脑从山下往上来的人挑挑眉,紫陌一见有陌生人往他们站着的这处来,条件反射的一把抱住顾城的胳膊,愈发娴熟的对顾城软声道:“夫君,我们现在去哪?”说完后自己禁不住抖了抖。
顾城十分自然的伸手勾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瞥了一眼被她那声“夫君”镇住而踟蹰不前的人,十分暧昧的在她耳边吐出一句:“不如……回房吧。”
紫陌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他——这是……在调戏她么???
第三十三章 不死不灭的男子
陆离之所以给子卿取了个“面瘫”的绰号,便是因为他面对什么事都是那副没什么事的表情,有时候紫陌对着这样他也很忧愁,她众多本事中最堪称实用的一个便是察言观色,涉身险境时,只肖通过身边人细微的神情变化,她就能判断什么时候该跑什么时候该淡定的等死,然而倘若身边之人是子卿,她这个本事就是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他们进入玄冥地界后,紫陌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子卿的表情,他仿佛完全没看见前方草泽中紫气氤氲的怪异景象一样,面不改色地踏入了界碑内,紫陌便也跟在他后面踏了进去。
走了不到一百步时紫陌又观察了一遍他的表情,他眼皮也不抬,只抬脚跨过地上姿势扭曲的人骨,紫陌便忍住了上下打颤的牙,蒙眼绕过了那死状凄惨的骨骸。
站在树林前时紫陌颤着腿再次扭头观察子卿的表情,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林间弥漫着的如瘴气一般的青紫色烟雾,毫不迟疑地抬步迈进去,紫陌迟疑了好一会人,眼见他的背影被雾气遮掩地看不真切了,才咬咬牙心一横也跨了进去。
三次观察子卿的表情,他都是没表情,所以当缭绕在身边的青紫色烟雾越来越淡最后完全变成如浓烟一般的白色时,紫陌也只是感叹了一下这个颜色比起方才要清亮许多,却没再观察子卿是什么表情。
走到这一步,倘若真发生了点什么意外,也只能淡定的等死了,紫陌看清了形势,自觉坦然了许多,紧紧跟着子卿的步子向密林深处走去。
白雾浓烈,他们走在里面就像是走进云天里一样,向前望不见前路,低头看不清脚下,这是一片有些年头的荒林,地上盘根错节像是一只只挡路的手,紫陌被绊了几次,不得不放慢步子,子卿却毫不受阻碍一般地越走越快,紫陌心急想伸手拉他,指间只碰到了他的衣服一下,却抓了个空,她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子卿。”只看见他的身影最终完全隐没在白雾之中,前方雾气中静默无语,没有一点回应,就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浓雾昭昭,空无一人。
紫陌心中大慌,想起师父似乎从前说过墨氏一族最擅长用幻象迷惑人,此处的雾气恐怕也是幻象造出的假景,便将眼睛闭上,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什么玄冥或是林子,只想象着自己只是在云谷中的后山漫步,就这样一步步缓缓走着,渐渐地便觉得脚下越来越顺遂,没有了先前走一步绊一步的坎坷,一直到她的脸触上了一片柔软她才停下步子,迟疑地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一片清凉柔嫩的叶子,似乎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花香味从哪里飘来在她鼻尖打转,她心下疑惑,张开眼便见眼前细密垂下的藤花,紫瓣白蕊的花朵竞相绽放,在氤氲雾气中透出一丝别样的诡异味道。
脚上有温软的东西蠕动,异样的触感让紫陌心中一骇向后踉跄退了一步,垂头定睛看去,方才她站着的地方竟然卧着一只褐色的塌耳兔,两只眼睛如珍珠一般黑泽湿润,鼻头一耸一耸地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忽而毛茸茸的团团身子一转,颠着像个绒球的小尾巴跑进了如帘子一般细密的藤花后。
它跑进去时紫陌才恍然花藤后好像有个山洞,她迟疑这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就在这一会儿工夫就见那只兔子又跑出来了,直奔她而来,如方才一般再次伏倒在她脚背上,紫陌屏息看着它趴了一会儿后自己爬起来又如方才一般钻入藤花后,如此周而复始三次,紫陌才恍然明白这只兔子似乎是一直在给她带路。
邪教之地果然是诡异万端,凭空跑出来只兔子都这般神神叨叨的。稳了稳心神,紫陌抬手撩开如帘的藤花。
藤花后又是一道藤花帘,在这样阴暗的山洞里竟然还能长出这样茂密的藤子实在是有些诡异,更诡异的是这些如帘子一般的藤花似乎总没有尽头,撩开一层走几步又是下一层,撩开下一层再走几步发现还有一次,这样周而复始地不知究竟走过了多少层,紫陌再回头看去时只看见了一片漆黑,方才走进来的那个山洞在几道茂盛花帘的遮掩下早就看不见一点痕迹,而越向前走光线就越好上一分,仿佛是在走向另一个出口,直到她撩开最后一道藤花枝蔓只觉眼前一亮,却是当即愣在了那里。
别有洞天,饶是紫陌在走过最后一道藤花时做好了心里准备,却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这样一个幽幽山洞中,竟然藏着一个幽静的庭院。
紫陌四下打量着这一怪相,发现庭院里亭台楼阁无一不全,还有微微的流水之声,她走上白玉的精巧石桥,从桥上俯身往下看去,竟然在清澈的水中发现有锦鲤在悠然游动,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温润的白光,仿佛是一天星星都落在了水里,那是镶嵌在头顶石壁上用作照明的夜明珠,如天幕上的星河,将幽暗山洞中的这处别致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这个天地里,没有四时变化,没有日出日落,它是完全静止的。
紫陌的不知怎么脑中冒出这样一句话,微微惊愕后不由细细地探索起其中的深意,却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唤:“紫陌,过来。”
站在桥头楼阁门口的,赫然是一身玄衣的子卿,他身旁站着的人一袭蓝衣,身量比起子卿要矮一些,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儒雅气息,仿佛如一尊温润美玉般,似乎在微微地笑。
紫陌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回到子卿脸上,隔着这样一段距离并不妨碍她将子卿脸上如水般的淡然表情尽收眼底,然而她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与子卿并肩而站的那个蓝衣男子的五官,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是看不清他的五官的,却觉得对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仿佛是从前相熟的老友一般又仿佛是曾经打过什么交情,紫陌循着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翻腾了一圈,却总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想着这些时她已经走到子卿身旁,再回身打量那个蓝衣男子的五官,才发现他的脸上就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一样,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出是个年轻男子的秀美轮廓,看不分明眉眼,心里顿时有些莫名的惶恐,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偏头给子卿使了个眼色。
子卿对这一怪事却没有什么反应,也未对她怪异的神色有丝毫回应,只是淡淡地对紫陌道了一句跟上,便随着男子走进了推开的房门。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似有暗香迎面而来,闻着让人的心里很舒服似乎连紧绷的神经都在这香味中舒缓开来。房中木案琴台,锦垫玉屏一应俱全,纤尘不染的样子好像每日都有人细心整理着,紫陌环顾了陈设考究的大厅一眼后,随着子卿走上了楼梯上到二楼,撩起门前荡漾的水晶帘子走进去。
整个二楼是一间偌大的寝房,不比一层的布局得宜反而有些空旷之感,偌大的空间除了一张大得出奇的梨花木床并窗前的一缸莲花装点外再无他物,紫陌环顾一周后便将视线投向了垂着淡紫色纱幔的床。
蓝衣男子一言不发地静步走到床侧,抬手撩起纱幔挂在钩子上,待两扇纱幔全都撩开,露出了平躺在床上的一个人的身躯。
那是一个穿着玄色绣金纹华丽衣袍的男子,半只脸被面具缚着,从露出的下颌弧度可以看出他很年轻。
就是这样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两只苍白地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之上,像是在熟睡,而那手的苍白却是完全不带一丝血色,紫陌这样习医术的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人死之后才会有的肤色。
“他……死了?”紫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虽然子卿就在她身边,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紧张,那种感觉就好像子卿和那个蓝衫男子都是不存在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面对这具身躯一样。
“不是死了,却也不是活着,他的躯体在现实里,而灵魂却在一个梦境里,就成了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状态。”蓝衫男子温润的声音像是荷叶上坠下的露珠,隐隐地似乎同方才的香味一般能让人安神,他言罢向紫陌招了招手,紫陌迟疑地看向子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向蓝衣男子那里走去,就仿佛是被什么召唤一样,无论她怎样努力,都不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那个看不清容貌的蓝衫男子,而后被他打横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放在了床上男子的身旁,与他并肩躺在一起。
紫陌额上急出了汗,整个人却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然而周身的血脉却不像被点穴的那般,她立刻便明白了想必是这个奇怪的男子给她施了什么术困住了她的手脚。
蓝衫男子将她放在榻上后将她的双手与身边的那位一样摆成交叠在小腹上的姿势,说是交叠似乎也不完全对,她的四指虽然是叠在一起的,然两只拇指却是被刻意地摆成了右压左的状态,似乎是要借此传达出某种特殊的涵义。
“冥冥虽然注定一切,然天命未必不可更改,我已在这里等候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刻,玄容……簌倾公主。”蓝衫男子向后退了一步立在床侧沉声道,像是在对紫陌说这些话,声音却飘渺的像要被风刮走一样。
紫陌看见了眼前逐渐亮起的蓝色光芒,突然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一股微弱地寒气从身旁男子的身上散发来,透过薄薄地衣料渗入紫陌的皮肤,她只觉得那道光芒越来越盛,在亮到刺眼时突然碎裂开来化作一道道如烟如绸般的形状,其中有一缕飘飘扬扬地落在她喉间,紫陌只感觉在它落下的那瞬间喉头一阵收紧,像突然被人扼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濒死的窒息感觉使她蓦然睁大眼睛挣扎着伸手向子卿求救,却见房中竟然出现了另一个子卿,而一直默默立在原地的那个子卿却在他出现的那一霎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不见。
紫陌眼睁睁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既动不了又发不出声音来,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只听见那如露珠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唤醒玄容,我就将玉芙蓉给你。”
这句话一直在紫陌脑中盘旋,像是要深深刻在脑海里面一样,最终随着她一同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三十四章 簌倾公主
凤袂楼在玄冥国所有的酒楼里一直占据着首屈一指的地位,除了它堪称镇楼之宝的玄冥第一名酒醉浮生,还有就是每月十五必定会出现在楼中包下整个三层的贵人——簌倾公主。
紫陌独自一人坐在三层楼上一边闲闲地品着一杯清茶,另一只手肘搭上窗子,向下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街上热闹非凡,叫卖喧哗声鼎沸,愈加显得她所处的这处地方清净的过分,紫陌将视线从街市上收回,扫了一眼桌旁摆放地整整齐齐地酒坛子。一坛价百金的名酒醉浮生,如今像石块一样被摞起三层搁在她脚边,紫陌算了算那酒的总价,只觉得一阵肉疼。
“他什么时候来?”三层空无一人,只有她清婉的声音响起,那情景像是她在自言自语,然而她话音刚落,却有男子的声音立刻接上了。
“一刻钟之后,再耐心些等着吧。”
如露珠般温润的声音是从她颈上的蔷薇粉玉佩里发出的,如此诡异的场景,她却是见怪不怪地样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人头大的七彩琉璃球,听见有脚步声从木质的楼梯上传来,她偏了偏眼便看见缓缓走上来的人,一瞬间以为来的是君少臣,但有很快回过神来,定定地叫了他一声:“苏莫,你来了。”
苏莫一身缥色衣袍,长发散开垂在身后,只在眉心束着一抹镶嵌着松柏绿宝石的护额,衬得他眉眼更如绿水般深沉,一身打扮更像个整日将天命星象挂在嘴边的玄士多些,而不像一个出身侯门的显贵世子。
也许正应了物以类聚那句话,紫陌懒洋洋地整个人斜倚在窗边,两只脚随意地伸了一只在案下,另一只则干脆翘在了案上,随着她的心情偶尔摆动两下,一派不成体统的惬意。
苏莫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有什么出格的样子他还没见过的,只是今日他略显沉默了些,在紫陌对面落座后兀自倒了一杯茶,只端起茶杯静静地品着,没有同她说过什么话。
他紧锁的眉心表示他此时并不是很高兴,却用完美地控制力生生忍了下来,紫陌看着他自若的神情,不由想象一会儿她将琉璃球抛向打楼下路过的玄容时,他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世子苏莫苦恋簌倾公主多年,然而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在玄容主导的这个世界里,他对簌倾的爱情必定会以悲剧收场,这就是紫陌为什么明明厌恶着他君少臣的脸,却和他相处得分外融洽的原因:她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对注定情路坎坷的弱者起码的同情还是有的。
每月十五必定在凤袂楼上演的这一幕,从三年前国君楚冥亲自宣布之日起便成了玄冥的一大奇观,每到这日便会有许多人慕名齐聚凤袂楼,只为一看今年公主的琉璃球又选中了哪个,而他又是不是能最后赢得公主的一个许诺。
三年间簌倾公主的琉璃球已经砸中了三十余人,除了开始几次她因准头还差些失手砸晕了几个致使他们不能上到三层来应战,剩下的三十几号人无一不在与簌倾公主对饮名酒醉浮生中败下阵来,最终落得不省人事地被人抬出凤袂楼的结局。
国君曾经金口玉言:剑术,酒局,二者选其一,能胜簌倾公主者可以从公主这里得到一个许诺。输的人,倘若是输在酒局上,则要答应公主的一个要求,若是输在剑术上就好办许多,只要当众自刎即可。
后一条要求着实有些残酷,但好在还有前一个选择,既然不是必死之路,就还隐约透出这么几丝人情味来。
然而簌倾公主天赋异禀,又有一半神秘古族墨氏的血统,在剑术上颇有造诣,随着开始几个不知深浅的应战者选择剑术被打败后的凄惨结局,渐渐地就没有人再选过与簌倾公主在这一项上比拼,虽然不见得能比过公主的酒量,起码输了不一定会死。
得到公主一个许诺实在是很有诱惑力的一个奖励,因而每月十五这天都会有人慕名前来早早在楼下等候公主抛出七彩琉璃球,只为测试一下自己的运气,顺便仰望一下簌倾公主玄冥第一美人的容貌。为了能将琉璃球引到自己身上来,甚至还有人专门整理了历年被砸到之人的外貌特征和穿衣风格,想要从中揣测出公主的喜好,却遗憾地发现簌倾公主的喜好着实宽泛了些,林林总总三十几人,除了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剩下的便真再找不出什么相似之处。
紫陌来之前,兰若告诉过她簌倾的身体里有玉芙蓉,因玉芙蓉有解百毒的奇效,所以她的体质便是如何饮酒都不会醉,只是像喝水一般饮多了会觉得有些撑而已。然而凤袂楼的醉浮生特色之一就是“三过七不过”,即白玉小盏即便能喝完三盏不醉,必定不会超过了七盏去,因而连喝多了撑得慌这一点也不必纠结了。
紫陌浅浅地吃了口茶,眼神一直盯着楼下寻找那一袭玄衣玉冠的身影,这是玄容最惯常的打扮,因玄冥国对男子衣料衣色有严格的等级区分,如玄,青,靛,紫,金,白这几类颜色,都是世家贵族和宫中享有高位之人方能穿得,所以即便是从三层放眼望下去视线不怎么好,紫陌还是从五颜六色地人群中一眼分辨出那个玄色衣袍迈着不紧不慢步子从容而来的就是玄容不错。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七彩琉璃球,紫陌从锦垫上站起身靠在窗边,在楼下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中估测了一下照玄容的步速该往哪个方位扔才能刚巧打中经过的他,选定方位后紫陌从容地抛出手里的球。
七彩琉璃球直直朝玄容的身上飞去,可就在要碰到他身体的一刻,只见他从容地向一侧微闪,极小的动作幅度拉开的不过是寸余的微小差距,却让那琉璃球只擦过他的衣袖,被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男子接入怀中。
紫陌当即恨得想再扔一只杯子下去,然而那接到球的男子已经被楼下守着的护卫带进了楼里来,她伏在窗口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玄容,正巧他也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四目交接不过一瞬间,他低下头继续从容地走自己的路。
街市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他一路走来像是走在忘我之境,无阻无碍,连那喧嚣鼎沸都化作了周身无言的墨色风景,只有他一人玄袍当风,缓缓而去。
紫陌坐回锦垫上,在苏莫复杂的眼神中漫不经心地一边用茶盖拨弄着杯中的茶叶,一边对着有些忐忑地站在桌旁的男子道:“剑术,酒局,你可选其一。”
“我选酒局。”男子毫不迟疑道。
紫陌笑了笑朝他伸出一只手,道了一声:“请。”男子落座之后便有护卫将一坛酒启开,分别倒入了两人面前的玉盏中。
五杯酒之后,紫陌的表情就像是喝了几杯白水一样淡然,而应战的男子早已伏在桌上不省人事,紫陌放下手中的酒杯随手抓了只筷子托起他的脸打量了一番,发现人长得还算是清秀,可惜她不怎么喜欢小白脸这一款,簌倾公主也不喜欢,便颇为遗憾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任他的脸贴在案上,对护卫道:“送他回去,打听清楚身世,他还欠我一个要求。”
这月输掉的人在一片在众目睽睽地一片唏嘘声中被塞入马车带走了,楼下看热闹的人见胜败已定,便纷纷散去了。凤袂楼三层,店小二将桌上的残酒剩茶一一清理干净,换上一壶新茶几样时兴的糕点和当季的果品,完成了本月任务的紫陌便闲闲地与苏莫在空无一人的楼上喝起茶来。
“你月月如此,倘若真有一日不幸输给了旁人,要如何收场?”
紫陌这几日已经在兰若地指导下将簌倾公主的性子揣摩了个大概,依照她的顽劣,势必对着所谓结果不放在心上的,便懒懒地回他:“还要如何收场,不过是一个许诺,他要什么我给他便是。”
苏莫皱了皱眉头:“倘若他要你父君的王位呢?”
紫陌“噗嗤”笑出声来,看着他道:“苏莫你糊涂了,向我要许诺自然是要我能给的东西,我父君的王座又岂是我能抉择的,倘若他真有这个胆子要,我也只能杀了他,毕竟我不是什么一诺千金之人,若触了底线,便是要自己寻死了,这是全玄冥都明白的道理,你如何又不明白了?”
苏莫抿了抿唇角,喝下了手中半盏茶,执着地看着她的眉眼道:“那倘若,他让你嫁与他呢?”
紫陌心道他要我嫁我就嫁啊,都说了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了,看不对眼自然要反悔的。但她又明白这是苏莫在试探簌倾的心意,虽然她同情苏莫日后的遭遇,但对着他那张再世君少臣的脸,还是忍不住想虐上一虐,便用分外不正经的语气回他道:“倘若还能入眼,嫁了便是,左不过是要找个男人的,谁都一样。”
苏莫闻言果然脸色剧变,眉心锁得更紧,几番压抑才克制住冲动情绪,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只是可怜了他手中的那只上好的青玉茶盏,“叭”一声在他如葱般的手指下落了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紫陌啧啧称奇,男人的妒忌果然会衍生出无穷的力量来,她偏头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扔掉手里的茶盏碎片,在他擦拭手上的茶水时道了一句:“苏莫,你手劲见长了。”
第三十五章 苏莫的爱慕
从凤袂楼回来,紫陌的脚步比去时轻松了许多,苏莫送她到府门前时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是看在了眼里,紫陌想了想还是没邀他到府里喝杯茶,因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簌倾公主甚是得国君宠爱,在“公主成婚后方可出宫别府而居”的森严共规下,他竟然很是干脆地答应下了离婚配尚早的簌倾在宫外别府而居的要求,那一年她不过才十一岁。
紫陌回到自己寝房中,将门紧紧插牢后捧着颈上的玉佩坐在案前,唤道:“兰若,出来。”
从玉佩中飘飘忽忽地飘出一阵蓝色的烟来,在半空中汇集,凝聚,最后汇成了一个年轻男子虚幻地秀美轮廓。
兰若,便是当日将她引进此处让她唤醒玄容的蓝衫男子,而他也随着一同进入了玄容的梦里,化为一抹半透明的魂魄,栖身在紫陌颈上的玉里。
“你今日见到了,不是我失手,是玄容故意躲开的。”紫陌向他抱怨道,为了能准确地砸中玄容,她练了足足半月,终于达到了球随心至想谁砸谁的境界,最终却还是被玄容轻轻巧巧地躲开了,让她很是郁闷。
兰若浮在半空之中,因没有实体,声音听上去很是飘渺,道:“簌倾也是在第三次才砸中了玄容,你不必恼火,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你安心照此一步步走下去,只要保证顺遂地过完十六岁生辰,玄容就会从梦中醒来,届时我便将玉芙蓉给你做谢礼。”
提起玉芙蓉,紫陌都要忍不住苦笑一下,倘若早知会如此困难,当初是说什么都不会听司徒净天的话来玄冥走这一遭,也不会卷入这一场早就消逝在百年之前的爱恨纠葛之中。
她为玉芙蓉而来,一切因玉芙蓉而起,由玉芙蓉引出一段缘,最终却谱成了一曲殇。
墨氏的玉芙蓉的在这个时空里被传诵得比紫陌听过的都要不靠谱,紫陌所知的玉芙蓉不过是解天下奇毒,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到了这里竟然又多了可助得道成仙,白骨生肉这样不靠谱的传法,然而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墨氏一族的玉芙蓉养在圣女的血脉中,与她们的生命融为一体,除非放干周身鲜血才能将其取出。圣女通过孕育孩子来将玉芙蓉传给下一代,倘若怀得是男孩,则玉芙蓉不动,若是女孩,玉芙蓉就会随着母亲的血渗到婴孩身体里,这个女孩生下来也就注定是下一代的圣女。
簌倾的母亲未苒是墨氏一族这一代的圣女,世袭着肩负着保管玉芙蓉的责任,原本按照族规她应该同族中的男子成婚,而后将玉芙蓉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然而她却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非本族的男子,玄冥国皇帝楚冥。
原本楚冥接近未苒不过是想要她血脉中的玉芙蓉,却不想世事难料,最是情难破,蓄意接近变成了真心相许,他将未苒娶回宫中后,计划是该在当晚就杀死她而后放血取出玉芙蓉,然而面对姿容绝丽的未苒,玄冥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杀死心爱之人,便生生地错过了这个最佳时机。
后来未苒怀孕产女生下了簌倾,也注定了她这一生就是一场悲剧,簌倾是个还未生下来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判了死刑的孩子,因为玉芙蓉换了宿主后要用十六年方能凝成原型,楚冥必须养育簌倾十六年,而这十六年就变成了墨氏一族抢回玉芙蓉的关键时期。
楚冥的狼子野心,从他佯装重伤晕倒在墨氏的领地被未苒救起时就被墨氏一族看在了眼里,他们自然不会放任族宝落入他手中,因而决定早早地派人到簌倾身边守着,因她的血脉不是至纯的墨氏一族血脉,所以长老们言不必将她带回族中,只待她长到十六岁时先楚冥一步放血取出玉芙蓉带回族中。
这样的大任需要的不仅是智慧,更需要忍耐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因而就落到了墨氏一族这一代天资最高的族长候选玄容身上,而他也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却也从此沉睡了百年。
“玄容从带回玉芙蓉后便一直沉浸在梦中不再醒来,我进入他的梦境中看过,这百十年间他不断地在梦里重复着与簌倾的相遇,相恋,梦境在簌倾死去后便又会重头开始,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梦了百年,带着这一执念不醒不死。如今我将你带入他的梦里,便是要你在这里与他有个好的结果,圆了他与簌倾的这场梦,让他能回归正常的轮回中,不必再这般不人不鬼地睡下去。”这是她刚成为簌倾公主时兰若对她说过的一段话,他答应过紫陌每完成一件事时,便可以从他这里了解到一段簌倾和玄容的过往,紫陌以一个读者对话本情节的热忱期待,迫切地回府就是想要问一个她思索了半个多月的问题。
“簌倾是玄容杀死的?”紫陌问道。
半空中的兰若笑了笑,反问:“依你之见玄容爱簌倾吗?”
紫陌想了想,认真地点头。能为了在梦中一圆与她厮守的愿望甘愿沉睡百年不醒,若不是真挚爱又怎会造就如此凄美,然而她的直觉告诉她,簌倾的死一定是和玄容有关的。
半空中的兰若道:“簌倾从八岁时第一次见到玄容时便将他放在心上,天长日久铭记变成了爱慕,为了与玄容在一起,簌倾也做过许多不甚光彩的事,亦可见她对玄容之心。痴心难改,因而才会在得知真相后以为当初玄容不过是为了取回玉芙蓉才刻意接近她,一时受不了刺激在十六岁生辰那日割腕放血而死。
八岁就有了心上人,紫陌对簌倾公主的早熟叹为观止,遥想她八岁的时候……咳咳,她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具备什么参考力,可簌倾公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择偶眼光,委实不容易。
“说来也奇怪,”紫陌郁郁道:“我对玄冥国并不熟悉,然而却总会有熟悉的面孔在身边出现,苏莫是,玄容也是,他的容貌与我认识的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除了玄容爱穿玄袍,他爱穿白袍以外,真的再也挑不出一丝不一样来。”
兰若笑了笑,“你所说之人,是不是名为顾城?”
紫陌很是惊讶:“你认识他?”
就见半空中的玄容微微点了点头,道:“在你来玄冥之前的许多年,他就来过一次,也是为了玉芙蓉而来,我当时给了他一个假的诓了他。”说着他的影子慢慢模糊,又重新化为了一缕烟,飘飘忽忽地钻入玉佩中,声音还在半空中回旋:“今日就到这里,这其中还有许多缘由你不知晓,等你再做完一件事后,我就把后面的再告诉你。”
五月中旬,飞燕草开满漫山遍野,一片片犹如九天坠落的仙湖,蓝得纯粹清澈。
紫陌同苏莫从山上回来,头上戴着一环飞燕草编的花环,一袭扎眼的白裙打街市翩然而过,在沿街百姓或是复杂或是期许的眼光中重新登上了凤袂楼的三层。
依旧是十六坛醉浮生,这次苏莫没有跟着她一同上楼来,紫陌从窗前伏下身去,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寻到了苏莫的身影,彼时他正抬头向上望去,抹额上名贵的松柏绿宝石在阳光下耀出一丝奇异的光彩,正打入紫陌眼里,离得太远紫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明白他要做什么。
有这么一句话说过:异性朋友彼此间长久的友情都是建立在相互的嫌弃之上。
苏莫不嫌弃簌倾,能在她身边留这样久,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喜欢。簌倾公主十三年来,自始至终站在她身边的唯有一个苏莫,这是他的优势也正是他的无奈,相伴这多么年却没有自然而然地日久生情成就一段良缘,便可见这不过是他的一场单相思,或许本来他可以耐下心继续等待,然而玄容让他变得不安,终于决定应该将这番痴情摊开来放在她眼前。
与楼下屏息的众人一样,他所希望的无外乎是接到琉璃球,而后战胜她得到一个许诺。
当天的抛球延迟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将西斜暮色将至,紫陌才断定玄容今日不会再出现了,玉佩里静悄悄地,兰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紫陌看着西沉的红日,终于在鼎沸人声中将琉璃球从楼上抛了出去。
护卫将苏莫带上楼来时,紫陌正用长指拈下一朵花环上因失水而枯软的蓝色铃铛般的花朵,兀自赏着那朵花似有些心不在焉道:“你想要什么,自然可与我说来,何必如此。”
苏莫束手站在桌前,“唯有如此,你才不会反悔。”
紫陌笑,眉头自然地向上微调,这是簌倾公主笑时惯有的动作,她承了这个身体便连习惯也一道承了,却不知簌倾公主眉眼一挑尽显妩媚,最是迷煞人。她斜眼看他,朱唇轻启吐气如兰:“你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长说话不算话了。既然来了,剑术,酒局,你选一个吧。”
“剑术。”苏莫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让挤在楼梯口围观看热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炸开了一片议论:苏公子莫不是昏了头,从未听过他在剑术上传出过什么盛名,此番却点名与簌倾公主比试剑术,难道是不想活了?
第三十六章 设计苏莫
紫陌从容地在众人目光中接过自己的剑,剑柄上吊着的一只蔷薇粉的玉蝴蝶与她颈上的玉佩相映,随着剑身微微晃动,她眸光微闪,与苏莫持剑而立,战局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有惊呼声从窗外传来,对面“一日闲”茶楼之上,同样是三楼窗口,不知怎么坠下一个女子来,一袭紫月色锦绣衣裙随着下坠扬起的风开出一朵迤逦的花,电光火石间紫陌反手抛了手中的剑,足尖在窗口的木扉上点过,以极快地速度向那女子飞身而去,苏莫比她慢了一步,却更先一步接住了坠楼的女子,待到三人平安坠地,紫陌定了定魂笑着上前对苏莫怀中的女子道:“阿姐今日练的是哪一出舞,莫不是蝶坠之姿,竟把自己从窗口旋出来了。”
苏莫松手将绯月放开在地上站好,她整了整被风吹乱的鬓发,明艳的脸上是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泰然自若表情,一瞬间便又回到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公主形象,只一只素手压在心口上,似乎是真的被吓着了,对她道:“意外而已,只是不知能不能到你府上去坐坐喝碗压惊茶。”
“自然。”紫陌点头,又对着一只默不作声地苏莫道:“今日你救我阿姐有功,那局赌便作废了,算作本公主欠你一个人情,来日莫要忘了向我来讨。”
欠一个人情无非用另一个人情来补上,却不是他想要的一个许诺。
簌倾眉眼清浅地朝他笑,等着看他是不是要下她铺好的台阶,半晌,只听见一声“好”。簌倾的笑意更深,在绯月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挽上她的手臂,一同向府中去。
玄冥名贵的花木不计其数,然而簌倾公主却单爱一些山间野花,在华丽的公主府中不见华丽的花木,倒是让草石竺,千日红这般不上档次的野花唱了主角。
紫陌一路踩着青鹅卵铺成的小路回来,素来演簌倾没心没肺演得入木三分的她难得地挂着一丝忧心忡忡地表情,回到寝房中插好门,再次将兰若唤出来。
“绯月与我出了个主意能将玄容引来,只是缺德了些,我得问问你到底如何。”
兰若道:“绯月在促成簌倾与玄容这件事上功不可没,你只要听她的便是对的。”
紫陌闻言眉头微微拧起:“只是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苏莫了?”苏莫苦恋簌倾,到头来却被心上之人算计,饶是对着他君少臣的脸,在此事上确实是无辜又有些可怜的,对这样一个人下手,紫陌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情之所钟,不择手段也在情理之中,譬如绯月对苏莫,又譬如簌倾对玄容,不过是想将心上人据为己有,虽有些不耻,但着实可怜可叹。这是簌倾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既是她所选,你又何必于心不安。”
紫陌陷入沉默中,只听半空中兰若的声音道:“今日虽然玄容没经过凤袂楼,但你还算是做成一件事,我便再告诉你一些事。”
这次的事是关于顾城的。
“你颇通医术,想必知道顾城身上中了一道不可破解的奇毒,每年毒发三月,需以七十二味药疗养才能压制毒性,周而复始直到他死去。他身上的那道毒,便是我下的。”
紫陌原本是抱着听故事的消遣心态来听兰若每月一次的讲述,却不想兜兜转转这故事竟然绕到了她身边之人身上,不由有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玉芙蓉有解天下毒功效,如顾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只将它看做一个似是而非的传闻,在数年前他亲自来到玄冥之地求玉芙蓉,却只带了一只假的回去,后来那只玉芙蓉不知如何到了司徒净天手上,被他看破真伪,于是才有了后来紫陌与子卿来玄冥之地走的这一趟。
“你先前与我说过,玄容与顾城长得一样,我不妨告诉你:顾城便是玄容的转世。”
顾城是玄容的转世,紫陌品着这句话,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不甚确定道:“玄容一直沉睡在梦中不醒,又怎么会有转世?”
兰若缓缓道:“你既是医者,看玄容的真身就该知道他早就死了,我之所以说他没有死,便是因为他心中还含着一口气,凭着这口气他留住了自己的一半灵魂在幻想中,编造了一个不曾死去的梦,虽然另一半灵魂已经进入轮回之中,然而真身却因为这口气不消不灭,在梦里沉浮到现在。”
紫陌恍然大悟:原来“到死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个说话还真是有例可循的,果然至理名言来源于生活,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失实。
“今日就到此了,等你做完下面的事,我还有东西要告诉你。”兰若的这句话不亚于说评书到精彩之处时的那句“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短短十数个字便煞尽了风景,紫陌的表情就像是吞下一团不明物体一样,看着兰若慢悠悠地化成一股烟重新钻入她玉佩之中,忍了几忍才没把玉佩给摘下来摔了。
绯月隔天便派人来催问她什么时候动身,紫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对不起苏莫一回,毕竟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等梦一结束,这其中所有人的爱恨情仇都会化为一缕青烟散去,而她却是要借此回到自己世界中的,孰轻孰重,紫陌还能分得清楚。
绯月的计划很简单,无非是要她冒险孤身到玄冥国土之外的地方晃一晃,其效果不亚于野猪把自己染成醒目地茜罗红色,然后大喇喇地跑到猎人眼前摇头摆尾:啦啦啦,抓我啊。如此不要命的挑衅行为势必会让那些虎视眈眈玉芙蓉的人蜂拥而至,也一定会落入玄容的眼中。
玄容当年以十五岁幼龄坐上玄冥国师之位,便是凭借着他一身神机妙算的能力。
当年玄冥国风调雨顺,百姓和乐,在某一日却有一玄衣少年出现在国中有神木支撑的一百六十三年树龄的菩提树上,在树梢上打坐七个日夜,在七日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玄冥大灾,必不久矣。
因这一句悖逆之言,他被押解到王宫之中,却在大殿之上当着满殿大臣与国君打了一个赌,以即将来临的这场大祸为赌局,倘若没有如他预料有这场大祸,那他甘愿以玄冥最残忍之法被用竹签一片片削肉剔骨而死,倘若大祸如期而至,那么便要许以他玄冥第一国师的地位。
这场豪赌最终以玄容的全面获胜而告终,他亲自出手压制住了一夕之间在国中肆虐的瘟疫,而后又是在当初立下赌局的大殿之上,当着满殿大臣的面接下了第一国师的宝印,成为玄冥国中争相传诵的一段奇话。
玄容既然有如此神机妙算的本事,自然会轻而易举地算出她涉身险境,他虽贵为国师,然而却手中无调遣兵权,所能支使的便是司天监里那几个文绉绉的神棍,遇此情急之况,十有八九是要单枪匹马先来营救簌倾的,为了避免有人在他之前先行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紫陌面临的第一大问题就是如何解决了那个无处不在的青梅竹马苏莫。
这就是紫陌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做的症结所在,若要她来选,放倒苏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个借口来与他喝喝茶饮饮酒,偷偷地在杯中加点蒙汗药之类的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迷倒了绑起来就是。
簌倾公主的想法和她差不多,手段却着实更毒了些,用蒙汗药不过是迷倒一时,等药效散了自然苏莫还是会追上去的。为了完全打消掉苏莫出现的可能性,簌倾对着这位从小一同长大又苦恋她数年的竹马也没有动一丝恻隐之心,直接在他的酒中下了“夜迷魂”,一种药性极强的媚药。
当绯月从里面关上中了媚药的苏莫躺着的那间厢房的大门时,紫陌在那一瞬间有种想甩自己一巴掌的冲动,最终她还是攥紧了拳头默默地离开了院子,狠心任由簌倾对苏莫的伤害如期上演。
世子苏莫与绯月公主的一夜凌乱最终传到国君的耳中,不论这一切的源头是两情相悦也好还是另有隐情也罢,都是木已成舟不容抵赖的事。而苏莫从那一日醒来发现身边衣衫不整的人是绯月后,便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簌倾暗下媚药陷害他是不义不耻之事,然而他从头到尾却只字未提,也未怪罪与簌倾串通上演这一出偷龙转凤的绯月,只是在府中终日不出,静候那一旨迟早要来的密旨。
玄冥国的规矩,女子出嫁之前失身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自刎谢罪,二是归隐山林。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君却是不能不偏袒自己的女儿,因而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虽然对这样耻辱的事大动肝火,却不得不趁着事情没有向更糟的方向演变前早些扭转回来。
很快国君便下了一道密令给苏莫,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依令在短时间内尽快将绯月公主迎娶过门。
苏莫被困在府中形容枯槁日日借酒消愁的时候,紫陌已经踏出了玄冥的国界,无奈此处实在是荒僻了些,她在界限上来来回回晃荡了好几天,只恨不能将“簌倾”两个字写在脸上,却一直没能碰着个人来看。
光天化日,四野无人,兰若就像条尾巴一样跟在紫陌的身后,白日里光线极强,一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他反应又向来极快,一有人出现他马上就会钻进紫陌的玉佩中,即使被看见了一点,也只会被当做是眼花看错了。
“有人已经盯上你了。”兰若突然道,正叼着一颗草倚着树假寐的紫陌一下子精神了,兴致勃勃地四下打量哪里会冒出个人毛来。
“在你身后。”兰若说完便“嗖”钻进她玉佩中没动静了,紫陌莫名回头往后看来者何人,只来及看清是一个目测不低于二百斤的庞大的身躯,接着就被从天而降的麻袋给罩住了,呜咽着刚想说一句“壮士饶命!”却被一记打在后脑勺上的闷棍敲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第三十七章 卖入青楼
紫陌一袭轻薄的水红纱裙坐在镜前梳妆打扮,先前已经有人为她上过了妆,她原本就出彩的五官被精心勾勒一番后,竟然显出了一份别样的妩媚风情,连她自己照过镜子后都大叹尤物,更不用提一会儿楼下那些如饥似渴地男人见到这样的她时又会是一副怎样垂涎欲滴的模样。
看着这般魅惑妖娆的自己,紫陌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兰若的声音便在之后响起:“是在担心玄容赶不及来救你?”
紫陌迷恋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惜道:“不是,只是觉得老鸨给的分成着实少了些,这般尤物必定会卖出个旷古的初夜高价,可到头来我只能分三成,可惜可惜。”
兰若闻言便默了,一直到紫陌被唤出厢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当日用麻袋套了紫陌的人想必是不想留她白白浪费粮食,便很快将她卖掉了,卖的不是别处,正是与玄冥国一衣带水的域支国著名的烟花柳巷里名头最盛的“一品胭脂”。
乍听这个名字紫陌还以为自己被卖进了胭脂香粉铺子,虽然这里是胭脂香粉集聚之地不假,但却不是什么良善之家,它有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青楼,被卖进这里的紫陌便也跟着沾了光,有了个通俗易懂的称号——妓女。
做妓女也是需要有上进心的,便是要成为一代名妓,艳扫京都,收尽天下男人为裙下臣。一品胭脂之所以名满域支京师便是靠着它“即便被命运打入尘土,也要扼住命运咽喉”的积极上进的品牌文化。
紫陌来这之后上得第一堂调教课就是“如何成为一个艳名远扬的花魁”,虽然她对老鸨“所有职业都是值得尊敬的,做妓女也一样伟大”的激励词很感动,然她天生就不是什么上进的材料,从小学东西都马马虎虎,实在是辜负了老鸨对她的一番好意,可天生的绝色皮囊却让老鸨对她一直刮目相看,当做是种子选手培养,到后来不仅享受着一对一名师辅导的超高待遇,因而在同入楼的姐妹们还在甩手绢的技巧时,她就已经开始挂牌与客人收费聊天了。
都说要干一行爱一行,其实是干一行懂一行。从前紫陌还是个良家妇女时,对妓女这一行业多少带着点世俗的鄙视,认为是女子贪图享乐才自轻自贱的堕落选择。然而真进入了这一行当,却蓦然发现自己以前真是太过肤浅,洗衣妇劳力,绣娘劳心,而妓女真真正正是个劳心又劳力的活儿计。就拿她陪客人聊天那段时间,当真是察言观色斗智斗勇,既要端着自己的孤傲架子,又要适可而止可圈可点,才能达到一袭话毕回味无穷的境界。每每关门谢客时,紫陌躺在床上只感觉比连抄了三天三夜的书都累。
至于劳力,自打她那次从一个姐妹的厢房前走过一回,之后午夜梦回每每想起那死去活来的惨叫声还是忍不住打哆嗦。后来听人说那姐妹从那天之后好几日都没下得了床,紫陌就对“妓女是个体力活”这个结论更加深以为然。
初夜竞价这事原本是安排在岁末的,可偏巧不巧,最近新开了个青楼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在后面撑着腰,大张旗鼓地跟一品胭脂抢生意,还公然到店里来挖墙脚,已经挖走了好几个姑娘到他们那边去,虽然那几个姑娘是在楼里半红不紫,常年被几个红牌压着不能翻身的,但好歹也是真金白银调教出来的,被挖走了老鸨也难免会觉得肉痛,便下决心要与新开的青楼一决高下,便将打算在岁末重磅推出的绝色佳人初夜竞拍提前了好几个月,就有了先前紫陌悉心打扮的那一幕。
水红纱裙虽然轻薄却是不该露的地方一点也没露,加上她所卧的台子四周都有垂下的红纱挡着,完美地彰显了一品胭脂的商业原则:美色是给花钱的人看的,想白来凑热闹又看到绝色美人,做梦。
紫陌以一个妩媚入骨的半卧姿态在台上小睡了一觉,如潮水般喧闹声响中突然觉得耳根一静,所有的正价叫价声都好像在一瞬间被定格住一样,只听见一阵从容的脚步声带着沉稳的调子踏上高台,撩起轻纱时紫陌刚好睁开了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将玄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这里灯光极好,借着这光亮紫陌看清了玄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包括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和眼里闪烁不清的光彩,再度在心中发出一句感慨:果然是原版转世,皱个眉都这样像。
当夜,一品胭脂的后院中被清理一空,只留两个人,厢房中一对龙凤花烛灼灼燃烧,紫陌仍旧是那身纱裙,却破天荒地盖了个盖头在头上,正静静地坐在床上。
子夜,厢房,龙凤花烛,盖着盖头的娇娘,这样的搭配似乎很合拍,然而加上地点“青楼”后,就显得很是奇怪了。
紫陌第一次知道原来妓女初夜的规矩竟然和新娘洞房惊人的相似,这之后的不同便是新娘只能有一个男人,而妓女可以有许多个男人。
紫陌被盖上盖头的时候听老鸨说为了买下这一夜,玄容出了一千金的价格,霎时力压群雄夺得头魁,一番话听得紫陌很是肉痛:一千金啊,白白流了七百金给老鸨,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玄容商量商量把这一千金给她,她绝对就乖乖跟他回去不出来生这场事。
玄容从进了厢房之后便坐在榻上没有说话,只浅浅地品着一杯茶,似乎要品一夜。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真花了千金就只品一宵的凉茶着实贵了些,紫陌便自己掀起了盖头,流目看清了玄容的方位:“你怎么这时才来?”
“玉蝉姑娘在一品胭脂中风生水起,还会怪在下来得晚了?”玄容悠然地撂下这么句话,紫陌品味半晌,才听出他是在讽刺她的。
“玄公子的意思是,倘若我在这里过得不好,你就会早些来了?那你何必要今日来,我春宵千金,是这楼中有史可循的最高价,保不齐还会一战成名成为域支第一花魁,我过得这般好,公子来这一趟当真是白走了。”紫陌心道:我跑出来晃这一趟又被套麻袋还出卖色相,还不是来勾引你的,居然还鄙视起我来了,美色当前就算不风情旖旎也不能伤人自尊啊。
玄容闻言笑了,道:“若论起成为域支第一花魁,姑娘似乎还差得远了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酣然入睡,这般无警戒之心若成了花魁可如何是好?”
夜阑静谧,子时钟响,洞房花烛,红衣玄袍,两厢对坐却只是斗嘴,委实煞风景了些。
于是紫陌将手中盖头一声,一左一右踢飞了脚上的绣鞋,也不管是不是不能在男子面前露出玉足,紫陌往床上一趟,闭着眼道:“你若想坐着就坐在那好了,左不过是花你的金子。”
就听玄容道:“你的意思,是不随我回玄冥?”
紫陌闻言睁开眼,故作惊讶地看着他:“我在这里日进斗金,这样富庶的日子,我还回去做什么?”
玄容闻言果然皱眉,料是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倒被她抓着用在了这里,半晌道:“你想怎样?”
紫陌听出他话里的退让之意,懒洋洋道:“没听说过吗,本姑娘要在这大卖七日,等七日之后赚够了钱再提回去的事吧,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困了。”言罢果真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玄容便听见她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地房中格外清晰悠长,伴着一对龙凤花烛,直到天明。
第二日紫陌醒来的时候玄容已经不在房中了,老鸨来殷勤地亲自叫她起床,甚是体贴地问她昨夜如何,紫陌打了个呵欠老实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那是你福气好,遇到个这般出色的人儿,与你可真是登对极了,看穿着出手应当是个阔绰的公子,玉蝉你以后可有福了,说不定会被他赎身回去做夫人,届时可不要忘了妈妈。”老鸨眉飞色舞地说这番话时开心的脸上的粉一个劲往下掉,仿佛玄容已经把金灿灿的赎金送来了似得。
紫陌一般客套地应付她,一边在心里道这老太婆莫不是老年痴呆前兆?一般跳出青楼的姑娘都恨不得一辈子和这地方划清界限,哪还有上赶子时不时回来串门探亲的?
第二夜,依旧是那间厢房,这次紫陌没蒙盖头,因而听见厢房的门开了便抬眼望过去,一看进来的那人玄袍玉面,便一下子放下心来,连声招呼都没打,人就如第一夜一般踢掉了鞋子,掀起被子钻进去睡着了。
半夜落了一场雨,紫陌在雷声中醒来,突然觉得房中有了些寒凉之意,是落雨将温度也落下来了。她将被子向上拽了拽盖住肩头,裹着刚想偏头睡过去,脑中一个激灵想起房中还有一人,便睁着惺忪睡眼向榻上望去。
玄容正以手支颌闭目靠在案上,似是在打瞌睡,那选得动作虽然优雅却让紫陌都觉得为他累得慌,看了一会儿她清醒了些,也以手支颌半仰着头从床上打量他。
这是她从上次在君少臣婚礼上搅局后第二次如此肆无忌惮地细细打量这张脸,却还是觉得惊艳,不论是玄冥还是顾城,他们都是一色优雅稳重的人,永远从容不迫,又总也不能看透他们在想些什么,却越是因为这样摸不透,就越让人觉得吸引人。
雨夜寒凉,紫陌一向薄凉的性子,竟然会产生“给他盖床被子”的温馨想法,如此罕见出奇让她自己都惊讶了好一会儿,正巧床上还有一床多余的被子,紫陌顿了顿,还是抱着被子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时忍不住暗暗地吸了口冷气。
然而吸多少口冷气都无济于事,怪只能怪她方才脚贱把鞋子踢飞了,虽然知道肯定就在这房里,但总不能光着脚先去找鞋,便只好忍了忍,抱着被子来到了玄容身边,将被子展开盖在了他身上。
玄容睡得清浅,被子一沾身他就行了,依旧是那个以手支颌的姿势,一双在灯下流光溢彩的眼睛无声地看着紫陌。
第三十九章 不如不见
紫陌回到玄冥的那天正是清晨,她坐在马上,因连夜赶路有些体力不支,困顿地倚着玄容胸膛小憩,被一阵阵喧闹地迎亲锣鼓声吵醒,有些懒洋洋地张开了一条眼缝看热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紫陌知道早晚有一日会再碰见苏莫,却不想会是这样快,让她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苏莫骑在迎亲队伍的之首的高头大马上,一袭喜庆的茜罗红绣金喜服,这是玄冥国迎娶皇族宗亲之女才能穿得颜色。他一头随意散开的头发如今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整齐地冠在一只金冠束中,这样庄重的衣着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是他却又不像他。
紫陌知道,如今的苏莫已经不再是那时的苏莫了,从前他会站在簌倾身后等她回头看他,今日打马走过皇宫大门,他便再也没了这个资格。他与簌倾一同长大,必然知道爱上这样一个薄凉女子会是如何的结局,却最终放任自己万劫不复,也着实可怜。
苏莫一看便看见了簌倾,虽然她蒙了面,他却认得她的眼神。她也是一袭红衣,姿态松散地靠在身后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慵懒模样,却不再允许他有资格守望。
朱雀桥头,红衣相对,却不是要携手之人,这样的相遇太过伤情,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一个局。
于他,她是心上的一根刺,于她,他是她身后的一支影,于他们,她只是一个虚无的过客。
玄容与簌倾之间微妙的关系让紫陌有了新的资格听之后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被苏莫的眼神触动了,紫陌突然很想听听他的故事。
苏莫,苏门候世子,年幼父亲病逝,长于宫闱,与簌倾公主青梅竹马,十八岁娶玄冥绯月长公主,次年官拜大将,玄冥征讨墨氏一族,苏莫于阵前卒,时年十九岁。
关于苏莫短暂的一生,便是用这几句话就能概括完全,他用十六年守了一个注定不会爱他的人,这样的执念终究吞噬了他年轻的生命,留下了天妒英才的叹惋,却不知这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辛酸。
“簌倾自尽之后,国君以杀害公主之罪追责玄容,而后得知了玄容的真实身份是墨氏一族现任族长,便集结铁骑,以复仇之名势必踏平墨氏一族。
苏莫主动请缨率军作战,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站在簌倾公主身后的一个纨绔子弟,却不想他竟然精通兵法布阵,又甚是勇猛,很快就带领军队踏平了墨氏一半的土地,墨氏一族领地上一时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那情景宛如人间炼狱。”
兰若如今回忆起来还是不禁叹息战争的残酷,顿了顿道:“我深知他是为簌倾复仇而来,势必要取玄容首级,当时玄容已经陷入昏睡中不醒,我无法只能将玄容带入了族中的禁地,亲自开启了秘术将那里与外世分离开来,而后一直等在那里,直到百年后玄容与簌倾的转世找来。”
他看着紫陌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顾城是玄容的转世,肯定也猜到了簌倾的转世就是你。”
紫陌平静的点头,她确实早就猜到了自己与簌倾公主的渊源:苏莫,君少臣。玄冥,顾城,这些人会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这些剖开来一一对号入座,她是簌倾的转世就是很显然的事实了。
紫陌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个转世的身份,却不能不叹服前一世竟然会有一段这样惊天动地的爱情。现在的她对于爱情唯一的想法就是嫁个身体健康长相正常的男人,然后男耕女织过一辈子,倘若真过不下去了就再找一个身体健康长相正常的男人接着过,一辈子只有这么短,运气好的话跟一个男人过,运气不好的话跟好几个男人凑合过,等到眼睛一闭不睁,也就这么过完了。
与簌倾时代的自己相比,现在的自己着实脓包些又要求低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在轮回中摸爬滚打磨掉了她那一身锐气,簌倾可以为了破灭的爱情幻想割腕放血,而她……恐怕会割了那个负心之人的腕也不忍心让自己流血。
如此想来,紫陌悲剧地发现虽然过去的自己是个悲剧,但却是个有骨气的悲剧,如今的自己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剧,却早已没有骨气那种高级装备了。
言归正传,紫陌辛辛苦苦换来的这次机会是要听苏莫的故事,故事还没讲完她自然不能白白地放任了这个机会,便问道:“苏莫卒于阵前,是被乱军流矢杀死的吗?”
“苏莫死得惨烈,之所以称得上惨烈,自然不是一般负伤而亡那样庸俗而沉寂的死去,他是被墨氏的秘术杀死的。
玄冥铁骑步步紧逼,让族中长老不得不祭出上古秘术,沉渺一出,天下归尘,玄冥国与同它相邻的域支国连同墨氏一族皆在此秘术中化为乌有,而苏莫因为沾染了墨氏一族太多人的血,被沉渺生生破成了千万块,死得异常凄惨痛苦。我在禁地中目睹了这一幕,他死之前曾仰天悲呼,呻吟凄厉宛如鬼哭,喊得正是簌倾。”
“紫陌,你一直将玄容的梦境当做一个换取玉芙蓉的任务来完成,但倘若从其它面来看,玄容之梦也会圆了你的梦。譬如苏莫之死,倘若簌倾不死,国君不会出兵征讨墨氏,他不会为杀了玄容沾染墨氏人之血,天下不会毁灭,他也不会死得如此凄惨。这一切有因可循,循环往复了数百年,看似不可扭转,其实关键还是在于你。”
紫陌沉默了一会儿:“可簌倾确实死了,苏莫也好,玄冥国也罢,他们都已经消失了。”
兰若轻声道:“可在这个梦里,苏莫最终会有个好的结局,即便是自欺欺人,也这是你欠他的,是沧海桑田几度轮回也不能抹杀掉,终究你还是要由你自己来偿还。”
绯月大婚虽然急促排场却拉得很大,折腾了足有三天才全部结束,这三天紫陌一直没有现身,对绯月,她已经将最重的礼苏莫献上,想必她们的交情也要到此了。对于苏莫,未免触动心伤,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在府中院子闲逛时,紫陌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在酒局上输给她的文秀男子,听说他擅长丹青,便让人将他唤来,让他用一副画像来完成他输掉的许诺。
那天她照兰若的说法在莲花池上的风月小亭中坐了一下午,轮番品味了腰酸背腿抽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到最后画像落成,她整个人已经完全僵硬成了一尊雕塑,两个婢女上前来扶了又扶才将她勉强地搀回房中休息。
那副画像最终被送到了玄容手上,连同一封小信:七月初七,凤袂楼下,不见不散。
为了这一日,紫陌又是埋头苦练了半个月的球,只为达到闭着眼都能扔到玄容身上的地步,如此废寝忘食地勤奋只因她这次抛得不是七彩琉璃球,而是一球定终身的乞巧绣球。终身大事不靠父母之么媒妁之言,就靠一个小球球——紫陌掂量着手上轻飘飘的绣球,连一向有些大条的她都开始觉得簌倾公主的为人确实有些不靠谱了点。
于是临走之前紫陌颇为严肃地对兰若交代后事:倘若绣球失手被一个丑男接住,那她就当场自刎,届时劳烦兰若让这一切从头开始,她宁愿重走一遍,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丑男然后苦思冥想如何扭转乾坤,不为别的,只是那生活想想就太虐心了。
兰若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她来着,然到头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是默认了紫陌提出的要求,只是那同情的眼神看得紫陌一阵阵揪心,一步三顿地上了凤袂楼三楼。
缘分天定,也要人为,紫陌将绣球从三层抛出的时候心跳仿佛停在了那一瞬间,视线中只有一只打着七彩绳结的绣球向玄衣公子而去的慢镜头,慢到她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和眼中微微闪烁的光彩,而后一阵玄衣带风烈烈声响,紫陌眼看着玄容跃起半空,将绣球接入手中,心里“咚”一声,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在那一刻全数归位了。
玄容接到绣球后就从窗口径自跃进来,掂了掂手上的绣球,道:“是要在剑术和酒局中挑一个吗?”
紫陌顿时对他的淡定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不懂规则就敢随便出手的选手到底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很好心地提醒他:“难道你没觉得这只绣球同以前的不一样吗?”
玄容垂眸打量了一番:“我从前又没接过,如何知道哪里不一样?”
紫陌突然觉得不该跟这样的人玩什么委婉含蓄暗示沟通,便直接挑明了说:“这是绣球招亲,接到了就要娶我,你既然接到了便不能反悔,所有人可都看见了,还是你自己飞起来抢的。”
玄容默了默,道:“我选剑术。”
第四十一章 男人的好胜心
秋高气爽,正是山野狩猎的好时机,玄冥王室一直有秋猎的习惯,时日一到便广发帖子将一干王公贵族们都聚集起来,声势浩大地直奔玄冥国内最大的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云落山而去。
紫陌也在狩猎队伍中,骑在马背上一路走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自打她嫁给玄容之后,玄冥国内许多倾慕仰慕思慕爱慕玄容甚至为他从姑娘熬成婆的女子一直将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恨不得用眼神将她身上烧出个窟窿绞尽脑汁地想挖出点他们夫妻二人不睦的消息来安慰自己那颗破碎的芳心,紫陌虽然平日里大条了些,却最受不了别人对她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便一直想着要找个什么机会哄着玄容在国民面前秀一秀恩爱,一来满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理,二来打击打击其它女子的侥幸心,让她干脆脆地死了心。
原本她的如意算盘借让这个向来以传播王室蜚短流长为主,狩猎竞技为辅的秋猎好好地秀一秀她和玄容和谐的婚后生活,然比较不幸的是这次她的新婚夫君有正事没跟着一块来,生生错过了一个秀恩爱的好时机,更加不幸的是绯月因有孕也没有来,于是就演变出了她与苏莫骑马并肩而行的尴尬景象。
绯月这次没跟来报得名头只是身体微恙,如此小心翼翼地遮掩却架不住兰若这个潜伏无声的探子,轻而易举地就揭了她所谓“身体微恙”的老底——绯月公主怀孕了。
紫陌觉得绯月是个人才,她绝对是那种要么不做声,一做就要做个全套的利落人,譬如她消停了十几年从未有过一点不当之举,却在下药睡了苏莫之后再接再厉地又跟他造出了个崽儿来,虽说孕育这个孩子的动机有很大程度上是她想以此留住苏莫的心,但这样想什么来什么的好运气却让紫陌着实默默地羡慕嫉妒恨了一番了。
绯月有孕之事算得上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律法当前所以在宫中也就几个人知道,毕竟她还有两个月才过十六岁生辰,此时有了身孕在国法中是不许的,这倒又显出了公主身份的好处,便就是国君亲自帮着隐瞒,对外称病,等孩子足月生下来时便谎称是早产,横竖也瞒得过这两个月去了。
如此堂而皇之的知法犯法行为让紫陌叹为观止,想她一直是一等良民,从来不做违反犯罪之事,凭得就是对国法公正无私原则的信任。绯月之事对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和法制观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力,让一向立志要做个好人的她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样乖巧是不是浪费了为非作歹的大好身份?
兰若也是个善于钻法律空子的投机分子,在确定了绯月有孕的消息真实度为百分百后,他窝在玉佩中思考了好几天,给紫陌提了个建议:其实也可以试着怀个孩子的。
紫陌怀疑他是在玉佩里待太久了被憋出了毛病,分外担忧地鼓励他闲着没事多出去走走,兰若却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积极地劝解她道:“如今的簌倾已经不会因为怀疑玄容而自尽,但能不能活过十六岁的隐患还是存在的,玉芙蓉在你身体里就总会招人惦记你的性命,倘若你能在生辰前怀一个女孩,你体内的玉芙蓉就会化为骨血转到孩子的身上,在孩子十六岁之后方能凝结成型,这样那些对玉芙蓉虎视眈眈的人就不能对你下手了,他们还是要再等上十六年,十六年后再有什么血雨腥风也不会影响簌倾和玄容。”
在这里不得不叹服兰若有一副好口才,原本认为此建议极度不靠谱的紫陌居然在他的苦口婆心心劝诫下真的有几分动摇起来,这几日她日思考夜思考,连骑在马背上时都在思考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原本和苏莫并肩而行的尴尬场面变得更尴尬了——她从马背上滑下来,被一旁的苏莫眼疾手快又捞到了马背上——可惜的是捞到了他自己的马背上。这样的“有妇之夫救有夫之妇”场景让那些熟知他们那段过往的贵族中的八公八婆们瞬间眼就亮了,窃窃私语地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宫中秘事要上演了。
可惜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让这场即将上演的旖旎宫中秘事化为了泡影。
玄容分外淡然地揽着紫陌的腰将她从苏莫马上抱下来,顺便还抢了苏莫已经到嘴边的一句话:“在想些什么,骑马都不专心。”
紫陌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着怎么跟他生个孩子,便随口乱编了句:“想你呢,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玄容调笑的眼神下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的话让苏莫咽下了没来及说的那句话,漂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连额间的松柏绿宝石都好像失了颜色,他又看了紫陌一眼,而后默默地骑马走远了。
紫陌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孤独又哀伤,忍不住唏嘘了一下,脸颊上顿时挨了一记,玄容笑意盎然的俊脸就在她眼前,但那修长的手指捏得她腮还真有点疼:“这是在回味他的怀抱?”
紫陌立刻推开他的手哈哈笑:“笑话,你的比他宽阔多了。”
玄容满意地点点头,又揽腰将她抱起在马背上,自己也一跃而上,如上次从域支回来的那次一般与她共乘一骑,不同的是这次他是一手掌缰绳,另一只手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自然地揽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这般公然的秀甜蜜让一干贵族青年男女不胜唏嘘,何况是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往那一站就像一幅画一样吸引视线,自然要把那煞风景的马给去了效果会更好些。
打猎的时候又有了新的状况,兰若告诉她簌倾一直偏爱用白色翎的箭,可今日偏偏没有这样颜色的,她在五颜六色的箭筒前走了一圈,正想着该挑一个什么颜色,便有一只箭筒被递到她眼前,里面整整齐齐插了数十只箭,都是一色纯净的白翎。
紫陌看着苏莫的隐忍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兰若告诉过她的一件事:宫中不让用白,自然不会允许将箭翎制成白色,簌倾公主的箭之所以特别,便是那些箭都是由她的青梅竹马亲自动手做出来,连箭上的翎羽也是从他后院养着的那些纯白色鸟身上现拔下来的,直到簌倾死后他还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直到他自己在战场上化为碎片。
一筒寓意颇深的白翎箭,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紫陌迟疑的空当,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手指修长毓秀,骨节分明,接了那箭筒在手上,玄容含笑的话随即在她脑后上方响起:“有了箭,还不去赛猎吗?”
紫陌在他随和温软的语气里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簌倾公主的剑术是一等一好的,箭术却是一等一不敢恭维的,紫陌自身也不谙此道,被玄容鼓励着随心所欲地放了两箭后,她看着那箭最终的归宿,颇为自觉地给自己定位成“密林杀手”——两只白翎箭,一只擦着一人的头顶扎在了树干上,另一支则扎在了一匹路过黑马的屁股上,疼得那只马甩着屁股就将背上骑着的人给撂下来当场昏迷不醒,被侍卫七手八脚地抬出了林子。
国君往这里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还朝玄容使了个眼色,玄容却十分坦然地只当做是没看见,闲闲地指导着她一下该如何瞄准放箭,并对她进行了口头鼓励:“准头这个事并不是十分难掌握的,多练练就可以了。”
紫陌最会看人脸色,读懂国君那副纠结表情表达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后,她十分纠结这第三箭到底是放还是不放,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还有一句君为臣纲放在那里,紫陌正琢磨着这一箭该是从狭义上听了玄容的怂恿接着放出去还是从深度上和高度上以最高统治者父君的意思为准则放弃,在一旁闲闲指导的玄容突然上前迈了一步,因他个子高许多,要在她耳边说话就必须俯下身子来,两手从后面穿过紫陌的腰,一手覆住她执弓的手,另一只手攥着她拉弦放箭的那只手,因着这个动作两个人的身体十分紧密地贴在一起,紫陌被这等毫无阻挡的亲密行为惊得有些脑子发懵,待反应过来时才赫然发现方才玄容攥着她的手射出的那支箭已经擦着苏莫的袖子飞过去了,一头没入了他身侧的树干上,惊得离他不过半步的之遥的一只正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做什么的雉鸡猛得从草叶子里抬起头来,拍着翅膀一溜烟跑远了。
苏莫停下马看过来,玄容语气颇闲地纠正紫陌:“瞄准之后手不能抖的,你看你原本能射中那只雉鸡的,却手抖了差点伤到人。”
紫陌严重怀疑他方才真生瞄准的到底是哪个!更让她倍感冤枉的是她哪里有手抖,虽说看着是她在握弓,然她一直是虚握着没施力的,玄容这等意义明显的栽赃陷害让紫陌很是愤怒,正欲辩驳两句,就听差点被误伤的苏莫道:“簌倾的箭术一向如此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提高,今日机会难得平白浪费了确实可惜,不如我们两个赛上一场,可好?”
玄容闻言并无半分犹豫,十分轻巧地应下了苏莫的要求,“自然是好的。”又对一旁有些愣神的紫陌道:“我去与苏世子赛猎,你乖乖地在一旁看着不要乱跑。”他难得有这样废话的时候,紫陌想了想还是没忍心驳了他的面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花林迷情
国君终于能放下心来看一场赛猎消遣,便将他十分不放心的小女儿给提到了自己身边来坐,紫陌听着兰若讲他的故事在先,对这个名义上的父君有点疏离和畏惧感,毕竟不是每个父亲都曾经有过要放自己女儿血的想法,即便最后簌倾的血不是他放的,然簌倾的死他总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玄容和苏莫各骑着一匹马于林中穿梭时,国君沉吟片刻忽而对紫陌和颜悦色道:“你与玄容成婚后如何,他对你可好?”
紫陌斟酌着答他:“还可以,玄容他……是个顶不错的人。”
国君点点头,又道:“其实在玄容之前,你的驸马人选父君最中意的还是苏莫,可惜他确实有做孤女婿的命,却没做你夫君的命,这点你如何看?”
紫陌总算从话里找出了一点试探的意味,十分坦然道:“儿臣对苏莫不过是朋友之宜,既是有缘无分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国君闻言顿了顿,似是叹息了一声:“那孩子若也如你这般想……便也好了。”
紫陌笑了笑,并未再接话,只将目光投到林间穿梭的那一抹玄色身影上。
玄容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吸引人目光的,譬如现下他搭弓射箭间的潇洒气度,就看得紫陌如痴如醉,直到嚼了一嘴的花生壳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出息到这个地步,不由感叹男色误认,然而眼睛却像被他黏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会看脸色的紫陌就看出了一点不对劲来,直觉告诉她今天的赛猎不会只单纯的是玄容和苏莫关于打猎技艺的友好切磋,譬如现在他们之间弥漫着的浓浓敌对气息,怎么看怎么像要借着什么一决高下的样子。接下来发生的事果然如她料想的那般,好好的一场秋猎,不知怎么就演变沉了玄容与苏莫之间的一场对抗赛。
玄容身居玄冥国师高位多年,一直行事低调,连续多年被评为玄冥“最不接地气之人”,如今不仅以风一样的速度娶走了国君的掌上明珠,竟然还与掌上明珠的绯闻男友公然在猎场上较起劲来,这般盛景让一干目睹之人都倍感荣幸,甚至有人断言此事一定能上明日玄冥日报的头版头条。
一个新欢,一个旧交,两个人在山野林中策马奔走着较劲,一色地惹人眼球,让夹在中间的紫陌很是忧伤,她一面不希望玄容输,一边又不想让苏莫再受伤,不由感叹脚踏两条船果然是项技术活,便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从哪里点把火把林子给烧了,好让他俩都赶紧出来的得了。
这般两难的场面可能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可他没如紫陌期望地那般来道天火直接将林子给点了,而是兜头下了场雨,雨势虽然不大,然而正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这样淅淅沥沥地下了好一会儿,连躲在帷幕下看热闹地人都纷纷被这袭来的寒意逼得打起退堂鼓来,国君无法,只好命人将已潜伏到丛林深处正在暗中较劲较到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给找出来了,结束了这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味儿地秋猎。
从林中走出来时玄容一身玄色衣袍被雨淋了个通透,与同样浑身冒着水汽的苏莫站在一起,却没有一丝狼狈的模样,反倒多了丝遗世独立的味道,冷冷清清一个冰山美男站在那里,含星蕴月的眸子往她那里一看,让紫陌当即心就跳乱了一拍。
与一个单纯来看热闹的世家子弟借了一件袍子,紫陌抱着袍子去给玄容披上,见他还在雨里慢悠悠的走不由心中有些急,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些,催得那跟在后面给她撑伞的宫娥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
玄容从宫娥手里接了伞过来撑在正踮着脚给他系袍带的紫陌头上,待她整理好袍子后,玄容长臂一伸将她揽在左臂弯里,左手撑着伞轻声道:“走吧。”
紫陌轻声应了一声,没再看苏莫如何,只垂头跟着他脚步走,走了几步又想起来问他:“你身上衣服都湿了,现在觉不觉得冷?”
玄容紧了紧手臂:“你觉得冷吗?”
紫陌被他这个动作带得离他更近,只感觉他胸膛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来,愣了愣小声道:“我觉得……很暖和。”
虽然他们很快回了府换下衣服,玄容又泡了热水澡,又被紫陌逼着喝了好几碗姜汤,无奈秋雨太凉,淋得又够久,到半夜紫陌被一阵热意烫醒,才恍然发觉他有些发热了。
簌倾公主不谙医术,紫陌也不能擅自为他配药白白漏什么马脚,只能宣府中的医士来配药,深更半夜煮好了送过来。
青玉碗里黑褐色的一碗药汁,玄容喝得面不改色,那般从容的熟悉场景让紫陌不由一笑,掀起被子来下了床,被玄容一把拉住,皱眉道:“又赤脚,是要去哪?”
紫陌道:“去办一件大事,你在床上等我。”言罢又觉得后半句好像不妥,又改口道:“好好喝药,我一会儿就回来。”
玄容依言喝完药后倚在床栏杆上等着她回来,一等等了大半个时辰,她才带着一身雨夜的腥湿气味回来,手中提着一只食盒,打开盒盖里面正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糕饼。
玄容看着那盘凝白的糖糕挑眉:“你夜半去做糕饼?”
紫陌反驳他:“那又如何,你不是也夜半还发热?”
玄容不语,长指捻起一块来细细地品味,感受着花的香气随着甜味在舌尖徐徐绽开,掩盖了药的苦涩味道。
“是槐花的香气,”紫陌笑眯眯道,不由想起了些往事,“你是不是也一直在习惯药的苦味才在喝药后不吃糖糕的?”
玄容将最后一块拈在指尖,听到她的话,顿了顿,道:“不是,只是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
“那你可以去买啊。”
玄容看她一眼,很是奇怪道:“为什么要去买?你不是会做吗。”
紫陌龇牙:“我说的是从前……”
玄容含着口中的糖糕让它在舌尖一点点化开,连说话时都带上一股隐隐的槐花香气:“从前已经过去了,都不作数,我说的是以后,以后你会一直给我做吗?”
后来提起花香弥漫的那天晚上,紫陌再次恨不得将自己多事的手给剁了:玄容与顾城不愧是一魂转世,连吃完糖糕之后的连锁反应的何其相似,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她那时和顾城不过是单纯友情,便还有那么点分寸在里头,而与玄容已经是夫妻,他便堂而皇之地得寸进尺起来了。
于是在某一日发现府中的数只糖瓮都空了之后,紫陌用勺子使劲地敲打着瓮底,对一旁淡然揉面的玄容怒道:“顾城,你把糖又吃完了!”
她本是一时口误,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叫错了人,只怒气冲冲地要算那几瓶花糖的账,玄容却将那声“顾城”听得真真切切的,又见她因怒气更显明艳的容颜对着他,却是撒娇一般地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玄容一向淡然无波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虽然他没当即出言问顾城是谁,可那股莫名而生的情绪却让他罕见地觉得不舒服。
玄容洗干净手,用帕子擦干,慢条斯理对紫陌道:“后山桂花林向来开得晚些,如今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要不要去一趟?”
紫陌闻言顿时转怒为喜,想着桂花采下来腌制起来做糖糕也是很不错的,便欣然答应下来,却没看见玄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后来她被玄容按在桂花树干上倾身吻住的时候,视线里簌簌桂花飘落,在她眼前开出了一副极美的盛景,桂花浓烈的香气中她清楚地嗅到了玄容身上淡淡的竹香气息,却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这倒和话本上吻合了。
紫陌攀着玄容的肩膀在换气时晕乎乎地想:昏天黑地大脑空白,原以为是夸张手法,没想到还是挺写实的……
桂花林中,用来盛桂花的空篮子被扔倒在脚边,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女子被玄色衣袍的男子按在树上忘情亲吻,两人一色美丽绝伦的脸色上都是一副迷醉之情,伴着漫天飘落的桂花雨,道不尽的旖旎不休。
紫陌在亲吻中渐渐有些脚软,被玄容一把托住,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已然微微肿起的红唇,待看清她脸上的神色时,却是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连揽着她腰的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
紫陌不知道如今的自己透出的是何等的妖媚情态,只觉得双颊微微发烫,因吻得太过动情而险些闭气,此时正微微地喘着,一双眼迷蒙地看向玄容,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两团燃起的火焰。
方才意识尚在时,紫陌只觉得玄容此人实在是讲究,连接个吻都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后来又想他是不是害羞了,才避开一府的人将她带来这空无一人的后山,可眼下玄容的举动却让紫陌一下子懵了,登时便推翻了两种想法,只两手死死护住还没来及被扯下的另一边衣襟,心中骇然:难道玄容不是有情调也不是害羞,而只是单纯地喜欢在山野里行XX之事?
这也太重口味了!
紫陌浑身一震,忙伸手去推正伏在她裸露出的半个肩膀上亲吻啃咬的玄容的脸,却被他抓着机会反手将半挂着的另一半衣襟给扯下来了,而后轻松地将她双手往后一束,紫陌便大大喇喇地露着一对如玉的香肩与他大眼瞪小眼。
第四十三章 男人的嫉妒
“玄……容,别别……别这样……”紫陌双手被束住,反抗不成便急急地出声阻止,只是方才与玄容唇舌纠缠时耗了她不少体力,一番抗拒的话说出来也轻轻飘飘的,听着倒像是矫情的欲拒还迎。
玄容将轮廓分明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微微有些硌人,在她耳边沉声问道:“是在这里不行,还是与我不行?”
“别……别在这里……”紫陌被耳边的热气呵得头都有些晕乎乎,原本就绯红的脸颊更加明艳,垂眸小声道:“我害羞……”
玄容闻言一顿,继而轻笑出声,松开了束着她的手,还贴心地为她拉好衣襟,语调颇为闲适道:“既然害羞,那便回去再说。”
虽然临时发生了点小插曲,此次来还是要采花做蜜糖的,紫陌在树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指挥着玄容在各个树梢间飞来飞去采她看得上眼的花簇,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篮子。
紫陌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挎着他的手臂下山,路过一处山坳时却被峭壁上一颗枯木上的植物吸引了,不由多看了两眼,却赫然发现那枯木上生着的竟然是一朵摇曳的红莲花。
古书有记,尧为仁君,一日十瑞,宫中刍化为木;凤皇止于庭;神龙见于宫沼;历草生楷;宫禽五色;鸟化白神;木生莲;箑莆生厨;景星耀于天;甘露降于地。十瑞中的“木生莲”则是医术上有记载的一味奇药,本以为是闲人杜撰,却不想竟然真有这种东西,紫陌不由兴奋起来。
可这峭壁也太险了些,紫陌捡起一块石头往下扔,半晌都没听到有落地的声音,当即心凉了半截,依依不舍地盯着那在崖风中摇曳的木生莲看,只恨不能把它印在自己眼里。
“是想要那个?”玄容站在她身旁,向下看了看问道。
紫陌忙道:“不是的,随便看看,这崖可真深。”话音未落玄容已经飞身跳下去,紫陌只见一袭玄衣如鸟坠入半崖而后急速直上,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又站在了她身边,只是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紫陌欢天喜地接过这只在医术上看过的神草,赶紧抽出帕子来给妥善地包好,就听玄容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做药。”紫陌脱口而出,又赶紧补救道:“我最近在研究药理,看这个像味奇药,拿来研究研究玩的。”
玄容抿唇一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味道道:“那就玩吧,可别随便吃了。”
紫陌一颗神医的心在他淡淡的打击中燃起一腔愤怒,心道哪日给你喂一丸“泪滂沱”,看你如何还笑得出来。
兰若最近嗅出了他们之间的一点不同寻常暧昧味道,无论如何也不栖身在玉佩中做电灯泡,便选了院中的一颗金冠树栖身,惹得紫陌每次从树旁走过时都会格外多看它一眼。
两人携手缓缓的下了山,路过街市时,紫陌听得那边锣鼓声喧天的热闹响声,想着自己来这里也不短的时间,一直在忙活着如何勾搭玄容,倒还没好好地去街上走过一走,正想着呢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和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从一侧的小路上传来,偏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骑在马背之上,后面搂着她腰的亦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很是登对的两个人,骑着马有说有笑,一会儿便跑没了影子。
紫陌牵着玄容的手,愣愣的看着消失的二人半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在民风旷达的玄冥,如这般男女共乘一骑的事儿都已经普遍到不稀罕了,顿时觉得心里很不爽,哼哼着甩开玄容的手,只低头拨弄着手里的木生莲,也不往前走,玄容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话。
女人的那点小心思无非是耍给男人看的,可惜男人天生就不是猜女人心思的高手,即便是一向聪慧过人的玄容似乎也不怎深谙此道,紫陌兀自别扭的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得,玄容听罢抿唇一笑,拉了她的手道:“不过是去街市逛逛罢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紫陌顿时眉开眼笑,笑眯眯的攀上他的胳膊,一同转了方向往街市上去了。
今日并非玄冥什么大节,但街市上却依旧热闹非凡,赶巧的是域支的一个杂耍摊子来这边表演,紫陌与玄容一道打赏了银子,换了一个好地角看。
簌倾公主在玄冥算是名人,玄容比她风头更甚,这两个人往人堆里一站,总是很招眼的,便总有人不看耍猴老往他们这里瞟,但凡男子的目光都给紫陌无事了,受不了的就是那些总是含情脉脉偷看玄容的年轻女子,玄容倒是面不改色,似乎兴趣都在那些杂耍上了,紫陌看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了,拉了拉他的袖子,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一直在认真的走神。
不看杂耍,两人又沿街走了走,玄容给紫陌买了一些小玩意儿玩,最后还从一个摊子上拿了一个拨浪鼓在手里反复的端详。
紫陌见状抿唇笑,调侃他:“想玩就买下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玄容面色坦然的付了银子,拿着拨浪鼓在手中拨弄了两下,一派悠然道:“留着以后给孩子玩。”
紫陌差点踩着裙角。
两人慢悠悠的逛了西街,又招来马车到东街的荷风阁去看最新的首饰花样,一路上玄容手里都捏着那个可爱的小拨浪鼓,玉树临风的公子配上这么一个东西在手,荷风阁的老板迎出来时眼睛都看直了,惹得紫陌偏头一阵闷笑,玄容的神情却依旧十分从容,携着紫陌便进了阁中,老板傻眼了半晌赶紧跟在后面伺候贵客。
从街上回来,紫陌便将花淘洗干净腌上了,因玄容执意不肯吃街上买回来的糖糕,紫陌觉得有必要治一治这孩子的别扭脾气,就在药房送来药后施施然泡花瓣澡去了,留玄容一个人在房中喝苦药。
浴房与寝房不过是一墙之隔,她泡完澡从浴房出来,披着一袭雪白轻纱濡湿地长发披在身后,推开厢房门便看见玄容正一脸闲适地斜倚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卷书简。
“怎么样,药味不错吧?”紫陌故意气他。
玄容点点头:“确实,今日的药竟然是甜的。”
紫陌惊讶,继而满脸疑惑化为了然:“定是府中有哪个丫头心疼你,故意放了蜜糖在里面。”
玄容摇头:“不是蜜糖的味道,是花香味,很浓。”
紫陌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什么花腌成了糖后还会有很浓的香气,碗在哪里,给我闻闻。”
玄容将床边案几上的空碗拿起来,朝紫陌递了递,紫陌迟疑地上前伸手去接,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向前一拉,电光火石间只听见碗碎在地上的声音,玄容已经将她仰面压倒在了床上。
香发如丝,明眸若星。
半晌,玄容离开她的唇,饶有兴趣地看她品了品口中的味道,微微皱起了眉头:“骗人,明明是苦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软软的撒娇味道,婉转动人,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玄容抬手拉开她腰间的衣带,喉中含着一丝笑意道:“苦吗,我觉得很甜。”
这这这……这语气……分明是调戏啊!
紫陌从化身簌倾以来,一直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本以为自己也算是个胆大如斗的人物,却不想还是高看了自己,只这样一番暗示,她就傻了眼,拽着被子蹭蹭蹭就缩到床里面去了,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表情微妙的玄容。
玄容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有原则就代表着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什么时候得到,即便发生再多意外,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还是会如期拿到手中,然而面对这样的簌倾,他第一次有些迟疑起来,想着她是不是真的太害怕了,刚想逗逗她就放她睡觉去,就听见她挪揄地道了一句:“顾城……还是算了吧……”
玄容眯起眼来,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墙角拽出来。
“顾城……是谁?”男人的手劲确实大,紫陌疼得眼泪都要下来时突然听得这一声问,混沌的脑子被“顾城”两个字点化的瞬间清明了许多,而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犯了一个大忌。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在与自己面面相对时还在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何况是玄容这样向来习惯掌控的人。
紫陌今天一共叫错了两次,从她知道玄容就是顾城顾城就是玄容后,她就有点傻傻地分不清楚,索性就将他们看做一个人,不再分裂开,这就直接导致了今天她两次口误,第一次她下意识的并不知道,若不是玄容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以她那大条神经想必还不会意识到玄容瞬间粗暴元气为何,然而眼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玄容身上瞬间燃起的熊熊怒火,紫陌一下子就忘了疼为何物,忙结结巴巴道:“玄容……你得听我解释……啊……”
玄容抚着她的脸,笑得如沐春风:“好啊。”
紫陌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第四十四章 育女秘笈
香气缭绕,一夜承欢。
世上最难承受的不是情殇,而是男人的嫉妒。
紫陌发现自己在一场云雨后变成了哲学家,彼时她正气若游丝地躺在玄容赤裸的胸膛上,本就不干的头发又被汗水重新浸湿,黏黏地贴在她和他的身上。
玄容的声音带着情事之后特有的沙哑性感,抚着她的头发道:“现在可以解释了。”
紫陌现在只想去死。
她神色恹恹地一言不发,玄容也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头发的手渐渐向下移去,顺着她玲珑的曲线直到腰际,紫陌在那温柔的抚触下打了个哆嗦,开口道:“我说他是我梦里的一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你信不信?”
玄容将她向自己这里又带了带,懒懒道:“那他怎么不叫玄容?”
紫陌默了默:“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如果认识你,可能就叫玄容了。”
如果早些认识你,我连梦都不会给他人。
紫陌本是随口一句话,却自己越品味越觉得有哲理,不由在心底啧啧称奇自己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却又感觉身上一沉,当即脑中“嗡”了一声。
玄容伏在她身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信你。”
多动听的三个字,千帆过尽,百花事了,万千言语都只是无聊消遣,相守一生,只靠这三字就能足够。
紫陌被这真情实意的三个字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主动张手保住了玄容的脖颈,要不是玄容之后的动作太过孟浪,她可能会哭得更真心实意一些。
第二日玄容走后,她又倒头在床上睡到几近下午,才如一抹飘飘幽魂般游荡到院中,抬脚踢在金冠树上,踢得那颗树抖了三抖,而后兰若飘飘忽忽地从树里飘出来了。
“明年三月初六是你十六岁生辰,你们……抓紧时间,务必要在这之前有喜。”兰若语重心长地废话。
紫陌觉得今日的阳光实在是刺眼的紧,她这抹幽魂经过昨晚的折腾已然受不了这样明媚的鸟语花香,听了兰若的话不由在心中默默想:照这般热情,有喜不会太远了吧。
她有气无力对兰若道:“只是不知会是男是女。”
她这个问题提得实在,一人一魂都默了,而后听见兰若的声音道:“你去寻些方子来调调,兴许有用,你不是习医吗,自己也可以开两副药吃一吃。”
紫陌纠正他:第一,她习医习得不是妇科,调理保胎这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次,生男生女这事儿也不是她说的算,归根到底还得看玄容。最后,全城的药房都在调理怎么生出个大胖儿子来的,像她这样求着生女儿的只怕会被人当做疯子。
寂静了一会儿,兰若不甚确定道:“你可以试着将生儿子的方子倒过来,可能就会生出女儿了……”
紫陌顺着他的思路向下想了想,感叹他幸好没在司徒净天面前说出这番话,不然可能会被他飞针给扎成一只活泼的刺猬。
于是她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颇为痛心地拯救他的医药观:“众所周知喝凉水会拉肚子,可你见过喝热水便秘的吗?”
从那天打击完兰若后,接连几天紫陌一直抱着一卷“玉女秘籍”研究。
书是她偶然从街上地摊淘回来的,老板不识字只当是剑谱卖,却不知这正是紫陌心心念念找生女秘方。因她许久不习药理,再度捡起来时难免痴迷了些,从早膳后就卷着这卷书坐在窗前看,连玄容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都不知道,直到玄容二指一伸将书简夹起来,她才恍然又到晚上了。
紫陌现在对这两个字有着习惯性的恐惧,因为这个时候容易发生恐怖的事。
恐怖事件的男主角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书简,轻飘飘地笑道:“如何生女儿?看书生出来的?”
紫陌试图向他解释虽然床事很重要,但调养也很重要,却被玄容打横抱起来怀里向床铺走去,他边走边悠然道:“没错,床事确实很重要。”
紫陌怒,她明明还有后半句做转折的,竟然被他轻飘飘地断章取义给盖过去了。
又是一夜被翻红浪,春色无边。
云雨初歇,紫陌攒了许多口气才恢复了点元气,忍着浑身酸疼地试图与玄容讲道理:“虽然是初尝情事,但你完全可以温柔点。”
玄容淡淡道:“你若不那般热情回应,我也可以试着温柔点。”
紫陌被反将了一军,不高兴道:“我哪热情回应了,没听见我嗓子都哭哑了吗?!”
玄容颇好心地向她解释何为男人的征服欲,便是越是看见对方示弱,越是能勾起他们的欲望加以蹂躏。
紫陌闻言用看变态的眼光看他。
后来她照着玄容的变态思维往下想了想,不禁感叹男女思维差异之大,于是牢记了玄容今晚的话柄在之后的某一天晚上玄容向她求欢时,她磨牙霍霍真胳膊真腿儿地反抗了一番。
若是换做以前的她肯定是弄不过玄容这等高手,如今她却有簌倾公主武功傍身,便愈发胆大包天理所当然的想:就算剑术比不过,赤手空拳总还能打个平手吧?何况她如今是玄容的夫人,哪有夫君真舍得跟自己夫人动手的,最多闹到最后他先服软,然后再由她名正言顺地将他收拾一番,也算报了那几日被他欺负的仇。
结果她不仅没有猜中开头,连结尾都错得离谱,整个过程辛酸不说,单是那结果就怎一个惨字了得,损了自己一套衣裙不说,还直接导致了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连贴了好几副膏药才救回自己不堪折腾的老腰。
对此玄容的解释很是云淡风轻:男人的征服欲还体现在另一面,便是对方越强就越想将她折服,具体折服到什么程度还要视对方的反抗强度来定,基本上是正向相持的。
基本上玄容都能把理拽到自己身后,然后堂而皇之的来对付她,紫陌从前对他的印象是冷淡孤傲,如今几次三番地被算计折腾过后,却是明白了人面兽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玄容原本住在司天监中旁的皓月宫中,一干家当也一并安顿在了那里,成婚后陆陆续续将东西搬到公主府来,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的身家充了公来讨好夫人。紫陌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使俸禄的官员,在一颗树顶上坐了几天九死一生地起了家,没背景没靠山想必也没多少身家,然玄容的东西从皓月宫不紧不慢的往这里源源搬来,竟然不紧不慢地搬了有六七天,紫陌看着那些塞满了好几间屋子和库房的奇珍异宝,随手拿起一件在手中鉴别了一番,颇为担忧的问他:“你不会是贪污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宝贝。”
玄容正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闻言笑了笑道:“许你尊贵,就不许我有钱了?”又扫了一眼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悠闲道:“都是这些年你父君赏赐的老婆本,不信你可以列账去与他对对。”
紫陌感叹玄冥这国君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赏出去收买臣子的东西回头嫁个女儿就全捞回本来了,如此精明的手段让紫陌敬佩得五体投地,顺手抱了一只紫玉瓶在怀中,手一挥顺理成章地将一屋子的宝贝并库房里的那些都纳入了自己腰包:“既然都是老婆本,那我就照单全收了,可不能反悔。”
玄容含笑看她一眼,语气玩味道:“全交给了你,我就身无分文了,你养我不成?”
紫陌颇为大方地点头,道:“养,就当包养了一个小白脸暖床。”话不经大脑一出口,紫陌顿时悔得差点咬了舌头,心惊肉跳地看了玄容一眼,果然发现他的笑容里多了几丝让她毛骨悚然的深意,于是十分没骨气地抱着那只瓶子向后退了两步,玄容呵呵笑着向前进了两步,两人一退一进直到紫陌后背抵在了门板上,眼见玄容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就要伸过来了,她心中一急,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敲门声。
救场如救火,危机时刻能派上用场的人永远都是最可爱的,紫陌横看竖看这个有些唯唯诺诺报信的侍女觉得此丫头生得十分顺眼之,便和颜悦色地听她说完后又从荷包里摸了几颗金瓜子赏了她,说是奖励她平日勤勉做事。小丫头不知自己是哪时勤勉落了公主的眼,直觉被这天降好事砸得晕乎乎的,捧着金瓜子一时找不到北了,直到国师大人一记意味深长却让人后背寒凉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她才如梦初醒,颤巍巍地捧着瓜子儿告退了。
国君速召他们夫妇两个入宫,说是有要事相商,紫陌本以为是什么关乎国家民生的一类大事便催着玄容换了衣服赶紧启程,一路上她的表情都有点凝重,心想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乱子,反观玄容的表情却是极其轻松,仿佛根本就没把国君所谓的“要事”放在心上一样。
等到紫陌弄明白所谓“要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顿时有种被雷劈过的感觉,国君却很积极地将她拉到一个女子面前,对那女子道:“你来看看簌倾公主,她因早产从小体弱多病,如今都可转好了?”
紫陌自然知道簌倾的身子的有些弱,然她彪悍了这些年又怎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身体能承受得了的折腾,兰若曾道:簌倾身体转好,苏莫这些年可谓功不可没。至于如何功不可没的,兰若考虑到她知道后可能会觉得愧疚便一概而过没有提,紫陌心中却十分明白:簌倾欠苏莫的确实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为紫陌诊脉的这个女子看着年岁似乎比她略大些,面部轮廓十分柔婉,虽然不是绝顶的美人,却十分耐看,为紫陌诊了脉后她笑了笑,道:“公主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依奴看并无大碍。”刚巧这时两位有孕的公主也到了,那女子听了国君令转身去看绯月公主的胎如何了,走过玄容面前时脚步似乎顿了一顿,紫陌抬头张望了一眼绯月微微隆起的腹部,有将视线移到了已经有孕七个多月的大公主雪凝像个球一般大的腹部上,为那场景唏嘘不已,扭头看向玄容时看见一向把别人当做空气的玄容似乎朝为她诊脉的那女子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然那女子却回了个笑颜如花给他。
第四十五章 怪女子月落
这是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不成?
不管是赵紫陌还是簌倾公主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大大方方地清了清嗓子,玄容被她这欲掩弥章的暗示吸引了注意力,未再多理会那个女子,抬步向紫陌这边走来,路过桌案时还顺手倒了一杯茶来给她:“喝口茶润润。”
紫陌心道还算你有良心,又见那方才与玄容眉来眼去的女子像没事人一样正在为绯月诊脉,当即哼哼了两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被烫得一口茶喷了老远,捂着嘴眼泪差点飙出来了。
玄容扔了她手上的茶盏俯身来看她如何了,见不过是烫了一下舌头并无大碍绷紧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颇为无奈道:“这么大人了,喝茶之前不知道试试温度么?”
紫陌忍着眼角的泪觉得有点委屈,就着宫娥送上的冰茶缓了缓舌头的麻胀感,觉得舒服了许多,只多喝了两口便又被玄容给拦住了,顿时有些不悦。
玄容不理会她如小猫一般鼓鼓愤怒的脸和抓着茶盏不放的手,轻而易举地将茶盏从她手里夺了下来让宫娥送走,缓声慢气道:“你月事快来了,少喝点凉的。”
这一屋子都是耳朵尖的人,闻言虽说都没什么特别反应,依旧该诊脉的诊脉,该孕吐的孕吐,该皱眉的皱眉,耳朵却都悄悄竖起来了,于是就听到玄容的那句:“不是想要个孩子么,正好你阿姐今日在,等诊完了脉我陪你去与她聊聊可好?”
紫陌恨不能找个大缝把自己给埋进去,十分震惊他是从哪里生出的气魄,能将这些算得上隐私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说得这般轻松自然。国君闻言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簌倾还未成年,此时要孩子……尚早了些……哎?”说完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眼神在玄容和紫陌之间来回飞了几飞,见玄容一脸坦然的“我们已经同房了”的表情,国君的神情从猜测转为郁闷,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为这条律法的名存实亡在心中哀悼了一番。
从宫中回来之后紫陌就没搭理玄容,一顿晚膳用得悄无声息不说,到晚上玄容沐浴完后去推门,发现厢房的门也被从里面栓死了,在门口默了一会儿后,他把同样被阖死的窗户给拆了,大方利落地从窗口进了自己的卧房。
紫陌正坐在榻上生闷气,见他一脸坦然地从窗户跳进来更是怒不可遏,手中的书卷敲着桌案谴责他:“你不知道进来要敲门的吗?!”
玄容不慌不忙地收了勾在窗花上的一片衣角,还不忘应她道:“敲门你会给我开?”
紫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不想多看他一眼般的低头看书,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被他挡住了光线,便将书简卷了卷往案上一扔就要回床上睡觉。
玄容见她赤着白生生的脚丫就要下地,抬手拦住她,紫陌今天有心与他较劲,不仅不配合让他抱着,还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玄容有些莫名她进了一趟宫怎么回来就变样了,便手上施了些力道将挣扎躲开他的人给整个扛在了肩膀上。紫陌一贯是被他横抱的,如今头朝下被扛着只觉得血气都涌到头顶来了,顿时惊呼了一声,刚蹬了两下腿挣扎,臀上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两下,玄容的声音平顺却威胁十足:“这般不老实,是又想被收拾了?”
紫陌大怒:“好你个玄容,我还没收拾你,你倒要倒打一耙不成?”
玄容正俯身将她放在床上,闻言抬眼看了看她,不做声地将她往床里侧推了推,自己脱了外袍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在小腹上偏头对她道:“给你收拾。”然后闭上眼,一脸任人鱼肉的坦然模样。
紫陌觉得自己的肺要气炸了,愤愤地扒了他的衣服在露出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她平日里一直保持着肉食的良好习惯,将牙齿养得十分锋利,一口下去很快就见了血,玄容闷哼了一声,右手扣住她下颌强迫她松开口,皱眉看着她道:“怎么了,从宫里回来一趟就这么不对劲,是谁惹你了?”想了想又试探性问道:“是和你阿姐有矛盾了?”
紫陌松开口,愤愤道:“别往别人身上推,你怎么不反思反思你自己。”
玄容眉头皱得更深,却还是耐着性子垂眸想了一会儿,似乎真在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惹着她了,末了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记不起来了。”
紫陌拍开他捏着自己下颌的手,顺势剜了他一眼:“月落是谁,别说你忘了。”
月落就是今天为她诊脉时与玄容眉来眼去的那个女子,玄容后来被国君叫去商议正事,绯月有些不适早早回去了,素来没见过几次面的雪凝便拉着她一同在花园中散步闲聊,一来二去便说到了这个叫月落的女子身上,紫陌这才知道月落同她母后未苒王后一样都是墨氏一族的人,因颇通医术,近些年来频繁在宫中行走,而且她从前来时都是雷打不动住在玄容的皓月宫中的,两个人的交情似乎也很不寻常。
玄容在玄冥一直的隐瞒着身份的,若说除了兰若和她还有谁知道玄容的底细与他墨氏一族族长的身份,那便肯定是这个顶着墨氏一族徽标大大方方在宫廷中游走的月落了。雪凝虽然不知玄容的真实身份和这其中的关节,却有着一个女人极为敏感的神经和通透眼光,说话也颇为谨慎,既没断定玄容与月落有什么,也没承认他们之间真的一清二白,只将她知道的这些全都告诉了紫陌,让她自己想着到底该如何办。
让紫陌憋屈的不是雪凝说得这些似是而非,而是她斟酌再三后才提起的一件连簌倾都不知晓的往事。
月落第一次入宫为未苒王后看病时被一个世家公子看中,那公子平日里不学无术却有一样东西做得最好,便是媚药。话说像月落这样医术超群的女子,连掺在自己茶水中媚药都分辨不出来的话着实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她却真的没分辨出来将那茶水给喝干了,媚药发作后也未曾想法子给自己去解药,而是拖着因中了媚药而软绵无力的身子去敲玄容卧房的门求助,进去后一夜都没出来。
“出这个事儿的时候刚好你不在玄冥,因关乎国师大人的体面,便没让人胡传,后来你说要嫁玄容,我想着要跟你提一提的,刚开口你却道对他的过去不感兴趣,我便没往下说。今日见你似乎因他两日对眼心有不快,我觉得约莫你还是在意的,若是再将你蒙在鼓里日后你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想必会怪我隐瞒,便索性告诉你了,你可要斟酌再三,万不可意气用事。”雪凝不同于绯月和簌倾这两个异类,一直是玄冥最典范端庄的大公主,性子柔和说话温婉,饶是她这般委婉紫陌还是觉得自己的头顶快要被气得冒烟了,反过来再想想当时玄容的那派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给她端茶水,更是觉得怒火攻心,忍了几忍才没当场发作出来,一直将这口气憋到了回府。
玄容听她提起月落来,表情并没变化多少,语气更是不在意:“月落?不就是今日与你诊脉的那个么,她怎么了?”
紫陌只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铁定是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她觉得很没意思又觉得自己很倒霉:与君少臣相好时,中间夹着一个不清不白的白瑶;与玄容都成了婚,中间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月落。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何必要如此较真。紫陌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浑身的怒气和力气似乎都被一下子抽空了,心里觉得有点苦,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苦,定定地看了玄容一会儿,她默默地躺回床上,拽了被子裹住自己合上眼背对着玄容不说话,他在背后轻声叫了她几声,她没理会,过了一会儿紫陌觉得有一只胳膊轻轻地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而后以轻柔不至于惊醒她的力道,将她缓缓地圈在了怀里。
紫陌第二天一早起来便遣了所有人离开院子,猛踢树干把兰若给踢出来了,劈头问得就是月落此人。
兰若默默不语了一会儿后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废话,对月落的往事更是避而不谈,紫陌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纠结和维护之意,便不再往下问去。
兰若看出她脸色不佳,昨日他一直在紫陌的玉佩中,绯月说得话他也有听到,然而关于月落——他确实不能多说些什么,只试探性地问她会不会介意有这个人在,紫陌故作轻松一笑:“在意什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等梦醒了,又有谁还会在乎这些似是而非。”她的话里自嘲语气颇浓,兰若闻言默了默,低声道了一声:“抱歉。”而后又道:“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又将会做什么,保护好你自己,切记玄容是只爱簌倾一人便是了。”
紫陌闻言微微笑,反问了他一句:“兰若,事到如今关于月落我只问你一句话,从此之后都不会再问你关于她的任何问题——玄容当初接近簌倾的动机,墨氏一族的任务,玉芙蓉只有在圣女放血时才能取出,这一切是不是月落告诉簌倾的?”
依照紫陌这段时间对玄容的了解,他这般缜密的人不可能露出任何所谓马脚,然而簌倾却这样巧合地在十六岁生辰前知道了这些东西,唯一的可能便是知晓底细的人故意向她道明这其中原委,在道明过程中又必定是添油加醋了一番,而这个人既了解簌倾的刚烈性子,又能保证她会在得知真相之后理智尽失,没有与玄容求证就当即割腕身死。此番缜密计划,除了高深的手段外一定还做了不少充分准备,纵观围绕在她和玄容身边的这些人里,紫陌只觉得不知底细的月落最是可疑。
兰若在她的质问下默然不语,紫陌见状当即明白自己猜测的果然不错,看明他脸上的为难之意她果真没有再往下问,仿若没事人一般地离开了院子,留兰若一魂飘荡在半空中,见她走远后神色郁郁地钻回了树中。
第四十六章 应战宿敌
紫陌从前总觉得,如簌倾和玄容这般命途多舛的爱而不能的,其中有天意作祟必然不假,然而若无人为破坏也一定不可能。
如今这个被兰若百般维护着只字不提的破坏者终于出现,最初因醋意而衍生的怒气散去,紫陌隐隐觉得这一行终于要圆满了。
月落每次来都会留一阵子,此番依旧是住在皓月宫,虽然玄容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但平日里还是要司天监坐镇,两厢离得这般近,紫陌去送做好的糕点给玄容时,看见月落在他书房一角的拿着本书简看得入迷时便并未有什么特殊表情,还颇为热络地招呼她也一同来吃。
玄容没什么表示,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将他晾了好几天的簌倾突然对他百般热络,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便耐下性子看她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紫陌叫了月落几次她都有些扭捏的推脱,还起身欲走,紫陌眼疾手快上前拉住她,顺势十分自然地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脉上,而后对她友好地笑道:“你不必如此生分,本宫听闻你之前与玄容关系不错,既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本宫的朋友,来尝尝看这糕点。”回头一看却发现最后一块糕点也落入了玄容的口中,不由有些微恼:“你怎么都吃完了?!”
玄容无辜摊手:“不是做给我的吗?”
月落忙道:“玄容一贯喜欢吃甜的,他也知道我不甚喜欢这些,他若喜欢吃完就吃完了罢。”
紫陌耳尖听出她这番话的意思,心道:好一个“一贯”,还“他也知道”,这是要跟我暗示你们之间是有多熟悉不成?面上却偏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四两拨千斤对月落道:“既然如此,那我下次送些咸味的与你。”
月落闻言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了几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后来紫陌果然做了一盘咸味的点心送给月落,见她吃得眉头紧皱一副难以下咽的艰难模样,紫陌很是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从来没做过这样味道的,一时找不到什么手感,你可不要嫌弃。”
紫陌用一句“不要嫌弃”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也顺手断了最擅长咬文嚼字的月落的后路,她这番话一出口饶是多放了两勺盐的点心如何难以下咽,月落也不可能在此时拂了她的面子,只能勉强地吃了手中的那一块,而后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了,走得匆忙连书简都没来及拿。
紫陌看着没了往日的淡定,行走间步态仓促肯定是去找水喝去了,在心里冷笑了一番,偏头见玄容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毫不避讳地瞥他一眼:“怎么,心疼了?”
玄容指着盘中剩下的点心,慢悠悠道:“可惜了那些点心,下次还是做些甜的来给我吧。”
紫陌哼了一声,却从食盒中又端出了一盘花糕来,玄容挑了挑眉将花糕放在案上,揽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抬手挑了一块咬下一口,凑上她的唇口对口的喂给她吃。
这般露骨的行为让紫陌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被他迫着接下了那口渡过来的糕点,脸颊绯红地方欲大斥他青天白日之下如此厚脸皮,耳朵却极尖地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当即面色一转,温婉动人地笑着拈起一块糕掰下一块来喂给玄容。
玄容何等聪明之人一看她眼中一亮便明白了她打得是什么算盘,乖乖地含了她指上的那块糕,还将她如葱般纤白的指尖一同含进了口中,在舌尖上同糕点一道缓缓地舔着。
月落显然被这香艳暧昧的一幕给惊到了,一只脚迈进门来,另一只脚迈不是,不迈也不是,生生怔在了那里。紫陌忙收回自己被含住的手指欲从玄容怀中站起身来,被他的手虚虚扣着动弹不得,只能对月落笑了笑,告诉她落下的书被她收在书架上,劳烦她自己去取。
月落尴尬地取了书,走到门口时便听玄容不知脸皮为何物地道了一句:“劳烦你帮我们关上门。”
紫陌脸一下红到了耳朵,不着痕迹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月落闻言身形僵了一僵,勉强地应了一声,依言阖上了门扉。
几乎在门关上的同时,紫陌被玄容扑倒在软垫之上,直到被他昏天黑地的吻了许久,紫陌一直竖着听外面动静的耳朵终于隐约听到了几声踉跄的脚步声,暗爽地想象着月落此时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觉为簌倾出了口气,虽然于早就烟消云散的簌倾而言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气跑了月落后,紫陌开始致力于推开身上正在动手动脚的人,然玄容此人对她向来是有便宜就占,没有便宜创造条件也要占,此番配合着她演了这么出郎情妾意自然要收点回报,无论如何也答应就此作罢,紫陌想了想今日玄容表现尚可,虽然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事有些伤风败俗,但簌倾和玄容两个随便拉哪个出来都不是什么能被世俗礼教困住之人,便半推半就地从了他。
同为女子,紫陌对月落那份感情自然看得通透,但能为了心爱之人去拼命忍耐心爱之人的心爱之人,还要不动声色地拔了这颗肉中刺,这确实是一件顶困难的事,月落却做得很好很成功,如此手段让紫陌十分佩服。
苏莫对簌倾的爱是默默无言的付出,不求回报,只盼她能一生顺遂,因而便被定义成了痴情。
月落对玄容的爱是用尽心机的占有,不择手段,只想能将他从别人手中夺走,因此便被紫陌定义成了不要脸。
她当初用了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话来刺激得簌倾公主自杀,紫陌不得而知,如今明里暗里交了几回手后,紫陌感慨此女果然是人才,先不说她那些话里拐了七八十个弯的暗寓和无与伦比的忍耐能力,单是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摆出一副无辜加楚楚可怜的表情,就让紫陌甚是佩服之,惊叹之,然后再打击之。
紫陌不爽月落的地方有很多,最看不惯的还是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摆出的那副让男人心痒痒的我见犹怜表情。
同为女子,月落能摆出那样的表情让紫陌很嫉妒,于是回来之后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某天对着玄容试验成果后,她用接下来的血泪史得出了一个结论:此表情甚危险,切勿随意使用。
云雨初歇,香汗淋漓地趴在玄容胸膛上,紫陌努力了许久才找回自己飞到天外的神智,便用尖尖的指甲戳他的胸膛,本想有点底气地质问他,一开口却只表现出了个气若游丝,顿感十分窝囊,不由又在指尖加了些力道。
玄容被戳疼了,摸索着将她不老实的手攥着不放,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紫陌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今天就是个禽兽。”
玄容无所谓的笑了笑,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好心的与她解释:“不要说我,任哪个男人看见女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都会忍不住禽兽一把。”
紫陌闻言挑眉:“我看月落天天都是这副表情,你也对她禽兽了不成?”
玄容将她最近与月落间的种种古怪之举看在眼里,虽然从小同月落一起长大,然他对她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温婉和善的女子,其它的并无许多,虽然知晓月落对他的心意,他对她却只是清风明月般的交情,并无其他,只是考虑到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有一同长大的朋友情分,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不冷不淡地等时间长了她自己看清了就是。
如今簌倾摆明了是看破了月落对自己的那点心思,故意做出这种种让她知难而退,虽然行事张扬了些,但玄容深觉这是个顶不错的事,既能偶尔刺激一下簌倾喝醋又能让月落对自己快点死心,因而积极配合着她希望能早点解决了这个麻烦,毕竟自己的夫人心心念念的不是自己,而是怎么对付另一个女人是一件让他很不爽的事,虽然他总能从中获得可观的福利并占簌倾的便宜,然而总这样被她揪着问月落如何如何让一贯淡然的玄容也觉得有些头疼。
于是听了簌倾的追问,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道:“我为何要对她如何,她哪里比得上你了值得我对她另眼相看?”
紫陌有种冲动想讲这话记下来给月落看看,又有些感动在玄容心里簌倾竟然是这般重要的位子,又有些无奈这一切真相竟然是在一个虚无的梦中揭开的,现实中的玄容永远没有机会说这句话,现实中的簌倾也永远没有机会听到他真实的心声。
真实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当美好的真实邂逅了残酷的现实,便只剩下了一段不可挽回的悲情。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玄容用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有些莫名自己如何又惹得了她伤心。
紫陌被他这一问眼泪流得更凶,却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流眼泪,玄容问了她便将这账算在他头上,吸着鼻子问他:“这些话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玄容皱眉:“什么话?”
紫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重复:“就是说我在你眼里很重要的话。”
玄容有些无奈:“我以为你知道……”
紫陌看了他一眼,将脸上的泪都擦在了被子上,而后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道:“我不知道,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知道你心里想得什么?以后这样话你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会以为你不在乎,那就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玄容“唔”了一声,问她:“后果是不是又把我关在房外?”
紫陌装出一副凶残模样,却不知她的这副样子在某人看来确实十分有趣又可爱,龇牙道:“比这个还严重,总之你记得就行。”
玄容闻言沉思了一会儿,颇为认真的点头道:“我记住了。”
第四十七章 暗害手段
紫陌从兰若那里问不出关于月落的只字片语,却不代表她注定要什么都不知道,这几日她除了往司天监跑抓住一切机会打断月落处心积虑安排的与玄容独处机会,另一条常跑的地方就是雪凝公主府。
从前她不来这里,一来是她这里离府上远了些走动不方便,二来簌倾和雪凝的交情也很一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却因性子差异大一直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近些天她一直在往司天监跑,司天监正好在这两所公主府中间的位子,从司天监来雪凝这里顺了路,紫陌便越发勤快地往雪凝这里跑,一来她觉得雪凝人似乎还不错,二来还可以在讨论身体调养之余顺便打听打听关于月落此人的事儿。
雪凝虽然对月落这个女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毕竟不是太熟稔的人,便也没留心多少,知道的那点东西被紫陌也七七八八的问得差不多了,搜肠刮肚想着还落了什么没告诉她之余,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东西,便让身后伺候着的侍女赶紧去取来。
紫陌接过侍女奉上的雕花盒子来看,拨开上面的小锁,还未看清里面的东西便觉有一股香气迎面扑来,虽然是很清淡的味道,还是熏得从不喜欢用香的紫陌皱了皱眉头,两指捻起一颗香料问绯月:“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拿这个了。”
雪凝有些莫名:“这不是你顶喜欢的香料么,现在不用了?”
紫陌倒没听过簌倾喜欢用香料这事,反念一想像她这样不喜熏香的女子似乎更像个异类,便十分淡定地转了话题,装模作样地嗅了嗅,道:“怎么感觉和之前惯用的味道不一样了。”
雪凝惊讶反问:“哪里不一样了?”
紫陌随口瞎掰:“似乎……浓丽了一些。”
雪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颇有些心服口服道:“小看你了,鼻子这般灵光连这点不同都嗅得出来,这香本是我用来安神的,便让人加了几道凝神作用的香料在里面,结果用着却总觉得不适应,说是这味道与我不调和,用了几天便断了。因里面有的几位香料都是千金难寻的,这样白收着坏了也可惜,便拿来给你试试,若喜欢你就拿回去用。”
紫陌正碾着手上的香料末子看,随口问了一句:“这香是谁调的?”
雪凝顿了顿,道:“正是你看不顺眼的那个月落,”言罢又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她调香的手艺在玄容也是一顶一的,你从前惯用的那道香就是她调出来的,只是你从未问过罢了。”
紫陌拈着粉末的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将香料收好,对雪凝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眼下天晚要起风了你快些进房中歇着吧,我也先回去了。”
回府时玄容还没有回来,紫陌匆匆地进房中掩好门,想了想又推开门叫了一个侍女进来,让她把那些收起的香料盒子都拿过来,待侍女送来香料盒子后她才又重新掩了门,从供着莲花的缸中舀出了一茶盏的水,将簌倾以前惯用的香料碾碎了一颗洒进水里,屏气凝神地嗅被水扩散出的味道。
她对研香并不在行,然而研香和研药毕竟有些共通性,司徒净天曾经有段时间醉心研究别人制出的药究竟包括了哪些药材在里面,她跟着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照着司徒净天惯用的法子来,她很快地分辨出了香料中的一丝不正常的药材味道,然而这味道极淡,紫陌不敢确定究竟是哪一味药,便将这盏推开在一边,重新取了茶盏和水,研开了从绯月那里带回来的香料。
水一化开味道就出来了,紫陌登时便断定了方才闻着若有若无的那道药究竟是什么——碎玉散。
紫陌原本以为碎玉散这道药散的研制还要再往后推几百年,医术上对此模棱两可的记载也没早到哪里去,却不想这味药出现的竟然这般早,在玄冥国时期便已经有了如此晚膳的成品,比之后来被后人晚膳的方子几乎差不了多少,想必效果也是一样奇效的杀人无形——小剂量服用,慢慢会让人性格愈来愈暴躁,随着药量的加大中毒人会渐渐失控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最后大多是以自残自杀或疯癫来结局。
而这位药散比之其它同类药散最大的好处就是中毒后不容易被察觉,且应用起来更顺手,不论是服用还是放在香料中效果都是一样的。
这便合情合理了,紫陌原本以为簌倾的坏脾气是天性使然加后天国君的宠溺,原来还有香药在其中作祟,簌倾在得知实情后割腕放血而死,一方面是因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欺骗,更大一方面很可能在得知这些时她已经中毒颇深,便有了这般失控的玉碎之举,将自己送上了一条绝路。
从头到尾所有人都将簌倾的死算在了玄容欺骗的头上,却没有人注意到在簌倾的死里还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她以最让人微不可察的手段,却是一点点地导出了这个结局,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不通医术的玄容的眼睛,理所当然的将簌倾送上了死路。
兰若当日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要她坚守着一个事实便会从此高枕无忧地圆了玄容这场梦,却不知这场梦圆不圆本不在她能坚持住什么,而是在于会不会有人用手段让她坚持不住什么,譬如被人用香药蛊惑心智,倘若她不同药理或是学医不精着了此道,就算兰若将玄容之梦走上千百遍,恐怕最后也是同样的失望结果。
推出这个结论后,紫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日她拜在司徒净天门下时,她那个没有底线没有脸皮的师父就学医的重要性如何跟她说得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学成了医术你可以救人,也可以用此杀人,自然这些全随你心情,更有意思的是倘若有人给你下了暗招,你还可以不动声色地反阴回他去,这样想想学医的件多有意思的事。”
紫陌原本很是鄙视司徒净天的三观不正,可眼下她真想找个能对着他的方向给他磕三个响头——果然姜是老的辣,虽说他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些,这些年的江湖却真是没白走。
紫陌从师数年,第一次对司徒净天产生了正面评价,她觉得司徒净天很不容易,而自己从前没有体会到这个世道的险恶和他的良苦用心,她觉得很对不起师父。
紫陌并不打算将月落的居心告诉玄容,一来月落确实没有表现过什么出格之举,向来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倘若这件事真挑开了说,依照簌倾公主的张扬个性,想必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为是她在欺负月落。二来她虽然有证据在手,然而这些证据却需要一个十分精通医术的人来才能得以证实,就算能找到这样的人来证实月落确实在香中做了手脚,到头来紫陌却不好解释自己通晓医术的事,白白地添了乱子。
第二日她雷打不动地去给玄容送新做的花糕,又“刚巧”赶上月落正在轻声细语地向玄容请教着什么,紫陌看着她故意弯低的柔媚腰肢和那张与玄容只有一指距离的漂亮脸蛋,心里冷笑了几声,大大方方的迈进了门槛里来。
玄容一见她来了,匆匆说了两句打发了正要深问的月落,紫陌见他如此懂事,便笑眯眯地将特意为他做得枣泥糕先从食盒中拿了出来给他,在他吃糕点时笑吟吟地与月落在一旁闲谈。
她站在风口,微风一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便荡开了,月落似乎闻到了那味道,眼神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紫陌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尽收眼底,心道身上的香果然没白熏,正巧这时有人送茶来,紫陌站得离门口近,就先接了一盏茶来给月落,自己另端了一盏,闲闲地吹着茶水的热气,看她将手里茶抿了几口。
那几口茶折腾的月落够呛,紫陌后来听雪凝说月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脱了外衣只穿着贴身的裹胸裙子在院子里来回跑了一晚上,见到男人就抱上去一个劲的胡言乱语,后来被好几个人连着架住了才没把那个被她抱住不松的童子给轻薄了去,后来不知怎么又清醒过来了,知道这些后自觉丢人,匆匆慢慢便回族里去了。
紫陌闻言面上做惊讶状:“那可真是中邪了!”心里却笑得前仰后合,直叹师父的这味药损是损了些,对付那些没脸没皮倒贴的女子确实还是有些奇效的。
她自然不会以为会这样轻松的解决掉月落,不过是让她丢了脸而已,而像月落这样不知脸面为何物的女子,缓过一阵后必定会卷土重来。
事实果然如紫陌所料,不过是回到族中待了几日,月落真的找到了心的借口回来,且这借口还找得名正言顺——中邪了。
紫陌没料到她能在这事上将计就计地反将了她一军,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地住到玄容身边来了——世人皆知玄容是玄冥最精通天玄之术的人,像驱邪一类的事旁人自然也不会有超过他的,且月落一直来在玄冥王室的口碑还不错,虽然来得次数不多却也不知怎么混了个医仙子的名号,国君为了她驱邪之事还特意找紫陌商量了一番看能不能让暂时住在府上,紫陌咬牙切齿地点头应允,心里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